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輕微地晃蕩,將大把大把的行人像豌豆一樣送進(jìn)田野的深處——麥地盡情地綠著,油菜花曠世地金黃。車廂里人聲嘈雜,行李比人更難找到位置。我對面的男孩卻一個人坐了兩個位子,耳機(jī)耷拉在天藍(lán)色運動服的領(lǐng)子上,他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窗外,過幾秒低下頭看一下手機(jī),時間﹖或是短信﹖他發(fā)短信的速度極快,吸鼻涕的聲音使我注意到他,我驚異地看見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旅途無聊,鄰座抱著芭比的小女孩,還有我,不時窺視他。他攥著手機(jī),淚水洶涌。一定是愛情,二十出頭的少年,不會為別的事哭泣。他掏出紙巾來擦淚,帶出來兩張車票,他將它們?nèi)喑梢粓F(tuán),又分開來仔細(xì)撫平,反復(fù)重復(fù)這個動作,始終咬著嘴唇。原來,是另一個人說好了,又沒有來,他等啊等啊等的,用手機(jī)一次次催促或懇求,又著急又失望又不敢生氣,那邊火車不由分說地就開了,他不得不獨自前往。他那么年輕,一定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失約和痛苦吧。
鐵軌兩邊的桃樹搖晃著向后退去,一樹樹花朵次第開放。男孩拉開背包,拿出紙巾,茶水,瓜子。菊花茶,在透明的杯子里溫著,清香無語。瓜子,一大包里又分成一小包一小包,像細(xì)碎的情話,一句句疊著,交錯著。這些東西都呈現(xiàn)出很精心的樣子,原本都是要當(dāng)著另一個人的面一樣樣拿出來的。
落在手背上的眼淚,急劇地滑動,像麥葉上的露水,遇到風(fēng),又被飛速奔跑的陽光溫柔地烘烤,慢慢消失了。我羨慕他,可以這樣恣意地為一個人哭,青春年少的愛情,將疼痛寫在臉上。
我也羨慕那個失約的女子,有人這樣懇切地等待她,而她可以這樣任性和驕傲。愛情在某些年紀(jì)就像滿園子的芳華,看不見凋謝,不在乎凋謝。也許,一個人到了懂得珍惜的時候,就是開始老去的時候。
(選自《揚子晚報》2007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