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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剛畢業(yè),我和小磊的關(guān)系簡單得像白紙。我們在大學(xué)的攝影俱樂部里相識,經(jīng)常沿著南京秦淮河畔一路拍到紫金山。回到學(xué)校,人累得散了架,但我們還是要一起去暗房沖洗膠卷。聞著刺鼻的化學(xué)水劑的味道,看著一張張印著美麗輪廓的底片,我心里的滿足感不言而喻。小磊拿著沖出來的照片總會快樂地大叫,我也跟著他一起雀躍。在那個俱樂部里,我們是最默契的搭檔。我心里逐漸有了小磊的影子,睡覺前總會想到他,沖洗照片時也會有點失神。但是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可能,因為小磊有女朋友,一個脾氣嬌縱、外表像洋娃娃般可愛的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不過,小磊從來沒帶她一起去攝影,因為“洋娃娃”說郊外有太多的灰塵,并且暗房里的氣味太刺鼻。
我很好地掩藏著內(nèi)心的一切。那天,在一個斜斜的山坡上拍完照片,小磊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們是最好的哥們!”我定定地看了他幾秒,什么都沒說,就埋著頭看著四周的野花,那天的陽光特別好。
畢業(yè)了,我本來想回北京老家的念頭才在心頭撲閃了一下,就很快滅了,是被小磊黑白分明的雙眸撲滅的。他打算留在南京,這所有著古典氣質(zhì)的城市。于是,我也決定留下。這時,小磊身邊的“洋娃娃”已經(jīng)去了新西蘭。她向小磊提出了分手,不久便在異國找到了新的男友,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劃上了句號。小磊沉寂了一陣子,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算不算是好消息,因為小磊似乎還是把我當成哥們。
他常常興沖沖地找我去郊外,或者去周邊城市,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只是身邊沒有“洋娃娃”的影子,我心里更坦然了。我們一起去周莊,咔嚓咔嚓地用了很多膠卷。我們大多是拍風(fēng)景照,偶爾小磊會拍幾張我的照片,他的相機一對準我,我就緊張得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那時候的天空,是近乎透明的藍,和我的心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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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新西蘭的“洋娃娃”突然有了消息,她通過同學(xué)問到了我的手機號碼,向我哭訴了一番出國的不易和遇到的挫折。我按捺住內(nèi)心的驚訝,聽她訴說著有多么想念小磊,卻只字不提她當初對小磊的無情和傷害。她告訴我,她準備一個星期后回國,要去找小磊,并向我要了小磊的電話號碼。
我心里很矛盾,但還是假裝開心地告訴了小磊,可是小磊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的高興,他皺皺眉頭說:“怪不得她這幾天總是打電話給我,還知道我現(xiàn)在仍然沒有女朋友。你以后別告訴她那么多,我和她已經(jīng)不可能了?!蔽移财沧?,表面裝作沒什么,心里卻非常高興。
一周后,“洋娃娃”竟然回國來找我了,風(fēng)塵仆仆地拎著一個大旅行包,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她求我?guī)フ倚±?,我雖然不情愿,但也沒有辦法,只好讓她先住在我租的房子里。小磊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業(yè)務(wù)開展得非常出色,公司給他發(fā)了獎金,那晚正好約我和其他幾個朋友出來慶賀。我告訴小磊,“洋娃娃”回國了,想見你,小磊說,那就一起來吧。
我和“洋娃娃”打車去酒店,剛下車,就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小磊面帶著喜悅走出來,旁邊有一個淺笑盈盈的女孩拉著他的手,眼中寫滿著關(guān)切。我怔怔地立了一會兒,上前打了一個招呼,裝作很開心的樣子??伞把笸尥蕖钡牟€色立刻變了,轉(zhuǎn)身就走。那晚的情景也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甚至從沒聽說過小磊的朋友圈子里有這么一個女孩。
那晚我始終不能入眠,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打電話給小磊。撥通電話,我又忘記了該說什么,就這祥沉默著。喝醉了的小磊在電話里也沉默著,我依稀聽到他的喘氣聲,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我們像一對情侶,只是缺少了表白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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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疏遠小磊,想到那晚的情景我就心痛,我想我難過的心情不亞于“洋娃娃”,但我還要裝作開心的樣子。
每天回家后,除了擺弄我的相機和照片,看看一大疊我和小磊在一起拍的照片,我還會開始一種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游戲。我知道小磊習(xí)慣在每天晚上12點左右關(guān)掉手機,他不喜歡別人吵他睡覺。于是,我就在每天夜里12點之后撥他的手機,當然是不會有人接的,聽到的總是“您撥的號碼已關(guān)機”。這個時候,我會把電話從耳邊移開,只對準話筒,輕輕地說出自己的思念。我喜歡這種偷偷的幸福感,暗夜里看著小磊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閃爍,我感到全身心都很放松。
然而,終于有一天晚上,我依然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也許我太沉溺于其中了,甚至忘記了聽一聽是否是關(guān)機的提示音。我靜靜地對著電話說:“小磊,你好嗎?我很想念你,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我希望你一切都過得好。”寧靜的夜里,電話里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嚇了我一跳,一個溫和的女聲說:您好,您的留言已結(jié)束,剛才所說的已保存,如需回復(fù)電話,請留下您的號碼,謝謝!
我一下子呆住了,第二天早上上班都不知道是怎么過去的。忐忑不安地在辦公室呆了一天,出門迎面就碰上了小磊。小磊烏黑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奇怪的神情,“黎黎,我想我們應(yīng)該談?wù)劊?,我不知道你……?/p>
“你別說了!”我猛地打斷了他。我突然覺得我所有的尊嚴就在那一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整個內(nèi)心就那么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小磊面前。我飛快地逃開了,不顧他在后面喊著我的名字,我敢說我從沒跑得那么快過。我揮手攔住了那輛快要撞上我的出租車,胡亂說了個地名,然后整個人蜷縮在車里,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我在市區(qū)逛了一個晚上,天亮?xí)r才回到住處。我想到小磊說過的,我們是最好的哥們,想到了那天在他慶功宴上的女孩,心里一陣陣地痛。我突然覺得這個城市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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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猶豫地辭職了,公司領(lǐng)導(dǎo)的再三挽留都沒有動搖我的決定,小磊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我都沒有接。我下意識覺得這是一種對弱者的同情,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氐阶√帲±谠陂T口站著,他等了我好久?!澳懵犖艺f好不好?”小磊說。緊張不安的情緒在黑暗里被我掩飾得很好,我大聲說:“你別再管我了,就當我發(fā)瘋了好不好!現(xiàn)在請你離開!”鐵門砰地被我關(guān)上了,許久,我透過門眼看到小磊欲言又止的樣子,他靠在門外抽了好幾支煙,我在門里靜靜地哭。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對他,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維護我的尊嚴。
我走的時候很平靜,我的朋友很少,幾乎沒人來送我。我把大學(xué)時代和小磊拍的所有照片都郵寄給了小磊,不知道他收到會怎么想,只是我似乎了卻了一樁心事。我必須走,我沒法再面對這個城市,沒法再面對這樣的我和小磊。
小磊沒有來送我,登機前我收到他的短信:祝你快樂,以后你要再打我電話,在12點之前好嗎?我靜靜地看著他的消息,總覺得沒和他說再見,心里會不踏實。撥通了電話,我飛快地說了句再見,還沒等小磊說話,我就掛了,然后關(guān)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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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北京,我的家鄉(xiāng),換了手機號碼,新找了一份工作,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和小磊的那段紛亂的感情,似乎逐漸消散在這樣的日子里。他的沉默,我的患得患失,就像兩個不會游泳的人站在河的兩端,誰都沒辦法走過去。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半年,我依然喜愛攝影,有空就去郊區(qū)野外拍照,和以前不同的是,我現(xiàn)在都是一個人去拍。
我很喜歡美麗的瞬間在自己的鏡頭里定格的感覺,我拍了很多很美的照片,有的就寄給了一些我喜愛的攝影雜志,并陸續(xù)地刊登了一些照片。一天在公司上班,我接到一個編輯的電話,說有一個讀者非常急切地想聯(lián)系上我,我納悶地問是誰呢?編輯說了一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小磊。我愣愣地呆了半天,編輯在電話里喊了我好久我才轉(zhuǎn)過神來,矛盾地和編輯說先不要告訴他我的聯(lián)系方式。接下來一直到下班,我都心不在焉,腦海里盤旋著一排數(shù)字,我撥過無數(shù)次的號碼139××××××××。他怎么樣了,還好嗎?
小磊和我一樣愛拍照,喜愛這份雜志,他一定是在雜志上看到了我的名字。他還記得我,我心里有幾分甜蜜??赊D(zhuǎn)念想到他身邊出現(xiàn)的陌生女孩,和那讓我手足無措的手機留言,我又開始矛盾。
兩天了,我翻來覆去地考慮這件事,心里好亂。出門散步時,走到小區(qū)花園邊,我看到了一幅溫馨的場面,一對老人手拉著手在散步。其實在心底里,我多么希望有這樣一份可以白頭到老的感情。為了面子,我放棄了南京的工作和朋友,值得嗎?我又想到了小磊,如果此時此刻,他在我身邊,肯定會拿出相機定格眼前的這份美麗。小磊,小磊,我還是很想他。
我平靜了自己的思緒,覺得不管如何,我和小磊還是朋友。于是深夜里,我靜靜地撥通了他的手機。滴答,還是留言電話。但這次我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靜,我輕輕地說:“小磊,你還好嗎?我是黎黎,我很想你,希望你一切都好?!?/p>
第二天早晨,短信可愛的鈴聲把我叫醒,是小磊的短信?!把绢^,醒了嗎?我找了你半年,如果你想打電話,請打給一個叫我愛黎黎的人?!蔽掖舸舻乜粗?,所有的思念像排山倒海一樣襲來,老天啊,你在開什么玩笑!
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忘記,以為所有的記憶都被抹煞,其實全都藏在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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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那是一個北京少有的清爽涼快的夏日,我清晰地記得,我從公司走出來,忽地,一個高高的男孩擋在了我的面前。抬起頭,是戴著黑黑的眼鏡,皮膚被曬成小麥色的小磊,背著一個好大的包。
“看你還往哪里逃!”小磊的嘴邊蕩起了一絲笑意。
兩個許久未見的人就這么站著凝視著,好像世界里只有我和他了。小磊說:“黎黎,我一直喜歡你,很喜歡。可要命的面子一直讓我不好意思問你,我以為你也只當我是一個哥們。后來,從手機里聽到你的留言,你知道我有多么開心嗎?可是,你離開南京的時候,怎么都不愿意聽我的解釋和表白。你到了北京,我卻怎么也找不到你了,我以為我們就這樣錯過了。終于,我看到了你在攝影雜志上刊登的照片,別提有多高興了。你的攝影技術(shù)進步得好快啊,嘿嘿,我也就順藤摸瓜找到了你?!?/p>
我不吱聲,故作平靜地說:“哥們,你不是早有美女相伴了嗎?”小磊納悶,我提示他:“那天,在你的慶功宴上……”小磊哈哈大笑,“那個女孩是我一個哥們的女朋友,那天知道‘洋娃娃’要來,我故意演了一場戲好讓她死心的。黎黎,你到現(xiàn)在還記得啊! 你……你吃醋了?”
小磊一臉壞笑,然后看著我由白轉(zhuǎn)紅的瞼,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的語氣對我說:“黎黎,我準備來北京工作了,可是你要先回答我,我想找一個叫黎黎的人做我的攝影搭檔一輩子,可以嗎?”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紅著臉看著小磊,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小磊猛地抱住了我,這是我們相識6年來的第一個擁抱,我閉著眼睛,心里滿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