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的前幾日是驚蟄,春雷陣陣,萬物復蘇。作為市委書記,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由秘書小鄧“掌握”著。就連清明回鄉(xiāng)掃墓這樣的私事,都得通過他提前作出安排。
小鄧翻了翻排得滿滿的日程表,搖搖頭道:“這兩天都不行,只有三天后是您陪省財政廳長到區(qū)縣調(diào)研,有那么半天的機動時間?!?/p>
“那就安排在三天后吧?!蔽艺f。
省財政廳廳長鄭越是我黨校同學、省紀委副書記羅兵的夫君,后來是我的讀者和朋友。他曾多次提出要到我的家鄉(xiāng)看看,這一次,正好把他也給拉上。
做官敞到這個層面,當然不迷信。掃墓就是去祖先墳前表示一種懷念,寄托一份哀思。
老家的地名叫荷花塘,有荷,很美的一個小村落,也是很窮的一個小村落。我是這里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第一位博士,也是目前官階最高的官員——本省最年輕的市委書記。年僅40歲。
回鄉(xiāng)掃墓當然要輕車簡從。可是。一到故鄉(xiāng)的縣界,便見陵陽縣委書記于斌、縣長謝峰站在道路一側(cè)翹首張望,旁邊停了三四輛小車。小鄧回頭望了望我,他也是一臉茫然,忙申辯道:“李書記,我可是根據(jù)您的指示,說好由您陪鄭廳長直接到縣委大院,并再三叮囑他們不要來迎接??墒悄?。他們不但來迎接,還把開道的警車都帶來了……”
謝峰曾任過我的專職秘書。居然也這么不懂事。我略一遲疑,果斷決定:“你下去同他們交涉,我和鄭廳長先去縣委。讓他們半小時后跟過來!”
“明白?!毙∴囌f著打開車門下去了。
我敦促駕駛員:“開車!”說真的,我也不想這樣做。
陵陽縣委會議室,茶幾上擺了糖、水果和瓜子,于斌和謝峰也擺出了一副匯報工作的架勢。這也難怪,一位是即將進人省委常委的本市市委書記,一位是省財政廳廳長,兩位大領導同時駕臨,機會難得。
這次出行,因為還有一個秘而不宣的使命,我只得讓他們抓緊時間??磥硭麄兪窃缬袦蕚涞摹R報由謝峰作主題陳述,于斌補充。
該縣人口180萬,幾乎占了眉江市總?cè)丝诘娜种?。盡管這幾年工業(yè)發(fā)展也不錯,但因為幅員面積大,人口眾多。還是被戴上了一頂“農(nóng)業(yè)大縣”的帽子。
農(nóng)業(yè)要產(chǎn)業(yè)化,就離不開資金支持。
鄭越聽完匯報,把目光投向了我。我卻把目光投向了會議室外的一棵香樟樹。他只好打起精神,獨自應付局面了。只聽他說了一些諸如“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化發(fā)展是實現(xiàn)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的必由之路,政府應該支持”這類話后。便問:“報告。報告是寫好了的嘛?”
“有有有。”謝峰馬上把報告遞了過去。
鄭越大筆一揮,就從省財政專項資金里面解決了1000萬元。
說到鄭越,他對我的文字簡直到了一種近乎癡迷的程度。這么多年來,我不管自己身在何處,身處何位,都在堅持寫作,但多是以筆名發(fā)表。而女同學羅兵知道我的筆名,每在報刊見到,必向老公推薦,鄭越讀了,竟然成了我的“粉絲”。
鄭越現(xiàn)在能夠大段大段背誦我寫的那些散文。他最想看在我的《故鄉(xiāng)》中出現(xiàn)過的,那個荷葉亭亭的荷塘、塘畔的茅屋,還有照著淺山和村莊的月光。
可是,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回那個小山村了。
鄭越便慫恿道:“這么多年了,該回去看看了。就讓我陪著你回去吧。說不定啊,本廳長一高興,你的那個家鄉(xiāng)還可以‘小發(fā)’一筆呢……”
作為市委書記。當然想多為地方向上面要點“政策”了,也許就是他的這一番話打動了我,“那就再等等,等我安排出時間再說吧?!?/p>
二
記得高中畢業(yè)后的那個暑假,我回到荷花塘,父親問我考得怎樣,我說好像還可以。到底能不能考上,我確實沒有絕對的把握。
那時的大學生很稀罕,特別是在我們那個小山村。從來就沒出過大學生。我的父母都是城鎮(zhèn)居民,父親原來在10公里外的小鎮(zhèn)以雕刻印章為生。因曾在舊軍隊任職,六十年代中期下放農(nóng)村務農(nóng)。這時母親已有了身孕,數(shù)月后我來到這個世界,母親卻因難產(chǎn)而死,是父親含辛茹苦將我撫養(yǎng)成人。面對三間家徒四壁的茅屋,惟一讓他感到欣慰的就是我的讀書成績尚可,如果能夠考上,成為全村、全鄉(xiāng)第一個大學生。也聊可洗刷他半生的屈辱。
有一天,父親帶回一位相貌很是平常的村婦,“靜之,快叫大姑?!?/p>
我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
對于這位“大姑”,我是早有耳聞的。她也姓李,名叫李淑花。聽人說,她的能耐可大了,能夠“上天^地”。上可見玉皇大帝,下可見十殿閻君。而她做這些事的時候。需要的,竟然只是一碗渭澈見底的水,念念有詞地往碗里撒一把米,什么都看見了。當?shù)厝酥^之“看水碗”??催^去問未來、請神仙。都在這個水碗里完成。當然,如果方便的話,還會在一旁點起香燭,燒上一堆紙錢。
大姑“哎”了一聲,很是高興,很是專注地看了看我,贊道:“侄兒真是好相貌啊,噴嘖……”說著。又用她那雙粗糙的手摸摸我的額頭。“嗯,這娃娃是個大宮相呢?!?/p>
“喔?”父親疑惑地問,“大到什么程度?”
那時,在平常百姓中間,軍人是很讓人羨慕的。大姑略一沉吟,信口打了一個比方:“在部隊上,那起碼是在副軍長、軍長以上……”
聽過這番對話的人還有村里的老山叔。老山叔和我的父親是村里最要好的老哥倆,都是一個人獨居。不同的是,父親有我這個兒子,老山叔沒有兒子。他們聽了大姑的話,都呵呵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上大學后的第一個暑假,我回到了故鄉(xiāng),在油燈下同父親有過一次關于“文章”的談話。
父親上過私墊,是一位舊式知識分子。準確一點說,是那種舊式的農(nóng)民知識分子。十余年的耕作,已經(jīng)將他從一個“城里人”變成了鄉(xiāng)下人。但是,他卻像一位鄉(xiāng)村學究一樣,常給我講《桃花源記》、講《捕蛇者說》、講《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聽他講,感覺同在學校聽老師講又別有意味。
他到底講了些什么,現(xiàn)在大都記不得了。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說:“陶淵明是做過官的,柳宗元是做過官的。杜甫也是做過官的……古代官員的文章之所以流傳下來,與其做過官不無關系。試想。天下的讀書人多的是,他們的文章為什么沒有流傳呢?恐怕就因為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是一介布衣。古人云,太守文章。文章太守。那時的官員啊,如果不寫一手漂亮的文章,也走不到太守那個位置……”
“那,不是還有更多的官員沒有文章傳世,不是同樣在做官嗎?”我在聽得一愣一愣之后,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
父親執(zhí)一管旱煙袋“叭嗒叭嗒”地吸,這時,他用煙袋在木桌上敲了兩下。說:“那是另外一種情況!”我感覺他那一刻的武斷,像一位學者。
老山叔坐在一旁。這時,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父親。有些不知所措。很顯然,我們的爭辯,已經(jīng)超出了他能夠“裁判”的范圍。
那時,一個人考上大學,就意味著身份的改變,成為很多人羨慕的“國家干部”。我不知道,父親在對我講這番話時,是否還包含了某種暗示?
三
為了避免在群眾中造成不良影響,在縣里臨上車前。我就對于斌和謝峰說:“接下來,我要去辦的純屬私人事務。你們就不要跟著了?!?/p>
“那怎么行!”謝峰搖頭道。
于斌一著急就有點犯結(jié)巴:“李書記,您……您只、只要沒,沒離開陵陽。我們就要對、對您負責。”
最后。我只好把于斌叫到了我的車上,讓謝峰上了鄭越的車。謝峰是縣長,同財政廳長多接觸接觸,對縣里不是什么壞事。
從縣城到荷花塘,一路看過去,家鄉(xiāng)這些年的變化真不小。嵌著瓷磚的農(nóng)家小樓掩映在青山秀水之間。竹林、田野。一種翡翠一樣的綠鋪展開來,我們就像是在一張碩大的地毯上行進。
坐在一旁的于斌見我的臉上有了滿意的微笑,不由指著那些依山傍水的農(nóng)居說:“現(xiàn)在啊。老百姓對開展新農(nóng)村建設的熱情還是蠻高的。我在縣里一再要求,新農(nóng)村建設一定要落到實處,不能做表面文章,要使農(nóng)村的變化看得見、摸得著。”
“嗯。”我一邊欣賞著車窗外面的風景。一邊同他說話,“新農(nóng)村建設不局限在一時一地,是要長期搞下去的,只有真正讓人民群眾得到了實惠,才有利于我們工作的開展。”
前面不遠就是荷花塘了,我的心情竟?jié)u漸不平靜起來。原來的泥濘路?,F(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平坦的鄉(xiāng)村水泥公路,如一條灰色的飄帶,飄向遠方。
在距離墓地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我們下了車,前面是一段尚未通車的鄉(xiāng)間小路。我叫住于斌和謝峰,指著一處田埂說:“你們就在這兒歇息吧,那邊就不勞去了!”
兩人瞪著眼睛盯住我,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記住,你們一個是縣委書記。一個是縣長,之所以讓你們跟到這里。是因為有鄭廳長在,同工作還有一定的聯(lián)系。接下來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你們絕對不能介入。這是底線!”我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
于斌又有點犯結(jié)巴了:“李書記,您看……這,這……”
“于書記,這里風景不錯。我們就去那邊坐下慢慢看吧!”謝峰知道我的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了,多說無益,便扯了扯于斌的衣服。
鄭越一邊在蜿蜒的土路上小心安穩(wěn)自己的腳步,一邊四處張望,其樂陶陶,一點也不像一個廳長,倒像是一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孩子。
我不由在心里感嘆。這位老兄啊。官至正廳,手握大權,居然還童真未泯。想想眼下的官場,有多少人在飯局、牌局上迎來送往,真正靜得下心來讀書的官員。又有多少呢?
鄭越興味盎然,指指點點,嘆道:“這里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可惜時令未到,不見荷花。”
“要是五六月來啊,這里的塘里、田邊、渠旁,到處是荷,有的長得比人還高。古詩里有‘蓮花過人頭’,不一定就是說人在水上,這里的人常常在荷葉、荷花下面走路?!?/p>
“靜之,你說的,那哪是人間,簡直就是仙境嘛。不過,你有這么一個故鄉(xiāng),真讓我羨慕呀。不像我,曾經(jīng)住過的老街早已拆遷。有時候,我就只能站在曾經(jīng)住過的那一帶,望著陌生的高樓發(fā)愣。哪像農(nóng)村,大概只是多了公路,多了這些漂亮的農(nóng)家小樓……”突然,指指點點的鄭越神色有了微妙的變化,“喔?怎么那里還有茅屋?哦,對了,還有池塘……如果我沒有猜錯,那里肯定就是你曾經(jīng)的家園。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不由加快了腳步。
四
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一個暑期,我也曾走在這條路上,那時還是一條鄉(xiāng)間小路。從小就走慣了的窄窄土路,對我來說本可以健步如飛,但那一次。腳下卻像注了鉛一樣,似乎沉重得不能自拔。
父親就是在那個春天走的,是老山叔送他走的。父親走的時候,鄉(xiāng)親們怕影響到我的學習,沒有告訴我。直到畢業(yè)前夕才收到老山叔托人發(fā)來的電報。
那天,老山叔見了我,“靜之,回來看你爹了?”
“是的,老山叔。我也來看看您?!蔽艺f。
老山叔笑了,“這孩子,凈說傻話,你老山叔還硬健得很呢。”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講得不是那么得體,忙改口道:“是的,老山叔一定會長命百歲的?!?/p>
老山叔再一次笑了,“唉,世上長命百歲的人又有幾個呢。難得你有這份心意,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啊,你看了你爹。順道來看看我,我也會很高興的?!?/p>
我和老山叔對話的時候,就在那條窄窄的土路上,沒有旁人,只有那個夏天中午的風。帶著故鄉(xiāng)特有的荷香,輕輕從我們身邊走過。
“還是你爹好啊,他臨走時說,是你娘在那邊孤單了,他要去陪她?!崩仙绞逡贿厧椭覟楦赣H和母親的合葬墓壘土,一邊說,“你爹他是笑著走的,他說我家靜之啊,終于又回到城里了。”
這時,我需要面對的是畢業(yè)分配。我讀的是師范,學的是中文,如果想吃一輩子“講茶”不難,難就難在我尚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文章情結(jié)”。
那個暑期,我一個人住在父親留給我的茅屋里。其間,我多次打長途電話到我就讀的大學畢業(yè)生分配辦公室詢問。身在故鄉(xiāng),心卻在數(shù)百里之外。我知道,那里一次小小的風吹草動,都將改變我的一生。
我像故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一樣,時不時行走在亭亭如蓋的荷葉與荷花之下,晴耕雨讀。有時候覺得孤單了,便拿了書去父母的墓前枯坐。
我不知道,在被當?shù)厝朔Q作“連二墳”的合葬墓里。父親和母親的靈魂是不是生活在一起了?或許,他們就在另一個世界里默默地注視著我。享受著這天上人間舊陽相隔的“天倫之樂”。
老山叔每天做好飯都會來叫我,把我從一個虛幻的邊緣拉回到現(xiàn)實。老山叔家的飯菜很“粗糙”。紅薯、玉米摻雜的米飯,白水青菜和白水蘿卜在蘸水碟子里滾一滾,吃起來有點澀澀的清香,那種清香卻至今仍留在我的記憶里。
當我在電話里一次次詢問,又一次次否決了幾種可能的畢業(yè)去向后,命運的小舟在一個礁島上停泊下來。當我獲悉省報將在我畢業(yè)的大學錄用三名記者時。我深感自己在人生的轉(zhuǎn)折點上已經(jīng)排除了若干可能,剩下的機會不多了。
在故鄉(xiāng)的這些日子,種種假設的人生讓我感覺到了心靈的勞累。在同老山叔相處的40多天里,我又發(fā)現(xiàn)了生命閃耀的另一種光澤。
依舊是在這個小山村。我接到了被省報錄用的消息。
“記者,記者是個什么官?”就在我去省城的頭天晚上,老山叔這樣問。
“記者是一種職業(yè),不是官?!?/p>
“當不當官倒沒什么,能夠去省城工作,你就是荷花塘最有出息的人了。就是你爹在那邊知道了。也會高興的。李淑花說的那話,我和你爹都不信呢。人活一輩子啊,都要講一個緣字,不能逆天行事的?!?/p>
聽老山叔這么說,我一下子就放松了。曾經(jīng)像山一樣壓著我的“包袱”,讓他一句話給“冰釋”掉了。我深知自己的本性。可能更適合老山叔指給我的那樣一種人生。
五
我站在故鄉(xiāng)的池塘邊端詳著我的茅屋。十多年來,我曾好多次夢見,那座無人照管的茅屋早已坍塌。可是,當我回到故鄉(xiāng)。發(fā)現(xiàn)它依然佇立在那里時。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土墻還是當年的土墻,屋頂可能已經(jīng)被翻蓋多次。我不由在心里想,這么多年來,是誰在呵護著它呢?
十多年不見,老山叔看上去還是那么精神。他在我家堂屋門口“叭嗒叭嗒”地吸著旱煙。并沒有注意到小路上的幾位不速之客。我叫了一聲:“老山叔!”
“哎呀,是靜之回來了!”老山叔的驚喜來自意外。
當我鄭重其事地向老山叔問過好后,他卻突然冒出一句:“靜之,我天天都看見你呢?!?/p>
“老山叔,不會吧?”
“那是在電視里??墒?,一晚上你就只出來那么一兩次,我就把大伙兒都叫來,看看,看看。靜之當大官了!”
不一會兒,村里的鄉(xiāng)親們聞訊趕來。十多年不見,那一張張笑臉是那樣的熟悉而又陌生。
“哎,靜之,你可能記不得了,這是奇山大爺,這是冬瓜叔叔,這是鼓眼滿滿,這是譚螞,這是荷花嬸。這是你菊齡嫂嫂——哦。忘了她才嫁過來幾年,你不認識的。”在這個竹籬圍成的院子里。老山叔一邊介紹,鄉(xiāng)親們一邊嘻嘻哈哈地笑著。
我一邊同他們打著招呼。一邊散煙給他們。卻沒有像一位市委書記那樣同他們一一握手。我怕那樣會“嚇”著他們,握手是場面上的禮儀,在這里不需要。
大家七嘴八舌,說靜之跟在電視里看上去沒什么兩樣,同離開荷花塘時沒什么變化。老山叔說:“變什么變?荷花塘的子孫,走到哪里都是荷花塘的子孫。就像有人說這李家老屋靜之不會要了,可我想,葉落歸根。說不定靜之哪天又回來了呢,這才找人翻蓋,都翻蓋四五回了?!?/p>
我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一聲謝謝,居然沒有說出口,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這種感情太樸實。太感人了!”在去墓地的路上,鄭越對我說?!办o之,就憑你的身后站著這么多質(zhì)樸無華的鄉(xiāng)親。你就應該保持一種清白!”
父親和母親的墳頭明顯被人修整過。細密的茅草像被理過的頭發(fā),新冒出來的草芯顯示出勃勃生機,墳前有一堆燒過的紙錢灰。
我在墳前跪了下去,向著墓地拜了三拜,輕聲說:“爹、娘。靜之回來看你們了!”我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同他們做一些心靈方面的“溝通”。
鄭越站在不遠的地方,向墓地作了揖。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于斌和謝峰跟了過來,他們站在鄭越身后。也向著墓地作揖。我想說點什么,搖搖頭,終于什么也沒說。有時,在特定場合是難以表達自己的意見的,我說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老山叔見我做完這一切,正要離開,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堆說:“那是李淑花的墳。唉,要是她還在,看見你今天這樣。還不把牛吹上天!”
“哦,她也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八九年了!”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省紀委副書記羅兵打過來的,她在電話里焦急地說:“靜之,不好了!我省發(fā)生淇江特大污染事故,已經(jīng)造成大面積人畜中毒。據(jù)省環(huán)保部門監(jiān)測報告顯示。污染源就在你們眉江市的陵陽縣。副省長吳海峰已經(jīng)在趕往眉江的路上了……”
“謝謝,謝謝!我知道了?!蔽覍χ捦舱f完,向小鄧揮了揮手,“立即回市委!”
就在坐上車準備離開時,我再一次看了看我美麗的故鄉(xiāng),竟然想起了父親說過的“太守文章,文章太守”。
曾經(jīng)很多年,我都在想這八個字。我倒是想過只取“文章”不要“太守”。但每想一次,我都會在心里暗自搖頭。深感父親的期許太高。
今天,回過頭看這十多年所走過的路,又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虛幻得讓我似乎把握不住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