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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我遠點

        2007-12-31 00:00:00
        長江文藝 2007年9期

        就從那件事情說起吧

        我看就從那件事情說起吧。

        在那件事情發(fā)生以前吧,說真的,我基本上算活得還不賴。甭往高處攀,高處不勝寒。就說我自己吧,常??梢栽诮诸^的大排檔打著響指以豪情萬丈的氣勢叫上一個砂鍋排骨抑或個椒鹽大腸什么的。你要知道,在那些臟兮兮的大排檔吃飯,點這樣的菜基本上就相當于在五星級酒店里點了鮑魚跟燕窩。大排檔的老板一晚上也未必能等到一兩位像我這么大方的客人。啤酒嘛,當然是必喝的,而且我一般是要喝兩塊五一瓶的那種貼著商標的瓶裝啤酒。并且要冰鎮(zhèn)的。散裝啤酒我向來不喝,一是喝不慣,二是我懷疑那里面兌了水,喝起來如同是在喝摻了馬尿的自來水。這樣的排場,說起來還真不是街上隨便哪個描龍刺鳳的家伙都可以耍的。而且有一段時間吧,我甚至可以去那些外面閃著霓虹燈的酒店喝扎啤吃鹵得有滋有味兒的醬肉。那些大酒店里面的扎啤可真叫個爽啊,喝到肚子里感覺肚子里在吱吱地叫喚,我知道,這是肚子在下面叫好呢。肚子不傻,它是個明白家伙,這世上,你蒙得了誰也蒙不了肚子。肚子是個裁判員,你混得是好是壞這家伙雖說埋伏在下面卻都能夠一目了然。我的肚子就是這么一個眼里不揉沙子的家伙,油星少一點兒,它就在肚皮里面舉黃牌,別扭得我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覺。我跟肚子商量,我說報紙上都登出來了,吃粗糧和青菜對身體有好處??晌业亩亲舆€是很不高興,這家伙還是讓我睡不好覺,它才不管你甘油三脂高不高呢。

        我睡覺從來都是一沾枕頭就打呼嚕,我的腦袋一挨枕頭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機關(guān)??晌椰F(xiàn)在躺在床上卻常常睡不著覺,老是輾轉(zhuǎn)反側(cè),腦袋里來回來去想我曾經(jīng)風光無限又無限風光的那段日子。你知道這說明個啥問題嗎?這說明我這些年來一直混得不怎么樣,所以我才會年輕輕的就懷念起從前來了。這就叫作懷舊吧。懷舊可不是什么好事兒,它會讓一個人缺乏上進心,會讓一個人破罐子破摔,甚至還會讓一個人感到萬念俱灰感到世界末日的來臨。抱歉,我現(xiàn)在就是這么一個人。更要命的是,現(xiàn)在我還常常會思考諸如生活諸如生命諸如生死諸如人生意義一類的問題,這些問題現(xiàn)在連報紙以及那些個愛講大道理的勵志類雜志都不屑于討論了。報紙上只翻來覆去地告訴人們兩樣事兒,一是如何賺錢如何養(yǎng)生,二是如何花錢如何再把自己的身子骨千方百計地糟踐掉。馬妞跟我說過,現(xiàn)如今這世面上只有兩種人才會想這些無聊的爛事兒,一種是吃飽飯撐出來的,一種是沒飯吃給擠兌出來的。我想我算是后者吧。

        說起馬妞來,我就傷心,而且不光是傷心,還傷我的其他部位,比如腸胃。在多數(shù)情況下,馬妞和我在一起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千方百計讓我變得焦慮,變得跟一只馬上要被宰掉的雞一樣驚惶失措,在院子里扇動著翅膀來來回回地跑個不停。而我只要惶惶不安就會消化不良,就會胃腸功能紊亂。但讓我痛苦的是,我卻無法忘掉馬妞,不要說把馬妞忘掉,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就連上廁所的時候都會想起馬妞來。這件事兒說起來有點兒那個,怎么說呢,這應該算是馬妞的隱私吧,也可以說是我們倆的隱私。我跟馬妞住一起的時候,馬妞上廁所總是敞著門,她喜歡敞著廁所門跟我有一搭無一搭地講話。當然這是在她解小便的時候。如果沒有急事的話,馬妞解小便的時候總要在座便器上坐上一段時間。她在座便器上一般情況下是兩手托腮作某種陷入沉思狀,這似乎是她最恰當?shù)恼{(diào)整自我的方式,如同是某個隱秘的不可告人的儀式。我應該是在哪部西方電影里看到過,主人公(恰巧也是一個女人)就喜歡沒完沒了地坐在座便器上。那女人甚至會在廁所里看電視,而且還會在廁所里用電話跟情人沒完沒了地調(diào)情。抱歉,我想不出那部電影叫什么名字了,反正不會是A片,A片不會把鏡頭浪費在座便器上。這事兒要是說開了就有些不雅,馬妞從把屁股安放到座便器上直到尿出尿來有時候竟然需要一個鐘頭,趕上生孩子了。我說,總算下雨了。她說,下雨了,這次是零星小雨。跟我在一起,馬妞好像就沒啥可在乎的,她可以旁若無人地挖鼻孔,不動聲色地放屁,這些對她來說都構(gòu)不成問題,她既不會臉紅更不會道歉。她對我最習慣的稱呼是“小屁孩兒”。她說:“小屁孩兒你看我做什么,你難道沒見過沒洗臉沒梳頭沒刷牙沒漱口的女人嗎?”在這種情況下,臉紅的從來都是我,我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總是把自己的臉弄成個大便干燥的模樣。

        后來我想,馬妞就是一塊爛瘡,她長在了我身體上的某個不為人知的隱秘部位,別人看不到,而我卻能時刻了解她的存在。并且我無法將她剜走。因為我知道,即使剜走了,留在那里的還會是一塊疤,那里永遠都會是一塊疤。有時候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為什么在跟馬妞的交往中既拿不起來更放不下,她的面容和身材按如今市面上的標準似乎并沒有太多出彩的地方,基本上都屬于湊合著用的那一種類型,胸是太平公主型的平胸,兩側(cè)腋下還有令人觸目驚心的疤痕,后來我知道,那是狐臭手術(shù)切除大汗腺后所留下的疤痕。我頭一次看到馬妞的腋下有疤痕是在床上,原本大起來的器官頓時就像個警覺的烏龜腦殼,驀地又縮回到了腔子里。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這一敏感反應嚇著了,咋說回去就回去了?咋連個過渡也沒有呢?

        我說:“馬妞,你有狐臭?”

        馬妞說:“你個小屁孩兒還啥都懂,這東西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攤上的,歐美人十個人里有九個,而咱們黃種人十個人里能有一個就算不錯了?!?/p>

        馬妞說這話給人的感覺是她有狐臭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兒。我把馬妞的胳膊抻直了,用手來回扒拉著馬妞的胳肢窩看,她的腋下幾乎看不到腋毛,刀口的疤痕如同橫豎疊加在一起的一條條蚯蚓,她一動,這些蚯蚓便會生龍活虎起來,像是馬上就要爬到我的手上來一樣。從那之后我才注意到,馬妞是不穿抹袖上衣的,因而她也就從不去游泳池游泳。海邊她還是去的,那里畢竟人多,她腋下被縫合過的刀口不會有人注意。對了,馬妞還有一副很難看的吃相,尤其是在她啃羊骨頭的時候。更要命的是,馬妞跟我吃飯十次有九次是要啃羊骨頭的。

        馬妞說:“我吃羊骨頭的樣子特難看,給你個小屁孩兒看看就成了,可別給我宣揚去,我只有跟你才不見外?!?/p>

        因為馬妞,我都瘦了。真的。監(jiān)獄里管事兒的同志找到我,說你是不是有什么思想疙瘩解不開呀,既然人都已經(jīng)進來了,就要好好反省才是。我說我沒有什么思想疙瘩,我認罪伏法。我真的認罪伏法。

        想想,我有什么可想不開的呢?我的罪行明擺在那里,跟潑在一張白紙上的紅色顏料一樣觸目驚心,我有什么疙瘩非得系在思想里,而且,還解不開呢?

        要說想不開,我就是覺得這回的條件差了點兒。上次我住的可是人性化監(jiān)室。你一定想不到咱們國家的人性化監(jiān)室是個啥樣子。帶廁所!而且?guī)镉玫氖浅樗R桶;還有彩色電視機,不過每天只能看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和監(jiān)獄里播放的普法節(jié)目。我進來的時間不長,光來這里參觀的國際友人就已經(jīng)有好幾撥兒了。我們監(jiān)室的8個人像是8只被特殊喂養(yǎng)后的動物,每次當侯梆子端一盆紅燒肉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又會有國際友人來參觀了。我們不僅積極配合,回答參觀者的話我也說得慷慨激昂,雖然聽起來千篇一律,可架不住我們8個人繪聲繪色的肢體跟表情發(fā)揮,所以每次都讓獄方領(lǐng)導十分滿意。我聽侯梆子說,來參觀的國際友人里,還有歐盟的議員呢。侯梆子是個詐騙犯,不光詐錢,還詐色。他騙的錢不多,攏共只有十幾萬,可他先后娶過7個老婆,所以,他的罪行里還包括重婚一條。說出來跟天方夜譚一樣,從牡丹江到廣州,都有侯梆子的老婆。侯梆子跟我說,有一個階段,他坐火車從北往南,一路詐騙,一路做新郎,那日子簡直就他媽不是人過的。我說,不是人過的是誰過的。他想了想說,那他媽大概要算是神仙過的吧。侯梆子一肚子的鬼心眼兒,可人長得倒挺爺們兒,我搞不清那些被他三言兩語騙到手的女人是不是沖他這點兒才松了她們的褲腰帶。反正,他在牡丹江跟大慶的老婆還千里迢迢跑來探過監(jiān),牡丹江的那個女人還抱著他們的孩子,是個挺漂亮的女孩兒。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覺,我問侯梆子,他是怎么把這么多的女人弄到手的。侯梆子說,說白了,就是別他媽太把女人當回事兒了。

        侯梆子說:“女人都是他媽的裝模作樣,再漂亮的女人也盼著男人去纏她,而且只要你纏了基本上就都能拿下?!?/p>

        侯梆子是個話癆,要是讓他打開了話匣子,你的耳朵就甭想有清靜的時候。所以那一回后來我就裝睡了,還真真假假地從鼻孔里弄出幾聲抑揚頓挫的呼嚕來。我閉著眼睛想我自己的事兒。我想的事兒其實還是跟馬妞有關(guān)。我想我跟馬妞之間除了在床上的關(guān)系外,還有什么讓我割舍不下的。想來想去,我覺得她的聲音可能算是一個原因。她的聲音的確俘虜了我。馬妞的聲音柔媚纖弱婉轉(zhuǎn)低回,尤其是她那略帶顫抖的尾音,在我聽來簡直心驚肉跳。如果不見面的話,馬妞僅憑她的聲音就對這個世界上的男人擁有強大的殺傷力??扇绻娏嗣?,馬妞的殺傷力便會銳減,大約至多只能剩下百分之十吧。很不幸,我就是那見了面還被馬妞殺傷了的百分之十當中的一個。更不幸的是,我不是簡單的被殺傷,而是遍體鱗傷。我想馬妞現(xiàn)在一定正在哪個男人的面前扭捏作態(tài)呢,這沒什么不正常,女人,尤其是像馬妞這一路女人,她們?nèi)绻麤]有男人就等于沒有了空氣和水。在我進來之前,我就聽說馬妞又摽上一個中年男人,好像還是個禿子,開一輛二手現(xiàn)代,整天從中關(guān)村往北京郊外送電腦配件。禿子是電腦配件供應商,專做北京六環(huán)以外的生意。我想起馬妞曾經(jīng)說過的話,她說就是到了2099年的圣誕節(jié),她還會愛我,而且只愛我一個。媽的,當時我還沒聽過光良的《2099年的圣誕節(jié)》,我不知道馬妞是在拿我開涮呢。什么他媽的海誓山盟,騙鬼去吧!

        還是說那事兒吧

        可能是上次進來受了獄友侯梆子的影響,我現(xiàn)在差不多碰上個人就想跟人家嘮嘮,而且是跟人家從猿到人地嘮起,但又常常會語無倫次,讓人家以為我是用心不良居心叵測。其實我不知道我要跟人家說什么,我就是想跟人家說話,說啥都行。

        頭一次進來的時候,我在獄中優(yōu)異的表現(xiàn)作為典型被寫進了監(jiān)獄的上報材料里。我挺喜歡那個管教的,那個管教從不跟我講什么大道理,當他知道我們家戶口本上的人都住在監(jiān)獄里,眼睛盯住我瞧了足有半分鐘,然后他說,你再努把力,爭取假釋出去。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假釋那么一說,當時我想,假釋也挺好,我又可以很快見到馬妞了。

        其實我們家戶口本上只有我跟我爹兩個人的名字。他住的監(jiān)獄在T城的東區(qū),由于那里關(guān)的多半都是些犯貪污受賄罪的人民公仆,所以我爹關(guān)在里面顯得多少有點兒不倫不類。怎么說呢,人家可都是公海里的大對蝦呀,而我爹充其量就是個河溝里的小蝦米,整個一濫竽充數(shù)。

        還是說那事兒吧。那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F(xiàn)在說起好幾年前的那些個日月來,我的心情就特別特別的好,像灌下去一大杯涼扎啤,渾身上下都覺著有使不完的勁兒。

        你知道嘛,那時候,我的錢包里總是裝著足夠我吃喝玩樂耀武揚威的人民的幣,說起話來喜歡學臺灣電視劇男主人公的派頭,反正是裝模作樣拿腔作調(diào)的,走起路來也習慣走那種搖頭晃腦的螃蟹路。一碰到漂亮姑娘,立馬就跟條狗一樣,渾身上下的毛都炸起來了,湊到人家近前好一番搖頭擺尾。也難怪,那時候我還小,覺著這世上就沒什么可讓我在乎的事情,也沒有什么可讓我害臊的事情。我只恨我蹦不高,否則的話我一定會想法兒蹦到天上去,夠個把星星下來玩。我的朋友肥米說,我搖頭擺尾的樣子簡直要多傻逼有多傻逼,往好了說像是馬戲團里的小丑,可人家那是滑稽,而我卻是徹頭徹尾的傻逼。說起來也就肥米他媽的敢跟我講這種渾話,換別人早就讓人給抬醫(yī)院去了。不用我動手,雖說我是個練家子。你知道啥叫練家子嗎?就是有點兒功夫的人。T城人都管有點兒功夫的人叫練家子。我是怎么成為練家子的?這事兒說來話長。我5歲那年,我家的9寸黑白電視里每天晚上都熱火朝天地準時開演香港電視連續(xù)劇《霍元甲》,作為該劇的熱情觀眾之一,我爹變得走火入魔,每天凌晨他都會摸黑爬起來無師自通地練上一通“霍家拳”,結(jié)果把一條膀子給練脫了臼。我爹他老人家不甘心呀,就讓我練。他讓我跟街坊牛大爺練。牛大爺是我們那一片兒有名的練家子,從前是在跤場里撂跤的,也會耍那么幾通拳,耍起來的時候像模像樣,呼呼地裹著風,三兩個人不能靠前。解放后跤場被取締了,牛大爺就在我們街道煤場搖煤球。最早是拿個大笸籮搖,牛大爺一次能搖上百斤煤球。后來搖煤球改用了機器,牛大爺就閑下來了,閑極無聊,便拿個板凳坐在一山山的煤球中間運氣,常隨手拾起一顆干煤球,兩根指頭一捻,煤球就成了細細的煤灰。半天下來,一山干煤球就成了一山干煤灰,弄得煤場里的干部群眾都很有意見。我跟牛大爺練,我爹每個月都給牛大爺買兩條帶過濾嘴的“大前門”煙,另外我爹隔三岔五還要買幾包豬頭肉給牛大爺送去。牛大爺看見山珍海味不眨眼,就好吃口豬頭肉,而且愛吃肥的,嚼爛了也不舍得往下咽,在嘴里反復咀嚼,吧嘰吧嘰的,讓人聽著想吐。那時候我上幼兒園,每天都是牛大爺來接我,他把我扛在肩膀上,像是扛著一包煤球,一路小跑兒就跑到了煤場。煤場里有個隔出來的小院,牛大爺天天就在那里教我練功夫。我練成了啥樣兒?這事兒別看廣告看療效,反正后來我爹隔三岔五就得往學校跑,為啥?自然是因為我傷了同學。所以說,我輕易不動手,我怕傷著別人。這一點我不是自夸,我有自制力,不像我身邊的那幫小混混,他們別看腿腳普遍不如我利索,可動起手來狠著呢,招招都朝著死穴。喔,你問肥米為啥叫個肥米?這事兒簡單,他姓米,長得有點兒肥,就這樣。

        沒什么事兒的時候吧,我習慣一個人在大街上呆著,不想事兒也不干事兒。我的身體一般會靠在一棵樹或者一根冰冷且粗糙的水泥電線桿子上,嘴里哼一些被我篡改得跑了調(diào)兒的流行歌曲,一會兒是蕭亞軒,一會兒又是蔡依林。不過更多的時候我會把她們的歌兒混到一起唱,反正聽起來調(diào)子差不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唱的是一首歌呢。別看我是瞎唱,其實這瞎唱也挺吃功夫,不信你把兩首歌串在一起給我唱個試試!我吧,算是那種除了吃喝玩樂之外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不怎么考慮也不太想考慮的人,看報我只看娛樂版,電視劇也就是看看《流星花園》、《吐司男之吻》之類的。我想不出美國佬打伊拉克或者本·拉登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在我看來,為這事情走心思或者爭個面紅耳赤的那些人才是一幫傻逼呢,你說有那工夫他們琢磨點兒嘛樂子不好呀!我嘛,就這點兒出息,說無憂無慮是抬舉我,說沒心沒肺應該更到位。我小時候跟牛大爺學功夫,練的時候總挨打,牛大爺那手掌張開了跟一整張烙餅一樣,啪啪啪地在我屁股蛋子上來回翻個兒,可我不記仇,還是那么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牛大爺說,這孩子,整個一沒心沒肺。

        在那事兒發(fā)生以前吧,我都二十多了,所以,出事兒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一個挺成熟的人了,至少看上去是這樣。我個子有一米八,鼻梁子兩邊有一堆造型挺酷的青春痘,看架式似乎是準備在我的面孔上安營扎寨了。而且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我不像與我同齡的那些個家伙,一張小臉兒又黃又皺巴,像是一塊塊切好的哈密瓜條子,胸前也跟沒支上網(wǎng)子的乒乓球案子一樣平坦。我的面龐豐滿紅潤,圓鼓鼓的像是一只9月中北方山區(qū)掛在樹上的磨盤柿子。而且我不光面龐豐滿紅潤,我還有胸毛呢。脫了衣服,胸前黑黢黢的一片,這看上去是不是有點兒夸張?沒錯,總有人以為我的胸毛是我拿膠水自己給粘上去的,常常冷不丁上手就是一薅,疼得我鬼哭狼嚎的。我毛發(fā)茂盛的原因緣于遺傳,我爹也是這德性,他只要有一個禮拜不刮臉,一顆腦殼就分不清哪里是頭發(fā)哪里是胡須了,眉毛眼睛什么的得扒著他腦殼仔細分辨才能分辨出來。所以在很多時候,我爹看上去更像個流竄犯抑或苦役犯。我從16歲開始就跟我爹搶刮胡刀刮臉了。念高中的時候,大伙兒給我起了個外號叫人猿泰山,對此我挺得意的,盡管我四體不勤,不愛運動,尤其不愛游泳打籃球踢足球打乒乓球以及打羽毛球什么的,可為了露出這些胸毛,卻總要脫光了膀子裝模作樣地跑到學校的籃球場上,感覺上是做出了飛人喬丹那樣的動作,卻往往會摔個鼻青臉腫的被人扶下場。你說什么?你說我干脆就甭穿衣服得了。那可不行,那不成傻小子了嘛。我不僅要穿,而且還要穿的講究。別看我現(xiàn)在這孫子樣兒,當初我穿的衣服可都是從伊勢丹里淘換出來的,走大街上從來都是市容對不起我,我從來就沒有對不起市容過。我愛穿牛仔褲,我穿牛仔褲的時候屁股口袋里總要裝上一盒“駱駝”,露出小半截來,原因嘛,簡單,扮酷唄!走在大街上只要看見前頭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丫頭,我就會三步并作兩步趕到她前面去,心里想著讓她看我的屁股一定要讓她看我的屁股呀,我是想讓丫頭們看清楚我屁股上縫的牛仔褲的牌子(一般都是“伊瓦力士”或者原版“蘋果”),看從我牛仔褲屁股口袋里露出半個腦袋來的那頭美國“駱駝”。

        如果我告訴你那陣子我啤酒一定得喝嘉士伯跟生力,偶爾還要泡泡這吧那吧的話,你是不是會瞧不起我?沒有就好。我他媽就這點兒出息,愛臭顯擺,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整天堆在臉上的笑容算不算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傻笑,是不是跟那些“國際臉兒”接軌,天天啥愁事兒都沒有,吃了睡,睡了吃,剩下的時間就傻樂呵。你知道T城這座城市里擠著一千多萬人呢,報紙上說這還沒算上兩百多萬的外來人口,大家成天湊一塊兒,跟多么親密無間似的,其實還不是各懷鬼胎,反正光從外表上你瞧不出有誰快樂有誰不快樂來。其實不快樂的人多著呢。不過,我快樂,盡管我搞不清我是不是在裝蒜。至于我快樂的理由嘛,我想是因為我年輕還因為我有錢吧。我家附近有間韓國人開的美發(fā)廳,我總是去那里剪頭發(fā),那家美發(fā)廳有個女孩兒說我的頭發(fā)如果留起來的話特別像F4里的吳建豪,這話雖是不能當真,但還是讓我聽了挺受用的,盡管這個從延邊來此地專門負責給客人洗頭并兼做頭部按摩的朝鮮族小妹顯然不知道我更喜歡的是F4里的仔仔。所以說我不喜歡把頭發(fā)弄成那種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就像我從前在酒吧常常碰上的那些家伙。那些家伙頭發(fā)梳得看上去比女人還要光滑還要飄逸,有的家伙嘴唇上甚至抹了口紅,這大約是從韓國男人那里學來的。肥米跟我說,他們里的一些人是“同志”,說我要是沒有那種取向的話就別去招惹他們。

        對了,一些挺有情調(diào)的酒吧咖啡屋我也會去,多半我還會帶上一兩個丫頭,坐在考究的皮圈椅抑或那種根本談不上考究的火車座里,也不管室內(nèi)的冷氣是不是凍得人直打噴嚏,我都會解開襯衣的扣子,好讓我的胸毛在我絲制的跨欄背心里若隱若現(xiàn),然后作出成熟男人的模樣彈著響指召喚服務生??Х纫欢ㄒM口的咖啡豆(哥倫比亞的或者斯里蘭卡的),而且是要現(xiàn)磨的,不加糖的那種。至于丫頭嘛,也就是那么幾個,今天帶她明天換她,不過,在這幾個丫頭里一般都會有盧菲菲那個丫頭片子。

        在我百無聊賴的時候,我曾經(jīng)在腦海里反復比較過盧菲菲跟馬妞在床上床下的異同。我承認這有點兒下作,不符合我一貫的做人原則??扇丝偸菚兊?,我喜歡放縱自己瞎想,這多少有點兒像是……意淫。盧菲菲是我同學。初中時就是了。那時候她叫我的外號叫得最兇。她爹是T城建委的主任,屬于牛到天上去的那類家伙,成百上千的開發(fā)商排著隊為的是能管他叫一聲親爹。那時候,T城打著“危改”的旗號遍地都在拆房子,我好幾次在電視上看到盧菲菲他爹陪同市領(lǐng)導視察新建危改小區(qū)時候的豐采。他爹總是跟在書記副書記或者市長副市長的后面,臉上堆著那種說不清是笑是哭的表情,跟大便干燥似的。上學的時候,盧菲菲身上穿的那些中外名牌,我肯定都是她爹用收的黑錢換來的。什么?你問盧菲菲的臉蛋兒咋樣?這不太好說,不是我這人矯情,確實是不好說,這得看她咋打扮了,不打扮的時候也就是個中等水平吧,有句挺繞嘴的話咋說來著,對了,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如果打扮了,差不多能算個二流美女。不過,要說身材嘛,直到我跟她上了床,才有了感性認識。說實話,盧菲菲的身材算得上一級棒。別誤會,我跟盧菲菲正式上床是在不久前,也就是在我再次進來之前,在我們認識了十幾年之后。我跟盧菲菲之所以沒能在青春期里就把事情干脆利落地辦了,基于多方面考慮,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你知道那時候,除了偶爾打架和對老師缺少應有的禮貌,我基本上沒有更多的缺點。在男女關(guān)系方面,我更是個雛兒,要不然也就不會發(fā)生那件事兒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在跟馬妞以前,一直早泄,而且不是一般地早,就說我跟盧菲菲吧,當初上高三的時候,我曾經(jīng)把那東西都噴在盧菲菲胳膊上了,可盧菲菲不過剛解了胸罩……后來我就怕了,越是看到漂亮姑娘越怕,為啥?是怕人家姑娘主動投懷送抱。當年人家柳下惠坐懷不亂算個美德,而我要是這么做一準兒要挨姑娘的耳光。不過,跟挨姑娘的白眼或者耳光比較起來,把東西甩在人家胳膊上更讓我一想起來就要跳樓。

        后來我跟盧菲菲做愛,其實也沒多少激情,怎么說呢,有點兒像是一對老夫老妻在做事情,我除了下面能勃起之外,其他部位都缺少相應的配合。盧菲菲顯然和我不一樣,她有點兒緊張,也有點兒焦慮,就像一個人剛做了警察,卻一不留神偷了東西。這也難怪,她剛剛新婚不久,我是她蜜月里乃至新婚后的首例外遇。

        不過,現(xiàn)在想來,我不愛盧菲菲主要是因為我們之間太熟悉了,而且好多事情弄得吧,咋說呢,就跟左手握右手似的。我開始不斷地跟盧菲菲的乳房較勁兒是在上高三的上學期期末考試之前。當時我因為學習太緊張了,只能常常用這種方法來舒緩自己的神經(jīng)。記得有一次,盧菲菲一邊裝模作樣地哼哼嘰嘰,一邊說什么咱們不能這樣咱們不能這樣,你怎么像個孩子似的,咱們的孩子到時候會不會也像你這么亂拱呀……當時我就一激靈,說實話,在這方面我的警惕性挺高,我是不會隨便跟誰海誓山盟的。當時我想,我們難道日后非得結(jié)婚不成?她才多大呀,就認準了我會娶她并且還要跟她搭伙生孩子?就因為她有個牛逼烘烘的爹?我嘛,別看算是個練家子,從小到大沒人敢欺負我,可我就是怵頭跟女人海誓山盟。所以,我煩盧菲菲跟我說這種話,弄得我肉麻,而且還有一種對未來的預期恐怖。

        我頭一次進來的時候,比這一回嘴嚴,我沒有供出肥米跟韓姨來,肥米就不用說了,而韓姨呢?原先我是盼著她能跟我爹結(jié)婚的。我爹不易呀,他難得喜歡上個人??珊髞砦沂桥逻@個姓韓的女人真的嫁給我爹。我進來之后,韓姨來看過我兩回,我知道,她是害怕我把她供出去。我說韓姨,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我就求你一件事兒,離我爹遠點,他怪可憐的。

        跑題了,快說那事兒吧!

        別急呀。

        說那事兒之前還得先說說我爹。

        首先要說明的是,那陣子我有錢是因為那陣子我爹有錢,而且我爹只有我這么一個兒子。我沒錢的時候吧,是因為我爹也沒錢。后來,我爹被警察叔叔帶走了,他連欠移動公司的手機費都是我給他墊上的。

        先說我爹有錢那陣子。我爹是個粗人,粗人的意思就是他沒上過幾天學,而且他也肯定沒做過那種一杯茶一張報就能對付一天的工作,在他發(fā)財之前,他只是工廠里的一名鉗工。他原本是準備安心做一輩子鉗工的,可是他們廠卻千方百計不讓他把這份鉗工活計干下去,而是讓他下了崗,結(jié)果他就發(fā)財了,而且他還把我送進了一所“貴族學?!?。

        我們那所“貴族學?!逼鋵嵕褪前褯]考上大學且家里還有幾個臭錢的家伙們攏到一起,高收費,三年后給你弄個國家承認的大專畢業(yè)證書,還能給你聯(lián)系加拿大新西蘭那邊的野雞大學,畢業(yè)后可以直接漂洋過海去上學,美其名曰“直通車”。能上這所學校的學生家里都有一些實力,老百姓砸鍋賣鐵的也有,不過這種背景的學生臉上的顏色都跟剛從土里刨出來的土豆一樣,一看就知道營養(yǎng)不良。

        這所學校在我來看還算不錯,比方說吧,哪怕我的英語考試只考20分,那個教外語的四眼兒也會微笑著安慰我,并相信我在短期內(nèi)一定可以拿下雅思什么的,至少過6級不成問題,這話我聽著都替他難受。而這一切都源于我爹。我爹給過這所學校贊助,包括那年中秋節(jié)他還給學校的每一名教職員工兩盒月餅,后來我知道那月餅是他公司倉庫里過期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幾盒月餅的緣故,我們學校從校長到老師們都堅信,我早晚會到新西蘭南島找個建在羊圈里的學校一面放羊一面上學。

        我爹那人跟我一個毛病,有倆糟錢兒就愛臭顯擺,今天往災區(qū)捐幾床被子,明天向西部某個貧困縣的教育主管部門捐幾箱文具店積壓的大字本白報本,其實沒花幾個錢,晚報上卻老能見個百八十字的消息。一來二去的,他自己給自己慣出個毛病,只要沒人采訪他他就感覺渾身難受。所以在我們這里,滿大街拉廣告的就沒有一個不知道他這個冤大頭的。每天都有一大幫妙齡少女跟半老徐娘圍著他老人家邊轉(zhuǎn)悠邊忽悠,這個讓他進理事會,那個要給他寫報告文學,反正進也不是白進,寫也不會白寫,都是沖著他口袋里那點兒碎銀子來的。他不僅不煩,還總是做出來一副挺謙虛的樣子,跟人家說我不算什么我不算什么,我和我的公司的成長如果要歸功的話就歸功于咱們偉大的改革開放時代,歸功于南巡講話的深遠影響,歸功于咱們黨的第三代領(lǐng)導集體的正確領(lǐng)導,歸功于……聽他一本正經(jīng)地講這些話,我想我爹不是瘋了就是可能真以為自己是個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可憐呀!

        我這么一說你就知道我爹是個啥貨色了。可他干的買賣我實在有點兒不好意思說出口,他是個蘸糖堆兒的。這東西北京人叫糖葫蘆或者冰糖葫蘆,我們這地方叫糖堆兒。不過,他不光蘸糖堆兒,他做過的生意多如牛毛,這不,看人家做房地產(chǎn)的發(fā)財,也想摻和摻和,結(jié)果呢,就叫人給蒙了,幾百萬折進去不說,還把人給折進監(jiān)獄里去了。

        我爹是蘸糖堆兒的,肥米說他打死也不信。肥米說蘸糖堆兒怎么會有這么多錢,能蘸出寶馬?我說那你也得看這糖堆兒是怎么個蘸法兒,人家傻子炒瓜子不也炒成了大老板。肥米常一臉感慨地對我說:瞧你這身衣服得賣多少根糖堆兒才能換來呀!肥米比我大五歲,我們倆當初認識是在溜冰場上,那事兒主要還是賴我,我溜冰二把刀,就跟肥米撞到了一起,而且撞到了那種不醒人事的程度,兩個人的腦袋都給撞出來好大的口子,便一起被送到附近的一所衛(wèi)生院去縫針。剛醒過來,一面躺在床上吊鹽水,一面相互咒罵,也忘了到底是誰先罵累了,也忘了到底是誰先向?qū)Ψ奖硎居押玫?,反正那天我們各自輸完了兩瓶子鹽水之后已然成了哥們兒,找了家小酒館要了瓶二鍋頭哥倆兒掰了喝,結(jié)果都喝桌子底下去了。肥米他爹是“老三屆”,娘是云南景頗族人,兩口子如今還在云南邊陲開米線店呢,只肥米的戶口遷回了T城。肥米在T城有一家歌舞廳,歌舞廳不大,里面卻弄得曲里拐彎的,那些三陪小姐一個個就跟游擊隊員一樣,方才還看到她們彩色的眼影鬼火一樣一閃一閃的,一眨眼卻不見了蹤影,所以便叫了“迷宮”。

        做那件事兒其實是我蓄謀已久的,可我這人患得患失,本來無所謂的事兒卻弄得挺麻煩。肥米說就你還練家子呢,簡直比老娘們還膩歪??晌疫€是有點兒嘀咕,表面上卻是一副曾經(jīng)滄海般的無所謂。肥米說你這人真他媽沒勁,“迷宮”是咱自己的地盤,而且我伯伯跟分局的局長是哥們兒。其實肥米不知道,我才不是怕警察呢,我是怕自己到時候“起”不來,怎么說呢,其實這事兒本來我是完全可以找盧菲菲解決的,可我又怕她再含情脈脈地說要嫁給我之類的昏話。

        我讓肥米給我找個年歲大點兒且知根知底的女人,這樣我才會有安全感。倒不是啥弗洛伊德的戀母情結(jié),我就是覺著年歲大點兒的女人應該比較安全并且比較有經(jīng)驗,即使我把東西弄在了外面,或許也不會笑話我。肥米后來告訴我,他給我找的是他“道兒”上的一個大姐,人家不缺情人,更不缺銀子,就算是客座吧。我知道肥米這小子跟黑道兒上的人來往密切,他還讓我指點過他手下幾個馬仔的身手。所以我就想要是碰上個霹靂嬌娃啥的也不錯,沒準兒除了床上切磋以外,在床下我們也能切磋一番。可我真的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是我幼兒園的韓姨,她一進來我就認出來了,別看她人都奔四十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我上的幼兒園是居委會辦的,只有兩個阿姨,老的是個老處女,人長的跟一團纏在一起的猴皮筋一樣,小的就是韓姨。那時候韓姨才十七八,梳著兩個小毛刷,特青春,我們這些小朋友都喜歡讓韓姨抱抱,韓姨的身上老有一股特別好聞的香味。說出來挺不好意思,后來我還拿她當手淫的對象呢。我手淫的頻率不低,有一個階段差不多每周都要三四次,每次完事以后我都要吃一大板巧克力,補補身子。在我下決心到“迷宮”來之前,我剛從網(wǎng)上下載了飯島愛的一組圖片,還找出來璩美鳳的光碟看了好幾遍。

        韓姨也認出了我,她臉上的表情起先有點兒那個,咋說呢,就跟吃錯了藥似的。后來她就笑了,是那種在我看來頗不懷好意的笑。她那廂越是裝作沒啥,我這廂越是氣短,真的,我都快要尿褲子了。

        韓姨脫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脫得只剩下一條三角褲衩了。她的乳房有點兒下垂,兩粒乳頭比我在網(wǎng)上看到的那些女人都要大,并且黑,形狀比璩美鳳的要好看。兩條大腿跟兩根去了蔥根蔥葉的山東大蔥的蔥白一樣,白里透青,青里透亮,且亮得眩目,亮得令我心驚肉跳。我覺得自己沖動得就快要不行了,下面好像馬上就要出來了,可我卻不知道會是尿呢還是別的什么。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這女人說出來的一句話卻把我一下子打回了原形。

        “來,快脫了,讓我看看你小雞雞變樣兒了沒有?!?/p>

        我當時一下子就蔫了,我嚇壞了,我險些沒哭出聲來。我在心里喊:“俺的娘,娘,娘呀!俺可該咋辦呀。”

        喊娘了,那就說說你娘吧

        說不說其實也沒太大意思,因為我娘早就不在了。她那人心眼兒小,啥事兒都愛往心里去。打我記事起似乎就沒見她有過笑模樣。在我的印象里,她總是整天窩在床上生悶氣,據(jù)說她跟我爹結(jié)婚的時候,我爹剛從甘肅回來不久,他是68屆的,在甘肅的時候,連馬糞都吃過。我娘嫁給我爹的原因比較“另類”,有一次她上茅房,她那塊身上最值錢的英納格手表不小心掉到旱廁的茅坑里了,一個人在茅房外面哇啦哇啦地哭個沒完。好多人圍著她看熱鬧,雞一嘴鴨一嘴說啥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能幫上忙的。我爹聽明白了是咋回事后二話沒說就進了女廁所。那茅坑特別深,可我爹生是用手從大糞里面把那塊英納格手表給掏出來了,出來后他又跑到水池子那里,把手表洗干凈,顧不得自己身上還粘著好多大糞呢。我媽這人輕易不動真感情,那回卻動了真感情,不知拿啥東西謝,就把人給了我爹。

        我娘在單位跟領(lǐng)導生氣跟同事慪氣,在家里跟我爹生氣,生了我之后又跟我慪氣,有時候,實在沒什么氣好生了,她便坐在角落里自己跟自己慪氣。她有一個木箱子,專門盛她吃的藥,我常??匆娝涯悄鞠渥訌拇驳紫峦M勁地拖出來,然后隨便拿出一個瓶子,擰開蓋,然后大把大把地吞藥,都是“木香順氣丸”或者“舒肝調(diào)氣丸”之類的。后來干脆她就改用惡狠狠的語言來罵我,常說的一句話是讓我長大以后掏茅房去。那時候我們家還沒發(fā),一家三口住在曲曲折折如同羊大腸般的胡同里,而且是住在羊腸子的最里面那截兒,快到肛門了,俗話說就是“大腸頭”那地方。但我們家的排泄物卻要從“肛門”那地方拿到大腸中段兒的水池子那地方去倒掉。這活兒當然都是我爹干。我爹每天早晨都要端著滿滿的一只大尿桶,紅光滿面地出現(xiàn)在鄰居們面前,跟剛喝了一大碗熱羊湯似的。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爹愛倒尿桶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住在羊大腸“中段”的韓姨也是每天那個時候出來倒尿桶。韓姨那時候還不到二十歲,愛穿花的確良襯衫,看上去特別好看,別說我爹喜歡她,就是我都喜歡偷偷地盯著韓姨看。韓姨比我才大個十來歲,可是人家輩份在那兒擺著呢,而且還是我所上的幼兒園里的阿姨。有一回我娘跟我爹說:“求求你了,你在我喝的湯里下點兒耗子藥吧?!蔽业f為啥?我娘突然惡狠狠地說:“還問為啥,好,給你騰地方呀,好讓你跟那個姓韓的小妖精結(jié)婚呀!”這話是我娘跟我爹說的,好像說過好多次。我娘跟我說過,要是她死了,就給我爹下點兒耗子藥,省得他活在這世上丟人現(xiàn)眼。

        我姥姥說我娘沒福,有好日子沒好過。我們家剛有了點兒錢,她就躺在床上動不了了,具體啥病誰也說不清,反正就是天天大把大把地吃藥,天天在那里唉聲嘆氣。我爹那天把一臺25英寸的彩色電視機抱回家,我娘大概是想說“你又敗家……”之類的話,她會說啥話我心里最清楚,反正不會是啥好話,可她在那里張了半天嘴就是說不出話來,一下子就沒氣兒了。我向警察同志作證,我娘不是我爹害死的,是她自己想不開,自己把自己給折騰死了。那年月改革開放還不像如今這樣如火如荼,大伙兒也還不知道醫(yī)生當中有一種是從來不給人做手術(shù)的人,他們的大名被叫作心理醫(yī)生,所以我娘就那么活生生地想不開,活生生地把自己給氣死了。其實說起來她才叫個冤呢,她不像我,還有我爹,我們都是沒心沒肺的人,別說我們還有口飯吃,就算我們吃不上飯我們也堅決地活著,就算我們沒有自由沒有人權(quán)沒有快樂沒有性欲我們也照樣堅強地活著,我們都相信那么一句至理名言:好死不如賴活著!

        不怕你爹打你屁股?

        怕。倒不是怕他打我屁股,而且他就是想打也打不著了,我爹正在號子里啃窩頭呢。做那事兒之前我剛好去看過他,我拿他給我的錢在監(jiān)獄的“親情食堂”里請他吃飯。飯菜味道很好,就算是在外面的飯店也未必吃得上。這得歸功于“親情食堂”里的大師傅。據(jù)說那位大師傅進來前是T城“喜來登”里頭號的中餐廚子,因為用剁排骨的斧子把跟他老婆通奸的一個小款砍成了重殘,被判了15年。沒成想進了監(jiān)獄也閑不住,晚上在號子里睡覺,白天就在食堂里一邊幫廚一邊改造,警察叔叔們都愛吃他炒的菜,就算是熬茄子煮菜豆角也讓他來掌勺,說吃到嘴里不是一個味兒。

        那天,吃著由“喜來登”大廚掌勺的老爆三,我爹卻哇啦哇啦地哭了起來,跟個小毛孩子似的。他拿筷子的手一直在哆嗦,他說,早知有今天,就該先把你韓姨娶進了門,你韓姨她不會等我了。

        我們家從那段羊腸子般的胡同里搬走后,我只零星地見過韓姨幾回,她好像跟我爹還一直有聯(lián)系。別看我爹牛的時候手里也有個千八百萬,可那些錢似乎根本就入不得韓姨的法眼。我知道這個姓韓的女人一直在南方做生意,可做啥生意我爹也整不明白,反正人家不缺錢。聽說韓姨在南方結(jié)過一次婚,后來又離了,回到T城,我爹上趕著人家,人家卻跟我爹一直不遠不近的,弄得我爹上老火了。

        我爹種過地,在車間里掄過大錘,他這輩子最適應也是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在蘸糖堆兒之前,他躉過蝦蟹,還賣過肉。有一段時間,他老人家每天都提著兩大籃子梭子蟹抑或琵琶蝦趕早上頭一班的火車從T城去北京。晚上他則只能搭過路的火車回來,提著兩個空空的籃子,卸去了臭魚爛蝦的籃子如同是兩只空空的被掏空了內(nèi)臟的肉皮囊,永遠地散發(fā)出一股用文字難以形容的惡臭。有一回我半夜起來撒尿,看見他老人家正拿著一支醫(yī)用注射器往螃蟹里挨個注水呢,那認真的架式就跟護士給病人打針似的,真是難為了他老人家。有很長時間,我都是嗅著一股腥臭的咸帶魚味兒入睡的。好多次我都夢見自己來到了海邊,躺在沙灘上,旁邊走過一位擔著兩筐臭魚爛蝦卻打著一雙美麗赤腳的漁家姑娘。

        后來我爹就改行了,蘸糖堆兒批發(fā)給那些外地人。再后來作坊變成了公司。家大業(yè)大了,可我們家還是跟個海貨店差不多,螃蟹大對蝦之類的東西成箱成筐的往我們家里搬,這些東西都是我爹用來犒勞戰(zhàn)斗工作在工商稅務城管崗位一線上的同志們的。

        其實我爹身邊不缺女人,可他就是對韓姨放不下,把自己弄得跟個癡情少年似的,所以我覺著吧,他這人可能是有點兒傻,一根筋到底。連他給我設(shè)計的藍圖都無聊的很——當不了比爾·蓋茨就當陳景潤,都當不了,就去新西蘭放羊去。

        那天,我自然沒能做成好事,我尿了。韓姨倒是大度,她跟我說:“你就是少點兒經(jīng)驗,看到我,你可能是太緊張了,這不怪你,誰讓當年我還把過你尿呢?!弊屛覍n姨心生感激的是,她沒有把我的糗事兒告訴肥米,當肥米沖我們倆不懷好意地擠咕眼的時候,韓姨沖著肥米嚷:“再擠咕,我把你這對小眼珠子摳出來當泡兒踩?!?/p>

        我們?nèi)齻€人吃飯的時候,肥米這家伙沒少灌我酒。肥米說他的酒壯陽補腎,喝完酒晚上還能干一鍋兒。我說肥米你他媽的別老拿我開涮,你賺錢賺黑了也不說拉兄弟一把,我現(xiàn)在窮得可就差把自己插根兒草標賣了。肥米咧開他的大嘴笑得嘎嘎的,聽著跟一群招搖過市的鴨子一樣。韓姨說,你爹沒給你留點兒錢?我說他那點兒錢我吃幾頓早點就沒了,他銀行里倒是還有錢,可賬戶早讓法院給封了,連他的車子都讓人家開走了。

        要不,肥米說,要不你幫我們送一批貨走,看在咱哥們兒的情分上,也看在咱韓姨的面兒上,這趟貨給你三千塊,咋樣。

        我說,往哪送,送什么,我得看這三千塊錢值不值呀!

        肥米說,這也就是你吧,換個人,三百少不少,我都不給。

        我說,要是炸彈的話你們還是留著自己使吧。

        肥米說,是一包藥,別怕,不是炸藥,攏共還不到二斤呢,送到北京就成。

        我說,我正想去北京待一段兒呢,這是好事兒呀,可這事兒你們自己跑一趟也不麻煩。

        肥米說,你是練家子,要是遇上情況,你跑得比別人快。

        我說你們別說了,這活兒就讓我去吧,T城過的日子都快把我逼瘋了。

        我說的是實話,我真想離開T城一段兒,T城的日子我過膩了,學我也上膩了。喔,有個事兒我忘說了,我爹剛被警察叔叔帶走,我就到學校辦了休學,不長,一年。我跟學校的領(lǐng)導說,只當我在新西蘭少放一年羊了。

        韓姨對肥米說,從小我就覺著這孩子有膽量,跟咱們是一路人,比他爹強。然后韓姨又把臉轉(zhuǎn)向我說,你放心,今兒個不算,等過年韓姨保準給你找個好姑娘。

        我的臉紅了,我說肥米你他媽看著我笑干啥,你還真要做我長輩兒呀!

        我在T城火車站花了35塊錢買了一張從T城到北京的城際快車票。在上車之前我打了肥米的手機,我說肥米你這包里不會是裝著毒品吧。肥米說你他媽了個逼的想啥了,知道毒品是啥樣兒嗎?這是口服的東西,是藥。撂下電話,我打開包看了看,這東西我以前在酒吧里見過,我知道它們是搖頭丸。

        車上的人不多,我上了列車的上層,上層的人就更少了,我想,去他媽的吧,我先睡一會兒再說,這么一想我就躺下了。睡前,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里面是三千塊錢,我想省著點兒花,怎么著也夠我在北京馬馬虎虎混上一段時間了。

        喜歡北京嗎?

        允許說實話嗎?

        那好,不喜歡。

        為啥?原因挺多的,就跟我為什么不喜歡上學一樣,你總要拿出半天的工夫和耐心來聽我跟你發(fā)牢騷。先說一件事兒。我上初中那會兒,有一回放暑假,我跟盧菲菲以及另外三個丫頭片子去北京玩,因為是搭的便車,人家司機就把我們撂在了和平里那地界兒。那時候我跟我的同學都還沒長開,小模小樣的,穿的衣服也不咋時髦,再加上我們搭的車是盧菲菲她爹管著的一輛清潔車,這種車也就能開到和平里那地界兒。所以當我們下車的時候,我感覺我們幾個人就像是從清潔車里面被卸在人行便道上的幾攤垃圾,顯得礙眼卻也打眼。那年月的北京還不像現(xiàn)如今這么車水馬龍,可我們幾個人站在人行便道上還是有點兒犯迷糊,覺得北京的馬路寬得有點兒莫名其妙,風大得有點兒虛張聲勢。我們幾個傻孩子想去王府井,可卻不知道王府井在哪兒,幾個丫頭片子在我的左右嘰嘰喳喳個沒完,好像我隨身提了一個鳥籠子,煩得我直想撞墻。

        “躲開躲開,好狗不擋道,就說你們呢,聽見了嗎??次腋蓡?,裝什么孫子呀,知道嗎你們,這是北京,這是北京你們知道嗎你們!”

        那小子瞧上去比我們也大不了幾歲,說話的時候嘴里冒出來一股特別濃的大蒜味兒,一聞就知道是吃炸醬面吃多了。那會兒剛上午十點多,我琢磨著總不會早點也是吃的炸醬面吧??晌覜]敢犟嘴。那時候雖說我已經(jīng)有兩下子了,可我一點兒也不男子漢,于是我?guī)е鴰讉€丫頭片子趕緊往墻根兒處閃,好讓人家過去??墒俏倚睦锇删屯e扭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呀,用得著這么急赤白咧的嘛,我想告訴那小子,北京是咱全國人民的北京,不光是你們北京人的,有什么話好好說嘛。那次出門我沒瞅皇歷,從和平里坐車到王府井,坐了挺長的時間,結(jié)果還稀里糊涂早下了一站,在隆福寺就下了,剛下車我就發(fā)現(xiàn)下錯站了,一著急就吐了一口唾沫。是唾沫不是痰,我向劉德華保證,我就是習慣性地隨地吐唾沫,可真不是成心的,更不是有意要跟哪位同志過不去,我還覺著自己的動作挺酷呢。結(jié)果,就有個半條胳膊上好像都纏滿了紅箍的半老男人一把就揪住了我,要罰錢。我問他罰多少。他說十塊。我說我是平谷縣的,山區(qū)的,也是咱北京人。紅箍沖我眨巴眨巴眼睛,顯然對平谷那邊應該是個什么口音也沒有太想清楚,不過,紅箍眼皮翻翻著說,你真是平谷的?我說我可不是平谷的嘛。紅箍問,哪個村的?這招我沒料到,打了下愣兒,好在我腦筋轉(zhuǎn)得還算快,我說我是李,李莊子的。我是胡亂這么說的,我覺得這世上姓李的人多,從南到北甭管什么地界都應該有李莊子才對。紅箍顯然不會知道平谷有沒有李莊子抑或有幾個李莊子,紅箍說,那就,那就算五塊吧。為這事兒,我感覺包括盧菲菲在內(nèi)的幾個丫頭片子看我的眼神兒普遍都有點兒迷離,怎么說呢,有種濕漉漉的感覺,對我說話的語調(diào)也都變得黏乎乎的了,她們顯然發(fā)自內(nèi)心地開始佩服起我來了。你知道,在我們那個年紀以我們所有的那點兒閱歷,想要讓人佩服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兒,只要你說了別的孩子不敢說的話,干了別的孩子不敢干的事兒也就妥了。

        那天我用省下的五塊錢給我們每人買了一根糖葫蘆,我說,咱嘗嘗北京的糖堆兒水平咋樣??粗鴰讉€丫頭片子在我的身邊咯吱咯吱地嚼著糖葫蘆,我真的特想跟她們每個人都擁抱一下,再挨著個地狠勁兒跟她們親一下嘴兒。其實我是愛北京的,如果西單跟大柵欄那里賣盒飯的同志們能把盒飯的味道做得再好吃一點兒的話,我想我一定會更愛它的。

        這次進來前我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看了篇文章,叫《愛北京需要理由嗎?》,說的是一個外地打工仔因為某項手續(xù)不全或者少辦了某一個證件或者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吧結(jié)果就被北京的警察收容然后遣送回原籍的經(jīng)過。這個打工仔自稱是那么地熱愛北京以及北京的叔叔大爺們,他每天半夜三更就爬起來為北京人炸油條包云吞,晚上還給北京人做夜宵燙二鍋頭什么的,他覺著自己被遣送回原籍實在是冤成棵大頭菜了,于是便在網(wǎng)上發(fā)牢騷。我給回了個帖子,讓他把他的鳥嘴給我閉上,然后支起耳朵來聽我為北京的同志們講幾句公道話。據(jù)說北京五環(huán)以內(nèi)的房子有一半是讓外地進京人員給買走的,弄得好多北京的叔叔大爺不得不跑到通縣大興乃至懷柔去買房子,每天天不亮就被大公雞叫起來,晚上數(shù)著滿天的繁星進入夢鄉(xiāng),被動且無奈地享受著美好的田園生活。說北京物價高,說北京房子貴,還不是讓你們這些個外地人給鬧的!每天都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跑到北京來闖什么世界,每年都有那么多畢了業(yè)的大學生賴在北京死活不走,再不管管你們這些炸油條的收廢品的做假醬油的煉地溝油的,那,那咱北京得變成個啥樣兒了,那不就亂套了嘛!喔,對了,北京要不是流動人口多的話也不會后來不明不白就成了疫區(qū),當然,這話,我是跟你說,我不會往外面說,要不然那些人還不得把我吃了。

        說來北京可真他媽的大呀!高樓林立的,多出一個人就跟多出一只螞蟻一樣。我姥姥說螞蟻多的地方必然食兒多,這地界不見得讓你能活得多好,可卻能讓你活得下去,要不怎么有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都削尖了腦袋往北京鉆呢?我在北京有個表兄,他就是屬于大學畢業(yè)以后還賴在北京死活不走的那種人,我想好了,他那里我可以暫時待一段兒時間,一方面用不著擔心警察叔叔來查身份證啥的,另一方面能把房錢給省了。

        是姨表兄,山東寧津農(nóng)村的。

        以前我娘活著的時候帶我去過他們那地界兒。當然帶我去的同時也會帶去大包小包的東西,有一回好像還托運過去一臺14英寸彩電。那時候?qū)幗蚰堑亟鐑翰灰f彩電了,就連黑白電視機也基本上只有縣城里才有那么幾臺。那一段時間,我表兄他們家簡直成了村里的免費電影院,連大隊書記一家好幾口子都自帶板凳跑過來看新鮮,每天晚上不看到電視臺跟大伙兒說“再見”便不走人,害得我姨一家子從老到小每天一邊陪著笑臉迎來送往一邊一個勁兒地打哈欠。寧津那地界兒產(chǎn)蛐蛐,也就是蟋蟀。我表兄不僅會逮蛐蛐,而且還會學蛐蛐叫,叫起來“嘟嘟嘟”地跟真的一樣,他一叫,四下里的蛐蛐便會叫成一鍋粥,他不叫了,蛐蛐們也好像是叫累了,全瞇在草窠子里一聲不吭,他簡直就是蛐蛐們的指揮官。那時候我小,覺得我這位表兄簡直就不是凡人,跟《西游記》里的人物差不多,和動物通著信息呢,從那個時候起吧,我就管我這表兄叫了蛐蛐。

        我娘死后他們家跟我們家斷了聯(lián)系,確切地說是我們家跟他們家斷了聯(lián)系。我爹本來就煩我娘那邊兒的窮親戚,這回正好,省了。只有蛐蛐跟我之間還在保持著通信聯(lián)系,所以我才知道蛐蛐后來考上了寧津一中,又到北京上了大學,大學畢業(yè)后,蛐蛐在北京一家挺大的網(wǎng)站謀了個比CEO也小不了多少的差事,而且他不知怎么知道了我爹那些年在T城成了個款兒,來信就總讓我代問我爹身體好工作好這好那好,而且在信里面“姨父姨父”的叫得好肉麻。有一次他來信跟我商量,問我爹愿不愿意給他投資,他想自己弄個網(wǎng)站啥的,我雖說不讀書不看報學習也不咋樣吧,可也知道這網(wǎng)站吃錢不說,而且簡直就是個無底洞,所以我就代我爹回了。不過,蛐蛐倒不在意,信還是一封一封地發(fā)過來,在信里還是沒完沒了地給我爹請安,怪執(zhí)著的。

        蛐蛐發(fā)財了吧

        沒有。

        說他比CEO小不了多少不假,但我還沒說后半句話呢,他其實比他們公司里的保潔員也大不了多少。所以說這年頭人得多長個心眼兒呢,別以為那些提著公文包或者筆記本電腦,穿著筆挺的西裝,頭上天天用摩絲弄得跟狗舌頭剛舔過似的從有玻璃鋼外墻的摩天大樓里人模狗樣兒進進出出的家伙就咋樣咋樣了,他們既不是丁磊更不是張朝陽,看他們一個個那躊躇滿志的勁頭兒,就跟北京是他們的似的。可他們多半?yún)s連一紙北京戶口都沒有,連張朝陽的面兒也沒見過一回。蛐蛐大約這輩子就去過一次后海給洋人開的那種酒吧,有兩個普通話比蛐蛐說得還流利的洋妞跟他打過一回招呼,讓他興奮了好長一段時間。喔,對了,蛐蛐在保利還聽過兩次搖滾,其中一次碰上了鄭鈞,大約是過去跟鄭鈞問了個好,說自己特別喜歡聽他唱的那首《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且還想讓鄭鈞簽名來著,于是這些事情就都成了掛在蛐蛐嘴邊的話題。

        北京這地界兒不比T城,在T城,這個人是賺一千塊錢一個月還是幾百塊錢一個月你一眼就能瞅出來。在北京,你卻弄不清你每天碰到的這一個個匆匆忙忙就仿佛有一千個事兒等著他去做的家伙都是些什么動物,是從哪片林子里飛出來的鳥。看這位爺就是個平頭軍挎自行車的主兒,興許家里就停著“大奔”、四環(huán)左近還養(yǎng)著位江南籍的嬌滴滴的“二奶”呢;那位爺?shù)故俏餮b革履來著,可說不定早點省了沒吃,買黃村開外的房子還欠著銀行幾十萬貸款呢。你知道這年頭最考驗人的是什么嗎?錯,錯,不是胃口,報紙上說是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比方說蛐蛐是天生的一條菜狗,卻非要攀比京叭吃那些貼著洋文商標的狗糧,吃不著,自然就著急,于是心里就別扭。菜狗不是不可以吃人家的殘羹剩飯,但菜狗們卻堅信,既然野百合也有春天,那么一條大菜狗自然也會有春天。這話沒錯,蛐蛐這條菜狗終于盼到了屬于自己的春天。蛐蛐的春天是他碰上了馬妞。

        蛐蛐在網(wǎng)站上班,他有一個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的世界其實就是給那些一天到晚也碰不上個好事的人設(shè)計的,因為甭管你寫了什么或者貼了什么,那些上網(wǎng)的家伙都會無一例外地相信,并且主動認真地夸你或者罵你,感覺上他們是閑得既沒有機會跟能力去花天酒地,更沒有美眉在哪里等著他去約會,只好悶在屋子里跟電腦顯示器較勁。蛐蛐在碰到馬妞前一直手淫,可他從沒想過要把這事兒說給別的什么人聽,所以他一直覺得那些在網(wǎng)上把自己或者別人的隱私寫出來賺錢的寫手們是一些跟常人不一樣的動物,有他們的生活習性,有他們所習慣的飼料,還有他們習慣的戀愛與做愛方式,總之,他們已經(jīng)跟不上網(wǎng)寫作的動物們拉開了距離。不幸的是蛐蛐碰上的就是這么個特殊的動物。

        這個寫手或者說是“美女作家”叫馬妞,在網(wǎng)上發(fā)表文章用的名字叫“大白娃娃”。馬妞其實比我表兄蛐蛐還要大一歲,她中專畢業(yè)就從東北一個叫琿春的地界兒跑到北京這疙瘩來了。北京這疙瘩輕易不會有什么餡餅砸在你的頭上(甭管是什么餡兒的以及過期沒過期的),那時候馬妞還沒有夸張到想當作家的地步,那時候可憐的馬妞還在不斷地猛撞南墻,那時候的馬妞撞了一腦門子的大包小包,誰看了誰都心疼。

        蛐蛐有個朋友是從琿春來的,蛐蛐就是在那個琿春人在順義開的一個狗肉館搞老鄉(xiāng)聚會的時候認識馬妞的。那個晚上,馬妞喝完酒吃完狗肉后就跟蛐蛐回了他的住處。由于喝了燒酒,更由于吃了不少狗肉,并且蛐蛐那天還吃了4串烤羊腰子,那天晚上雙方的臉蛋兒便都是那么紅撲撲的,誰看誰都是一種外國電影里男女主人公馬上要互相撕扯對方衣服的那種眼神兒,手腳也都是一副蠢蠢欲動按捺不住的架式,上床的時候更是把那架蛐蛐從處理貨商店便宜買來的床險些給壓塌了。

        從此,馬妞就跟蛐蛐睡到了一張床上。

        說起馬妞怎么成了網(wǎng)上的“大白娃娃”,其實也不復雜。話說就在馬妞在北京撞得滿腦袋都是大包小包的時候,由網(wǎng)上到市面上突然就開始流行起“美女作家”來,馬妞一個人脫了衣服在鏡子前照了半個鐘頭,覺得自己除了乳房扁平乳頭內(nèi)陷之外怎么說也算得上有幾分姿色,于是便開始在幾個文學網(wǎng)站閃轉(zhuǎn)來騰挪去。工夫不負有心人,“大白娃娃”貼在網(wǎng)上的作品點擊率雖說是緩慢卻開始持續(xù)地上升,于是,馬妞就覺得自己是該往女作家的份上靠攏了。

        馬妞本來不近視,卻非到眼鏡店去配了一副平光鏡,架在她算不上高的鼻梁上,然后又把頭發(fā)弄亂并且染成了暗紅的顏色,唇膏也改用了那種頗有些鬼魅色彩的黑紫色,除了數(shù)九寒天,都是光腳穿一雙厚底的涼拖鞋,人們總能看到她腳趾甲上涂的各種各樣的顏色……別說,這么著一折騰,馬妞已經(jīng)很有點兒像是來自漢城郊區(qū)的女同志了。

        是不是有點兒像沒做過整容前的樸志胤?挺可愛的吧。這是蛐蛐的說法。

        我說人家樸志胤可是戴隱形眼鏡的,不過除了這點之外,其他方面都算比較像。

        說實話,我挺喜歡樸志胤那小樣兒的,沒整容前就怪勾人的,整了容簡直就成小妖精了,比金喜善跟全智賢都勾人??删驮谀翘煳冶頁P馬妞同志比較像樸志胤的時候,馬妞卻沖過來用手使勁擰了一下我的臉頰,并且很夸張地說了聲“討厭”,然后,我就感覺到有兩束火辣辣的目光透過平光鏡片啪地甩到了我的臉上,跟油鍋里熗鍋的油點子一下子迸到我的臉上一樣,火燒火燎的。別看馬妞人長得不算咋出眾,說話的聲音卻很好聽,尤其是她那每句話略帶顫抖的尾音,對我來說殺傷力極強,說真的,我寧愿閉起眼睛來聽她說話。

        所以說馬妞只是比較像抑或說有點兒像樸志胤而已。馬妞自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就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四處找人出版卻一直沒有結(jié)果,不知道是東西實在不行還是因為馬妞的魅力實在不夠。馬妞逼著讓我看,我看了,卻被嚇著了,我剛剛看到她離開琿春坐車到了長春,而且還沒進長春市區(qū)呢,她就已經(jīng)“做”掉一個孩子了。

        我表兄在海淀租的房子已經(jīng)成了馬妞上網(wǎng)寫作和約會所謂文友的地點。不過,好像馬妞的朋友檔次都不是很高。有小外企職員,有野雞公司的白領(lǐng),還有個北京某職校的在校女生,好像是學禮儀的,我問她畢業(yè)以后干啥,她說就是站在賓館或者飯店的門口對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點頭哈腰。我說這活兒挺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日本血統(tǒng)呢。

        她們聚一塊兒抽煙喝酒,吆五喝六,像是都經(jīng)歷過多少個男人一樣,說話的架式比當年那幫“老三屆”的都曾經(jīng)滄海。

        那個小外企職員說要到西藏昌都找個康巴漢子在雪地里做愛,馬妞的眼睛瞅著我說,跑那么遠干啥,要做愛這有現(xiàn)成的。于是,幾個女人的目光都迷離地挪到我身上,一下子把我給嚇壞了。

        我的到來讓蛐蛐很高興,我感覺到他的高興不是裝出來的。他甚至打算讓我睡在房間里,而他跟馬妞則睡在客廳里。馬妞跟蛐蛐說,折騰啥,干脆睡一起算了。馬妞說這話的口氣像是在開玩笑,卻把我弄得很不自在。我說還是我睡客廳吧,我說我睡客廳挺好的。蛐蛐說,那就委屈你了。其實,客廳我也沒睡多長時間,因為我很快就跟馬妞私奔了。不過,私奔之前,我還在一家飯店里混了幾天,就幾天,卻把我弄得挺煩的,那感覺有點兒像是拉了屎卻沒擦干凈。

        你真到飯店當BOY了?

        假了我輸你一毛錢。

        可不是什么BOY。那地方在石景山區(qū),叫“夢巴黎”,怎么樣,名字起得夠有創(chuàng)意的吧。

        是個連吃飯帶洗浴還有按摩的地界兒,兩層樓吧,外面看著說不上豪華,里面還算可以,可以用個詞兒來形容,就是別有洞天。主要服務目標人群是京郊富裕起來的貧下中農(nóng)。據(jù)說原先這里還有個挺上檔次的歌舞廳來著,有派出所的同志穿著便衣加夜班來突擊過幾回,帶走過幾對正在火車座上搞猥褻行為的客人跟小姐。所謂的猥褻行為,就是不摞起來真干,而是小姐用手也可能用嘴幫客人把那玩意給整出來,小姐不累,客人也爽,于是就給封了。

        我去“夢巴黎”原本不是去工作的,而是去那里接頭的,也就是把搖頭丸交給肥米的下家。

        肥米的下家就是“夢巴黎”的老板。他是黑龍江伊春人,人精瘦,歲數(shù)也就三十出頭吧,一天到晚嘴里拿著東北腔兒唱什么“老張開車去東北”,自己打拍子,還搖頭晃腦兒的,有時冷不丁就冒出來一句“翠花,上酸菜”,讓旁人聽了先是嚇一跳,之后就覺得滑稽。于是我就管他叫“活雷鋒”。

        “活雷鋒”來北京有些個年頭了,先是開冷面館,大約賺了些錢,就盤下了“夢巴黎”?,F(xiàn)在他已經(jīng)把自己看作是一個道地的北京人了,吃炸醬面菜碼不光要切黃瓜絲,還得配北京的紫心蘿卜,說話的時候,一張嘴我們北京這個我們北京那個,挺煩人的。

        他把搖頭丸收好,跟我說,你不抽那東西吧。我說,不抽。他說,不抽好不抽好,干咱們這行的,不能沾,沾了就翻船。

        我想說誰跟你是一行的,可覺得說了也沒勁,所以就沒說,而是對“活雷鋒”說,我還以為你是個胖子呢。

        我本來沒打算給“活雷鋒”打工的,可計劃趕不上變化,連我自己也沒想到的是,我瞧上了“活雷鋒”手下的一名服務員,而且是一眼就瞧上了。

        是重慶長壽縣的,叫李美玲。

        是瞧上不是愛上。我瞧上李美玲不為別的,就為她胸前那一對呼之欲出的大乳房。所以我就跟“活雷鋒”說,我想在你這兒住幾天,不白住,我會功夫,我?guī)湍阌柧毮闶值紫履莾蓚€保安。

        對這事兒我有點兒等不及,所以轉(zhuǎn)天我就去找李美玲了。我沒想別的,就是想跟李美玲套套近乎,先探探跟她做那種事情的可行性。

        李美玲住在一小間倉庫里。這一小間倉庫的大半間堆著碼到了房頂?shù)钠【葡涓嬃舷?,小半間僅夠李美玲支起一張折疊床。我去找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折疊床上修她的腳趾甲,看見我進來,就盯著我說,現(xiàn)在可不行,我身上還沒完呢,過兩天,我去找你。

        說實話,“破”的時候我都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這事兒讓好多人一天到晚牽腸掛肚的而且經(jīng)常會因為這個犯點兒錯誤啥的,實在有點兒不值,還覺著自己挺虧的。

        媽的,你猜怎么著,事后李美玲剛穿上花褲衩還露著兩個大乳房呢就開始管我要錢了。我說我不是嫖客我要是給你錢了我就成嫖客了,你也不是妓女你要是收了我的錢你不就成妓女了嗎?我說得挺耐心也挺誠懇,感覺上就像是一心在為李美玲著想似的。可李美玲卻急了,說,誰說我不是妓女?兩年前我就跟一個香港人上床了,人家給的還是港幣呢。李美玲說話的架式好像我沒把她當成妓女看是我委屈了她或者是小看了她。我說那好就算你是個妓女吧,我也不能算是嫖客呀,因為我們倆算是……算是同事,怎么說呢,我們倆這是偷情,不對,也不算偷情,咱倆這算是青年男女之間的婚前性行為。

        那好,你不給錢咱倆就得處朋友。敢情李美玲在這兒等著我呢。我說咱倆不已經(jīng)算是朋友了嘛。

        不算,從今天開始咱倆就是今后要結(jié)婚生孩子的那種朋友。

        我說這事兒我不好做主,我得回家問問我爹去,就算我爹說行了我還得考慮考慮。

        其實在做那事兒之前我是有點兒喜歡李美玲的,我覺得她有點兒傻,傻得有意思,現(xiàn)如今滿大街的丫頭都猴精猴精的,就算是打著燈籠恐怕也尋不到幾個像李美玲這樣的傻丫頭呀!

        我問李美玲她一共賣過幾次。

        李美玲問我是只算來北京以后賣的次數(shù),還是把在重慶的那幾次也算上。

        我說那,那就只算你來北京以后的吧。

        就一次,跟一個香港人。

        我說什么香港人呀,是他有香港腳吧。

        李美玲說我要是騙你就讓我出門撞大奔上。

        我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人也鐵定是香港農(nóng)村的,弄不好就是廣東哪個村子里的農(nóng)民也說不定呢。

        你放屁,你放屁,人家就是香港人人家就是香港人嘛。為這事兒李美玲急得快要哭了,她要哭的表情看著其實挺好玩的。

        我說好好好他是香港人他是香港人,你別哭好不好。

        他媽的,是香港人又咋了,香港人也不是那東西有啥特殊的地界兒。我想李美玲可真是個傻丫頭呀,人家就算是賣了一萬次還一萬次跑到醫(yī)院去修處女膜呢。

        李美玲說,你說話可要算數(shù)呦,你可一定要跟你爹商量咱倆的事兒呦。

        說說你是咋跟馬妞勾搭上的吧

        在我來看,不管把馬妞說成美女還是說成作家其實都挺牽強的,可我最佩服的是馬妞她們這些人那種舍我其誰睥睨天下的良好感覺。這些小女人論年齡按說其實也實在算不得小了,可說起話來能把你的牙酸倒一大片,最要命的是她們好像啥事兒都特明白,說什么都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說起男人來就更不得了,那架式就跟她們已經(jīng)把這世上的男人都睡得差不多了似的。那個野雞公司的白領(lǐng)跟馬妞一說起話來就動手動腳的;那個小外企(好像是中墨合資企業(yè),“中”是中國,“墨”是墨西哥)的來了就把自己脫得跟個準備上場的健美運動員一樣,我相信要是沒我在身邊的話,她準能把自己剝光了。

        那個職校女生的家住在五棵松那邊的一個部隊大院里,爹娘都是部隊里的團職干部。我送她回過一次家,看見院門口有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zhàn)士,不知咋了,就想起搖頭丸的事兒,突然兩腿發(fā)軟,感覺上自己就跟個階級敵人似的,身子不聽使喚,本來應該往前走的,我卻往回走。我走得太匆忙,有點兒慌不擇路,以致于職校女生在我后面聲嘶力竭地喊我,我都沒回一下頭。我上了地鐵,腦子里還亂轟轟的,像是飛進來一大群蒼蠅。說實話,我本來挺喜歡這職校女生的,馬妞認得的女人里,還就這個小女生讓我瞅著順眼。那次我送她回家,我說咱坐地鐵吧。她說,打車,哪有男孩子送女孩子回家還擠地鐵的,你們T城人都這樣嗎?從蛐蛐住的地方打車到五棵松不堵車的情況下需要三十塊錢,我一咬牙就打了輛現(xiàn)代。在車上,她說你是T城的,你怎么會是T城的呢,T城那地方可破了。我這人有點兒狹隘,雖說我一直睜大了眼睛也沒有瞧出T城有哪里順眼來,可我不愿意別人跟我說T城的壞話,作為懲罰,我決定不跟職校女生睡覺了。

        我決定跟馬妞睡覺。尤其是在蛐蛐不在的情況下。

        蛐蛐有事兒回他山東寧津老家了,事兒其實也不大,就是蛐蛐他娘也就是我表姨死了。

        起初我也沒想跟馬妞睡覺來著,一來馬妞是蛐蛐的女人,二來雖然我喜歡聽馬妞說話但我還沒愛上馬妞呢。可有些事兒也邪性,在我的生活里,越是不太可能的事兒卻常常會發(fā)生,就像是命中注定,咋躲也躲不開。

        那天馬妞跟她幾個女友玩得挺晚,她們不讓我走,她們需要有我這么一個男人在場,我每一次的臉紅和不好意思都會引來她們夸張的大笑。后來她們走了,我本來也是想走的,我想去“夢巴黎”睡覺,我甚至還想跟李美玲溫習溫習功課,可馬妞用手一把拉住了我說:別走,我害怕,你沒看見外面下雨了嗎,興許一會兒就會打雷呢。

        我睡客廳里,我支的是單人床,床邊上有兩個單人沙發(fā)。半夜里,我被弄醒了,睜開眼一看,客廳里的燈亮著,馬妞就坐在我單人床旁邊的沙發(fā)上,正虛著眼睛看著我呢,我能感覺到她的鼻息以及呼吸一波接一波地涌到我的臉上,覺得好癢。馬妞只穿了一件套頭的乳白色真絲睡衣,薄薄的睡衣里面好像只穿了一條丁字褲,除了被丁字褲那點兒布遮住的地方,我能分辨出她的乳房,看起來并不豐滿,乳頭也不好辨認。我趕緊閉上了眼睛,希望自己能再睡過去,但大腦卻不聽使喚了,它顯然并不想再讓我睡過去,因為我的眼睛又小心地睜開了,說睜開了也不確切,應該說是就那么似睜非睜地虛乎著。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馬妞的一只腳趾上涂了綠色蔻丹的腳搭在我的單人床上,離我的臉很近。我有一種沖動,我想把馬妞的腳抱在懷里,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以致于我的身體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我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馬妞的那只裸腳,然后順勢就把馬妞給掀到了單人床上。

        后來的事情我記得不大清楚,當時我沖動得甚至連馬妞兩側(cè)腋下縱橫交錯的疤痕都沒有注意到。但我得說是馬妞把我弄成了一個男人,馬妞讓我頭一次心無旁騖地做了那件男女間的事情,馬妞讓我頭一次體會到了那種要死要活的感覺,我對馬妞說,馬妞馬妞我可能愛上你了。

        馬妞說,小屁孩兒知道啥叫愛不愛的,干你的吧。

        是我讓馬妞跟我私奔的,我耐心地做著馬妞的思想政治工作,我在勸馬妞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勸自己拋棄掉那些對蛐蛐所謂的負疚感跟罪惡感。于是我們就私奔了,當然這缺少不了馬妞的密切配合。我在別處又租了一套房子,那里挨著四環(huán),比蛐蛐原來租住房子的地方熱鬧多了,這讓馬妞很滿意。我們?nèi)ネ妫ス浣?,去啃羊骨頭,要不是因為馬妞啃羊骨頭時候的難看吃相以及她兩側(cè)腋下做狐臭手術(shù)留下的疤痕,我們或許還會做更多的愛。不過說實話,馬妞說話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普通話里帶一點兒東北腔,讓我聽著特舒服,這抵消了許多我對她生理上的反感,比如馬妞總習慣開著廁所門一邊小便一邊跟我說話。那些日子,馬妞對自己要當作家的想法開始變得有些灰心,她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再往網(wǎng)上貼她那些驚世駭俗的文字了,她甚至一度跟她那些閨中文友也斷了聯(lián)系。馬妞說過她愛我,可在我們倆生活的那一段日子里,她卻總是以各種方式顯示她對我的俯視與無所謂,使我常常像一只要被宰掉的雞一樣惶恐且焦慮。我有點兒怕失去馬妞,我覺得我是愛上馬妞了。那些日子我頻繁地往來于T城與北京之間,我要想方設(shè)法多賺一點兒錢,我要讓馬妞跟我過上比蛐蛐更好的生活。

        肥米對我說,親兄弟也要明算賬。肥米說這話的意思我明白,這世上沒有哪種錢是好賺的。

        在送了N趟的搖頭丸之后,我就開始運送那種嚴格意義上的毒品了,而且不光往北京送,還去過沈陽跟呼和浩特。這也沒啥,我覺得我就跟個墮落的女人一樣,既然都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三陪了,還在乎跟人家睡幾回覺嗎。

        蛐蛐沒跟你豁命?

        沒有。蛐蛐他有比跟我豁命更損的招兒,他把我送局子里去了。局子當然是指公安局。蛐蛐這小子夠狠,看得出來,他是真拿馬妞當回事兒了。

        蛐蛐不是特務,是我自己告訴蛐蛐我?guī)腿思邑湏u頭丸的。蛐蛐他娘死的時候,我給了蛐蛐一萬塊錢,蛐蛐問我錢是哪來的,當時我們哥倆正在外面就著花生米和豬頭肉喝牛欄山二鍋頭,所以我就借著酒勁兒跟蛐蛐說了。不過我沒全跟蛐蛐說,我沒跟他說肥米,我也沒跟他說“夢巴黎”跟“活雷鋒”的事兒,不過,后者我剛進局子不到三個鐘頭就都告訴警察叔叔們了。所以說嘛,我做不了肥米說的那種“漢子”,我連放羊的王小二也做不了。

        可這也不賴我,不信換你試試。到現(xiàn)在我手腕子還疼呢。本來有話好好說嘛,他們偏要擰我的胳膊,還把我的手給銬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不這樣我也不會告訴他們“夢巴黎”跟“活雷鋒”的事兒。我只說我賣給了“活雷鋒”搖頭丸,東西都是我從T城××賓館買的。我知道T城的××賓館有做這種生意的,T城的警察曾經(jīng)打算把那里端掉,不知咋就走漏了風聲,那些人一股腦都跑到南方去了。我這么說是不想讓他們找到我的上家,同時我也把球踢到了“活雷鋒”那里,憑直覺,我琢磨“活雷鋒”輕易不會說出除搖頭丸以外的東西,當然,他應該也不會供出肥米或者韓姨來。

        我賭彩票的中獎號碼從來都賭不對,這事兒我卻賭對了。就沖后來我被T城警方帶走這件事兒,我就知道“活雷鋒”那邊扛住了。

        我在北京收審期間,馬妞來看過我,馬妞說她跟蛐蛐見了面,她扇了蛐蛐兩個耳光,算是替我出了氣。馬妞說,她再也不會跟蛐蛐這樣的人在一起了,不僅因為我,還因為蛐蛐被他們公司炒了,現(xiàn)在連喝碗餛飩的錢都沒有,天天跟一攤從河里挖出來的爛泥一樣悶在屋里看從人才市場揀回來的一摞“信報”、“北青”,那上面有招聘廣告。

        我被T城的警察叔叔帶回了T城。說實話,就算我不被他們逮起來,我也不想在北京待下去了,因為我饞了,在北京的那些日子,我的胃口可是虧大發(fā)了。

        不知你咋看,反正我現(xiàn)在一想起在北京吃的那些個東西就反胃,不光是難吃,而且貴得離譜。就拿“夢巴黎”來說吧,巴掌大的梭子蟹一斤敢賣到80塊錢,還是長臍的,20塊錢一盤的魚香肉絲端上桌子拿放大鏡對著看都找不見幾根肉絲,成了炒胡蘿卜絲了,我就跟“活雷鋒”說咱干脆直接拿刀子宰人算了。

        我被判了有期徒刑兩年,我既沒有找辯護律師也沒有上訴,我認罪伏法。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的罪行不夠大呢,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比如說我的認罪態(tài)度比較好等等,我頭一次進來的時候沒太受罪。剛才我說了,我頭一次進來的時候住的可是咱們國家不多見的“人性化監(jiān)室”。住的好,吃的也還可以,就是平時干活兒有點兒累,編筐,我手笨,所以編得慢,經(jīng)常是侯梆子編夠了自己的數(shù)兒后過來幫我來編。說實話,我有點兒懷念那個時候,我還懷念侯梆子,掐指算來,侯梆子這家伙應該已經(jīng)出獄了吧,弄不好現(xiàn)在他正把哪個傻娘們騙得找不著北呢。唉,侯梆子這家伙就是現(xiàn)在嘎噔一下子死掉也他娘的夠本兒了,有句話咋說來著,對啦,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離我遠點

        由于我在獄中的表現(xiàn)比較突出,兩年的刑期我在里面只待了一年半就出來了。管教同志對我說,出去好好干,你還年輕,做點兒正經(jīng)營生,也好讓你爹在里面待著放心呀。管教同志的話說到我痛處,讓我一下子又想起我爹來,我爹還關(guān)在里面呢,他被判了十年,從我出獄算起,他老人家還要在里面啃6年的窩頭呢。

        讓我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那次在監(jiān)獄外面接我的人竟然是盧菲菲。我當時還東張西望地四處找人呢,我是在找馬妞,馬妞那次來看我的時候說過,她要在我出獄的時候捧一束花來迎接我。

        盧菲菲開了一輛紅色跑車,我叫不出這跑車的名字,但我敢打賭肯定便宜不了,說出價錢來弄不好能嚇著我。在我進來前我就聽說盧菲菲的爹當了T城的副市長,主管城建,這年頭副市長的女兒不要說開跑車了,就是開火箭也沒啥不正常的。

        盧菲菲是從肥米那里聽說了我的情況。

        我大概是忘了說了,肥米也見過盧菲菲,我們還在一起吃過飯呢。肥米說要是換了他就會摽住盧菲菲不放,只要盧菲菲她爹能幫著弄出一塊地皮來,其實這事兒對盧菲菲她爹來說恐怕連擦邊球都算不上,但這輩子咱爺們兒就再用不著為人民幣的事兒發(fā)愁了。

        我記得當時我說你小子要是真動心的話我就受累幫你牽牽線,肥米好像還說過什么朋友妻不可欺之類的話。

        當初,盧菲菲的學習成績比我好,她考上了一個邊遠省份的三類本科,不過,盧菲菲只上了半年就被她爹不知用什么法子給辦回了T城,且進了T城最好的一所大學。

        盧菲菲對我說,要是她早知道我的情況,很可能我就用不著蹲這一年半的大牢了,她爹說句話興許就能讓我免于刑事起訴。我說你爹又管政法了。盧菲菲說,管政法的人也得住房子呀。我說,你說得對,我忘了革命工作是一盤棋了。

        盧菲菲請我到凱悅的東洋廳吃日本料理,我看著來自神戶的師傅把一條半米多長的活魚三下五除二就片成了一塊塊麻將牌大小的生魚片,感覺自己的心一陣陣發(fā)緊,緊得我坐立不安的。盧菲菲跟我說,她可能快要結(jié)婚了,結(jié)完婚后很快就要出國。我說好啊好啊結(jié)婚好啊,我說好啊好啊出國好啊……盧菲菲說你別這樣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心里挺難受的,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盧菲菲的眼里竟然有淚光在閃。說實話,我突然間也想要流淚,于是,我真的就流淚了……

        后來,忘了是誰打破了當時的那種氣氛,好像是我吧,我說了個笑話,弄得盧菲菲把嘴里含著的半口紅酒都給噴出來了。再后來,盧菲菲告訴了我肥米的一些情況,她說肥米躲起來了,肥米讓她轉(zhuǎn)告我,我不要去找他,有事兒他會找我。

        跟盧菲菲一分手,我就想起了馬妞,我想去北京找馬妞。我想去他媽的肥米吧。

        一年多的時間,北京又多出來不少樓房和車子。沒變的是風,風還是那么大、那么干燥。我傻傻地站在北京站外亂轟轟的廣場上,覺得自己與這座城市之間相互其實都是陌生人。有一張紙被一陣風裹挾著啪地就拍到了我的臉上,像拍在我臉上的一巴掌。我很友好地把臉上的紙揭下來,拿在手里瞧了瞧,我發(fā)現(xiàn)這原來是一張治療陽痿早泄以及不孕癥的宣傳單。

        讓我慶幸的是,馬妞的小靈通號碼沒有換。馬妞一聽見我的聲音馬上就哇塞了好幾聲,她一個勁兒地說她忘了她忘了,上次去看我的時候我告訴過她的。要說馬妞聰明呢,在這事兒上她取主動態(tài)度,我原本想要罵她的話又跟一口唾沫一起被我咽到了肚子里。我說,你現(xiàn)在在哪兒?馬妞馬上問我在哪兒,她讓我在北京站前別動,她要來見我。

        馬妞把我領(lǐng)到離北京站不遠的一個地下餐廳里,周圍的人很多,我覺得我們很像是一對特務正在接頭。她說我現(xiàn)在不方便去她那里,她讓我暫時不要問為什么,她還讓我轉(zhuǎn)天再跟她聯(lián)系。我說你不會是嫁人了吧。馬妞說,那怎么可能呢?但她現(xiàn)在的確是不方便讓我去她那里。馬妞既然不方便,我自然沒有再說什么。

        跟馬妞分手后,我又撥通了蛐蛐的電話,蛐蛐也沒有換電話號碼,這讓我很意外。蛐蛐一聽我的聲音馬上就要掛電話,我說蛐蛐你不要怕,我不是找你來算賬的,我只是想見見你,跟你聊聊。

        看上去蛐蛐沒有多少變化,他又找著了工作,他還有了新的女朋友。蛐蛐跟我再三再四地請罪,我沒有搭理他,我感興趣的是他告訴我的有關(guān)馬妞的一些情況。他說馬妞好像跟中關(guān)村那里一個做二手電腦的中年男人混在了一起。那個中年男人老厲害了,蛐蛐有一回外面碰到馬妞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剛過去跟馬妞說了幾句話,那個男人就不耐煩了,生是把馬妞給拽進了他那輛現(xiàn)代轎車里。

        第二天,還有第三天,我都在打馬妞的小靈通,電話里的那個女人總是不停地告訴我我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我沒有泄氣,我只是有一點兒傷心,后來我想,電話里那位小姐說話的聲音可比馬妞的聲音差遠了。

        我灰溜溜地回到了T城,沒有人知道我失戀了,我把自己悶在家里,好多天沒有出門。直到肥米的電話打過來。肥米在電話里說,他有事兒找我。

        我跟肥米見面才算得上是特務接頭呢。我們倆在電話里換了三個地方,最后我們在一個快到郊區(qū)的加州牛肉面館總算見了面。肥米對我說,我能不能再幫他做一次,去一趟云南,去那里取一批貨過來,有了這批貨,他就能翻身了。肥米告訴我,韓姨現(xiàn)在在緬甸的木姐,那里離云南的畹町只有十幾里地,卻隔著邊境線。我到了畹町就會有韓姨的人來接我,韓姨還會派人把我安全地送到昆明,我要做的只是從昆明把貨安全地帶到T城來。肥米說,這事兒就算哥哥求你了。

        我說,行,就這一次,算我還你的。

        肥米又說,“活雷鋒”還關(guān)著呢,不過當初“活雷鋒”告訴他,我答應娶“活雷鋒”手下的一個女服務員來著,可說話不算數(shù)。

        我說誰說我說話不算數(shù),這不還沒騰出工夫來嘛。

        我答應了肥米,可我卻有一種不詳?shù)念A感,心里老不踏實,那幾天,我連一次囫圇覺也沒睡過。我去找盧菲菲。盧菲菲剛剛結(jié)婚,她主動把我們見面的地點定在了賓館。我們做的時候,我說,也許我這趟出去就回不來了。盧菲菲說,那就不去,我?guī)湍阏覀€正經(jīng)事做。我說算了吧,我說等我這趟回來再說吧。我跟盧菲菲說,我求你一件事兒,你一定要幫我辦了,我說我爹還在里面關(guān)著呢,你找你爹想辦法給他減幾年刑,算我求你了……

        我是在河北被捕的。那時火車剛剛出了邯鄲,正朝石家莊方向開呢,忽然過來幾個警察,他們非要檢查我的證件不可,本來我身上只帶了很少的毒品,大部分并沒有隨身攜帶,我把它們放在火車廁所上方的通氣夾層里了??晌也恢趺淳秃鋈痪o張了起來,而且是越來越緊張,渾身都在抖,有個警察問我哆嗦什么,我于是就跳了火車。剛才我忘說了,為了盡可能地逃避檢查,我坐的火車不是那種全封閉的空調(diào)車,所以窗戶平時都是打開的。我練家子的本色這時候總算是露出了些許崢嶸。我本來已經(jīng)翻過了一片麥地和一條河溝,跑出去有兩百多米遠了,可我不知咋了,突然間就不跑了,仿佛冥冥中有一個聲音讓我停下腳步,馬上停下,于是我的腿就不聽自己的使喚了。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束手就擒……

        好啦,我說完了,我沒啥可說的了,就這了,你要是還想知道些啥,就去問警察叔叔們吧,他們知道好多我都不知道的事兒。你問我現(xiàn)在最想做啥?說實話,我最想再跟馬妞做一回那事兒,哪怕不做,光是聽聽她的聲音也成;還有,我爹可千萬別現(xiàn)在就給放出來,我真怕他來看我,到時候,我指定受不了。嗨,算了,不說了,到此為止吧,以后也甭來看我了,你,還有你們,都離我遠點!

        責任編輯 胡 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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