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北 男,筆名北夫。原籍四川省瀘州市合江縣,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畢業(yè),大學學歷。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北散文學會副秘書長、滄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的豹一踏上村子中心的十字路口,就覺得一頭霧水,慣常先邁的左腿懸在前胸下,不知邁向哪邊。有一年多沒出門了,這村子里的土路變成了鋪磚路,十字路口那棵老椿樹已不見了,每次它路過時,總要蹺起右后腿,在樹根上留下一點痕跡。好在有塊青石板還在街角,它把痕跡灑在了那里。記得黃妞的家在街東,它順著磚路快步地走。有車從后面駛來,“嘀嘀”地響起喇叭,它慌地向右邊跳了幾步,一個人從車窗伸出頭,啐了它一口:“臭狗,找死!”有幾人在路邊向它指指點點,嘴里不知在說什么。那個小男孩猛然揀起地上的磚塊向它扔來,喊了聲:“狗,狗?!蹦菈K核桃大的磚塊砸在它的腰上,它不屑地扭頭看了那小崽子一眼,“這小壞蛋,前年還看你穿開襠褲呢,見了我還哇哇哭呢?!?/p>
的豹長了一身漂亮的黃毛,只是尾巴尖和四個爪上是白色,毛總是像抹過油,賊亮亮地閃著光。主人從《搜神記》里見到晉時有快犬名“的尾”,突生靈感,叫它“的豹”,又有勝敵于豹之意。聽起來也還響亮,的豹也樂于主人喚它。應(yīng)該說,的豹的血統(tǒng)肯定是高貴的,它的爺爺?shù)臓敔?,再向上推過幾十輩應(yīng)該是蒙古大草原上的狼崽。它跑起來很快、很輕松。前年它跑出來尋找黃妞,一天沒回家,主人抄根棍子追它,它躍過了村東的大溝,在麥田驚起了一只草兔,它順壟奮力攆去,在地頭拐彎時把兔子撲倒在地。因了那只兔子,主人棍子沒落在它身上,還攬著它親了又親。
的豹記得從小就在主人倉庫的門角上住,由磚碼的窩可見大門口的鐵欄門。白天主人總把脖子上的鐵圈和墻角的粗鏈子連在一起。晚上,主人才放開鏈子,任它在院子里獨自一個游走。的豹此時是最高興的,它有時圍著倉庫小跑,有時快奔,間或?qū)χF門“汪汪”吼上幾聲,它沒有感覺累的時候。主人看起來很喜歡它,陽光溫暖時,常蹲在它身邊,用右手從頭到尾把它的毛捋上幾遍,它感覺一股暖意傳到心里。
要過年了,主人在各倉庫門口貼上通紅的對聯(lián),還在的豹的窩門兩旁貼上兩條小對聯(lián),寫有“如尨之守戶、如輪之逐馬”。在它的大瓷盆里放上了滿滿一盆豬骨頭,拍了拍它的頭,騎上摩托走了。夜里,一個村子四面八方放起了震耳欲聾的炮仗,“噼噼啪啪”,的豹也高興地叫起來,“汪汪、汪汪”,它知道這是個好日子。突然,它敏銳的眼光看見大鐵門口一個身影。它威武地叫了幾聲撲過去,它猛然停住了腳步。鐵門外一只黃狗側(cè)轉(zhuǎn)了身,怯怯地看著它?!巴?!”它叫了一聲,聲音不大,很溫和?!巴??!蹦屈S狗也回應(yīng),聲帶里帶著一種磁性。它試探用右爪伸出鐵門扶了那黃狗的后臀,那黃狗沒有躲閃,“汪”地叫一聲,聲調(diào)倒顯出了幾分歡快來。的豹忽地跑回倉庫,叼回了兩根骨頭,那是豬的脊骨,帶著好多鮮肉。那黃狗伸出嘴接了過去,興奮地大嚼。吃完了,又去叼來。的豹和它依偎了半夜,雖然隔著可恨的鐵欄,但的豹還是感覺了對方溫熱的體溫。從此,的豹把那只黃狗叫“黃妞”。黃妞隔兩、三天總要來一次,的豹總要把骨頭、餅塊留下等它,大門也就成了它們幽會的地方。
主人的破摩托換成了小面包,每天開著來上班。常在狗窩旁與來訪的客戶談?wù)摴返脑掝},滔滔不絕,好像很有知識:狗是狼的變種,也可以說是狼馴化來的,還有狼的基因。兇狠、勇猛,能看家,忠誠不二。狗小時叫狗,大了又叫犬。古人稱贊有“晝馴識賓客,夜悍為門戶”。狗只有共性,沒有個性。只有依附于人才能活,你看那喪家之犬,人人喊打,它怎能活。正所謂“蠅營狗茍,驅(qū)去復還”。狗有牧羊的、狩獵的、警用的、玩賞的、挽拽的、導盲的不少種,最沒用的還能吃肉、用皮。的豹聽不懂主人對那人的那些高談闊論,那人只是“哼哼”地應(yīng)和,露一臉諂諛的奸笑。
春風暖熏熏地從大鐵門吹進來,的豹的鼻子感覺了從未有過的愜意。東墻頭很快爬上了大瓜秧,墻跟的幾株竹竿上繞上了葫蘆蔓。墻外的三根榆樹,葉子全部成了篩子眼,有蟲飛上飛下。由鐵門看出去,路對面一小塊坑塘邊長滿了蘆葦,有兩只鴨剛從水中走上來,搖搖,水珠四濺開來。“呷呷”地叫個不停。還是主人在北墻跟擺的幾盆花好看,有兩盆花枝上打了苞,有一盆花枝上已開放出花來,有紅的、紫的,還有幾朵是白的,很像的豹尾巴和爪子色。的豹把尾巴從兩后腿間伸出,用右爪撓了撓尾尖。西曬的日頭已經(jīng)把光線對進了的豹的窩,的豹把身子隱在了窩門一側(cè),但光線還是照上了它側(cè)身的爪子。
傍晚,寂靜的大院只剩下的豹一個。它百無聊賴地在院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猛然看見,在東墻邊新搭上的一根木頭。它向后退了幾步,飛快地向前上方?jīng)_去,每腳爪上五個爪鉤都刺進了木頭,爪鉤在木頭上留下了幾道印痕。它跳上了墻頭,在那棵大瓜秧旁跳了下去。地很硬,所幸彈跳力很好,只是胸脯挨上了地,身子又飛快地站穩(wěn)。它在各條小土巷里尋覓,不時用“汪汪”聲呼喚黃妞。有的院墻里傳來狗吠聲,“汪汪汪汪”,它聽得出,不管它們學得有多象,都不是黃妞。東方漸漸泛出白色,有馬車隆隆駛過小街,馬的鼻息聲“噗嚕、噗嚕”傳來。的豹突然想到主人快來了,我應(yīng)該回去。大鐵門緊緊關(guān)著,它扒在那把大鐵鎖上搖動,一切又都是徒勞的。主人的小面包開來了,主人驚訝的目光盯了它好幾分鐘。大門打開了,它跟在主人腳后,用舌頭去舔主人的褲腳。主人回身,一只黑亮的皮鞋向它猛地撞來。它前腿一陣劇疼,慌忙地跑回了自己的窩。
從此,墻邊沒有了那棵木頭,連大瓜秧都被連根扔出了墻頭。的豹心酸極了,一瘸一拐地在院里溜達,有時發(fā)出一、兩聲嗚咽。幾天炎熱的風刮過,天悶得幾乎讓人窒息。的豹的窩幾乎成了虛設(shè)。夜晚它干脆趴在了窩頂。有時,就在鐵門邊,用眼的余光掃著路上跑過的車、跑過的小娃,間或有一、二只麻雀落在鐵柵上,“唧唧喳喳”嘲笑它幾句。當它立起身時轟然飛走,院內(nèi)又恢復了寂靜。
主人新?lián)Q的小臥車緩緩開進了大院,的豹閃身溜過大門,向幾個月前那條大道跑去,它在那條磚鋪的大路上徜徉。也許今天能看見黃妞。突然街邊的那五個人用手指點著它,每人手中一根大棍,袖子上一個紅箍。他們的眼珠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兇光。它警覺地轉(zhuǎn)過身,這邊也有幾個手持大棍眼露兇光的惡煞。它再回頭,腰上猛地感到重重的一擊,隨后頭上兩擊,它暈死過去。主人大聲罵著:“你們這幫狗操的!”聽見主人的聲音,“的豹、的豹。”它勉強地睜開了眼,在主人堅硬的臂彎里,它舔了下主人的手掌,疲倦地合上了眼。
跑過大道的兔子
晨霜貼附在田埂有些發(fā)紅的茅草叢上,貼附在未及砍倒卷曲的白菜葉上。貼附的還有那沿河槐樹枝,以及樹下幾乎每一棵干縮的草葉。原野白茫茫一片,像雪,但顯然比雪薄了許多,也細了許多。但大平原上已由此表示了冬日的到來。
車駛上沿河公路,路中因車輪的碾壓已現(xiàn)出了柏油路面的本色,路兩側(cè)卻還殘留著薄霜,看起來其厚度比田野、槐樹上更要薄些。車向左敏捷地偏了一下又恢復到路中行駛。前方并無車輛駛來,我回過頭,路中偏向河的一邊一只小動物已經(jīng)死去,看得出那是只草兔。大草洼里常見的那種,灰麻色的皮毛、耳朵很長耷在路上,身子一段已經(jīng)皮肉分離,皮在路上拖得有兩個兔身長。腹皮有些灰白,有腸擠出身子一側(cè),暗青色顯然是腸中的草。極像菜市場肉攤砧板上羊的胴體,有血不多,只在兔頭下方流一掌狀的印跡。“是兔子?!彼緳C肯定地說,“是,是兔子?!蔽乙不貞?yīng),兩人再也沒說什么。
公正地說,兔比人在地球上生存的時間要長得多,其祖先傳給它們腿部的肌肉十分強健,耳朵的聽覺神經(jīng)也出奇地敏銳,還有那超常的性功能使其繁殖力遠遠超過人類。兔的祖先們跑上山麓,兔就成了山兔;跑進草原、草洼,也就成了草兔;人抓住了小兔把它們關(guān)進籠子養(yǎng)起來,又成了家兔。山里的兔、洼里的兔雖然總想和人保持距離,但人類逐漸縮小了山林、草洼的面積,并作為自己的后花園。兔理所當然又歸為人類的所有。
洼里的兔肉很香,以致洼里人總會想起這些蹦蹦跳跳的小家伙。那年,我在一個大隊的林業(yè)隊勞動,一個早晨,和森爺去打兔子。也是這樣一個下了霜的早晨,森爺頭戴舊式的氈帽,把那支擦得一塵不染的鳥槍扛在右肩,一字形白胡須下咬一棵小煙桿,他讓我走在他的右側(cè)。越過兩塊桃樹地,當我們蹦過一道排溝時,空曠的條地上箭一樣地飛弛著一只草兔。我看得很清,它是從我們腳下飛出的。森爺向右一側(cè)身,右眼一合,左手托槍桿,右手在右耳后扣動了扳機。炮子打擊出的火花點燃了火藥,帶著槍筒里高粱粒大小的鐵砂沖出槍口。我敢說,森爺這些動作只是在零點三秒中完成,而那只可憐的草兔雖然以每小時二百公里的速度飛出,但卻只跑出了二十米的距離。那只矯捷的兔向前一個空翻,停在了幾棵高粱茬子間。森爺提起它那兩個耳朵時,兔子一只后腿還蹬動了一下,但眼并沒有睜開,顯然對我們已不屑一顧。冬日有雪時,森爺也常用細鐵絲下扣套兔。套得多了,吃不了時,栓在后墻的木橛子上,任北風把它們吹成冰坨。給幾里外的村子捎個信,他那十來歲的孫子就會騎車來拿走。兔子吃草長大,肉像羊肉一樣很香,今人愛吃,古人更愛吃。一千七百多年前,曹魏家族的公子曹植就愛打兔解讒,打兔后興奮地寫下“驅(qū)弛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qū)上南山”,但曹植的弓鏑仍不及千年后森爺?shù)镍B槍來得快捷和準確。
秋收后,兔子體內(nèi)聚集的脂肪達到高峰,也是洼里人精米白面使胃口發(fā)膩的時候。近年,洼里人養(yǎng)起了細狗,夜晚,用小拖車拉上三、五只,行進到荒僻的田野上,打開車頂?shù)男⌒吞秸諢羟靶?。夜晚,也是草兔外出覓食的好時機。雪亮燈光的掃射驚動了它們敏感的神經(jīng),轉(zhuǎn)身的飛奔了暴露目標,使它們犯了一大錯誤。細狗們從車上飛身彈出,草兔腿部的肌肉和細狗腿部的肌肉在野地上角逐。但兔子無論從體力、步伐的頻率、跨度都比細狗稍稍小了一點。洼里漢有時會接過狗嘴叼回的草兔,當場用一枚鋒利的刀“嘩”地破開兔肚,扔給那細狗一掛腸子,或是還在蹦跳的兔心。街上的烤肉店火爆了,店掌柜有時一次從洼里漢子那里就可收得二三十只草兔。
狗逐兔來源于狼逐兔,狼的馴化成了狗,自然秉承了祖先的性格和技能。狗的追逐也鍛煉了兔的意志和躲避天敵的技巧。《異苑》上記有“縱良犬,逐狡兔,三日而獲之,其腸似鐵”。這只兔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為堅強不屈的生靈。北魏時,契胡部落酋長出身的爾朱榮每臨戰(zhàn)即以獵物為誓。一次討伐敵軍葛榮前夕,見有雙兔起于馬前,彎弓誓曰:“中則擒葛榮,不中則否。”兔應(yīng)弦而殪,三軍歡騰,后大軍果然獲勝。爾朱榮即立雙兔碑以示紀念,是雙兔的犧牲給了他獲勝的信心和魔力。這碑恐怕是古來惟一的兔碑,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天,此碑又何處去尋。對于人的這一事件,兔們也不會以此碑為榮的。
人類敬畏兔只是在看見月亮時,才突然醒悟。因日中有上天的大鵬金翅鳥,月中有嫦娥的玉兔,古人便將日稱“金烏”、將月稱“玉兔”?!巴米邽躏w,星移物換”,兔也就成為宇宙中永恒的神靈,人類又不得不十二分崇敬有加。但人類還是能把天上潔白的玉兔和洼里灰麻的草兔截然區(qū)分開的。草兔還是在人類不斷追殺、騷擾的環(huán)境里忍受著,倔強地生兒育女。
那日下午,我乘的車返回,又路過河邊。我著意地看看路面,黝黑的路面上,早晨那只兔子倒下的地方已經(jīng)干凈,只有往來印下的粗大的載重車輪印。那只草兔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一頭自由自在的豬
站在兩房多高、幾十米長,儼然像個金色島嶼的稻草堆上,人就顯得無比高大起來。盡管那時我還是十三歲的毛孩子。從這個島嶼頂上向遠處看去,有一望無邊的稻田。夏季,綠得像一片大海。向東幾公里,海風時常飄蕩過來,熏得人口里總有一股咸腥的味道。順著西用干上那幾行柳樹走,就能到達十幾里外大洼,甜水就從那里流來,海灘上十幾萬畝稻田就靠那水滋養(yǎng)。
稻草堆下又是豬群生活的場所,準確地說,是它們食宿的家。它們的所有權(quán)屬于農(nóng)業(yè)中學,這個家庭成員是五個,大豬兩只,一只雌、一只雄,還有三只是剛剛自立的小豬。只有那只雄豬有名字叫黑毛。場邊那座破爛不堪的圈確實令它們生厭,屋頂上多了個透風透雨的大天窗,圈里一尺深的摻雜黑色糞便的爛泥里,滾動著拖著長尾的蛆。據(jù)說,這種蛆能變作大綠豆蠅,一個要比普通蒼蠅大五、六倍。圈的南墻已塌了一道土墻,豬們自由出入,早已放棄了這個家。
學校放暑假,這群豬自由自在。它們把頭拱在草堆下,揀拾下面密密散落的稻谷??柿松蠄瞿吓艤侠锎騻€滾,“吧嗒吧嗒”喝幾口剛下過雨的甜水。困了就勢爬上稻草堆,在背陰處裸露出肚皮酣睡一覺。雨來時,各自鉆開一個草窩,電閃雷鳴、風狂雨暴也無奈我何。吃膩了稻谷,就到場邊嚼些苣荬菜、野莧菜、豬葉子棵,調(diào)劑一下胃口,以便增加不同的維生素和營養(yǎng)成分。假期過后,兼任飼養(yǎng)員的保管員驚訝地發(fā)現(xiàn),豬們長肥了。大豬膘肥體悍,小豬也都長成了架子豬,只是身上黑糊糊的泥多些。晚秋,十萬畝稻田開鐮,稻場很快一派輝煌。學生們挑燈夜戰(zhàn),打下稻谷運進糧倉,場邊又新增了一個巨大的谷草垛。豬們?nèi)宰栽谕鶃?,樂不思蜀?/p>
秋雨一場接著一場,寒風隨之刮到了稻場,小雪花一夜間灑滿了稻草堆,那只母豬“哼哼嘰嘰”了一夜。早晨,有學生在草堆旁看見母豬添了家口了。當保管員來到時,母豬篩縮鉆在一個草窩里,身下是壓死的五只小豬,它們幾乎被壓進了裸露的黑泥土里。還有三只肉紅的小豬趴在母豬肚子上,吸吮干癟奶頭,眼還沒睜開。母豬很快搬進了圈,生活環(huán)境得到了改善。另外的四只卻無心歸順,獨往獨來,在草堆里進進出出。
稻田里水已慢慢排干,溝渠上的草由金黃變做干黃,小毛溝里小水洼可見薄冰。黑毛常常離開豬群,獨自去毛溝里尋覓,用堅實的嘴在泥里拱,不多時就拱出一只碩大的螃蟹。螃蟹一副憤憤不平的神色,舉起兩只大螯,口吐白沫向黑毛示威。黑毛根本不屑一顧地張開黑森森的大口,露出從祖宗那里繼承來但已退化了的兇狠的獠牙,徑直咬去?!翱ㄠ辍保曇艉芷扑?,完全是黑毛期待聽到的聲響。天黑了,黑毛搖晃著肚皮返回。遇到有蔓菁棵子不會錯過,奮力幾拱,掏出那半尺長的塊根大快朵頤。對于黑毛來說,胃口出奇地好,完全可以和饕餮較量一番。
早春,學生們在稻場東北西三面挑深了場溝,那溝足有三米寬、兩米深。黑毛不能順利地到稻田了,每日在稻草垛邊溜達。居然發(fā)現(xiàn)有一處里面的堰要比外堰高許多。它鼓起勇氣,奮力地一躍,前面的蹄趴上了溝沿,后蹄一躍飛過,它又奔跑在稻田里。一天,溝北頭的一塊地上竟然青翠欲滴了。對它來說,一冬沒有吃到什么青葉,正好可以解讒。傍晚,它繞過場溝,從南邊校門口悄無聲息地進了院。第二天大隊的菜園王老漢找到了學校,校長、保管員說了不少好話,賠了人家?guī)资龇N子費了事。
學校開學了,上午上課,下午下地修理溝渠、放水灌田。學校要給學生改善一次生活已十分必要。那天早晨,黑毛就感覺有些心驚肉跳,很早就從草窩里起來,準備從北堰跳過去,它敏銳地發(fā)現(xiàn)那外堰被填高了。它悄悄地走近南門口,猛然看見有十幾個人已在那里對它指點議論,它折回身回到場上。那群學生是高中生,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彪型大漢,有拿繩子,有拿棍子,還有一個拿著鐵叉。那三只豬一轟而散,它被逼在草堆旁。包圍圈越縮越小,學生們以下蹲著兩手向前的姿勢向它靠近。它突然感到就要窒息,猛地從一個人兩腿間沖出,飛一樣地跳上溝堰奮力向北一躍。但它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彈跳力。兩只前蹄已經(jīng)夠著看似堅硬的溝棱,但起跳時倉促,后腿的蹬力顯然小了些。前蹄帶著一塊泥土“嘩‘地溜到溝底。溝底水很淺,黑毛在溝里向前突進,試圖找一個淺些的地方躍上去。人們在溝上圍截,儼然要來個甕中捉鱉。學生越來越多,吶喊聲四起。黑毛從溝西的南端折回向北,東溝的盡頭仍然如一道筆直的高墻。它不停地跑,終于停在了一個拐彎處,任憑泥塊投在腰上、屁股上,有一塊竟砸在它的耳根子上,痛得它勃然生出火氣。向前跑不能停,它突然發(fā)現(xiàn)溝的盡頭有人們挖溝時留下的腳蹬印。它猛吸一口氣,前蹄在腳蹬印上做了個短暫的停留向上一躍扒上溝沿,后蹄準確地踩在腳印上。突然,迎面一道白光如閃電射過來,頭上猛然一擊,它掉進溝里。學生們下溝拔下了那支鋼叉,三股叉有兩股已深深地扎進黑毛的頭。
稻田里,秧苗綠茵茵,綠了一片又一片,場溝上的蘆草越長越高,很快遮蓋了大堰。一場大雨過后,豬圈墻頭倒開了一個很大的缺口。那只母豬帶著三只架子豬從泥濘里跳出圈來,和另外三只大豬會合在一起,爬上了稻草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