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傳世有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孰料,歷朝歷代讀書人皆被孔孟所累。史上懷揣赤子之心,兼濟天下的達人多矣,可惜偏偏難成獨善其身之窮士。有青衣素冠如孔明,搖扇徐徐道來:我本臥龍岡,散淡之人——方不愧自信優(yōu)雅。然其后亮終難抵劉主三顧茅廬之盛情拳拳,出山輔蜀,賺得一介俗名,落得千年一嘆。有難抑不甘如陶潛,閉目仰天長嘆,想必有高人適時贈予一個“隱”字,方竹杖芒鞋,匯融于山水日夕之間。而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能夠參透其中的智慧,惟淵明乎?
出世乎?入世乎?出世謂之趨高,入世謂之就低。何為高處?中國從魏晉時期開始,意識形態(tài)終歸于“儒道互補”??酌现猓嬲木右蝗缙兴_的心,本該為上蒼分憂。老莊要首自語,上善之人,若水之不爭則近道。儒家的入世精神和道家的遁世心態(tài)互為補充,互有通融。因而中國人內心矛盾重重,掙扎如同錯入湍流。壯闊波瀾與明凈秋水的交替,于具體意象的層次暴露了心的扭曲與背叛。人心既被建構又被解構,一切總是在必要時才能夠被重新塑造,與此同時又產生再次毀滅的沖突。人的意志總是在既向心又離心的對決中成長,繼而剝離肉體凡胎。我們總是自覺與不自覺的在背叛傳統(tǒng)和自我反對,同時又回顧歷史和肯定自身?;厮萏綄さ穆淠_點恰恰就在入世和出世的交界處,而我們看到,過往千年,前人的一串串腳印,都曾在這里久久徘徊。
入世之志,高懸于人心,引導中國文人奔向永不褪色的夢想。紫袍加身,請纓王道,創(chuàng)豐功偉業(yè),留萬古英名,實乃英雄覓處。翻閱史傳,有多少人在高處無法自保清白之身。在入世的道路上,不僅僅只有散落的筆墨。悠遠的詩誦,更點燃了滾滾狼煙,回蕩起金戈碰撞的鈍響。為了在高處,多少同宗兵戎相見,多少血親骨肉相殘。李悝為得寵于魏王,殺妻求官;楊廣為帝王基座,軾父奪權;武后為保全皇位,虎毒食子。一將功成萬古枯,流血漂櫓,浮尸百萬又如何?并非不垂憐于無定河邊的春夢閨中人。并非不歆羨于富春江畔的垂釣蓑笠翁。然,為了站高、站穩(wěn),惟有讓澎湃熱血為出世而流,而后立于高位,俯視蒼茫廣漠,卻有冢冢白骨發(fā)出刺眼的冷光……
高處可勝寒?
世事如白云蒼狗,繁華似過眼云煙。即使你封侯拜相、稱王稱帝又怎樣?豪邁的經世偉業(yè),終究會被時光洗煉。僅以史傳寥寥幾筆載敘,不過成世人茶余飯后之談資,何足道哉!
當有一些人在混沌中茍延殘喘,奮力而發(fā),也有一些人,天成稟賦與忠直品性,使他們驅散亂世囂塵。這些從高處回歸平淡的人,活得悠然自得,似無所作為而又常懸于后人唇際。留侯掛印,隨赤松子羽化登仙。林逋孤隱,傳佳話梅妻鶴子。在凝固的歷史畫面上,他們甘作白發(fā)漁夫,悠然的樵漢,意趣昂然于秋月春風。觀風起云涌,聽佛禪一體,品茶茗一味,不亦樂乎,不亦快哉!
探求高低之實虛辯證,何以趨之高處,何為就之低處?見仁見智,愚以為,在低處吟唱,而在高處奉守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