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去年的今天，父親曾對星山說，莫出去了。星山?jīng)]有聽父親的話，出去了。今天，父親坐在屋里看電視，電視是星山過年時買的。元霄節(jié)星山對父親說，他要出去，父親當時正被眼花繚亂的電視劇吸引，沒有吭聲。及至紅杏從廚房里端出元霄，父親才明白過完元霄節(jié)，星山又該出去了，那碗元霄便沒了滋味。無聲地吃完，父親便進了自己的房間，抽了兩袋煙之后，倒在床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星山已經(jīng)走了，紅杏煮好了早飯，父親匆匆吃了兩口，便到四爺家打牌去了。

現(xiàn)在，父親坐在屋里看電視，看電視已成了他的主要生活。紅杏在廚房里忙，忙完了之后，她就會跟鄉(xiāng)長出去。鄉(xiāng)里在石葉水搞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把原來種水稻的田改種美國紅提，紅杏是個堅定的支持者，整天跟在鄉(xiāng)長后面屁顛屁顛地跑，沒跟父親商量，便把家里的水田全部種上了美國紅提。父親年紀大了，對地里種什么并不關(guān)心，他關(guān)心的是兒子常年在外打工，他要幫他看好紅杏。于是，父親一天天坐在那里看電視，把兒媳盯得很緊，他不想因為自己的松怠，讓兒子戴上綠帽子。現(xiàn)在，最讓父親擔心的是，他已經(jīng)看不住紅杏了，那位英俊、瀟灑的鄉(xiāng)長對紅杏的吸引力太大了。父親常常想，星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然把這樣漂亮的老婆放在家里，每年在外打工怎么放得下心，莫講別的男人勾引紅杏，就是自己當了十多年鰥公而且身體健旺的父親也是個潛在的危險。想到這里，父親笑了一下，恰好電視劇播完了一集，正在播放廣告。他便走出屋里，來到廚房門口，看見紅杏正在切菜，這才放下心來，然后轉(zhuǎn)過身又進了屋里看電視。

此刻，石葉水正沐浴在中午的陽光里，山里的陽光濕潤地掛在天空中，草葉上的水珠子飄成線線在陽光下掙扎。田垌里，那些棚子里的美國紅提正茁壯地成長著。父親看完電視從屋里出來，就坐在門前的馬凳上一直注視著他生活了一生的這片土地。對這片土地他談不上有多么熱愛，他甚至有些恨這片土地，這片土地耗費了他一生的心血，他有些于心不甘，可又無可奈何。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耗費了他一生心血的這塊土地除養(yǎng)活了他的生命之外，并沒有帶給他其它的歡樂或幸福，甚至星山他母親也被這塊土地榨干了她的美麗、她的豐腴、她的嬌媚，成了自己夢中的回憶?！澳镔u的！”父親在嘴里悶罵了一聲，這一聲他當然不是罵美麗可人的兒媳，而是罵不爭氣的兒子星山：這么好的一個老婆，結(jié)婚幾年了，竟弄不出個兒女來，不知他倆口子睡覺的時候是不是干那種事，如果干了，怎么老弄不出結(jié)果呢？

父親睜開眼睛的時候，紅杏已為他倒好了灑。父親端起酒慢慢地喝著。紅杏夾了些菜，又到廚房里忙去了，屋里養(yǎng)了兩頭豬，百多只雞，兩百只鴨，夠她忙的了。

說句實在話，對星山外出打工，父親是完全同意的。守著面前這片土地干什么?每年收幾千斤稻子能賣幾個錢，令父親不滿意的是這片土地星山可以不守，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卻要交給他這個父親來守，而且守了一年又一年，娘賣的真是煩燥。

正吃著飯，一個高大身影進了屋。父親瞇了他一眼，站起來說：“劉鄉(xiāng)長，請坐，吃點？”

劉鄉(xiāng)長便坐在條凳上，掏出煙遞了一支給父親，自己也點燃一支才說，吃過了。

這時，父親便看見紅杏從廚房里奔了出來，眼睛里滿是欣喜。父親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雙欣喜的目光比她看見打工回來的星山還要亮，好在劉鄉(xiāng)長沒有理會她，交待了紅杏幾句關(guān)于美國紅提管理的幾個問題便走了。紅杏問他哪里去，劉鄉(xiāng)長回答說有個會，回鄉(xiāng)里一轉(zhuǎn)，過兩天再回來。紅杏的目光便拉出好遠，直到劉鄉(xiāng)長轉(zhuǎn)過門前那條彎彎的小路看不見影子才收回來。父親看見紅杏放了碗，喂了那些雞鴨之后，從檐下拿了把鋤頭。

“要出去?”父親把酒杯放在桌了上，慢慢地斟著酒。

“田里好多草，去鋤一下，我從田里回來再洗碗?！奔t杏說完，準備出去。

“這兩天給星山打了電話嗎？”

“沒有，電話費貴了?！?/p>

“要是你打電話或者他打電話回來，你告訴他一聲，讓他再忙也回來一趟，有事講?！?/p>

“阿爸，有什么事跟我講啊!星山那邊忙，怕耽誤了工夫?！?/p>

“再忙也要回來，有事講!”

“那好唄！我今晚到四爺家打電話叫他回來。”紅杏講完，走了，留了一個俏麗的背影給父親。

喝完酒，父親沒有吃飯，他胡亂地收好碗筷，然后就去了四爺家。他覺得他應(yīng)該親自給星山打電話，把問題的嚴重性講清楚，可他在四爺家撥了幾次，電話竟沒通。他氣得把話筒一撂，便沿著石葉水溪邊那條埂去田里找紅杏。

妹妹門前一丘田，一荒荒了十八年，年年月月把哥盼，扯開茅草犁荒田。走進田里，父親發(fā)現(xiàn)財癩子正蹲在田頭對著紅杏唱痞山歌?！澳镔u的!”父親撿起一個石頭砸過去，正砸在財癩子的癩頭上，財癜子尖叫一聲，像條癩皮狗一般跑了。

“阿爸，你跑來做什么?”紅杏見了父親，驚了一跳。

“剛剛我去給星山打電話，娘賣的電話打不通。”父親坐在田頭，點燃了劉鄉(xiāng)長遞給他的那支煙。

“阿爸，究竟什么事嘛?急著叫星山回來?！?/p>

“紅杏，不是阿爸不相信你。星山常年不在家，老這樣把你一個人留在家里，怕也不是個事……”

“阿爸，你又聽到哪個嚼舌頭了?”紅杏放下鋤頭，一雙秀目盯著父親。

父親垂下眼瞼說：“沒有哪個嚼舌頭，我只是想和你商量怎么把星山叫回來，莫再出去打工了?！?/p>

“我現(xiàn)在不正在做這件事嗎?”紅杏又舞起了鋤頭，“屋頭沒有錢，星山才外出打工，等紅葡萄賣了錢，他就不會出去了。”

“紅杏，阿爸想的不是這件事。我問你，你和劉鄉(xiāng)長的關(guān)系究竟怎么樣？”

“阿爸，你再講這種話我要生氣了?！?/p>

“阿爸不是那種意思，我是講，如果你和劉鄉(xiāng)長的關(guān)系鐵，就請他幫個忙，還有個把月村委就要換屆選舉了，喊劉鄉(xiāng)長幫個忙，讓星山回來當個村干部，不就可以拖住他不再出去打工了嗎？”

紅杏望了父親一眼，半天才說：“我試一下。”

見紅杏點了頭，父親樂了。他在田埂上摁熄了煙屁股，唱起財癩剛才唱的那首歌回家看電視去了。

2

現(xiàn)在是夜晚，紅杏一個人坐在夜晚的風中。父親正在禾堂坪洗澡，嘴里哼著的山歌含糊不清，水的聲音流瀉著從皮膚上滑過。紅杏閉上了眼睛，閉上了耳朵，卻閉不上心靈。那些該想的不該想的都從心靈中一一飄過，仿佛讓整個石葉水的夜晚都鮮活起來。

幾年了，在星山出去打工的夜晚，無論春夏秋冬，紅杏總是一個人坐在風中，平靜的日子里沒有半點云彩，紅杏真的有些絕望。這些父親不明白，她的同學劉劍雖然當個鄉(xiāng)長也不明白，真正明白的是她自己。明白而不能說出來，紅杏只能在夜風中輕輕地嘆息，她的嘆息淹沒在父親洗澡的水霧中，淹沒在父親沉睡的鼾聲里，淹沒在石葉水的松濤月影中，等到嘆息長成第二天的一縷陽光，笑容又爬上了紅杏的臉龐，任何人就都讀不出那些淹沒在靈魂中的心事了。

水聲終于平息了，她知道父親再抽一袋煙便回他的屋里睡覺了。其實，紅杏有時真的盼望父親能在她的屋里多看一會電視，但父親從不在夜晚到紅杏的屋里看電視，紅杏明白父親的心思。因此，晚上她自己也不看電視，她害怕電視里那些男歡女愛的故事讓自己陷入更深重的孤獨。

送妹送到五里坪，郎脫褲子妹脫裙。朗脫褲子當鋪蓋，妹脫裙子當枕巾……

財癩子的痞山歌又在夜風中飄起，紅杏禁不住驚了一跳。她揉揉眼睛，發(fā)現(xiàn)隔壁父親的燈滅了，微微的鼾聲響了起來。

對于父親在田頭提起讓劉劍幫忙的事，紅杏一直拿不定主意。星山回來當個村干部，劉劍一句話的事，他肯定做得到，關(guān)鍵的問題是星山愿不愿意回來？星山這些年在外打工習慣了，他已經(jīng)有些不適應(yīng)石葉水這種干巴巴的日子了。但父親既然說了，她就必須和劉劍說一下，不然，父親問起劉劍的時候，劉劍不好回答。

紅杏現(xiàn)在越來越相信命運，當年與劉劍同學時，劉劍曾煞費苦心地追求過自己，她當時沒有反應(yīng)，而是愛上了從小青梅竹馬的星山。如果當初嫁給了劉劍，命運也許是另外一種樣子。另外一種樣子，那是什么樣子呢？紅杏想不出來，想不出便脫了衣服褲子。郎脫褲子妹脫裙，現(xiàn)在妹脫裙了，脫褲子的郎在哪里呢？

提一桶清涼涼的水，紅杏開始洗自己的身子，自己的身子很美，那一對尖挺的奶，那光滑的腹以及勾人魂魄的兩條玉腿。紅杏握住自己的奶，趕快用毛巾擦一下身，那熱乎乎的淚便與清涼的水融在一起，而她的下身突然潮濕起來，是很久沒有過的那種潮濕。她蹲下身，用手緊緊地按住了那個地方……

這時，她聽到了粗重的呼吸，是男人要做那種事時的呼吸。有一種山崩地裂的感覺灌進了紅杏的躁動里，紅杏驚了一跳，想趕快起身穿上衣服，但她還沒有站起來，一個男人就像一條狼狗一樣沖進來壓在了她的身上。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舒暢與愉快，任那個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的每個角落游走，她不知道他是誰，她也不愿知道他是誰，她只想暢快地呻吟，是壓抑得太久了的那種同樣可以山崩地裂般的呻吟。

鳥銃就在那一刻響了，紅杏驚得從地上彈了起來，急忙推開壓在身上的人，撿起一條外褲蓋住羞處。她看見父親像座山一樣站在那里，雙眼里射出火一般灼烈的光芒，從她身上爬起來的男人令她又吃—驚——竟是那個專唱痞山歌的財癩子。此刻，他正驚恐地望著父親。

父親那雙噴火的目光漸漸暗淡了下來。他用柔和的眼睛望了紅杏一眼，便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紅杏不知道怎么辦，卻突然抓起地上的板凳向財癩子打去。財癩子尖叫一聲，慌不擇路地跑了。淚從紅杏的眼里流出來，她又打來一桶清涼涼的水洗著自己的身子，她感到那股火仍然沒有消退，直到躺在床上，她也無法平息，卻分明聽到隔壁房間里父親的嘆息。

夜色如水，安詳寧靜，卻波濤暗涌，起伏曲折。紅杏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父親的墻下，然后，她輕輕地敲了敲門。

“阿爸——”紅杏輕輕地叫。

“睡吧!”父親說完，卻打開了門。紅杏又看到父親那噴火的目光，她輕輕地掩了掩衣領(lǐng)?！鞍?，我聽你的，明天就跟劉鄉(xiāng)長說，讓他幫忙讓星山回來弄個村干部當?！?/p>

“告訴劉鄉(xiāng)長，只要他幫這個忙，什么條件我們都答應(yīng)他?！?/p>

“哎！”紅杏應(yīng)了一聲，“要不，明天殺只土雞請劉鄉(xiāng)長來吃頓飯？”

“好！”父親說完，關(guān)死了門。

紅杏站在夜風中，卻迷迷糊糊想睡了。

3

落雨了，不大，卻落個不停。石葉水在雨中，人也在雨中。

劉劍剛一進村，紅杏就上前攔住了他。劉劍不明白這個女人這么急迫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是什么意思。

“出什么事了？”

“沒事，”紅杏的眼睛望著劉劍，目光里突然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味，如果昨晚上壓在自己身上的是眼前這個男人，父親的鳥銃還會響嗎？紅杏的臉頰便有些紅了，趕忙說：“沒事，真的沒事，我阿爸想請你吃頓飯?！?/p>

“老犟牛請我吃飯？”劉劍睜大了眼睛，“他不怕我把他的寶貝兒媳拐走？”

“你去不去?”

“當然去?！?/p>

“那搞好了飯菜，我到村長家叫你!”紅杏講完，屁股一扭，走了。

劉劍站在那里，半天沒有愣過神來，抬眼往紅杏家望去，卻見父親正在禾堂坪望著他笑。

講實話，劉劍到石葉水來蹲點并不是他的本意。石葉水的人都沒什么文化，但每個人的嘴皮子都是瘦狗婆打壯屁——嗷嗷叫，喜歡和上面來的工作組、扶貧隊講死理、鉆牛角尖，而在所有這些被個別工作組人員稱為“刁民”的人中，老犟牛會三爺又是最難纏的，特別令劉劍不想到石葉水來的另一件事就是他不想見紅杏，他不明白當初紅杏為什么不選擇自己而選擇星山？雖然自己現(xiàn)在貴為一鄉(xiāng)之長，可愛情這個破玩意兒他永遠搞不懂，但鄉(xiāng)里開會研究決定讓他來石葉水蹲點搞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他必須執(zhí)行組織的決定，令他沒想到的是，老犟牛這次破天荒沒有與他蠻絆筋，紅杏更是對他不種水稻種紅提舉雙手贊成，竟成了他在石葉水推行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的帶頭人。

想起紅杏，劉劍又禁不住望了望她離去的背影，這個女人，真的很美……娘賣的星山有福氣，睡了這么漂亮的一個女人。自己愛她愛得要死，連手也沒摸一下，真是娘賣的狗屁!還鄉(xiāng)長!簡直就是落雨天的狗屎，又爛又臭。

回到村長家，劉劍與村長談了一下工作，主要是那些美國紅提的田間管理及病蟲害防治，并告訴村長，他已從縣農(nóng)業(yè)局請來了一個紅提方面的技術(shù)專家，近幾天就會來到石葉水指導石葉水人如何管理美國紅提。村長很高興，想殺只雞來招待劉劍，劉劍告訴村長說老犟牛會三爺請他吃飯。村長也吃了一驚，說：“老犟?？隙ㄓ衷诟闶裁搓幹\詭計！”

正說著話，紅杏就進了村長的院子，還未開口，村長就說：“紅杏，請鄉(xiāng)長吃飯，不請村長??？”

“請鄉(xiāng)長是我阿爸的指示，他不開口，我可不敢請你這個大村長。”

“哎喲，當官還是要當大的，當小小一個村長，連飯也混不到一餐?！?/p>

“要不，一起去？”見村長這樣講，劉劍相邀道。

“鄉(xiāng)長，我是講笑的，老犟牛不請我，我要是去了，他會罵死紅杏的。好了，你們快走吧，不然老犟牛又在那里做牛叫了。”

劉劍與紅杏便出了村長的屋，來到紅杏家。父親已經(jīng)擺好了碗筷，只等劉劍一落座，便可以斟酒吃菜。

“劉鄉(xiāng)長，快坐?！备赣H把劉劍讓到客位，自己在主位上坐了。紅杏端起碗在父親的下首坐了。菜很普通，是農(nóng)家的家常菜，但大瓷碗里燉的那只正宗農(nóng)家土雞正發(fā)出濃濃的香味來。

斟好酒，父親與劉劍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來。兩人均話不多，只是喝酒夾菜，及至五六杯下肚，父親的臉微微地泛紅，劉劍的臉已紅成豬肝色之后，父親才歇了杯。紅杏急忙放落碗，給父親與劉劍各倒了盞茶，端條小凳遠遠地坐在旁邊。

“劉鄉(xiāng)長，今天請你來吃餐飯，沒有別的意思，只想求你辦一件事。”

“三爺，你老人家講，只要我劉劍辦得到的，我一定照辦?！?/p>

見劉劍這樣說，父親高興地又喝了一口大酒，然后瞇縫著一雙微醉的眼睛把事情告訴了劉劍。

“劉鄉(xiāng)長，只要你讓星山當上村干部，任何條件我與紅杏都會答應(yīng)你！”父親口氣堅決地說。

劉劍突然大笑起來。他望了紅杏一眼，紅杏也正用期待的目光望著他?！叭隣敚阒v話可要算數(shù)。”

“在石葉水，只要我會三爺講出去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shù)的?！?/p>

“那好，我們一言為定，星山有文化，而且外出打工這么多年，當個村干部也綽綽有余?！?/p>

“干！”父親興奮起來，端起酒又與劉劍干了一碗。

滿滿一缸子水酒見底之后，父親徹底醉了。紅杏扶著他回到房間睡著了。劉劍畢竟年輕，只是稍有醉意而已，但獨對紅杏時，也裝著醉得一塌糊涂，紅杏無奈，只得把他扶到自己的房間歇了?？伤氤鲩T，卻沒想到劉劍突然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抱住了她。紅杏發(fā)出一聲驚叫，猛地掙脫了劉劍。

“紅杏……”劉劍的呼喚柔情萬千，令紅杏的防線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她回憶起在中學時劉劍追她的的點點滴滴，禁不住僵在那里。

劉劍再次擁住了她，那種僵硬在劉劍的喃喃呼喚中漸漸柔軟，久違了的男人的氣息與酒韻令紅杏神魂顛倒。她突然轉(zhuǎn)身用力擁住劉劍，兩人像兩條蛇一樣倒在床上。欲望正像火山噴發(fā)一樣涌出地面，她發(fā)出了燦爛而昂揚的吶喊，用她的柔情用她的溫暖包裹著他，任他在自己的身體里橫沖直撞，肆無忌憚……停下來的時候，雨也停了下來，有一線陽光從窗欞里流進來，照在兩個赤裸的身體上。隔壁的父親正沉在濃郁的酒醉中。紅杏倚在劉劍的懷里，劉劍的手揉著紅杏兩只豐滿的乳房，嘴里不停地說真好真好。

“星山當村干部的事我一定幫忙。”

“星山要是曉得當上村干部把老婆陪了進去，他會殺了你！”

“星山不會殺我。因為你會救我，剛才你的樣子真騷啊!”

“還不是你這個壞東西！”紅杏的欲火又上來了，她翻身騎在了劉劍的身上。

陽光悄然退隱，兩個飛云播雨的人突然聽到了一聲咳嗽，父親醒來了。

4

清晨，陽光照在石葉水的峰影嵐霧中。父親站在四爺?shù)拈T口對四爺說：“幫我撥個電話到廣州?！彼臓斅犜挼卦谀遣考t色的電話機上按了幾下，然后把聽筒遞到站在門口的父親手中。父親對著話筒“喂”了一聲，那邊也回了一聲，你找誰?父親便聽出了星山的聲音，笑容立即爬上了父親的臉龐，說話的聲音也充滿激動。他把他與劉鄉(xiāng)長約定的事對星山說了，“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選舉了，你馬上辭職回來?！备赣H最后說。

星山顯然對父親的安排不滿意，但他沒跟父親爭。他在電話中答應(yīng)考慮一下，考慮好了再給父親打電話，然后問了些紅杏的情況便掛了電話。

四爺算好了電話費，一共6塊8毛錢，父親拿了10元的票子，四爺找了3塊2毛給父親，父親收了錢便去了村長家。他覺得這件事應(yīng)該和村長講一聲，可當他到了村長家打算開口的時候，又突然不說了，他覺得萬一村長不同意星山回來當村干部，劉鄉(xiāng)長的工作就不好做了。所以，在劉鄉(xiāng)長把一切工作安排妥當之前，這個事一定要嚴格保密。因此，他坐在村長家的門檻上，抽了一袋煙之后又轉(zhuǎn)身走了，村長想問他做什么，話到嘴唇邊也咽了回去。

回到家，紅杏給紅葡萄施肥還沒有回來，父親便進屋里看電視。電視正在播《楊門虎將》，是三集連播，父親一集一集地看了起來，連那些插播的廣告也不討厭了，甚至非常理解地想，不播些廣告電視臺那些人連屁都沒得吃。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紅杏回來了。父親回過身來望了一眼，他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紅杏正從陽光中走來，一頭秀發(fā)隨意地盤在腦后，眉眼間傳出的盡是一個女人美麗與嫵媚，修長的腿走在地上像是輕盈地彈跳，整個人就像一條幸福的河流，在陽光下流金溢彩。

見父親那么傻傻地注視自己，紅杏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她相信昨天與劉劍的私情對父親隱瞞得很好，父親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蛛絲馬跡。

“阿爸，怎么了?”紅杏放下施肥的家什問。

“沒怎么……”父親這才從愣怔中驚醒過來，急忙把目光從紅杏的身上移開，轉(zhuǎn)身去看電視。電視上一個女人正在推銷匯仁腎寶——他好我才好，那暖味的神情讓父親有說不出的尷尬。他關(guān)了電視，坐在門檻上抽起了煙。

“阿爸，你是不是不舒服？”紅杏走上前想用手探一下父親的額頭，看是不是發(fā)燒?？筛赣H把頭偏了一下，那只蔥白一般的手便柔軟地落在了父親的臉上。父親的臉立即像火一樣燃了起來?！皼]事?！备赣H擋開了紅杏的手，紅杏便走開了。

吃完中午飯，父親決定到凹上去扛把干柴回來。年前凍雪倒了些松樹，這么久沒去弄怕是早就干透了，順便去看一下凹底下那幾丘田的水。他把這事跟紅杏講了一下，紅杏沒有反對，只是告訴父親要注意身體。本來，她是不愿父親去扛柴火的，但這些日子她太忙了，除了田里家里的活還有那個叫她牽腸掛肚的劉鄉(xiāng)長，她便閉了口。父親還把早上打電話給星山叫他辭職回家參選村干部的事與紅杏說了。紅杏也只淡淡地問了兩三句。父親見紅杏興趣不大，放落碗之后，捆起柴刀便出了門。

送妹送到竹子山，抱到竹子哭一餐，別人問我哭什么，我哭竹子沒心肝……

四句山歌沖出口，父親嚇了一大跳。自從老婆走了之后，他有好多年沒有唱山歌了，實在高興的時候也只在嘴里哼一哼，沒想到今天這山歌竟從自己封了許多年的嘴里吐了出來，仍然是那么圓潤、那么動聽，父親笑了一聲，腳步也變得快了許多。

父親先在山上把那幾顆干松樹的枝椏整好，捆了兩把，然后把一把柴火扛到路邊，便到凹底下看田里的水。他剛到凹底，便看到財癩子在自己的田里挖泥鰍。財癩子見父親來了，便直起腰，沖著父親傻笑。

“笑你娘的屁??！”父親沖財癩子吼了起來。

“我看三爺相——”財癩子唱起了花鼓調(diào)，“是一個，是一個，是—個扒灰佬！”財癩子唱完又大笑起來。

“扒你娘的！”父親撿起一塊石頭便朝財癩子砸去，財癩子提起裝泥鰍的竹簍便跑了，一邊跑還一邊沖父親唱“扒灰佬，扒灰佬”。

父親氣得差不多要吐血了，老鰥公最恨別人罵自己是扒灰佬。扒灰佬，那我會三爺還是人嗎？我就是割掉那個玩意也不會動自己兒子的女人！

父親氣得柴也不扛了，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家。“紅杏，紅杏，明天打電話叫星山回來，打工打工打他娘的工！”他喊了兩三句，不見紅杏答應(yīng)，四處瞟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紅杏原來不在家。

紅杏現(xiàn)在正與劉鄉(xiāng)長坐在葡萄架下，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不敢亂來，最多是眉目間傳傳情。當然，劉鄉(xiāng)長來到葡萄架下，并不全部是來會他的情人，因為這石葉水大片的葡萄已快成熟了，下一步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要出去找銷路。當初動員石葉水的鄉(xiāng)親們進行產(chǎn)業(yè)調(diào)整時，鄉(xiāng)里對于銷路問題曾打過包票的，但前兩天到鄉(xiāng)里與書記一扯，八字還沒有一撇。所以，劉劍想帶紅杏到廣東那邊去打一轉(zhuǎn)，一來二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干那件快活的事，二來把紅提的銷路聯(lián)系好，完成他全年的工作計劃。講實話，劉劍還想往上升個一格兩格的。因此，這次帶紅杏去廣東之后，他決定懸崖勒馬，趕快把星山弄回來當村干部，讓紅杏死了那條繞在自己身上的心，再說他也不想因為那個玩意快活了，把自己的大好前程給毀了。

劉劍把他決定幫星山當上村干部一事給紅杏說了，紅杏的淚流了出來，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見女人流了淚，劉劍不知道講什么好，胡思亂想地安慰了幾句，紅杏卻哭得更厲害。劉劍知道再在這葡萄架下呆下去，不弄出事來才怪，便起身決定離開。

紅杏卻在他身后突然跪下了：“劉鄉(xiāng)長，你可以不跟我好，可你千萬莫弄星山回來當村干部?！?/p>

“那我怎么向你阿爸交待？我答應(yīng)過會三爺?shù)氖氯绻麤]有辦到，他會在石葉水把我給卡死?！?/p>

“那我不管，反正，不能讓他回來當村干部。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把我們倆的事說出去?！奔t杏抹干了淚，一臉的堅決。

“你究竟要做什么事嗎？”劉劍急了。

“反正不能讓星山回來當村干部。”

“那會三爺那里？……”

“你不曉得編啊！你們當干部的編瞎話哄老百姓還不是小菜一碟?！?/p>

“你看你，不知道肚子想的什么事？”

“想你唄！”紅杏說完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劉劍。

劉劍驚了一跳，但只一瞬間他就也一下子抱住了紅杏，兩個人很快就像蛇一樣扭在了一起……

也就是在此刻，劉鄉(xiāng)長突感到不對勁，他發(fā)現(xiàn)紅杏那歡愉的叫聲早已無聲無息，那雙水葡萄一樣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他的身后。劉鄉(xiāng)長立即松了手，回轉(zhuǎn)身一看，只見父親正背著身站在那里，那一剎那他感到自己一下子枯萎了。

5

選舉開始的時候，星山終于從廣州回來了。

父親不愧是父親，憑著他在石葉水幾十年處理大事小事的經(jīng)驗，他很輕易地把劉劍牢牢地控制在手中。那天晚上他把劉劍請到家中，詳細地與他談了關(guān)于星山回家參選村干部的細枝末節(jié)。最后，他把一口煙輕輕地噴在劉劍的臉上說：“我會三爺快70歲的人了，劉鄉(xiāng)長如果在這件事上再出差錯，可莫怪我會三爺事先沒有和你講清楚?！眲χ坏靡灰稽c頭哈腰，然后悄悄地走出父親的家。

使父親想不到的是，紅杏的驚慌也只是在葡萄架下那片刻罷了，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她倒反變得十分沉著冷靜了。她用一雙非常平靜的目光注視著父親，那意思仿佛在講：我是你砧板上的肉，如何分割悉聽尊便!面對如此場面，父親始料不及。他只得長嘆一聲，罵了幾句娘賣之后便不再說什么，但他從此把紅杏看得很緊，除了睡覺他與紅杏分開之外，平時，紅杏在哪里父親就在哪里，兒子已經(jīng)戴上綠帽子了，如果繼續(xù)下去，就太對不住兒子了。雖然當初曾答應(yīng)過只要星山當上村干部，可以答應(yīng)劉鄉(xiāng)長任何條件的，可決不是把紅杏奉獻出來的條件，如果紅杏要以奉獻身體為代價的話，那叫星山回來當村干部還有什么意義，想要以后不再出現(xiàn)類似情況，只有讓星山當上村干部，只有讓星山天天在家守住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壓在父親身上的一塊石頭才會落地。

星山回來那天，紅杏照例殺了一只土雞，一家三口快快樂樂地吃了一餐飯。席間，父親注意觀察紅杏的表情，他發(fā)現(xiàn)紅杏非常平靜，她看星山的眼神沒有那種男女間的纏綿與恩愛，更像看待一位大哥或親人，即使碰上父親那疑惑的目光，紅杏也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埋頭吃飯。倒是星山話多，與父親講起廣州的舊聞逸事，逗得父親酒興大發(fā)，與星山喝了一杯又一杯。

吃完飯，父親沒有看電視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剛剛躺下，便聽到兒子房間里紅杏輕輕的哭泣。星山在說什么，父親聽不清，只是那哭聲漸漸地大了，父親便起了床，敲開了星山的房門。星山對父親敲門極不滿意，他沒有讓父親進屋，只說沒事，讓父親早點睡。

“睡他娘賣屁!紅杏在那里哭，我睡得著?”父親罵了一聲，但還是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屋，而紅杏的哭聲也漸漸沒了。父條閉上眼睛想好好睡一覺，但經(jīng)紅杏那哭聲一鬧卻怎么也睡不著了。于是，他索性坐起來，傾聽隔壁屋里的動靜，但隔壁卻無聲無息，一點也沒有久別勝新婚的那種激情碰撞之時的響動?！澳镔u的，搞么事嗎？”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把劉劍請到了自己的家里。父親熱情地把星山介紹給了劉劍，臉上一點也看不出那種茍且之事之后的尷尬。劉劍畢竟是一鄉(xiāng)之長，見過世面的人，見父親與紅杏并無尷尬，自己便也從容起來。四個人一起就星山參選村委副主任一事進行了詳細的研究，最后劉劍表示，雖然石葉水村有30多人競選村干部，但只要劉劍還是鄉(xiāng)長，星山當村干部就是鐵板上釘釘——穩(wěn)穩(wěn)當當。父親非常高興，但他沒有命令紅杏再殺土雞，而是拍著劉劍的肩膀說：“劉鄉(xiāng)長，說話要算數(shù)，不然可莫怪我會三爺不講情面?！眲α⒓葱念I(lǐng)神會地點頭說：“在邊溪鄉(xiāng)只要我是鄉(xiāng)長，就沒有說話不算數(shù)的?！眲φf完與星山握握手，便去了村長家。

按照約定的參選步驟，星山買了很多酒很多煙很多糖，按照石葉水的戶數(shù)分好，每家一份，然后父親便與星山一起提起這些禮物一家一家登門拜訪。憑著自己的威望，父親希望鄉(xiāng)親們在這次村里干部換屆選舉的時候投星山一票。鄉(xiāng)親們大都答應(yīng)了，父親便命星山一一謝過。但有些人第二天又把那份禮品退了回來，父親又與星山拿著那份禮物再次登門拜訪。父親黑著臉對那些退禮品的人說：“在石葉水，大家還是識相一點，除非你們?nèi)f事不求人！”那些人只得收了禮品，把父親送出門。父親一門在石葉水是大姓，誰家中有紅白喜事都少不了父親這一姓人的支持，父親也正是憑著這一點把腰桿子硬起來的，但令父親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與星山提著禮品走進財癩子那間破屋子時，財癩子竟然不收，一邊哼著他的那些痞山歌，一邊喝著不知從哪家小店里賒來的酒。父親氣極了，一腳踢飛了財癩子端酒的碗，罵了一句娘賣便揚長而去。而財瘢子卻突然拿出一頂綠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戴在了星山的頭上。星山一見綠帽子，臉也綠了，立即從頭上脫下來丟在地上，然后撲上去與財癩子滾在了一起。財瘢子立即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惹得四鄰八舍全聚到了財癲子的爛草房來看把戲。父親只得活生生地扭轉(zhuǎn)頭，扯出正在撕打的星山，朝眾人瞪眼吹胡子一番走了。那袋禮品在財癩子的堂屋里被踩爛了。

回到屋里，星山卻一反常態(tài)在屋里開起電視，并且哼起了歌，這令父親感到非常奇怪。悄悄地推開門縫瞄了一眼，果然看見星山在房間里喜悅高興的表情。紅杏卻坐在床上默默地落淚。父親嘆了一聲，又去村長家找劉鄉(xiāng)長去了。

夜晚去了白天來，白天去了夜晚來，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打發(fā)著，選舉的那天終于來了。一大早，星山便穿上在廣州打工時買的新西裝整整齊齊地坐在侯選人的位置上。父親比火炭上的貓還要著急，東竄西跳地與鄉(xiāng)鄰們打招呼、發(fā)煙。投票開始的時候，父親便一動不動地蹲在離票箱不遠的角落里，眼睛一刻也不停地盯著票箱，手上那支煙燙著了嘴也不知不覺的。

唱票開始的時候，星山仍然笑容滿面坐在那里，劉劍與父親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父親站在那里像一根釘子深深地鍥在地面上。劉劍卻不停地來回踱步。當最后一票唱完，父親與劉劍都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只有星山仍然面帶微笑，從容地走出了選舉會場。父親突然像獅子一樣沖向了劉劍，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把殺豬刀，血從劉劍胸口流了下來，把一片白晃晃的陽光都淋濕了……

后來，父親被公安局帶走了。

星山去監(jiān)獄看他，父子倆相對而泣，卻久久沒有講話，最后還是父親把眼淚擦干了。

“星山，對不起，我沒有幫你看好老婆?！?/p>

“阿爸，這不怪你！”

“狗日的劉劍講話不算數(shù)，睡了你老婆……”

“阿爸，你莫講了，紅杏與劉鄉(xiāng)長的那點事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父親瞪大了眼睛。

星山點了點頭，然后他告訴父親，自己在廣州打工時，早已跟鄰縣一位打工的姑娘好上了，而且他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孩子。他早就想跟紅杏提出離婚，但卻遲遲沒有勇氣?，F(xiàn)在紅杏有了外遇，離婚就有了把柄，豈不正好？

父親聽得呆了，許久許久，淚從他的眼中流了出來。然后，他癱倒在地，再沒有說出一句話。

正式宣判那天，星山要到法庭上去送別父親，臨行前，紅杏悄悄告訴他，她懷上孩子了。星山苦澀地一笑，將一壺酒喝進肚里便去了法庭。

石葉水依然非常平靜，財癩子的痞山歌唱響的時候，這山旮旯里便有了些許鮮活與生氣。

但自從懷上孩子那天起，紅杏就覺得太陽濕淋淋的，她不知道這太陽是被雨淋濕的還是被她的淚淋濕的……

星山又去廣州打工了。不過令他遺憾的是，在臨走之前，他和紅杏的離婚證還沒有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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