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包袱他整整背了20年。每每想起,他就難過得無地自容,那種挫敗感一直折磨著他。
大學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一家令人眼熱的單位。沒多久,就有一次提職的機會,然而,競職時他卻一言不發(fā),眼睜睜地把機會讓給了別人。那年月,本科畢業(yè)生鳳毛麟角,好多人都替他惋惜,他也對自己的臨陣退縮而懊悔。
他詛咒發(fā)誓:下次一定要抓住機會!
20年了,機會一次又一次地來,哪一次他都沒能抓住。畢業(yè)典禮上那次失敗的陰影像被人施了魔法似的,牢牢地釘在他的心里,怎么也驅除不掉。
他曾為此失眠,整夜整夜無法入睡,白天卻昏昏沉沉,總也打不起精神。他查過好多相關資料,也看過不少心理醫(yī)生,仍然無濟于事。他想,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同學們解釋清楚這件事兒。事實上,這是很難做到的,不要說好多同學已經(jīng)失去了聯(lián)系,就是偶爾通通電話的,說的也都是工作上的事兒,誰會說到已經(jīng)成了歷史的畢業(yè)典禮呢?
沒機會解釋,那件事兒就成了無法釋懷的包袱,壓得他直不起腰來。光陰荏苒,他由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小伙兒,變成一個沒精打采的中年漢子。
畢業(yè)典禮上發(fā)生的那件事兒,經(jīng)過他大腦的反復回放,變得愈加清晰了。
那天,老師讓他代表畢業(yè)生在畢業(yè)典禮上講話。全系300多名畢業(yè)生,選上了他,這是榮譽呀!他能不重視嗎?
主席臺上,學院領導正襟危坐,畢業(yè)班的師生齊刷刷地坐在下面。他瞥一眼坐在旁邊的同桌李子,李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下意識地打開講稿,認真地看起來??赐暌槐?,他輕輕地把講稿扣在書桌上,靜靜地等著。
“下面請畢業(yè)生代表講話!”主持人話音剛落,掌聲驟然響起。他站起身,抓起講稿,大步走上主席臺……他記不清自己講了什么,也記不得是怎么從主席臺上下來的。那掌聲,他聽起來是那么刺耳,那分明是對自己的嘲笑呀!回到座位,李子對他笑了笑,他的臉火辣辣的,沮喪極了。他懊悔地想:假如不寫講稿,只打個腹稿,也會講得很好的。遺憾的是,他寫了講稿,卻講得一塌糊涂,他甚至連自己講了什么也不記得了。
他下定決心,再與同學通電話時一定得把那件事兒解釋清楚。然而,下次通電話時,他還是沒能解釋。他恨自己!
機會終于來了!20年后,他們班舉行了第一次同學會。他決定在同學會上把那件事兒原原本本地解釋清楚。
同學會的第一項議程是唱歌,唱《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很莊重。接下來是座談,每個人輪流發(fā)言,介紹各自畢業(yè)后的經(jīng)歷。聽著昔日同窗侃侃而談,他有如神助,忽然找到了感覺,沒等輪到他發(fā)言,他就搶先說開了。
他說:“大家還記得咱們的畢業(yè)典禮吧?那天我代表畢業(yè)生講話,講砸了……”好多同學都怔怔地看著他,臉上木木的,沒有一絲表情。他接著說,那天我本來是認真地做了準備的,我寫了四頁講稿,臨上臺前,我還看了一遍,看完就把講稿扣在桌子上了,可是沒想到,到臺上我才發(fā)現(xiàn),第一頁講稿落在桌子上了。他又說,不是我沒準備,也不是我不會講話,要不是把第一頁講稿落在桌子上,一定不會是那樣的。他搖了搖頭繼續(xù)說:“真可惜,我居然講砸了。”說完,他長長地吁了口氣,抓起紙巾擦了擦頭上的汗水。
“講砸了?我怎么不記得了?”有人說。
“我也不記得了?!庇钟腥苏f。
他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大家。當他的目光落到李子的身上時,李子笑了,說:“我記得,你那天很瀟灑呀,看了一眼講稿卻沒照著念,講得棒極了——大家都給你鼓了掌呢!”
選自《佛山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