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德萊塞長得不夠睿智,笨頭笨腦的,沒有寫東西的人應該有的靈氣。
他在1900年寫了《嘉莉妹妹》,1925年寫了《美國的悲劇》。原以為德萊塞在美國,是中國的巴金,真正意義上的家喻戶曉。然而和我父母親同輩的美國人,如果學的不是文科,多半不知道德萊塞是誰。最近20年來,美國才開始流行將這兩本書列入中學英語課的必讀本。與我同一代的美國小孩,提到德萊塞,差不多都能報上一兩本書名。這未必是件好事,全世界的中學讀物都一樣,都選主題鮮明的?!睹绹谋瘎 吩?0年代的資本主義社會是禁書,到了70多年后的今天,卻成了不折不扣的主旋律。
美國有個快人快語的電子雜志叫《Book Slut》,翻譯過來叫《圖書蕩婦》。有篇評《嘉莉妹妹》的文章,作者開篇說了三段他人生中最無聊的經(jīng)歷。七年級時一次自然課的野外考察,大學時為了補理科學分上地質(zhì)課學習含水土層和1998年在休斯頓看音樂劇《吉屋出租》。如今他決定用《嘉莉妹妹》的閱讀代替排在第三位的音樂劇。這個人到中年的男子字里行間都透著無奈,“這樣說吧,這本書無聊到無可救藥,喝完了酒看也不會好到哪里去,我懷疑就算吸毒也沒用?!?/p>
我完全理解他的憤怒,相比之下我要不幸得多。不僅看了34萬字的《嘉莉妹妹》,還看了80萬字的《美國的悲劇》,兩本都是繁體豎版,如今一見到繁體字就茶飯不思精神萎靡。我對將它們選人百部經(jīng)典書目的蘭登書屋狠狠地失望了一把。說句實在話,德萊塞只能算個說得過去的小說家,奉之為經(jīng)典,實在是有點可笑。
1919年,舍伍德·安德森這樣描述德萊塞,“他非常非常的老了。我不知道他已經(jīng)活了多少年,也許40,也許50,但他真的是很老了。有些也許在世界上已經(jīng)存在了很久的灰色、黯淡、傷痛,已經(jīng)成了德萊塞的化身。”我也覺得德萊塞的小說太老了,格式老套,意思老套。
《嘉莉妹妹》里面有個男主角,叫Drouet,里面的詞根roue,是花花公子的意思,和主人公長得漂亮卻沒多大出息的特征正好符合。這種安排,中學的老師很喜歡念念不忘。這實在不是什么巧妙的高招,用意淺顯,一目了然,好像中國人寫小說,寫個流氓混蛋就讓他姓王。叫王八。
兩個小說都有同一個主題,都是愛情上的悲劇,女人遇上了男人,男人遇上了女人,轟轟烈烈卻愛不長久。要么一方負情,要么一方敗落。評論家們總結(jié),德萊塞的小說有個公式: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悲劇。這個公式里的男女主角,多半出身貧寒,唯一的夢想就是出人頭地,對上流社會的種種無比向往。美國人提到德萊塞,會稱他為自然主義。他對光鮮的時尚有著特別敏銳的感官,可以長篇累牘地描寫一件可愛時尚的小外套。
《嘉莉妹妹》的開篇有這樣一段話,看的時候覺得挺有意思,用筆劃了下來,翻譯出來大致如此:
一個女人應該在某一天寫一本完整的穿衣哲學經(jīng)。不論多年輕,衣服總是她實實在在能理解的東西之一。男人的著裝上,有那么一條無法描述的模糊界線,她憑著它,判斷哪些男人值得看,哪些不值得,一旦一個男人落到了這條界線以下,他就休想再被她注意。男人的著裝上還有另一條線,這條線會讓女人禁不住研究起自己的裝扮來。
這話很精準,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思居然被100多年前的德萊塞一字不差地描述出來。當時腦子里一閃而過,擅長把握女人心思又好打扮。難道他是同性戀?于是,帶著八卦的心態(tài)去看他的傳記。這是一個一生都在追求女人的老頑童,和原配離婚后又娶了自己的表妹。40歲的時候因為辦公室戀情被迫辭去雜志社的職務。58歲那年,在自己的派對上結(jié)識了某個匈牙利女記者16歲的女兒伊薇特,一年內(nèi)隱秘地成了她的情人。美國有個叫Max Eastman的評論家,最著名的論斷是罵海明威為男人的假胸毛,后來成了伊薇特的丈夫。伊薇特寫了本叫《Dearest Wilding》的回憶錄,記敘德萊塞在誘奸成功后,又如何對她身邊的朋友大發(fā)醋意。德萊塞的情書,他紛繁復雜的一段段戀愛倒是比他的小說更有大作家派頭。
李敖在一個訪談里曾經(jīng)說,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發(fā)經(jīng)常不公正,像托爾斯泰、易卜生、哈代、康拉德、馬克·吐溫、高爾基、德萊塞、毛姆等作家,作品都很好,都應該得到這個獎。我挺喜歡李敖,但想不明白如此挑剔的他,如何能被德萊塞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