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簡介:
本名:吳波。現(xiàn)居廣州增城。1964年9月生于湖南沅江市東蕩村(東蕩洲)。木匠世家。高中不到一年便當(dāng)兵在安徽蚌埠某部,后代課,做生意、記者、編輯等,干過十?dāng)?shù)種短暫職業(yè)。1989年先后在魯院和復(fù)旦進(jìn)修。1987年開始寫詩,1990年出版詩集《不愛之間》;1997年自印詩歌《九地集》;1998年與廣州友人合出詩集《如此固執(zhí)地愛著》;2005年出版詩集《王冠》。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寫給九月五日
我去過嘉陵江邊那個美麗的村莊,離峨眉山不遠(yuǎn)
還有一天的距離,茉莉花悄悄低語
大雨的洗禮和穿過波浪的芬芳
秋天在峽谷中有了聲音,回響是漫長的
我去過花草還沒有醒來的果林,在那里駐足
一個小伙伴已長成大人,她躲在我的背后
我猜她躲著和一顆果核有什么兩樣
泥土在裂開中有了聲音,她說樹葉,她說飛
她帶我去過呼吸急促的雪地,她是潔白的
她在吐露一個來自冬天的消息,環(huán)抱在綠色中
她正在采摘一個孕婦眼中的火焰
和那些野菜裝在籃子里,聽不到旁邊的聲音
我想我去過她的所有地方,她有小兔的紅眼睛
她在那里奔跑,散步,曬著多年前的太陽
即使她不再出現(xiàn),我也消失,我想我也能聽到
木魚的心跳,它曾經(jīng)屬于廟宇,筑在峨眉山上
虛無的東西
一顆結(jié)滿果子的樹,到了秋天
果子已經(jīng)熟透,它們卻是酸的
它們是酸的,它們卻在爛掉
我的心中再也沒有牽掛
我的船已經(jīng)穿底,它只能繼續(xù)前進(jìn)
我的車壞了車輪,它還要繼續(xù)向前
我的電話停了,它仍然在和世界通話
我的心消失,所以它只向著
一切虛無的東西
一棵結(jié)滿果子的樹到了秋天
它快要載不動,它快要連根扭斷
一棵結(jié)滿果子的樹
即使結(jié)滿爛果子
即使它會因此而連根扭斷
它也要結(jié)果
為什么我還活著
——向人的尊嚴(yán)和靈魂致敬
一艘船從夜里開到了海上,又從海上開到了河里
開到小水溝,來到我們的餐廳,我們的臥室,我們的工地
它跟著我們又到了幽會的樹林,開到了空氣里
這艘船無所不去無所不在,它像黑夜把我們抱在懷里
我們走到哪里都在船里,我們的目光和思想到處碰壁
我們飛,還是在船倉里飛,我們飛不出這艘船
我們猶如青蛙被一條蛇死死箍住直到讓它吞滅
有人商量要擊沉這艘船,要趕快采取行動
不能擊沉也不要突圍,就讓我們的尸體爛穿船底
有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駕著這艘船,向船開炮就是向
自己開炮
每一個自己就是我,要擊沉這艘船,就必須要向我開炮
人們開始蠢蠢欲動,交頭接耳,奔走穿梭,烏云已經(jīng)壓船
聲音已經(jīng)高漲,由混亂慢慢變得清晰,最后只有一
種聲音
穿過烏云傳遞給每一個我,每一個我都在高喊這惟
一的聲音
船是我造的船
船是我維護(hù)的船
船是裝載我的船
船啊船,我總是坐著黑暗的船
聲音還在繼續(xù)還在高漲,由清晰變得洪亮,變得無
堅(jiān)不摧
船啊船,不管是誰的船,沒有一成不變的船
只有頑抗到底的我,死不下船的我
再白的船,如果我是黑暗的
它也會陷進(jìn)淤泥,將在那里腐爛我
再黑的船,如果我是消除黑暗的
它也會航向清泉,將在那里滋潤我
聲音高漲已如猛力的炮彈穿膛而過,射出這惟一的聲音
向船開炮首先向我開炮,不把我粉碎船就會死灰復(fù)燃
不把我消失船就不可能真正消失,我在故船在
現(xiàn)在我要求向我開炮,要求第一個將我解放
一個不能粉碎自己的人,甚至不能粉碎一塊朽壞的木片
一個不能解放自己的人,也不可能駕出一條理想的船
在這艘船上只有我的聲音最為強(qiáng)勁,它是每一個我
的聲音
最后卻變得無力,跑到自己的耳朵里,跑到了沉睡
的枕頭邊
沒有誰比我更需要自由。這是我的聲音
沒有誰比我更需要砸碎枷鎖和鐐銬。這是我的聲音
沒有誰像我更需要把狗洞變成開闊的廣場。這是我的聲音
沒有誰像我更需要把畜牲的光榮變回真正的笑臉。我的聲音
這就是我的聲音??墒?,現(xiàn)在我還活著
我要乘著我的船歡欣地會見朋友、親人
會見上司、下級,以及每一個急待救助的人
陌生人、婦女、兒童、男男女女,一切熱愛自己的人
我要愉快地上班、下班,做夢或自言自語
從醒著到夢境,從晴朗到雨天,從祖國到外國,
從我活著的人間,到我死后的地府,
我只帶著一支紅玫瑰
我要愉快地會見我,會見那看不見的
我要愉快地會見我的尊嚴(yán),我要說:愛
我要愛??墒牵疫€活著
現(xiàn)在,我還活著,依靠黑暗,依靠黑
我有黑的皮膚,黑的眼睛,黑的動作,黑的呼吸
我有黑的買賣,出售各種黑的紙片、蔬菜和肉食
出售各種黑的符號,閃著黑的光佩戴在身體的各個毛孔
我已把整艘船都黑成了監(jiān)獄,黑成了一個高音喇叭
我喊出的聲音也是黑的。和我在一起的都是黑的
從我面前閃過的都是黑的。我更有黑的心靈
我快要黑掉所有的眼睛和心靈。我還活著,還在黑下去
不黑,造不出這艘船,不黑坐不到這艘船上
不黑就會被輕易打倒,被窒息,被分尸,被喂狗
黑吧,不黑不是烏鴉
不黑飛不到天堂,上帝不接見不黑的靈魂
船啊船
我是你懷中惟一黑到底的人,我居然發(fā)現(xiàn)我還活著
為什么我還活著
因?yàn)槟銈儭€不向我開炮
致尼娜
我的生活從來沒有秘密,在我的生命里
如果只有自信而沒有懺悔,那就請去掉
我的生命,啊最重要的,去掉我的快樂
但我確實(shí)不知一顆旅途的星
該要進(jìn)入它自己的叢林,隱埋它的臉
看看他吧,他不再孤獨(dú),他只有懷想
他從他的家鄉(xiāng)來,而玫瑰
從你那里來,像我生前就知道的事物
現(xiàn)在卻不會比以前知道的更多
曾經(jīng)在這里閃耀的,令我歡欣的一切
已將我的飛翔熄滅,它的芬芳
卻停在我熟悉的每一個角落和我棲落的高枝
愛啊,你知道他曾在他的家鄉(xiāng)消失
如今玫瑰從他的手心消失,他竟不知道
他在接受來自他自己的懲罰
他曾是多么的幸福——快要結(jié)束了
而大家都說:他已死在了虛無的路上
在公園
在公園,情況會變得更加現(xiàn)實(shí)
或者白鴿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
它無力承擔(dān)石碑的重量,掀不開
堆埋的泥土、鋼筋和石棺,甚至是
已爬上皮膚的騷癢。它在繼續(xù)下沉
無法再飛起。在公園,被他們察覺到的
更應(yīng)該是公墓下聚合的靈魂,并非廝殺
而離開了它們的帝國。他們被漠然凝視
再已感受不到來自草莽的敵意。難道它們
已觸聞到同樣的氣味,而倒在他們面前
什么東西能阻止一場靈魂的起義
在公園,在寂靜,在喧囂
在刀箭的拼搏中,在目空一切的
無望中,但是,靜下,一口無底的井
在嚎叫,在倒向回到祖國的長眠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
○詩觀:
一個人應(yīng)該擁有更多的光明,而擁有的辦法,就是不斷地消除自身存在的黑暗。每個人都存在很濃重的黑暗,有些自己能夠意識,有些自己意識不到。自己能夠意識到的,比較容易消除,自己意識不到的,要以別人為鏡子。比方你看到一個人在干壞事,你覺得不好,那么,類比一下,如果自己也會干同樣的壞事,那么,要改正;如果自己還沒干這樣的壞事,則要預(yù)防。你只有將自身的黑暗消除得越多,你擁有的光明才會越多,人也才會越趨坦蕩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