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蘭 1968年生。20世紀(jì)90年代開始寫作,多次獲獎。出版散文集《時光的碎片》、小說集《紅線》等。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高唐縣文聯(lián)副主席,高唐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F(xiàn)在高唐縣文聯(lián)工作,主編《文泉》文學(xué)雜志。
走
走是關(guān)于走開,離走。是我的小妹。她一直是我們一家人心里的傷和痛,快二十年了,到現(xiàn)在我才敢面對它,并說出這件事。
我和父母。有時我看到一個記錄片,講到一個丟失的小孩子被拐買到遙遠(yuǎn)的地方,等她都有了第二代了,終于跟父母聯(lián)系上了,于是他們互相認(rèn)領(lǐng)見面,也是二十多年后了。看到電視里他們大哭的鏡頭,我已經(jīng)稀里嘩啦流淌了滿臉的淚水,竟然毫不知覺。我們都想也許有那么一天,相同的事情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我想我那時要好好痛哭一場。可是到現(xiàn)在那些淚水只好儲存著,都發(fā)酵了,越漲越大,我真怕它會像是玉米粒被高溫烤著,然后“嘭”地一聲,玉米開花??捎衩谆ǖ拈_裂是美麗的,是芳香的,被嚼在嘴里是松軟的,可是那此淚水卻正相反。你不能夠準(zhǔn)確側(cè)出它的重量到底有多沉,它的體積就像是心中的一片大海,深不可側(cè)。
那是妹妹十九歲的時候,因?yàn)榧彝?nèi)部的矛盾,她負(fù)氣離家出走,一去便再無音訊。她對一切都要求完美,她心靈手巧,可就是性格太倔強(qiáng)。碰撞、磨擦、糾纏,它們消磨了日常生活的平靜。日常生活的平靜就像綠色樹梢上飄著的炊煙,經(jīng)不起一陣風(fēng)就吹得無影無蹤。
生命是弱小和孤獨(dú)的,家庭也是弱小和孤獨(dú)的,我們不知道它們在下一個時段里會遭遇什么樣的命運(yùn)。
我常夢到和妹妹一起到田里拔草,我總是很慢,我的筐子總是不滿,陽光透過莊稼的縫隙照在我們身上,汗水不停地流下來。我歇一會兒,還抱怨著,于是妹妹的筐子滿了以后,她就往我的筐子里塞滿草。還夢到我們經(jīng)過一條小河,河水嘩嘩地流著,我們指點(diǎn)著水中的魚兒。突然妹妹掉到水里,她在水中向我求助。我只能大聲的喊呀喊呀,直到我把自己喊醒。我還夢到我和她一起奔跑著,走到一片荒蕪的地方,地上是倒塌的樹干,但是在那老朽的樹干下,竟有一朵美麗的花在迎風(fēng)開放,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我驚奇地看著它,它的美麗讓我忘記了妹妹,抬頭時她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我不知道妹妹到底要在我的夢里傳遞什么樣的消息。她如果還活著,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嗎?如果她已經(jīng)遇到了不測,她的靈魂又想告訴我什么呢?
有一段時間,母親不能聽別人談?wù)撆畠哼@類的話題,如同我不能聽別人談?wù)撟约旱拿妹谩?/p>
我還記得我們曾養(yǎng)了一窩小野兔,它們是棕色的,毛絨絨得非??蓯?,我們小心翼翼把它們抱在懷里。我們是去田里拔草時看到這一窩的三只小兔??墒撬鼈冞€不能吃草,我們想它們是要吃奶吧。我們就偷偷地去擠別人家山羊的奶來喂它們??墒撬鼈冞€是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了。妹妹傷心極了,她說我們不該讓它們離開自己的家和父母。于是,我不知道妹妹為何要因?yàn)樾〉募彝ッ芫碗x開家了呢?
我記得對此事的記述,在不同的時段里都發(fā)出自己不同的感慨,像一個無能為力的人在那里搖擺著自己的雙手,以期我的嘮叨能打動那個無情的命運(yùn)之神。下面這段是1997年的《紅草莓》的題記:
我常想如果一個生命既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未來,只有一個過去,我們說會說這個生命已經(jīng)“死了”。
不!如同米蘭·昆德拉所說“如果我永遠(yuǎn)不能把我愛的人看作已經(jīng)死去”,那么,“那個人在”。
不知生命的長河有過多少轉(zhuǎn)瞬即逝,即使生活著的人,也知道生命必有的過程,但人類不甘心,他(她)要對抗上帝,對抗命運(yùn),他(她)要贏得無限的時間和空間,于是,活著的生命艱難地抗?fàn)幹约旱亩〝?shù),也時刻在追憶著他(她)愛著的并將永遠(yuǎn)愛著的另一個生命,因此,那個人——在。
人生難免缺憾,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然而我的夢卻執(zhí)著地請求沒有缺憾,要求一只碗是完整的,就像是妹妹最喜歡的那只白瓷碗,她不許別人碰它,可是有一天它還是摔裂了,她抱著父母給她鋦好了的碗哭著哭著,然后終于在大桑椹樹下的蔭涼里睡著了。然后這么多年以來,她一直就在那兒睡著。我在心里這樣說。
唱
上個世紀(jì)的61年,我的外祖父胃里大出血,人沒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就去世了,他臨死前還伸出五個手指頭,告訴外祖母,地瓜要等到八月十五以后刨,地瓜能多長五斤。那時我母親才十一歲。
外祖父死后那一年人們都在挨餓,人們從沒有這么饑餓過。出身商業(yè)世家的外祖母,竟然讓十一歲的母親跟著她四叔去滕縣販賣柿餅。那時候母親的四叔已經(jīng)神經(jīng)不正常,但是母親仗著自己個子高,看上去要比十一歲大些,于是跟著四叔出發(fā)了。他們是天快黑時才出發(fā)的,到趙寨子時去高唐的車已經(jīng)沒有了。母親記得很清楚的是那天刮著特別大的東北風(fēng)。他們頂著大北風(fēng)就往高唐縣城里跑,跑著跑著,四叔的神經(jīng)病犯了,他一邊跑一邊罵著村里的某個人,那個人是小隊長,經(jīng)常欺負(fù)他。他有時也唱,唱的是二黃,是著名京劇《四進(jìn)士》里面的一段。他跑得離母親遠(yuǎn)了,就停下等一等母親。到了高唐城里,天已半宿,他們只好睡在一個大場院里,東北風(fēng)依然刮得很猛。已經(jīng)神經(jīng)不正常的四叔把自己的皮帽子戴到母親頭上,怕她著涼。
第二天他們坐上了火車,幾次倒車之后終于到了滕縣。買了柿餅之后,她和四叔往回趕,在火車站她和四叔被擠開了。她找不到四叔,茫茫然走到在票房前,她已沒有了再買火車票的錢。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說自己認(rèn)識她四叔,說四叔又回滕縣了,他要領(lǐng)著她回城找四叔。可母親堅決不回滕縣城,因?yàn)樗杏X出這個男人在騙她,于是她說她哪也不去,就要回禹城。那男人就說好吧,我就送你到禹城吧??赡苣悄腥擞X得就是依了母親到禹城,她也跑不出他的手心。這樣,還有另外兩個姑娘也是類似的情況,她們?nèi)撕湍莻€男人登上了去禹城的火車,到了禹城之后,在火車上背著買好的柿餅的母親竟然睡著了,下火車時還迷迷糊糊的。也許正是這樣讓那男人放松了警惕。當(dāng)母親迷迷糊糊吃了他帶她們?nèi)顺缘娜獍又?,她開始清醒了。她趁男人不注意,背著柿餅就跑,一氣跑到汽車站,乘上了一輛通往高唐的公共汽車,看到那男人沒有追來,母親松了一口氣。
母親回來后,外祖母高興地抱起了母親,連連親著她,因?yàn)樗牡芤呀?jīng)在前天回來了,他居然說母親跟他走丟了。外祖母正悲傷得要命,說不該讓這么小的女兒出去販賣柿餅??墒桥畠汉涟l(fā)未傷地回來,她真是謝天謝地了。母親只給我們講過那次危險的經(jīng)歷,對外祖母卻沒有提及。但外祖母也沒有問,可是她心里明白得很。母親曾聽外祖母有一次談話中對四叔抱怨,說差點(diǎn)丟了自己的孩子。
可四叔呢?他只知道罵那個小隊長,說他會生個孩子沒屁眼。他和小隊長在長期的生活斗爭中有了不解之怨,他們相互找岔斗智斗勇,這期間使他們完全明白了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的話——“與人斗其樂無窮”等等。除此之外,他喜愛的另一件事就是唱二黃,經(jīng)常唱,唱得很好聽,很多小孩子跟在他后面聽他唱。
母親給我們講到這段時,四姥爺常讓我想到阿Q。不瘋的時候四姥爺非常明白事理,別人家里鬧矛盾,他還幫著去勸合。真是有意思。他瘋的時候不但愛唱二黃,還愛到外祖母家拉著外祖母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然后說“‘老嫂妣母’啊,你就是我們哥幾個的娘啊,親娘啊?!弊屛腋械胶芎眯?。我十幾歲的時候,他也曾提到他和母親一起到滕縣去販賣柿子的事。他不提自己沒照顧好母親,只是豎起大拇指,說母親很厲害。母親好樣的。等等。
那時候我們覺得滕縣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地方,以為那可能就是京城。
接著說四姥爺。他的小兒子去云南打工了,來信說他不但能打工賺錢,還找到了媳婦。媳婦是納西族的,本地人,對他很好。因?yàn)槁吠具b遠(yuǎn),他來不及等父母過去,已經(jīng)舉行了婚禮。
四姥爺對小兒子思念的厲害,他的瘋病又犯了,于是他說他要到云南去找他的小兒子。四姥娘就把他關(guān)在一個小屋子里,我們這些小孩子聽到他在罵呀,罵那個小隊長(他就知道罵小隊長,以為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官是小隊長),還罵關(guān)起他的四姥娘,但更多地還是在唱二黃。唱得真好聽呀,我們都去聽,圍著小屋子跳著蹦著,我們覺得很好玩。他還要我們打開屋子將他放出去。有一個小孩子竟然拿到了小屋子的鑰匙。真是很奇怪的事。于是有一天小屋子里沉寂了,沒有人再唱二黃了。四姥娘哭著數(shù)落著,我們嚇得躲到旮旯里。從那一天開始我們就再也沒見到過四姥爺,他失蹤了。他的小兒子給四姥娘來信,說沒見到父親去找他。
然后是很多年里,我們再也聽不到村子里有人唱那么好聽的二黃了。
站
我拍下了一位農(nóng)村老婦人的一張照片,她站在陽光下破落的院子里,身后是一個舊的麥秸垛和年久失修的房屋。房屋是土坯房,從窗戶上所用青色的磚來看,應(yīng)該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的。在玉米秸的覆蓋下,隱約看到一兩個軋場用的石滾。老婦人那一頭未經(jīng)仔細(xì)梳理的白發(fā),給我的印象最深。
半開半掩的門前,是一棵長出葉子的小榆樹,這也許是這個院子里最有生機(jī)的東西。而在緊靠這個院子旁邊,沒有隔開的另一個院子里,才是這位農(nóng)婦居住的房子,也很破舊,只不過曾經(jīng)修繕過,雖然還是土坯房,可窗戶已經(jīng)用了紅色的磚。一個舊木梯搭在房檐前,一個簡陋的壓水井,一個破瓦盆,幾塊木頭,土墻頭上的草還是去年的,已經(jīng)發(fā)干。而在墻頭的那邊是一座新房子的一角和一棵大樹。
老婦人七十多歲了,是個很善良的人,看上去還算健壯,牙口剩下的不多了,說著她張開嘴,讓我看她空洞洞的嘴巴,以及那顆僅存的時常露出在外的門牙。
她住在這所老房子里,一輩子生了兩個女兒兩個兒子,他們會偶爾來看看她。她嘮叨著,說兒子們過得不富裕,老大人太老實(shí),一輩子只能在地里刨食,下力氣干活,老二現(xiàn)在到外地去打工,掙點(diǎn)錢也不容易。兩個女兒都老了,五十多歲了,不過,她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時常帶東西來孝敬她。說到這里,她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她的老伴死了十幾年了,是得病去世的。他年輕時曾四處跑著掙錢,去云南做暖雞房的生意,還跟當(dāng)?shù)氐牧髅o賴打了一架,結(jié)果被捅了一刀。那一刀雖沒有致命,不過她總覺得老伴后來的死跟那一刀有關(guān)。她說他的老伴的兄弟們都死得很奇怪,老大是累死的,累得胃里大出血,老二是被抓壯丁的,先是在國民黨的軍隊里當(dāng)兵,后來投降給了解放軍,用現(xiàn)在的話說,他因?yàn)閼?zhàn)爭而患有抑郁癥,才五十多歲就得病死了,老四是神經(jīng)病,想兒子了就去云南找兒子,結(jié)果失蹤了,應(yīng)該也是死了吧,十幾年了。她說的這個老四,就是我的四姥爺了。(見《唱》)而老三,她的老伴,也得了重病死了。真不知道老天爺哪一天把我也叫了去。她說。
老婦人老伴的二哥,那個當(dāng)兵的,我們小時候曾聽別人議論,說他當(dāng)兵多年,打過那么些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為什么沒混上一官半職?一定是他曾經(jīng)當(dāng)過逃兵,或者是發(fā)生過什么桃色事件,跟女人有關(guān)。后來跟女人有關(guān)的說法占了主導(dǎo)地位,村里人開始討論那個桃色事件,討論的最后得出了結(jié)果,是他和他的上司愛上了同一個女人,偏偏那女人水性楊花,跟他們倆人都保持關(guān)系,上司一氣之下將他趕回了老家。這樣連過程和細(xì)節(jié)都有了的虛構(gòu),這樣的想象力真是驚人,很有些荒誕的意味。
“人這輩子真不容易啊,”她說。這時,我的思緒被她拉回來了。唉,她嘆口氣,又說,“人不都這么活過來的,等到閉眼的那一刻才算是歇著了(休息了)?!?/p>
我跟她在院子里聊了好長時間,不知為什么,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喜歡聽老人們拉家長,雖然瑣碎了些,但那里面不知有什么魅力,我能耐心地傾聽了,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婦人站在院子,陽光照得她瞇起了眼睛,陽光很強(qiáng)烈,在她身上流淌著,像水一樣的流淌。她的臉上滿是多年的陽光流淌過的痕跡。這時,她略微仰起臉,像是迎著照耀她的陽光,露出了一個笑容,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事。她矮矮的身子在院子里移動著,站在那個舊木梯前不動了,她往那個破瓦罐里加進(jìn)一碗拌好的飼料,招呼著她養(yǎng)的那幾只雞來吃,她口中喚著,可能是嫌它們不夠積極,她不滿地對它們嘟囔著,像是對人說話一樣,責(zé)備著,直到它們都到了跟前,她才高興起來。
在
在,是指我的父親母親,他們的在場,就是一個動詞。
那是他們從停不下來。他們在鄉(xiāng)村的時候,收拾的田地是最好的,等到了城里,我在城郊給他們蓋好了房子,他們住在那里,把屋前屋后全都種滿了東西。
先說樹。他們種上白楊樹,種上后都活了,因?yàn)樗麄兛傁胫o它們澆水。還種上能開花的杏樹和山楂樹,第二年杏樹就開花了,還是小樹開得很少,但很讓人開心。
再說他們種的菜類,有生菜,蒜,茄子,豆角,西紅柿和黃瓜,還有紅辣椒。他們像當(dāng)年在村里種菜一樣,認(rèn)真地種著屋前屋后的微型田地。能利用的都利用了。而且我想我總是有農(nóng)民情結(jié),看到爬到架子上的綠瑩瑩的黃瓜,看到紫瑩瑩的茄子,還有給它們澆水時土壤里返上來的泥土味,我就心情愉快,喜歡得很。
我想父母他們是在想念土地,但他們又不愿離開子女,因?yàn)槲覀兘愕芏荚诔抢锷习唷S谑?,他們?jīng)常吹噓他們的菜地。
有時,我們也告訴給他們我們聽到的關(guān)于蔬菜的新鮮事,說在醫(yī)院的小門診上,聽護(hù)士談?wù)?,說有一個賣蔬菜種子的人來買了一大箱子的青霉素,問他為何買這么多,回答說是要給大棚黃瓜用,說大棚種黃瓜剛出苗期時,就生一種病菌,就要打青霉素了。那買種子的人還說了,大棚里種的西紅柿,不但要催肥(大)還要催紅,等到生了什么病菌了,還要打“潔爾陰”。父母聽不懂“潔爾陰”是什么,但我們幾個人都在笑。父母也笑。我說大棚菜是違反自然的產(chǎn)物,當(dāng)然也會受到自然的懲罰。父母還是不懂。我就說,吃你們種的菜,西紅柿長得不大但有味兒,黃瓜不長但很嫩,你們種的菜是最好吃的。父母聽懂了開心地笑了。
他們開心,還有我們都吃到薺菜水餃的時候。
薺菜最好吃的季節(jié)是陽歷清明節(jié)前后,陰歷在二月中旬至三月中旬。如果再早一點(diǎn)呢,因天氣不穩(wěn),薺菜的葉剛長出又被冷空氣凍得縮起來,這樣的菜葉子不嫩,不好吃;而到了陰歷的三月中旬以后,薺菜又嫌太老了。二月中旬至三月中旬是薺菜的黃金月,葉子鮮嫩,連菜根也是又白又嫩,根與葉一塊垛碎了,放上碎的鮮肉。多放油,薺菜喜油,沒油就干巴巴地不好吃。然后就可以包水餃了。
父母總是在這個月里到附近的田里找薺菜,每找到一塊地里有特別多的薺菜,就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一樣高興?,F(xiàn)在是時興吃什么就有什么,據(jù)說大棚里也在種薺菜,而且我在超市里看到了,總覺得大棚菜好像是一個味道,我沒有去買薺菜,再說父母也不喜歡用它們包水餃,他們只喜歡用從田野里辛苦地挖來的薺菜。也許這樣能讓他們跟土地走得更近吧。
今年,父母去田里采集了薺菜的種子,秋天田里種麥子的時節(jié),他們將薺菜種子撒到了房后的一小塊地里,麥苗長得幾寸高時,薺菜也長了幾寸高,還不到來年開春,我們已經(jīng)可以吃到鮮嫩的薺菜了。而且等到開春,他們也不用辛苦地去大田里尋菜了,只在自家院子里收割就好了。
父母養(yǎng)田的方式并不特別,但卻是最先進(jìn)最科學(xué)的,他們把荒田里長得一人多高的青蒿砍下來,曬干,像抖芝麻一樣,將它們黑色的種子抖出來,像芝麻粒一般大小的的種子,一共有一百多斤,在大鍋里炒熟了,黑色的種粒變得油汪汪的了,撒到房前屋后的那幾小塊開墾好的田里,那將是把土壤養(yǎng)肥的最好方式。我覺得他們是無意中做到了取之自然,還之自然。他們是真正懂得土地的人。在這樣的田里種出的無論是玉米、大豆,還是蔬菜都是又好吃又綠色環(huán)保的。秋天,玉米和大豆打下來,磨成面,再加上小米面,做成窩窩頭,非常的香,而且營養(yǎng)豐富。父母做好,給我和弟弟們送來。一冬天,我們就經(jīng)常吃這種窩窩頭。
去年夏天,他們竟然在遠(yuǎn)處的田里捉來一只蟈蟈,把它放養(yǎng)到院子里,每天聽它在叫。父親還說應(yīng)該再去捉只母蟈蟈,不然這一只會很孤單。母蟈蟈不叫很難捉到的,于是就只有這只蟈蟈孤單的叫聲,在回應(yīng)著不遠(yuǎn)處小河里青蛙的叫聲。
有關(guān)從鄉(xiāng)村轉(zhuǎn)到城市的一個結(jié)合部——城郊,我的父親母親,他們的在場,很多東西發(fā)生了變化,在我的內(nèi)心。我會從關(guān)心城市轉(zhuǎn)而注意力到了城郊,以及城郊的蟈蟈的叫聲,也會因此想到鄉(xiāng)村,于是回憶變成倒敘,倒敘變成前言。在一個濕潤的夏天到來的時候,在秋季的第一批樹葉落下的時候,我關(guān)心起鄉(xiāng)村的角角落落,鄉(xiāng)村林林總總的一切,撿拾起它們閃閃發(fā)光的碎片,也檢驗(yàn)著人類感情的起伏和脈絡(luò),鄉(xiāng)村人物把他們的命運(yùn)交了出來,讓我們觀看著,我們的世界會因此有著什么樣的變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