廣東省蕉嶺縣地處粵東北，毗鄰閩西南地區(qū)，是梅州市三大盆地之一。蕉嶺四面環(huán)山，自然風光秀麗，歷史文化源遠流長。我們從縣城往東北方向驅車34公里，沿一條蜿蜒的山路和撲面而來的林海，約30分鐘就來到一座古老的客家山村——南磜鎮(zhèn)石寨村。這里北鄰福建省武平縣象洞鄉(xiāng)，東靠福建省上杭中都、下都鄉(xiāng)，南接廣東省梅縣松源鎮(zhèn)，西依海拔上千米的皇佑筆、金山筆，居于閩粵交匯處，可見客家南遷足跡，盡顯閩西與粵東客家文化之精華。

石寨村是一座有著五百多年悠久歷史的古老山村，這里依山傍水，人文薈革，是自然與人文環(huán)境保存良好的客家農耕文化的典型。馬山巍然屹立，石磜河則象一條曲折蜿蜒的絲帶滋潤和澆灌著這片沃土。村寨不僅有千年古榕和古塔，也有馬山祖祠和祖屋碑志。然而，最讓人意外的是村寨中保留至今的明清時期有紀年的兩座客家方樓。它們歷史悠久、建筑古樸，是閩西客家方土樓分布至南邊的下限，是與風格不同的粵東梅州客家圍龍屋的分界線。其中建于明嘉靖元年(1522年)的方土樓又是難得的閩粵地區(qū)現(xiàn)存有明確紀年最早的方土樓。另一座是建于清康熙元年(1662年)的“樹德樓”。這兩座客家方樓均保存完好，對于研究閩粵贛客家人遷徙歷史、文化交匯以及明清時期客家方樓的建筑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馬山祖祠

馬山祖祠即石寨村郭氏宗祠。原祠乃名師建造，結構獨特，歷史久遠，且富有傳奇色彩。位于宗祠內墻壁上鑲嵌的《重修宗祠記事碑》，是石寨村馬山祖祠維修理事會于2002年重修祖祠后所立。碑文開始即以“太原分遷，慶衍汾陽，閩粵聚族”記載了郭氏家族的源流和遷徙發(fā)展的歷史。郭氏先祖，杭輩第十三世仲一(田佑)公，生于閩西上杭竹山。明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年)，仲一公由閩遷粵石寨開基。時至五世，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戊寅五月初六，建立馬山祖祠，距今已有490年。郭氏裔孫又于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聘江西南昌府黃金先生為師，各房籌款，擴建祖祠，工程歷時三年，于康熙五十三年甲歲正月初六甲申日入神牌，請香火登歸壇位。擴建后的宗祠，坐東北向西南，占地面積約2178平方米，建筑面積633平方米，為一圍四行一堂，沙灰土木結構的客家圍屋。

另據(jù)碑文記載：祖祠建立后，村寨中還有少許外姓人家，后來紛紛遷徙他鄉(xiāng)，石寨統(tǒng)歸郭氏家族。從此，“祖祠香火繚繞，丁財貴旺”“祖祠上堂兩側，掛滿金字牌匾。十六條旗桿，分豎祖祠內外斗方”，以彰顯歷代獲取功名的宗親。如今，在祠堂祖先神龕兩側的對聯(lián)上書寫著：“祖廟壯乾坤承先代五世建祠旅聚馬山上接閩杭統(tǒng)緒，宗功昭日月貽后人萬年食德基丕石寨長綿將相家風”；在祠堂外庭院的地面上還散亂地放著圖案精美的旗桿基座石和已經(jīng)殘缺的“節(jié)孝”碑刻，它們見證了以“耕讀為本”的客家郭氏的歷史，以及馬山祖祠曾經(jīng)擁有的繁榮和鼎盛?！拔母铩笔辏捎跉v史原因，祖祠內外歷經(jīng)250余載先輩經(jīng)營積累之文物，不幸毀于一旦，蕩然無存。十年后，為緬懷祖德，激勵后輩，族人發(fā)動捐資，此善舉廣得支持，終于重立祖先牌位。

祖屋碑志

石寨村仍保留著郭氏祖先居住過的祖屋。祖屋的結構比較簡單，面積也不大，在這間已經(jīng)殘舊而又略帶幾分神秘色彩的土木結構房子里，郭氏祖先卻給后人留下了令家族繁盛興旺的昭示。

踏入祖屋，屋內空空如野，只有祖屋正門一側的墻壁上鑲嵌的兩塊青石碑格外醒目。仔細觀看，竟是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和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保留至今的《郭氏碑志》。碑文開宗明義地寫道：“合族勒石載明屋地山林界址以杜爭端以垂永久”，其刻碑的目的十分清楚，碑文主要記載了村寨房屋、土地、山林的界址，避免后代為祖先遺產(chǎn)發(fā)生爭執(zhí)?？滴跷迨荒瓯倪€記載了祖先對房屋所作的規(guī)定：“外大門坎下塘唇一廳一間系七房公共之屋，其余左右內外護房、圍屋系七房分管之屋，至于內外前后左右空地不得私筑豬欄、浴所、屋宇以塞界口，有礙祠宇?！边@種帶有先祖“命令性質”的規(guī)定堪稱郭氏祖先對后代的遺訓。

《郭氏碑志》保留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它不僅體現(xiàn)了客家祖先早期所具有的規(guī)劃和管理意識，還為妥善處理因產(chǎn)權問題而引發(fā)的家族紛爭提供了重要依據(jù)，從而帶來了村寨的長治久安與家族的和睦相處。郭氏保留在祖屋的這份家族“遺囑”，可見其敬祖睦宗、和善友愛的客家人文精神，如此亦體現(xiàn)了姓氏文化的重要性。

青云古塔

石寨村周邊的自然環(huán)境很優(yōu)美，不僅青山環(huán)繞，綠水奔流，而且還有方樓、石橋和古塔點綴山林之間。聳立于馬山的青云塔雖然不太高，卻為村寨增添了勝景，成為游客休閑登高望遠之絕佳場地。

關于青云塔，當?shù)剡€有一段傳說故事。傳說孫悟空被玉帝封為弼馬溫后整日悶悶不樂，常常無端鞭打天馬出氣。有一匹青龍馬因無法忍受弼馬溫的虐待掙脫韁繩來到人間，當它聽說石寨附近的梅縣松源小鎮(zhèn)物富民豐時，便變作一座馬山，日伏夜起，偷吃田間稻子。百姓們因此叫苦不迭，紛紛到鄰近的福建武平龍源公王廟燒香，祈求龍源公王降服妖孽，普救眾生。玉帝得知這一消息后大怒，即令悟空和李天王父子隨同龍源公王下界懲治。四仙來到松源上空巡視，發(fā)現(xiàn)有一座馬山似為青龍馬所變，李天王叫哪吒抽出兩條白絹向馬山兩邊拋去，頃刻間，白絹變成兩條河流，左邊的叫北磜河，右邊的叫烏廖河。只見這時，李天王將手中的寶塔向北磜河對面的山嘴上一拋，立刻聳立起一座七級浮屠，這就是青云塔。由此，青龍馬被兩條白絹系在青云塔底下，永遠不能動彈。從此，松源地區(qū)年年五谷豐登，百姓豐衣足食。此傳說反映出當時客家人的多神論，在農業(yè)社會時期祈求各路神仙保佑的信仰追求。

青云塔又稱石寨古塔，建于清嘉慶年間，塔身呈平面八角形，高28米，一層壁厚0.9米，七層仿樓閣式磚塔。塔頂有葫蘆形塔剎。塔內原構梁木已毀，現(xiàn)木制塔梯為后人修繕新制。據(jù)《蕉嶺縣志》記載：“青云塔建筑形制獨具一格，整個塔無屋檐，外觀塔身不見分層痕跡，峭壁削立，青云直上，氣沖九霄，故名?！爆F(xiàn)塔身外形完好，一層塔門上端，“青云塔”三字異常醒目。

塔下山徑旁有村中文人郭思樂2005年舂撰寫的《青云塔賦》碑刻：“蕉城之北，凡七十里，過馬山，有塔聳青云，乃以為名，謂青云塔。塔在山之陽，擁風雨云霞，因其樸而見崇；揖山川星月，積經(jīng)年以成勝。碑無記語，而瞻者絡繹于途，塔矜風采，卻兼有文峰之號，所緣者何?蓋文風盛，民氣旺而地運祥也?！币苍S是曾看慣了金碧輝煌的佛經(jīng)塔閣，對于馬山這種塔身建筑樸素、線條簡練，卻又不知何人所筑的青云塔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狀的親切感。“五百年前，有客北來，族聚馬山，建圍龍而自重，作耕稼以榮宗，荷先祖之文化，承天地之教心，播書香以嶺表，傳子弟以文菁，靈氣聚乎高峻，寶光發(fā)于人群。東風抒意，學者頻仍。及于百葉，春滿千家。如見繁花，如步青云。乃修其塔，下自成蹊。今日重游斯境，覺竟非凡：天青云潔，文杰地靈，當此江海波平，人思上進，能不一登高塔，仰懷慧德，順天風以振羽焉?”《青云塔賦》不僅記載了客家人北來往南遷徙的歷史，還頌揚了客家人崇文重教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石寨方樓

閩西客家人向以居住夯土的圓形和方形土樓著稱。但粵東北蕉嶺的方樓竟是閩西式客家土樓南邊的界限卻少為人知，且不乏歷史性、科學性和藝術性。據(jù)《蕉嶺縣志》記載：“境內原有石寨、皇佑、小嶺、上嶺背四座土樓。如今只保留石寨村明清時期的兩座。土樓呈方形，又稱方樓，是典型的防御性客家民居建筑?！?/p>

石寨村目前保存完好的方樓有兩座，一舊一新。舊樓是郭氏五世祖圭萬始建于明代嘉靖元年(1522年)的方土樓，占地面積889平方米，建筑面積3060平方米。此樓的建造歷時45年，至隆慶元年(1567年)落成，距今已有486年的歷史。方土樓有三層、三廳、63房、一巷道、一天井、二門?，F(xiàn)仍住有12戶，60多人。一層多為廚房，二層為住房，三層為糧食倉庫。

另一座方樓為郭氏十世祖茂亭始建于清康熙元年(1662年)，于清雍正元年(1723年)落成的“樹德樓”。該工程歷時61年，不斷擴大，精心施工，日臻完善，距今340多年。整體建筑占地面積1863平方米，建筑面積3460平方米。其中主樓“樹德樓”占地面積798平方米，附屬樓——依玉樓及議事廳占地面積1065平方米?！皹涞聵恰钡讓佣酁閺N房、浴室，二、三層為住房和倉庫，共有6廳、58房、一巷道、二天井和二門?，F(xiàn)仍住8戶、30余人。

方土樓和“樹德樓”相距約百米，均座南向北，因時代和經(jīng)濟實力不同，工程質量和建筑內涵有所區(qū)別。方土樓為傳統(tǒng)的黃色泥土夯筑的土樓，“樹德樓”為灰砂夯筑，石灰批檔外墻，更堅實高雅；方土樓現(xiàn)僅開一門，而“樹德樓”現(xiàn)有前、左、右三門，且建有石階梯、門柱、門罩，更堂皇方便；方土樓各層內通廊不出檐，“樹德樓”各層內通廊均建斜坡式瓦面出檐，回廊用通欄板，并有隔扇和掛落裝飾，更美觀實用。由此可見，方土樓傳統(tǒng)古樸，“樹德樓”富麗堂皇，兩者在學術上均具有不同時代客家方樓的典型性。

值得注意的是，石寨村的方土樓具有突出的防衛(wèi)功能：大門選用特大的木料制成，厚20厘米，并用鐵皮包面以防火攻。門框上面從二樓引出4個“護門孔”，用大竹筒導出，為防御裝置。相傳若遇盜賊攻門，屋內居民將開水注入竹筒流下即可退敵；若遇火攻，倒水即可滅火，令盜賊無法攻入。每個小窗均由花崗巖石條鑲嵌，十分堅固。在方土樓的東南角和西北角均設有角樓，為方形柱狀建筑，高出原樓約2米，是具有瞭望和防御功能的碉樓。

據(jù)福建學者統(tǒng)計，在閩西和閩南地區(qū)，現(xiàn)有各類方樓約3200座，其中圓樓約1300座，方樓和其他形式的方土樓約1900座，稱得上是“客家方土樓之鄉(xiāng)”。粵東北地區(qū)的方樓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蕉嶺、大埔地區(qū)方土樓與閩西式客家土樓有相近的文化內涵。主要表現(xiàn)在樓內各層為通廊式住房，通過樓四角的公共樓梯相互連接，而大埔西南和饒平地區(qū)，則大都為閩南式土樓，樓內各層為單元式住房，內部有單獨樓梯上下連通，整體布局獨特，造型別致，是極具地方特色的古代客家民居，充分顯示了客家人合族聚居的傳統(tǒng)風格和艱苦開拓的精神，在土木建筑史上有重要的參考和研究價值。

黃漢民先生在《中國傳統(tǒng)民居福建方土樓》一文中說，閩南“漳州地區(qū)很多方土樓有明確紀年。現(xiàn)存始建年代最早的有紀年的方土樓是漳浦縣的‘一德樓’，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比欢蜁r間而言，它比粵東北蕉嶺縣南磜鎮(zhèn)石寨村的方土樓在建造時間上晚了整整36年。石寨村杭輩第十三世仲一公就出生于閩西上杭竹山，于明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年)由閩遷粵開基于石寨村。至1522年，郭氏五世祖圭萬在閩粵交界的粵東北地區(qū)始建第一座方土樓，就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石寨村明代方土樓是閩粵交界地區(qū)有明確紀年的最早的方土樓。在福建學術界，有閩西客家土樓與閩南民系土樓孰早孰晚，以及誰影響誰之爭論。而蕉嶺石寨村的發(fā)現(xiàn)，無疑是閩西式方土樓比閩南式方土樓更早的寶貴資料。

石寨村方土樓與閩西地區(qū)的方土樓在建筑技術和防衛(wèi)手段上也有著驚人的相似，如方土樓外圈廣設槍眼，便于主動防御，一層土墻厚約一米，墻基使用河卯石干砌；尤其是門扇外包鐵皮，門頂設置水槽，從二樓灌水可在門外形成水幕，有效抵御盜賊和火攻的防御觀念如出一轍。閩粵兩地方土樓這種在建筑設計上的一致性絕非巧合，它反映了同一歷史時期的客家建筑文化的趨同性。

值得一提的是，閩西的客家方土樓，罕見四角或對角帶角(碉)樓的，而石寨村的方土樓卻出現(xiàn)了加強防御的角樓，這與閩粵兩省不同的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有關，它表明客家文化也是多元一體的。

閩粵交界地區(qū)是客家人聚族而居和歷史上文化頻繁交往的地區(qū)，因此，這一地區(qū)的文化呈現(xiàn)了融合與交流的地域性特征。追蹤南磜鎮(zhèn)石寨村歷史淵源，其祖先曾自閩遷粵，不斷開拓。他們不僅繼承了客家傳統(tǒng)文化的精粹，也創(chuàng)新和豐富了客家文化，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chǎn)，使石寨村成為粵東北地區(qū)自然與人文相結合的客家文化的璀燦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