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門口在修路,自然來了一大批民工,我總是厭惡地從他們身旁走過,雖然我的父母在田里耕作時也是這樣。校文學社要我寫一篇關于民工的文章,身為記者的我只好“就地取材”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那兒的民工聚集地,忽然看見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衣著破舊的農民站在工地上朝我們學校里看。他“嘿嘿”地笑了幾聲,神情黯然下來,重重地嘆了口氣——重得我都聽得見,我決定采訪這個行為古怪的農民。
我走到他面前,“強顏歡笑”:“你好,請問能采訪一下你嗎?”他停下手中的活,愣了一下,憋出三個字:“采訪我?””對!”他很快顯出激動,羞澀和不安的神情,馬上直起身,不停地搓著破爛的衣腳,傻乎乎地笑著。我克制住自已厭惡的情緒,問到:“請問您叫什么名字?”,他剛想說,卻又像想到什么,馬上閉嘴,問道:“能不說嗎?”我沒回答,進入了下一個問題。
“我剛才看你望著校園里,看著看著又笑起來,這是為什么?”他馬上挺起身板,一臉自豪:“我兒子在這兒上大學!”聲音壓得很低,我并不覺得多驚奇,農民子弟上大學的多呢——我也是。他看到我毫無反應,知趣地關上了話匣子。我接著采訪:“那你又為什么要嘆氣呢?”他的神情更加黯然,臉上蓋了一層厚厚的陰云,語氣也變了:“我兒子……他……他不讓我……不讓我去里面……看……看他,說……說我太……”他沒說下去,拿沾了一層灰的袖子擦了擦眼睛,我知道他兒子說了什么,脫口就罵:“你兒子太不孝了!”罵完才后悔,這簡直是自已抽自已的臉。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忙抬起頭來,擺著手,搖著頭,還沾著淚珠的臉上一片著急:“不不不,我知道,在城里面,不能讓人看不起。再說他也忙,不打擾他?!蔽业男耐蝗婚_始疼,我能想象得出我對家里挑三揀四,包括挑剔父母時,他們應該也像這位民工,不,父親一樣吧。
“兒子寫信給您嗎?”我轉移話題。“寫哩,寫哩,以前一個月一封哩,現在……”他停了一下,又由悲轉樂,笑著說:“也寫哩,也寫?!蔽也恢馈艾F在”兩封信間隔多長時間,我不忍心再問他兒子,也不忍心再想起我父母的傷心模樣。
“既然您在這兒干活不開心,干嗎還在這兒干呢?”他搖搖頭,真誠地回答:“開心,開心,只要和兒子離得近,能見著兒子,我就開心,孩子他娘還嫉妒我哩!”他一臉滿足,我的心又像被扎了一下,生疼生疼的,想起三年前登上去省城大學的車后,父母在路邊招手道別,直至我看不見他們,蕭瑟秋風中兩個為我操勞的單薄的身影,我的淚不自覺地涌出了眼眶。那位父親一看,急了:“咋了,閨女,咋問著又哭了呢?這么漂亮的臉——那叫啥來著——玫瑰是吧?玫瑰樣的臉,哭花了咋辦?”我笑了出來,他才松了口氣:“對嘛,叫你爹娘看了不傷心死?。 ?/p>
我說:“叔,給您照個相登在我們學校的報紙上,咋樣?”他一聽,激動得不停地拍著身上的灰,又正了正那頂破了幾個洞的帽子,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上報紙,把照片登在報紙上?不行不行,我兒子說了不讓我來這兒,萬一讓別人認出來,咋辦?不行,不行!”我依了他,父親,總是值得尊敬的。
發(fā)報時,沒有照片,只有在頭版的文章。我聽說,有很多人哭了,有很多人也像我一樣在寒假時早早趕回家和父母過年。那位父親說對了,我是一朵玫瑰,帶著很多刺,常會把父母的心刺破流血,但只要我給予他們一絲芬芳,他們的心便會痊愈。
不要讓父母委屈地徘徊在你的世界門外,他們的愛會讓玫瑰也沒了刺。
指導老師朱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