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有個人叫張奇謀。他一身地地道道的關中農(nóng)民打扮,通常頭戴一頂薄薄的瓜皮帽,鼻梁上架一幅近似長方形的金色寬邊眼鏡,顯得有些幽默滑稽。他一雙眼睛靈動有神,見人常常笑瞇瞇的,閃爍著既似智慧又似狡黠的光芒。他的故事在我的家鄉(xiāng)多年來一直流傳……
其一
上世紀五十年代一個夏收時節(jié),張奇謀率領一些鄉(xiāng)黨到渭河以北去“趕麥場”,通過幫當?shù)厝烁铥渷頀旯ゅX。因路途遙遠,等他們趕到目的地時,天已擦黑。他們首先尋找晚上睡覺的地方,但睡覺的好地方早已被“當?shù)鼗ⅰ保ó數(shù)氐柠溈停├纪炅?,留給他們的僅剩下一些凹凸不平的蚊子多的地方,難以睡眠歇息。最讓人感到氣憤的是,“當?shù)鼗ⅰ敝幸粋€留著絡腮胡的人神情傲慢地指著他們,嘴里不干不凈地說:“哪里來的這幫外地貨,跑到這兒跟我們爭生意來了,也不看看這兒有沒有你們的地盤,從哪兒來趕快滾回哪兒去……”
張奇謀和鄉(xiāng)黨們氣得眼睛冒火,但因出門在外,敢怒而不敢言。張奇謀想:不能就這么受人欺負,得想法煞煞這家伙的囂張氣焰,還要讓他們把睡覺的好地方騰出來!
他想了一會兒,便趁“當?shù)鼗ⅰ眰儾蛔⒁猓炎约旱臒煷那娜M那個“絡腮胡”的褥子底下。停了一會兒,他對那些“當?shù)鼗ⅰ眰冋f:“我把煙袋丟了。請你們起來一下,我要尋煙袋。”那個“絡腮胡”說:“你們哪兒娃多哪兒耍去,不知在哪兒失了馬了,跑到這兒尋煙袋來了?!睆埰嬷\堅持讓他起來要尋煙袋,“絡腮胡”堅持不起來,而且口氣很硬地說:“沒拿!就是沒拿!”他旁邊的鄉(xiāng)黨們紛紛說:“你沒拿,你就起來一下證明你沒拿,看他還有啥話可說!”“絡腮胡”從地鋪上起來后,張奇謀從他的褥子底下拉出了煙袋,說:“常言說,賊無贓,硬似鋼。你現(xiàn)在有贓,嘴還硬啥呢?”說完,便順手啪啪啪打了“絡腮胡”幾個耳光,一下把“絡腮胡”鎮(zhèn)住了。這時,就連“絡腮胡”的鄉(xiāng)黨們也不答應他,認為他把鄉(xiāng)黨們的人丟了,紛紛指責“絡腮胡”:“丟人!真是丟死人了!羞先人呢!”“咱還有啥臉在這兒睡覺呢!”“絡腮胡”漲紅著臉,有嘴說不清,有理道不明,受了一頓窩囊氣,趕快領著他的鄉(xiāng)黨們卷起鋪蓋,另找休息的地方去了。
張奇謀領著他的鄉(xiāng)黨們立即拉席占了那塊好地方休息。
其二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瓜菜代”年月,人們饑餓難忍。
一天,張奇謀趕著馬車到外邊搞副業(yè)拉沙子,鄉(xiāng)黨王柱跟車協(xié)助他??熠s到一個小鎮(zhèn)時,張奇謀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渾身有氣無力。他咂巴著嘴說:“這會兒要是有一碗紅燒肉吃,那才叫解饞?!彼幻诖锩鎯H有的幾個錢根本不夠買一碗紅燒肉。這時,王柱指著不遠處一個正在亮著奶頭給小孩喂奶的年輕婦女跟他開玩笑說:“你要是敢過去摸那個女人的奶頭,我就請你吃頓紅燒肉?!睆埰嬷\問:“此話當真?”王柱說:“當真!”張奇謀說:“那我就去摸了,你就準備請客吧!”王柱說:“你吃了豹子膽了,那女人你又不認識,你怎敢去摸人家的奶!你就不怕人家罵你,跟你鬧!”張奇謀說:“這你就別管了。咱試試看!”他低下頭略一思索,便計上心來。
他走到那位婦女跟前輕輕摸了摸那個小孩的小臉蛋,說:“這娃長得真心疼(漂亮),真惹人愛!”然后問那位婦女:“娃幾歲了?”那位婦女說:“三歲了?!边@時,張奇謀逗那個小孩玩耍。他左手往外掀著那個小孩,右手一邊摸著那個婦女的奶頭,一邊把奶頭往旁邊撥拉,并說:“不要讓他吃!不要讓他吃!誰讓他長得這么心疼,這么惹人愛!”接著順手把那個婦女卷到奶頭上邊的衣服往下拉,一邊拉一邊說:“把奶蓋了,不要讓他吃。吃奶都吃到三歲了還吃奶!不要吃了!不要吃了!……”把小孩逗得咯咯咯直笑。而他的臉上卻神情自若,裝得跟真的一樣。那位婦女看不出任何破綻,絲毫沒有覺察到這個中年男人是在非禮她,反而認為這個男人是真心喜歡她的小孩,眼里還流露出一絲感激和自豪的神情。
就這樣,張奇謀吃到了王柱給他買的一碗香噴噴的紅燒肉。他邊吃紅燒肉邊對王柱說:“今天實在不該去摸那個女人的奶!我要不是餓極了,說啥也不會去干這缺德事的!”
其三
有一次,張奇謀應老丈人之邀,去幫老丈人家鋤苞谷。
晚上,老丈人安頓他和妻弟在一個炕上睡覺。張奇謀早就有尿床病,再加上他白天和妻弟在地里甩開膀子干活,幾乎沒有休息。兩人干得又困又乏,晚上睡覺頭一挨枕頭,就都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黎明時分,張奇謀尿床了,而且尿得很多,給炕單上繪了好大一張“地圖”。濕熱的臭尿終于把張奇謀浸醒了,他起來一看,感到非常難堪。他想,這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丟人得很。唉,咋把人丟到丈人家門上了!怎么辦?
他先想灌個熱水袋放到炕上把尿暖干。但又一想,天氣本來就很悶熱,再放個熱水袋,熱上加熱,那他黎明后的回籠覺就睡不成了。再說,即使把尿能暖干,炕上的尿痕卻無法去掉,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他又想把炕單揭下來洗干凈,但炕單上的尿痕也難以洗凈。即便能洗凈,到天亮時炕單也不會晾干。丈母娘如果問他這是怎么回事,他該如何回答?……正在束手無策之時,他忽然看到睡得很死的妻弟,一個“調(diào)包(人)計”隨即涌上心頭。他使勁把睡得像死豬一樣的妻弟“移植”到他睡的那頭,而他卻睡到妻弟原先睡的這頭。
天明后,他倆都沒有起床。老丈人來叫他倆起床干活。張奇謀起來說:“昨晚人就沒睡好,腳蹬下去潮得很,可能是俺兄弟尿到炕上了?!崩险扇税褍鹤由w的被子一揭,只見炕單上濕漉漉的一大片,原來是真的尿床了。他抬手就在兒子的屁股上連搧了幾下,邊打邊說:“你有多少瞌睡,竟然尿到炕上了。你不嫌丟人!你哥在這兒睡著你就尿床!”兒子稀里糊涂地說:“我不知道?!崩险扇苏f:“你瞌睡了你當然不知道?!?/p>
就這樣,張奇謀巧妙地擺脫了難堪的處境。
其四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一天,張奇謀提了一籃雞蛋到城郊的一個較繁華的十字路旁去賣。和他同時賣雞蛋的還有幾個人。不一會兒,一個臂戴紅袖章的市管人員來趕他們,不但不讓他們賣雞蛋,還要讓他們把雞蛋交到附近一個供銷社里。
前幾次,張奇謀在這兒賣雞蛋,這個市管人員連攆帶收,態(tài)度蠻橫,使他和其他幾個賣雞蛋的吃了不少虧。賣雞蛋的對這個人非常反感。張奇謀想,不讓我賣雞蛋,生產(chǎn)隊的勞動日又不值幾個錢,讓我們?nèi)以趺瓷钅兀∷拖搿靶蘩硇蘩怼边@個市管員……
等到這個市管員來到時,其他賣雞蛋的早就跑得無影無蹤,而張奇謀卻不為所動。這個市管員見他不走,便伸手來提他的雞蛋籃。市管員的手還沒拿牢,張奇謀就使勁地把雞蛋籃在地上蹾了一下,一籃雞蛋多半都蹾爛了。張奇謀對市管員說:“你不讓我賣,你給我好好說。我不是聽不懂話,你把我的雞蛋蹾爛了干啥呢。”市管員說:“我提著,我沒蹾?!睆埰嬷\說:“你蹾沒蹾,咱把雞蛋倒出來檢查。如果有爛的,你給我全賠;如果沒爛的,啥話不說,我走人?!彼鸦@子里的雞蛋倒出來后,多半雞蛋都打爛了。肉色的蛋皮上沾染、流淌著透明的蛋青和黃色的蛋黃,令人唏噓不已。周圍的人們圍上來,紛紛譴責那個市管員:“你咋能這樣欺負人呢!”并要求他:“你打了多少雞蛋,就給人家賠多少!”周圍的人越圍越多,人們的譴責聲也越來越高,越來越嚴厲,那個市管員臉紅得像豬肝,他張嘴辯解,但他的話音被人們的譴責聲所淹沒,根本聽不清,他感到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實在無可奈何,就只好吃了個啞巴虧,自己掏腰包給張奇謀賠了雞蛋錢。
責任編輯 寇 揮
童星 發(fā)表小說、散文多篇,現(xiàn)在西安某中學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