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老大、老二在南方打了兩年工回來了，弟兄倆在外面學(xué)的是做鹵菜，所以一回到鎮(zhèn)子上就合伙開了一家吳記鹵菜館，因為他們知道家鄉(xiāng)人就好鹵菜這一口。果然是在外面學(xué)過手藝，兄弟倆做出的鹵菜味濃料足，辣有辣的味道、香又香得特別，再加上店面寬、裝修雅致，兄弟倆又干凈利索、客客氣氣，生意很快就火了。整條街飄的全是吳家鹵菜的香味，吳家兄弟倆是大把大把地賺錢，把另外幾家鹵菜店全給擠垮了。

鹵菜館的老板們看到以前的老客戶寧可繞著彎兒也要到吳記買鹵菜，自家門口卻一個人影也沒有，心里很窩火，便聚到一起嘀咕起來。說來說去，有的人一拍大腿說：“這吳家兄弟莫不是在鹵菜里放了大煙殼子？聽說南方這玩意兒挺多，人只要吃了一次放了大煙殼子的鹵菜便再也忘不了那味道，再吃別的鹵菜就一點味沒有了?！边@說法提醒了大伙，眾人商議著打電話給工商所告吳記。這時，有人慢悠悠地開腔了：“我覺得這么做不好?！?/p>

大伙一看，說話的是陳一刀。陳一刀做出的鹵菜香濃可口不說，刀上功夫更是一絕，切個豬耳朵簡直就像雪片兒一樣薄，所以大家都叫他陳一刀。陳一刀不急不慢地說：“你們說人家放了大煙殼，可有證據(jù)？人家要是沒放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我倒聽說人家那是真功夫，老大專學(xué)熏燒火功，老二專學(xué)配鹵調(diào)味，兩個人都學(xué)到了真?zhèn)鳌?/p>

沒等他把話說完，大伙兒不樂意了，咱打個匿名電話誰知道？他有沒有真功夫誰又知道？說著就有人給工商所打了電話。

工商所接到舉報不敢怠慢，很快就來了好幾個人，檢查吳記的操作間之后又帶了一些成品準(zhǔn)備回去檢驗，并勒令吳記暫停營業(yè)兩天。吳家弟兄倆看上去一點也不著急，他們發(fā)現(xiàn)來看熱鬧的人群里有開鹵菜館的同行們，兄弟倆笑著說：“這是有人看不順眼搗的鬼吧？嘿嘿，只怕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p>

過了兩天，化驗結(jié)果出來了，吳記的鹵菜不僅沒有放大煙殼，而且比其他鹵菜店的更衛(wèi)生，所有食品衛(wèi)生指標(biāo)全部合格。這樣一來真被吳家兄弟說中了，這次大煙殼事件等于為吳記做了一次權(quán)威性廣告，兩天沒吃鹵菜的老少爺兒們一個個搶著買吳記鹵菜，最后竟排成長隊，把那幾位打電話的同行們驚得目瞪口呆，心底是徹底服氣了。

吳家老大、老二都已成了家，因為老宅子又大又齊整，弟兄倆就一個住東院一個住西院。院子中間長著一棵有年頭的白果樹，樹身粗得兩個大人伸手都摟不過來。到了秋天，樹葉金黃，白果飽滿，兩家便分果子。兩家媳婦都愛吃放在粥里煮的果子，粘甜香糯，又好吃又補人，白果葉子自然是用來熬鹵菜。

眼下正是秋天，白果又掛滿了枝頭，很是惹人喜愛。

這天早上，老大兩口子高高興興地穿了一身新衣，騎著摩托車給丈母娘做五十大壽去了，院子里老二和媳婦正在掃地上的葉子。這時，門口有人高聲說：“好大的一棵白果樹！”

老二兩口子抬頭一看，來人四十開外，一身中山裝，干凈合體，一臉精明，看上去像是個跑生意的人。老二客氣地問：“您是……”

那人走進院子，抬頭望著滿樹密密麻麻的果子說：“我是收白果的，你家這棵樹真不賴，怎么樣，出個價吧？”

還沒等老二說話，他媳婦先開口了：“不賣，我們留著自己吃呢。”

那人聽了，慢悠悠地豎起一根被香煙熏得焦黃的食指說：“十元錢一斤也不賣？一手錢一手貨，要是只留著自己吃太可惜了。”

媳婦剛想說什么，被老二制止了。老二想過去兩家媳婦總是抱怨自家果子分得少，果子打下來弟兄倆誰也不想動秤算來算去，每次都是分個大概?？蓛杉业呐搜劾锒疾蝗嗌匙?，總說自家分得少，老嘰嘰咕咕的。如果趁這個機會把果子換成錢不就可以清清爽爽地一分為二，這樣大家就都沒有話說了。

想到這里，老二不顧媳婦反對，爬上樹打下了果子，一過秤，足足有一百多斤！賣了整整一千二百塊錢！中山裝把果子裝進麻袋，扔上小卡車，揚長而去。

第二天早上，隨著一陣摩托車響，老大兩口子回來了，一進院門老大媳婦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果子不見了！她剛跟娘家人夸下?？冢f是過幾天帶幾斤果子回去，讓他們嘗嘗鮮，現(xiàn)在咋辦？

這時老二從屋里迎出來，把昨天的事一說，然后遞給老大六百元，說這是賣果子的錢，一共一百二十斤，一斤十元，這是老大應(yīng)得的一份。老大接過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媳婦卻發(fā)起火來，說：“老二，這么大的事也不跟你哥說一聲？你還當(dāng)他是老大嗎？”

老二本以為自己辦了一件得體的事，沒想到迎頭被嫂子潑了一盆冷水，倒也沒說什么，可他媳婦忍不住了，在屋里接上話頭：“大嫂，大哥不在家我們跟誰說去？我們昨天爬上爬下忙了好半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分錢也沒少你們的，你怎么還發(fā)起火了？”

老大媳婦是有苦說不出，自己娘家人還等著白果吃呢，她一肚子火往上頂：“這么說你就該少我們錢是不是？”老二媳婦一聽，從屋里蹦出來，想要繼續(xù)說什么，老大一嗓子震住了所有人：“吵什么吵？不就是白果嗎？老二，還不叫住你媳婦，被人聽見像什么話？話說回來，你嫂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么大的事最起碼得跟我說一聲吧，是不是？”

老二剛想回嘴，可看到院門外有人在看熱鬧，只好拉住自己媳婦往屋里走，媳婦卻死賴著不肯動，老二心里有火手上就使上了蠻力，他把媳婦拖豬似的橫拉豎拽地拖進了屋，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之后就聽老二媳婦殺豬似的嚎叫起來，估計是被老二打了。老大媳婦正得意，冷不防也被自己男人拖進屋，關(guān)上門就罵。

第二天，兩家再見面時臉就冷下來了，弟兄倆生意倒是照做，可沒有以前那么齊心了，一天下來也沒說上三句話。

第三天，老大騎著摩托車馱著媳婦到鄰村收鵝，打算做鹽水鵝。夫妻倆在一個養(yǎng)鵝大戶家正談價格，突然聽見門外馬達聲響，只見一個穿中山裝的人來收白果，原來這家院子里也長了一棵白果樹。養(yǎng)鵝大戶問多少錢一斤，中山裝伸出右手，豎起三根竹枝一樣的指頭晃晃，干脆得很：“決無二價，三十元一斤?！?/p>

老大一聽，渾身一激靈，他媳婦早已站起來，斜著眼問：“多少錢一斤？”

中山裝還是那副口氣：“三十元一斤，當(dāng)你面過秤，錢貨兩清……”

中山裝還要繼續(xù)說，老大媳婦笑著打斷他：“你昨天在鎮(zhèn)子上也收了一家的白果吧？收了多少斤？給他家是多少錢一斤？”

中山裝一聽，說：“這位大嫂說話可不中聽，我是個長年在外跑生意的，就講究個信譽，難道還能給二價嗎？要是那樣的話，我這車還不給人砸了？看，我這兒有賬！”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筆記本。

老大夫妻倆和養(yǎng)鵝大戶一起湊過來看，那筆記本上果然密密麻麻記著賬，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白果一百二十斤，每斤三十元，計三千六百元整。

老大放下賬本，對養(yǎng)鵝大戶說：“你先賣白果，我回趟家就來。”然后推了摩托車就走。

一出養(yǎng)鵝大戶家的門，老大媳婦就得意地說：“我說吧，老二家肯這么出力賣白果？他就是趁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好吞錢……”她還要繼續(xù)往下說，被老大一聲怒吼給嚇了回去，只見老大的眼睛都紅了。

當(dāng)天晚上，左右鄰居都聽到吳家兩弟兄又是罵又是吵地折騰了一夜，好像還動了手，這可是過去從未有過的事情……

再轉(zhuǎn)過天，天一亮，吳家來了幾個人，手上拎著油鋸，伴隨著“吱嗡嗡”的聲音，不一會兒，院子里那棵粗大的白果樹就一頭倒了下來。事情到這里還不算完，緊接著又來了幾個泥瓦匠，半天工夫一堵高大堅實的墻就把院子一分為二。

這么一鬧騰，吳記鹵菜館關(guān)了好幾天的門，再開門時是老二獨自一個人做生意，老大在鎮(zhèn)子的另一頭遠遠地又開了一家鹵菜館。吳記鹵菜館的生意隨著兄弟倆的分開不行了，因為弟兄倆在南方各自只學(xué)會了一種手藝，分開之后就再也做不出過去的那個味道了。

原先那幾家眼看就垮掉的鹵菜館慢慢恢復(fù)了生機，其中數(shù)陳一刀的鹵菜館生意最火。

這天晚上，陳一刀在家里請人喝酒，直喝得滿面紅光。坐在陳一刀面前喝酒的那個人穿著一身合體的中山裝，一臉精明，舉著酒杯對陳一刀笑著說：“表哥，不用跟我客氣，這都是舉手之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