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申府(1893~1986)是河北獻縣人,原名崧年,自改為申府,意思是治理國家。他早年積極參加五四運動,是中國共產(chǎn)黨三位主要創(chuàng)始人之一,本應是耀目中國的風云人物,卻因時局與個人性格等原因,漸隱于中國政治舞臺。抗戰(zhàn)期間,他參與組建了民主同盟,但又因1948年10月在儲安平的《觀察》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呼吁和平》的文章,受到嚴厲批判,被民主同盟開除盟籍。1986年辭世,《人民日報》的訃告中稱他為“黨的老朋友”。
黃埔第一人
張申府早年在家鄉(xiāng)讀私塾,14歲被送到北京讀初小,兩年后入順天高等學堂,1913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一年后預科未卒業(yè)就直接讀本科,但因提倡“不考試運動”,結果從初小、高小、預科到大本無一文憑。1917年秋被蔡元培賞識,聘到北大預科教書,轉年到圖書館工作。
1924年他到廣州,時值國民黨籌建黃埔軍校,張申府也參與了籌建,并因通曉英語、德語成為校長蔣介石的翻譯員。此時的蔣介石羽翼未豐,為鞏固地位,多方拉攏人才,包括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人,因時局所需,張申府被蔣介石選中,在蔣介石提名的17人中,只有張申府是共產(chǎn)黨員。1924年5月12日,孫中山任命第一批陸軍軍官學校教官,張申府被任命為政治部副主任(主任為戴季陶),時年32歲,從未接受過軍事訓練的張申府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在黃埔軍校的第一人。
關于參與籌建黃埔軍校的經(jīng)過,張申府回憶說:“那時我一面在廣東大學教書,一面參加籌建黃埔軍校工作,具體負責第一期學生的報名、入學考試和錄取工作,并負責安排課程表,不久后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軍校招生“簡章”在報上登出之后,全國各地報名的學生十分踴躍。初試合格的各地學生需要到廣州通過復試才能最后被錄取。第一期學生的試題,是我同幾位蘇聯(lián)顧問事先商定的??荚嚪止P試和口試兩種,我主要負責學生的口試,同時還兼管筆試監(jiān)考和閱卷工作。錄取揭榜時,共產(chǎn)黨員蔣先云名列第一。
在黃埔工作期間,張申府與蔣介石接觸較多,合作共事。不過張蔣相識并非始于黃埔,張申府回憶說:“那是1923年的11月,我從德國回國,取道俄國,住在莫斯科趙世炎處。時蔣介石正奉孫中山先生之命,與張?zhí)椎?人在俄國考察,這是為國民黨創(chuàng)辦軍校作準備的政治軍事考察,經(jīng)世炎同志介紹,認識了蔣介石。”在黃埔軍校任職時,張申府對蔣介石的印象是:“當時蔣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和學生同吃同住,每日黎明訓話;但同時也顯示出專斷作風,事事要作主,常常違反組織原則,不經(jīng)黨代表廖仲愷同意,就獨自簽署布告?!?/p>
與毛周朱的關系
張申府在中共建黨初期可說是一位先驅人物,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他與李大釗、陳獨秀合作共事多年,與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人更是頗有淵源。
張申府與毛澤東早年相識于北大,那時張申府是北大圖書館的教員,而毛澤東因受楊昌濟老先生的介紹,在北大圖書館做見習書記。對這段經(jīng)歷,有后人評論他:“有心提攜了一位偉人(周恩來),也無心忽視了一位偉人(毛澤東),栽了花也栽了刺”,這“栽刺”,便是指1918年在北大圖書館發(fā)生的張申府要求毛澤東重抄卡片之事。當年暑期,時任館長的李大釗回河北昌黎老家五峰山休假,張申府代他主持館務。事情很簡單,張申府生前曾憶述:“我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已是助教了。毛潤之來館做見習書記,月薪八元。一次我拿了一份書目交給他繕寫,寫完后一看,全部寫錯了,只好又退給他重寫。”
對這件事毛澤東應該是不怎么舒服的。后來斯諾在延安訪問他時,毛澤東憶及在北大的這段求職經(jīng)歷時說;“我的職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的工作中有一項是登記來圖書館讀報的人的姓名,可是對他們大多數(shù)人來說,我這個人是不存在的,在那些來閱覽的人當中,我認出了一些有名的新文化運動的頭面人物的名字,如傅斯年、羅家倫等等,我對他們極有興趣,我打算去和他們攀談政治和文化問題,可是他們都是些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說南方話。”
張申府與周恩來交往頗深,情義篤厚,他是周恩來的入黨介紹人,還曾力薦他到黃埔軍校任職。
張周二人相識于1920年8月,當時天津的進步學生團體覺悟社邀請北京的進步團體在京南的陶然亭(慈悲庵)舉行座談會。覺悟社的主要負責人便是周恩來、鄧穎超、劉清揚,北京的“少年中國學會”由張申府代表參加,張周由此相識。
張申府介紹周恩來入黨是在法國。1920年11月間,張申府隨同蔡元培到法國深造,在法國見到了已先期到達的周恩來。關于介紹周恩來入黨的經(jīng)過,張申府自述說:“我來歐洲的時候,陳獨秀已給我全權負責招收黨員的職責,他認識我,對我信任。若我覺得某個人對我們適合,我就寫信給他(指陳獨秀)”;“我招募的第一個成員是劉清揚,那是1921年1月。這時,我們已是情侶了。2月,周恩來參加小組。我把這告訴陳獨秀,”“所以,周恩來和劉清揚入黨,就是憑我一封信而己,這也是巴黎中共小組在1921年的創(chuàng)立經(jīng)過?!敝芏鱽韺Υ耸乱恢蹦钅铍y忘,1962年在著名講話《論知識分子問題中》還加了一筆說;我感謝劉清揚和張申府,是他們兩人介紹我入黨的。張申府對此事也甚感自豪,1976年1月14日,周恩來逝世后,他日記中寫道:“但看參考消息,關于周翔宇的評論,一致贊揚不置!我曾能介紹這樣一位卓越人物首入中共,又自慰,又自慚!”
1924年張申府在廣州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后,即推薦了好多海外歸來的優(yōu)秀分子到黃埔軍校,周恩來便在此列。據(jù)張申府回憶:“黃埔軍校開辦后,特別需要政治工作干部,黨代表廖仲愷和政治部主任戴季陶多次叫我為軍校推薦人才,希望能夠介紹幾個在國外學習有能力的人。于是我開了一份15人的名單給廖仲愷,名單上的第一名就是周恩來,還有周佛海、趙世炎等人,周恩來當時還在法國留學,我立即寫信邀請他速來黃埔軍校工作,周回信表示愿意回來,但又說路費困難,希望能寄路費去,我又將此事報告了當時擔任廣東革命政府財政部長的廖仲愷,很快得到他的同意,廖給周匯了路費?!钡近S埔軍校后,又因張申府提名推薦,周恩來受黨的委派于1924年11月?lián)吸S埔軍校第三任政治部主任,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早期革命做出了很大貢獻。
正是因為這些情誼,周恩來對張申府一直很照顧,張申府憶述:“周公對我一直很照顧,我到京后定居黃化門的一所住宅,原系敵偽產(chǎn)業(yè)。解放后曾有人想要這所房子,經(jīng)北京市政府向國務院請示,周公批示:‘此房繼續(xù)由張申府居住,自管自修,不交房租。’北京市政府特派李續(xù)綱來將此事通知了我。后來遷居王府倉,這項待遇未變。”建國前后,張申府要求出來工作,周恩來與時任北京市長的彭真商議,給他安排了北京圖書館研究員的工作,張申府即于1949年9月2日到北圖工作至最終。
張申府介紹朱德入黨也是在法國,1922年9月,朱德和孫炳文到達法國,尋找“中國共產(chǎn)黨旅歐總支部”,要求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此時該支部的負責人是周恩來,周恩來接受了朱德的要求,并找到張申府,介紹了朱德的特別經(jīng)歷,張即同意做介紹人。后經(jīng)黨組織批準,朱德、孫炳文于同年11月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自詡為“寧折不彎”
張申府一生倨傲,頗具“書生意氣”,總結自己是一個“寧折不彎的人”,他經(jīng)常講“我來自一個不講妥協(xié)的讀書人家庭”。不妥協(xié)確實是他的性格,遇事堅持自己的意見,道不合則不相謀,常與“主流”對抗。
他一生最“折”的一次,就是1925年負氣退出中國共產(chǎn)黨。在國共合作問題上,張申府一直反對統(tǒng)一戰(zhàn)線,早在1923年法國的比揚古大會時,他就已固守這一立場,中共四大討論這一問題時他仍堅持這個觀點,反對共產(chǎn)黨員加入國民黨后接受國民黨的領導,這被當時負責黨宣傳工作的蔡和森諷刺為幼稚可笑。張申府聞此言,怒不可遏,一氣之下,拂袖離場。張申府回憶說:“我當時怒不可遏,走出會場。周恩來在大堂過道截住我,跟我說他贊同我的觀點,但請求我不要脫離黨?!也粸樗鶆?。這是我的脾性:寧折不彎……這或者是我的缺點?!薄昂髞砦业奖本筢?、世炎等勸我不要脫黨,我脾氣壞,我說,贊成我多的(我)就干,贊成我的是少數(shù)(我)就滾蛋?!彼恢惫淌刂暗啦煌幌酁橹\”的士人原則。
脫黨一年多后,1926年3月14日,張申府在《京報副刊》上發(fā)表了一篇《自白》,寫道;“我不會否認;我是一個共戶主義者,我脫離共產(chǎn)黨因為我覺著我不適宜集體生活。我是無政府主義者,是羅素的信徒。沒有人可以破壞我的決心,批判性思想是我的避難之地?!边@句話反映了張申府的性格和心性,他似乎是位革命者,卻從未脫離過自由知識分子的影子,正如革命家鄭超麟所評價的:“他是一個理論家、有操守的知識分子,但不是搞革命的人?!?/p>
因寫《呼吁和平》一文,張申府再度為中國政治所不容。
文章發(fā)表在1948年10月23日由儲安平主辦的第5卷第9期《觀察》雜志上,關于發(fā)表經(jīng)過,張申府是這樣憶述的,“在華北學院任教時,有山西籍記者某某,要辦一刊物,向我約稿。我一貫是反對內戰(zhàn)的,便寫了《呼吁和平》一文,給華北學院的山西人某某看,他建議我投給《觀察》雜志。過去我是不給《觀察》投稿的,這次破例照辦了,儲安平很高興。這篇文章便登在《觀察》五卷九期上,送來稿費30元,并請我再寫文章?!?/p>
可當時正是人民解放軍在東北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勝利之時,此舉無疑是與中國共產(chǎn)黨大唱反調,此文一出,一片嘩然。1948年11月15日,香港的民盟總部第四次擴大會議開除了曾是創(chuàng)始人的張申府的盟籍,會議通過的《決議案》中指出:“張申府最近于《觀察》雜志第五卷第九期發(fā)表‘呼吁和平’的荒謬言論,公開承認蔣府的‘憲政’,擁護蔣介石的‘戡亂政策’,誣蔑人民解放軍為匪。張申府之言行,既如上述,顯已走上反人民反民主的道路。本盟為貫徹歷來之政治主張,應將其盟籍開除,以維紀律,”1948年12月16日,《人民日報》發(fā)表文章,“痛斥叛徒張申府的賣身投靠”,罪名由“人民敵人”升級為“賣國賊”,由張申府一個人變成了“張申府等”。
10天后,已帶著子女到了解放區(qū)的張申府的夫人、著名政治活動家劉清揚在《人民日報》刊登出離婚啟事,標題為《張申府背叛民主為虎作倀,劉清揚嚴予指責》,宣布與“人民公敵張申府”一刀兩斷。據(jù)章伯鈞夫人李健生回憶:“建國前夕,民主人士都到西柏坡去見毛主席等中共領導,伯鈞和我都去了,劉清揚大姐也去了,她在那里等了好些天,沒有被接見,于是跑去問鄧穎超,鄧大姐說,申府先生寫的那篇文章,毛主席看了很不高興,你要有所表示才行。于是劉清揚便與申府先生離了婚?!钡珡埳旮畬Υ藚s并無怨言,表示理解劉清揚的選擇:“她是被迫和我分手的?!龥]有選擇,她要保護自己和女兒……解放后,我們沒有說過話,但她一直都透過朋友了解我的情況?!?/p>
建國以后,張申府更是被全面封殺,不準出面,不準說話,不準寫作。即使處于如此境地,他卻仍不改秉性,頂風支持“大右派”章伯鈞,1957年反右派運動中,章伯鈞受批判,無人敢替他說情,張申府卻站出來說話了,認為章伯鈞無原則性錯誤,章伯鈞所說的組織政治設計院,還是值得考慮的。據(jù)章夫人李健生回憶;“1957年‘反右’時伯鈞遭批判,申府先生在農(nóng)工(農(nóng)工民主黨)的會上站出來說:‘伯鈞過去一直是左派,現(xiàn)在怎么成了右派?’于是申府先生也被劃為‘右派’?!?/p>
這就是自詡為寧折不彎的張申府,在晚年他與前來訪談的美國女歷史學家舒衡哲(VeraSchwarcz)談話時說:“我想,我是太不世故了。任何時候,我和大部分人意見不合時,我就走我的道路,我退出。我不通,所以我不干?!彼囊簧拇_如此,在歷經(jīng)挫折后,他一直被塵封在北圖的故紙堆里,直到毛澤東逝世,才擔任了全國政協(xié)委員,1986年逝世,享年9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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