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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牛(中篇小說)

        2007-12-31 00:00:00鄧宏順
        湖南文學 2007年7期

        肥婆早晨起來提著褲頭去茅室,拉開房門走出去就嚇了一大跳,喊男人,巖筍子,不好了!你快起來!男人問,出什么事了?沒有應(yīng)聲。那么,事情就可能有更大的麻煩!

        肥婆很少這么急地喊男人。什么事她都不依靠男人,因她長得比男人還雄氣,牛高馬大又牛頭馬面,就連家中的貓、狗都知道寧愿挨男人的拳腳不愿挨肥婆的拳腳,肥婆的拳腳有種鋼鐵味,很硬。這么急的喊聲就讓巖筍子趕快起來穿褲子,衣服來不及穿,披在背上,因是早春,還有些涼意,就兩手交叉扯著衣領(lǐng)捂著胸口走出門,往茅室那邊看,卻又看不見肥婆在哪兒。

        男人就往茅室那邊找。茅室和牛欄連在一起,在屋東頭。肥婆每天蹲茅室時,牛聽到她放出的瀑布聲,就要站起來,偏著頭,把有兩個大鼻孔的黑嘴巴從木枋格子里伸到她這邊來,長長的舌頭像一只手,極其靈活地在她胯襠前往上卷動著,?;5匕褵釟舛紘娫谛《巧?。這不怪牛,都是她慣壞的。她太生疼牛了,平日里上坡放牛,她老是把自己的尿撒在牛前面的嫩草上。于是,她的牛就總是比別人的牛吃得飽,也長得高大和肥壯,走起路來全身肉顫顫的,肩上的峰包像駝峰一樣高??蓵r間長了,牛吃尿上癮,聽到她有那種聲音,或者她有了蹲姿,牛就要朝她走近來。她一直覺得這很好,有那種在一個家庭里過生活的親切,有那種居家過日子的精打細算。

        但是,她今早卻不見牛的嘴巴從木枋格子里伸過來。她把捆在木枋上保暖的芭茅桿扒開,朝牛欄里看,空空的,只有一大堆牛糞和牛長期躺成的一個橢圓形肚模窩。于是,她就叫了男人。

        巖筍子走到茅室牛欄那兒,沒見肥婆,也沒見別的什么動靜,就罵道:死堂客,有事無事的慌張什么呢!

        正罵著,肥婆從牛欄那頭背對著他退過來,巖筍子伸長頸脖往前看,肥婆拉著一條死狗,是自己家的那只大黑狗。死狗七竅出血,憑經(jīng)驗判斷,是吃了毒藥。肥婆把死狗丟在巖筍子腳邊,沒說話。巖筍子說,是誰做了這絕代事?。抗酚譀]有扒你家的祖墳!肥婆又到另一個地方拉來一條死狗丟在巖筍子腳邊,那是四嫂家的那只大黃狗。這時候,四嫂村里其他人也都吃驚地跑過來。巖筍子嚇得不敢說話了,不知道昨晚上村子里發(fā)生了什么。難怪下半夜一直沒狗叫!

        肥婆說,一村子的狗被毒死完了!

        巖筍子踢了踢那一堆死狗說,這就怪了!這就怪了!毒死了狗,又不扛著,什么意思?

        肥婆嫌男人太木訥,扯了他耳朵,拉他到牛欄門口說,你以為人家是要這幾條狗???你自己睜眼看看!你家的牛呢?

        巖筍子這才明白自己的牛沒有了。毒死了狗,他并不著急,不扛走,他就更不著急;現(xiàn)在牛沒有了,他立刻急得全身冒汗。櫻桃花已經(jīng)散散點點地開了,春天的腳步已經(jīng)走來,沒有了牛,一年的陽春怎么辦?

        在盜牛之前,盜牛賊把村里的狗先毒死,這是山外面的村子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至于昨晚上自己村這些狗被毒死是不是也為盜牛,那不一定,這么偏遠的小村,盜牛賊也會來?

        眼下的太平日子,村里人算是過到位了,他們做完陽春就把牛丟在山坡上任它們吃草,任它們睡覺,讓它們和人一樣過那種無拘無束的太平日子。但是,肥婆家不敢。她家的牛每天都趕回欄里來關(guān)好的,因為他家的牛是全村最肥大的牛,好幾個牛屠夫都找到他家,愿出高價買走殺肉,只是她堅決不同意。那么,昨夜里真是有誰起了歹心嘛?

        肥婆對男人說,把平兒叫起來。

        平兒是他們的兒子,今年15歲,初中剛畢業(yè),準備明天出去打工。正這么說著,平兒走來了。平兒已經(jīng)聽過爸爸媽媽說話,知道是為什么這么著急,就說,那快去找啊!

        去哪兒找?往什么路線去找,就成了最為要緊的事情。牛會不會因為羨慕村里牛們的自由而用它那對筍角扛開了欄門,然后,跑到大山上去一起快樂了呢?這是平兒的說法,但肥婆和男人想想,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于是,巖筍子穿好衣服,到家里拿了青布腰帶在腰上捆了,精神就旺盛了許多。

        肥婆說,我們快分三路去找!

        村子是座落在山坡上的,從村里走出去的路左一條,右一條,向下一條。

        巖筍子不同意,說,女人!屙尿不過門腳!

        肥婆說,你屙尿過門腳,你說到哪兒去找?

        巖筍子說,我們應(yīng)該先到牛的天堂去找!

        肥婆說,哪兒是牛的天堂?

        巖筍子說,九龍山燕子洞門口。

        肥婆也很希望自家的牛和村里的牛群一起在燕子洞門口過自由的日子,并能從那自由的牛群里把自家的牛趕回來。于是,他們一家三口往九龍山上的燕子洞趕路。

        九龍山是雪峰山余脈,山峰密擠而肥大,擠得田地和路都非常的逼仄。古老的樹木終年把地上鋪著一層綠光,人在這樹木間落滿腐葉的小路上行走,就像猿像猴。村里現(xiàn)在人人不愁吃穿了,不要上交一分錢稅款,還領(lǐng)到國家的種糧補貼,大家都醉在太平日子里,就把牛趕上這樣的大山上放野,到了來年春天要牛們犁田時來和牛們見面。牛們的脖子上被主人吊一個銅鈴,走路吃草叮叮當當?shù)仨懼岘囂尥傅囊魳?,第二年找牛時還在老遠就會聽到牛們在哪個方向。

        一路上,他們一家三口認真地看了路面,盡管這難以辨認,但她家那頭牛的腳印,她是熟悉的,它是桃形的蹄印,后腳的兩個蹄尖全都往里彎,前腳的兩蹄幾乎沒有蹄尖。這種特點別的牛沒有??上龥]有發(fā)現(xiàn)這樣的腳印。

        這能判斷牛沒有從這兒走過嗎?不能,因為路面積了太厚的落葉,別說只是一頭牛,就是汽車從這落葉上輾過,也不會留下痕跡。

        想過了像落葉那樣多的事情,說過了像落葉那樣多的猜測,一家三口終于趕到燕子洞門口。

        村里的牛們都集中在洞口,一個牛的社會,牛的世界。太陽剛從遠處的山尖上浮上來,穿過樹林的光芒橫過空谷,勤快的牛站在洞口的土坎邊伸長頸脖子把芭茅折進嘴里來吃;會享福的牛還躺在那兒,頭部稍稍揚起來反芻昨天吃在肚里的青草;一頭騷牯子正爬在一頭發(fā)情的母牛背上使勁……這里顯得那么太平,那么自由,那么幸福。不知這些牛還認不認識肥婆一家人,照說是應(yīng)該認識的。但它們并不喜歡肥婆,因為她只給她的牛屙尿吃,只把她的牛喂肥壯;而她的牛肥壯后,常常欺負它們,用角尖挑痛它們的屁股或肚皮。那對做愛的牛,腳蹄一陣亂響,完成了該做的事情后,公牛親熱地舔舐著母牛,母牛很幸福地接受著這種愛撫。肥婆想,要是自家的牛也在這兒那該多好??!

        他們到洞口及四周看了看,洞門口已經(jīng)被牛躺成好多大大小小的橢圓形的土凼,那是牛身子長期壓在上面形成的。肥婆點數(shù)了凼兒的數(shù)量,她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牛一個凼兒。那么,每一頭牛的每一天夜里都是躺在固定的地方,它們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了?發(fā)現(xiàn)這些之后,肥婆感到不安,因為,這里沒有她家那頭牛的房間和床位。這不是因為她家的牛不想來這兒,而是她一家人不讓它來這兒和牛們一起過這太平日子。肥婆心里緊了一下。懷著一絲愧意走近牛們,她摸了摸一頭牛的耳朵說,我們家的牛沒有來?牛只是把被她摸癢的耳朵拍了幾下,仍然做它在做的事情。肥婆罵,真蠢!連話都不會說!

        平兒說,媽,你是自己找來的麻煩,天天要把牛趕回欄里去;要是讓我們家的牛也來大山上跟牛們一起玩,一直過這太平日子,哪會讓你著急呢?

        肥婆說,你懂什么?我們家的牛能像它們這樣?我們家的牛殺下來幾百斤肉哪!好多牛屠夫都打過它主意!能這么放在大山上不管?

        巖筍子跟平兒說,你媽說得對,我們家的牛誰見誰愛哪!不關(guān)在牛欄里我們睡不著!

        找不到屬于自家牛的那個房間和床位,肥婆就到地上找牛的糞便仔細辨認;雖然都是吃草,但在肥婆眼里,每頭牛的糞便都不一樣,大小不一樣,稀硬程度不一樣,多少不一樣,螺旋不一樣,還有顏色不一樣。肥婆看過了每一堆牛糞,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自家牛的。

        她家的牛沒來這兒?他們找錯地方,找錯方向了?牛是很可能被盜了。肥婆在洞門口望了望遠處密擠得像蜂脾的山峰,她先是把男人招回到身邊來說,牛呢?

        男人說,我問你,牛呢?

        肥婆說,是你說牛到這天堂里來了呀!

        男人說,你不相信你別來這兒找??!

        肥婆說,什么事都往好處想!

        男人說,往壞處想你怎么辦?

        肥婆說,往壞處想,我們就走在追盜牛賊趕牛的路上了!

        男人說,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追。

        肥婆說,還不去追,你不要牛了?

        幾乎每次遇了大事,開始總是男人不和她往一處想,想樹立男人的威信,但最后總是肥婆是對的。肥婆就把站在那邊看著父母爭吵的平兒也招呼過來,一家三口往回走。一路上就把追趕盜牛賊的路線一遍一遍地研究。

        肥婆叫平兒換了球鞋,又給每人發(fā)了一百元路費,一家三口就分途上路去追盜牛賊。往東的那條路通往很多村鎮(zhèn),盜牛賊最有可能走那條路線,于是,肥婆自己去;往南的那條路,也有可能是盜牛賊走的路,巖筍子去;往西的那條路,盜牛賊走的可能性最小,就叫平兒去。

        肥婆覺得自己的眼睛從來沒有這樣鋒利過,幾乎能看穿路面的土層,落葉更遮擋不住她的眼神。這條路通往山外的世界,盜牛賊如果走的這條路,那就可以把牛趕到市場上賣掉,然后帶著錢走了,因此,拖的時間越長,找牛的困難就會越大。于是,肥婆的腳步幾乎走得如飛,小路的很多彎拐,她幾乎都走了直線,高低不平的地方她就像鳥兒那樣跳過去。好在她找牛很有經(jīng)驗,平坦的路面和落葉很厚的路面,她是用不著去觀察的,因為那會留不下牛的腳印,而在路的陡峭處,在路面泥土的松軟處,在少了落葉的光亮處,或者有別的特點容易留下腳印的地方,她就要蹲下來,用手里的木棍子輕輕地把蓋在路面的東西揭開,細心地看了又看。

        她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然而,路上有很多落葉又似乎翻過了身來,濕的那一面朝下了,干的那一面朝上了。如果沒有人從這里走過,深山的風絕對吹不動這么厚的落葉,落葉是不會這樣翻過身來的。這成了肥婆繼續(xù)沿著那條路找下去的決心的源泉。

        找了很遠的一段路程,她在一個過溪的地方突然發(fā)現(xiàn)了可疑的蹤跡:在軟軟的沙面上留下了腳印,只是有些古怪,幾乎是沒有蹄瓣間的分隔線,只是一個圓圓的淺坑,仔細辨認才看到一點點蹄尖。肥婆突然腦子一亮,這背時的盜牛賊一定是把牛腳用布包上了,難怪昨晚上沒有聽到牛走路的聲響,難怪一路上只有踢翻的落葉,沒有留下的腳印。那么,她家的牛一定是一個很狡猾的盜牛賊盜走了,而且就是從這條路趕走的。盜牛賊準備好的裹蹄布會是一塊什么樣的布呢?那肯定是一塊很厚的布,也一定是她家的牛身子重,走了這么遠的路之后,已經(jīng)把那厚厚的布踏穿了,于是,它的蹄尖兒就從前面露了出來,就在溪邊的沙灘上留下了那點兒腳印。作了這樣的判斷,她就想把男人和兒子也叫過來一起往這條路上追下去,她一個人顯得有些孤單,如果追上盜牛賊,沒有幫手她能奪回自家的牛嗎?也不知道男人和兒子已經(jīng)找到了哪兒。肥婆又只好把事情往回想:自己也還只是一種判斷,如果判斷不準呢?還是應(yīng)該讓他父子倆繼續(xù)沿著他們的路追下去,多追一條路,就多一份保險,何況還無法聯(lián)系得上呢?

        肥婆終于把山走矮了,把路走大了,把落葉走少了。走這么遠的路還沒能追上牛,她就感到奇怪,照說,她家的牛那樣肥壯,身子那樣龐大,多肉的身子應(yīng)該走路不會很快,走這樣的山路就更會走不快,為什么追了這么遠還沒能追上呢?去燕子洞門口找牛當然耽誤了時間,但是,耽誤的這點路程她飛跑了這么久應(yīng)該已經(jīng)補上了。牛能走出讓她追不上的快速讓她有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但是,路面上,她家的牛腳印已能讓她越來越多地看到了??隙ㄊ潜I牛賊以為把牛趕出了大山,已經(jīng)不用那樣警惕,所以,牛蹄上的裹布踏破后不再更換。

        她非常希望前面能出現(xiàn)村莊,能讓她問到有關(guān)她家牛的信息。

        果然,出現(xiàn)了菜園。她終于看到了村莊。村口有人在翻整秧田了。肥婆就想,她家的牛被盜了,今年哪來牛犁田?肥婆走近那個犁田人,犁田人輕輕地“哇——”了一聲,把牛叫停,然后抬起頭來說,有事?。?/p>

        肥婆說,大哥,有人趕著牛從這兒路過嗎?

        犁田人說,沒有。

        肥婆心里滲進了涼意。但犁田人又說,不過,天快亮時,村里的狗叫得很兇。肥婆心里又熱了一下,說,狗叫得那么兇,村里就沒人起來看看?

        犁田人說,如今,年輕力壯的都出去打工了,深更半夜的,老人婦女誰還敢出來?

        肥婆說,是啊是啊,我們村子也一樣。

        肥婆雖沒有在這個村子問到什么準確的信息,但是,她的牛腳印是從這兒過路了,這村里昨夜的狗又叫得很兇,肯定是與她家的牛有關(guān)。盜牛賊經(jīng)過這個村子時天還沒有亮,那么,經(jīng)過下一個村子時,天就應(yīng)該亮了,就可能有人看清楚趕牛的人了。她就加緊往前追。

        路上一下子沒有了她的牛腳印。她想可能是盜牛賊又把牛蹄包上了厚布。她不能因為沒有見到自己的牛腳印就停止追趕。

        她趕到下一個村子時,見一女人正拿著鐵篦子在家門口給自家的牛篦毛。春來了,牛都要換上新的毛衣,肥婆的牛這些日子也正在換新的毛衣,她也正想哪天有空給牛全身篦一下,把老毛刮下,讓它全身光亮起來,她沒有想到牛會被盜了。她問那女人,嫂子,從昨夜到這時候,有人趕牛從這里過路嗎?

        女人說,沒有。

        肥婆說,嫂子,我是來追盜牛賊的。盜牛賊昨晚上肯定是從你們村里過路了。

        女人說,沒有。

        肥婆說,前面那個村子說,昨晚上的狗叫得很兇呢!

        女人說,那是天沒亮。

        肥婆說,天亮了狗就不叫了?

        女人說,你真蠢!天亮了,盜牛賊是不走大路的。

        肥婆恍然大悟,難怪這一段路沒有了牛的腳印。她馬上起身往回找去。

        果然,在叉路口發(fā)現(xiàn)了她家的牛腳印,當真是往小路走了。于是,她沿著小路往山里追去。那個女人沒有說錯,天一亮,盜牛賊就沿著這條小路走了。

        她追了不知多遠,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看不清遠處的東西。此前,肥婆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追上盜牛賊,追回自己的牛,此外,別的任何事情她都沒有想過;而現(xiàn)在天色晚了,她就不得不想,男人和兒子追到哪兒了?她今天到哪兒過夜?從清早起來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吃過東西。饑餓現(xiàn)在像睡醒的嬰兒在纏著她。

        想到餓,她就非常地餓了。但她必須很快趕完盜牛賊一個白天所走的路程,要在天黑后盜牛賊重歸大路時趕上盜牛賊。上了大路就會有村子,就會很快問到有關(guān)牛的消息。

        她餓得兩腳發(fā)軟,很想吃上一頓飯。現(xiàn)在到哪兒去找飯吃呢?連人家都沒有。她摸了摸身上的錢,在饑餓而沒有食物時,錢是完全無用的,一百萬元錢甚至不如一個紅薯。早晨出門時,她沒有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她往四周看了看,想找點什么野東西來吃。山里的野果子本來是很多的,但是,這個季節(jié)讓她失望了,櫻桃花開得遍山都是,只是還要過些日子才會有櫻桃吃,其他的果樹都才開始發(fā)芽。但她眼睛又突然一亮,看見一個水凼旁邊長著一些虎杖,虎仗的嫩蕻兒帶著一身花紅已從草叢里長出來。她跑過去扯了一把嚼起來,兩邊的耳根酸得發(fā)痛,但有了東西落肚,還是好受了一些。

        她又終于把大山走矮了,山峰越來越少的時候,風就顯得特別的大,像一群群烈馬飛奔而來。出了大山她才明白,天氣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風是那樣割臉,那么,是寒潮來了?這幾天也該是寒潮要來,因為每年瘌哈蟆屙完蛋的日子,天氣就要冷凍幾天,這叫做瘌蛤蟆凍子。前幾天,那么多瘌蛤蟆在她家門口的冬水田里咕咕地叫著屙蛋,今天開始凍子,這很自然。但是,她又非常痛恨這樣的天氣,她家的牛在這樣的寒冷里被人打著趕路會吃苦的。迎面的風,讓她難以將眼睛全部睜開,仿佛視域就受到了局限。

        天黑下來了,這對于肥婆來說,又是好事,因為,天一黑,盜牛賊就應(yīng)把牛趕到大路上來走了。那么,就是再疲倦也得鼓起勁來往前趕。如果盜牛賊就在前面趕著她家的牛走路呢?她要是因為困倦停下來,就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她的耳邊響起了她的牛蹄聲,響起了盜牛賊趕牛的鞭聲。

        她追上了大路,但大路上沒有發(fā)現(xiàn)她家的牛腳印。她又想能遇到一個村子讓她跟人問一問有沒人趕著牛路過,可沒有,路兩旁是大片大片農(nóng)田和莊稼地,還有大片大片的桔園。她平時是很少出遠門的,她不知現(xiàn)在是到了哪兒,自己這一天連走帶跑地到底走了多少路程。

        她沿著大路又走了很遠就上了公路,公路上已沒有什么車子過路,顯得非常寂靜;對于她來說,山里的鳥獸她不怕,她倒怕這樣開闊得沒有遮攔的環(huán)境。

        遠遠的黑暗處有一點豆光。她朝那點豆光加快了腳步。

        那不是豆光,是一顆光亮很強的大燈泡吊在一個不高的小木棚屋檐上,燈泡把有風的水面照出耀眼的光亮。水面很寬,四邊高堤,看樣子,這是魚塘。她現(xiàn)在急要弄明白的是,小木棚里有沒有人。如果有,她就要問問他見沒見過趕牛的人從這兒路過;如果沒有人,她是不是可以在這個小木棚里過夜?那里面肯定比外面避風一些,暖和一些??礃幼?,今夜里怕是追不上牛了。

        沒有星星和月亮陪伴她,強烈的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更是黑影如魔。她不敢太走近那個還不了解的木棚,她站在附近想看一會兒,看個明白再喊話。

        突然一陣散碎的金屬聲從天空落下來,一個東西罩住了她。她大吃一驚,使勁地犟起來才明白,原來罩住自己的是一張網(wǎng),一張讓她扯不破撕不爛的網(wǎng)。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那高處的小木棚里傳出來,我讓你來偷!

        肥婆掙扎著說,我是來追賊的!

        守魚的男人說,賊喊捉賊!蒙誰??!還是個母的呢!

        肥婆說,我是來追賊的!

        守魚的男人說,我的魚被你盜走了多少,你老實點!

        肥婆說,你來看看,看看我是來偷魚的嗎?

        守魚的男人腳步聲從高處的小木棚里響出來,從一個小樓梯上響下來,他像蜘蛛網(wǎng)住蚊蠅那樣,不急不忙地說,我等偷魚賊多天了。你不偷魚你來這里干什么?

        肥婆說,我是來追盜牛賊的。

        守魚的男人說,追盜牛賊?這么深夜,一個女人獨自追盜牛賊,沒見過,聽都沒聽說過。

        不知這是一張什么樣的網(wǎng),像是有一種極強的彈性,她越是掙扎,網(wǎng)就越是繃得緊了,讓她怎么也掙不出來。男人走到她身邊了,用一根什么棍子敲敲她的頭說,老實點,聽我問你話。

        肥婆說,我不是偷魚的!

        守魚的男人說,難道偷魚的還說自己是來偷魚的?

        肥婆說,你仔細看看,我像偷魚的嗎?

        守魚的男人用手電照遍了肥婆的全身,的確不像偷魚的,他還不放心,又用手電在四周照了一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周圍丟有任何工具。男人這才說,難道是我罩錯了人?

        肥婆說,你快把網(wǎng)子拉開,讓我出來。

        守魚的男人說,罩錯了,那我向你賠不是。

        肥婆說,我不要你賠不是,我要趕路!

        守魚的男人這才幫她松開了網(wǎng),讓她出來。可肥婆出了網(wǎng)感到自己再也沒有力氣趕路,她坐在地上,真的一步路都走不動了。她說,大哥,給碗飯吃吧。

        守魚的男人說,哎呀!一個女人深更半夜地追趕什么盜牛賊呢!現(xiàn)成的飯是沒有了,米倒還有一袋。快進木棚里去,我給你作飯吃。

        肥婆不想進那個木棚,但已身不由己地跟著那個守魚男人往木棚里走了,也不管這個男人會怎么對待她,在這個木棚里會發(fā)生些什么。

        肥婆感到自己一生都沒有吃過那么香的米飯和臘肉,饑餓使她的味覺變得非常靈敏。她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就念叨起自己的男人和兒子,不知他們追哪兒了,吃晚飯了沒有,接著就說起耕牛被盜的事情,咒罵盜牛賊,什么毒話都找出來罵了。守魚的男人見她這樣吃東西,也就可憐她說,現(xiàn)在一不打仗,二不要交稅款,老百姓以為過太平日子了,防范意識很差,恰恰讓盜賊能趁虛而入。肥婆不承認自己防范意識差,她說,她家每天都把牛趕進自己的牛欄里來關(guān)好,不像村里其他人,冬天把牛趕上山,第二年春上要犁田時再去找。

        守魚的男人說,村里現(xiàn)在沒有青壯勞力,應(yīng)該養(yǎng)幾只惡狗。

        肥婆說,他要偷牛,就先毒死全村的狗。

        守魚的男人,碰到這樣的惡賊,那是誰也沒有辦法。

        肥婆說,大哥,你在這兒靠近大路,沒有看見趕牛的人從這兒過?

        守魚的男人說,見倒是沒有見過,不過,沒見過,不等于就沒有從這兒路過。盜牛賊狡猾得很,他們白天要么就走沒有人煙的小路,要么就躲在樹林里休息,到天黑時就上大路拼命地趕。盜牛賊是什么毒招兒都用,為了不讓別人聽到腳步聲,還把牛蹄包上棉布,還有呢……說出來,你心里會難過,不說了。

        肥婆說,大哥你說,那些剁腦殼的還有什么毒招兒。

        守魚人說,看你這樣子,說句話打兩三個哈欠,是疲倦到極點了,你睡一覺過來我再給你說不遲。

        肥婆說,你說吧。

        守魚的男人說,你睡吧。

        守魚的男人說著就往門外走了。肥婆見守魚的男人這樣好,就往床上倒了,一倒下就死一般地睡著。她的男人和兒子趕著那頭肥壯的火紅色大黃牯朝她走來了,她跑過去要抱住自家那頭大黃牯,要跟它訴訴找它的苦處,但總是跑不到大黃牯身邊。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朝著自家的牛撲過去……她這樣拼搏了很久,盜牛賊一下子掀倒了她,把她壓在了身下,讓她動彈不得,于是,她拼命地抗爭,拼命地叫自己的男人和兒子。她終于掙扎得滿身汗水地醒來。她還來不及睜開眼,聽到的第一句話是,你好大的力氣??!這是她熟悉的聲音,是給她做飯煮臘肉的大哥的聲音。她一下子明白過來,是這個守魚的男人把她壓在身下。她睜開眼一看,天已經(jīng)快亮了,已經(jīng)能讓她看見這個守魚的男人這一刻的那種激動、慌亂、膨脹、變形的臉額。她也看見自己衣服已經(jīng)被他解開了。她想起昨夜里自己極度饑餓和疲倦的情景,想起這個男人給她的好處,既然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她不想再反抗,她的身子突然一軟不再動彈。這讓守魚的男人得意地笑了一下,他說,乖乖,聽話,完事后,我什么都告訴你。她也想起了睡覺前,這個男人還有話沒有說完。男人繼續(xù)往下扯她的褲子,但是褲帶被他扯散的那一刻,她又突然看見自己的男人和兒子來到了身邊,朝她瞪大著眼睛;看見自己村里人來到了她身邊,朝她瞪大著眼睛;還有認識她的人都來到她身邊,朝她瞪大著眼睛……她猛然使出全身的力氣坐起上身,用頭朝著毫無準備的男人和鼻子眼睛撞過去。守魚的男人被她撞倒,像一截樹干嗵的一聲滾下床去。她立刻起來捆了褲子,扣了衣服,想跑出門去一走了之。但是,昨夜里這個男人對她的好心又使她在門口站住,看著被自己撞倒的男人像一只被火燒得驚蜷著身體的蟲子。守魚的男人捂住臉,全身像是燃燒的烈火突然被冰水撲滅,直感到七竅冒煙,一雙眼睛直冒金星。好一會沒有出聲。這讓肥婆感到后悔,她忘了自己的力氣那么大,她應(yīng)撞輕一點才是。好一會兒,守魚的男人才要死不活地喊了一聲,不好了!你這個牛婆娘!見他活過來了,沒有被撞死,她感到自己可以走了。但是,守魚的男人朝她喊話了,說,你快給我拿塊濕毛巾來。肥婆猶豫了一下,但記起這個男人給她的好處,她這樣撞了他,就有了愧疚。于是,她去幫這個守魚人拿來了毛巾放在水里打濕,然后遞給他。肥婆這才看見,守魚的男人鼻子里的血像漲洪水一樣往外涌,他用雙手捂著都沒有捂住。守魚的男人說,你用濕毛巾捂住我的鼻子和后頸,再在我的棉被上扯一把棉絮來讓我揩血塞鼻子。肥婆照他說的做了。

        因為棉絮堵塞了鼻孔,因為濕毛巾的冷凍作用,守魚的男人不再流鼻血,眼睛也不再冒金星。他終于能坐起來,用紅紅的雙眼認了認肥婆說,你是個牛婆娘!你的勁比牛還大!

        肥婆覺得自己很是對不住這個于她有恩的人,很樂意挨一頓這樣的毒罵,這樣的毒罵能使她的心理趨于平衡,能使她感到自己不再欠他的。

        小房子平靜了一會兒,肥婆說,我吃了你的飯,你欺負了我;我撞傷了你,你罵了我。我們兩平。

        守魚的男人越來越覺得吃了這個女人的虧了,他有些不服。他朝她勾了勾指頭,示意肥婆朝他走近些。肥婆這才認真看了這個上了年歲的瘦高的男人,她覺得自己對他一點畏懼也沒有。她走近這個守魚的男人。她沒料到守魚的男人會像彈簧一樣,突然從地上彈起來,一掌就把她推倒在床上,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咽喉,她的腰反拗在床枋上,使她一身的力氣再也使不出來,她終于哭了,她哭著喊道,巖筍子——平兒——我遭惡人了——

        但是,守魚的男人并沒有對她下手,而是笑笑地問她,你認輸了嗎?

        肥婆又從絕望中回過神來,說,我輸了。

        守魚的男人說,你還和我比力氣嗎?

        肥婆說,我不了。

        守魚的男人放了她,還拉她起來,說,我怎么能輸在你一個女人手里呢?怎么能呢!要是輸在你一個女人的手里,別說我這輩子沒臉做人,我祖宗都會沒臉!

        肥婆明白了守魚的男人這次推倒她,掐她,只是為了輸贏,并沒有更為歹毒的意圖,她愿意忍了。她說,現(xiàn)在是你欠我的,我走了。

        守魚的男人帶著獲勝后的得意說,慢點,我還有話沒有告訴你,昨夜答應(yīng)過你的。

        肥婆說,說嘛。

        守魚的男人說,你的牛是一頭火紅毛色的大黃牯嗎?

        肥婆說,是??!

        守魚的男人說,是一對糍杵角嗎?

        肥婆說,是啊!

        守魚的男人說,肩上的峰包很高的。

        肥婆說,是??!

        守魚的男人說,尾巴長得拖地了。

        肥婆說,正是??!那正是我家的大黃牯!往哪兒走了?

        守魚的男人說,你別急,我慢慢跟你說清楚。盜牛賊是不會長時間趕著一頭牛走路的,那有多危險哪!他會很快把牛賣成錢。但是,他們決不會在近處賣掉,一怕別人追上來,二怕別人認得這牛是誰家的。昨天黃昏時,兩個人趕著那頭牛從這兒路過,往江口牛市的方向走了,估計后天才會到牛市。江口牛市正好是后天逢集。

        肥婆聽得心如油煎,說,你昨夜里怎么不早說?

        守魚的男人說,昨夜里不想說。想讓你休息。找牛當然也是大事,但是,和人的生命比,就是小事了。

        肥婆說,牛找不回來,我也不想活了!

        守魚的男人說,蠢!牛哪能找不回來呢!

        肥婆說,你誤我大事了!

        守魚的男人說,不會!我告訴你一個法子。

        肥婆說,大哥你快說。我求你了。

        守魚的男人說,你別急嘛!

        肥婆說,你不急我急。牛是我家的命根子!

        守魚的男人說,只跟著牛腳印找牛,那是蠢辦法,呆辦法,死辦法!

        肥婆說,那怎么找?

        守魚的男人說,你應(yīng)該蹲卡子!比如你在這個路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牛腳印,你要斷定十里二十里以外,他們會趕著牛經(jīng)過什么地方,然后,你走近路蹲在那兒不動,以逸待勞,守株待兔。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找得回牛來。

        肥婆茅塞頓開,說,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

        守魚的男人說,男人就是男人!

        但肥婆往深處一想又有了疑問,說,這個辦法也未必穩(wěn)靠,如果盜牛賊先從那卡子過了呢?

        守魚的男人說,盜牛賊一般是日藏夜行,要繞過村莊和人多的地方,他們怕人家發(fā)現(xiàn)和懷疑,而你找牛的人不用怕這些,他們走的是弓背,而你走的是弓弦,你還可以有車坐車,有船坐船,速度快哪兒去了!盜牛賊哪會先過卡子呢?

        肥婆又覺得這話有理,就求著說,大哥,那你告訴我,我現(xiàn)在到哪兒去蹲卡子?

        守魚的男人說,我當然要告訴你嘛!他在一邊畫著什么,一邊跟她說,我給你攔輛便車,你坐到河邊去,過了河,你直接趕到獅子巖懸岸下蹲著,那里惟有一條剛能過牛的路,深夜三四點時,盜牛賊定會從那兒經(jīng)過。

        肥婆被守魚的男人描述得滿腹希望。她說,要是不從那兒路過呢?

        守魚的男人說,我賠你牛!說著把他畫好的一張路線圖給了她,說,畫圈圈的地方就是你要蹲的卡子。

        肥婆接住路線圖說,大哥……

        守魚的男人說,走吧。

        天大亮了,守魚的男人果真在公路上叫停了一輛貨車,讓肥婆坐上。

        肥婆坐車到河邊下車,司機指著一棵又老又彎的岸柳說,那下面有過河渡船。

        肥婆沿著河邊往上走。河邊的春天更是來得早一些,油菜花沒邊沒際地黃,草子花大片大片地紅紫,秧田都犁過來搭好了田塍,水汪汪地映著天上的行走的云和飛翔的鳥,青蛙的叫聲一串串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此起彼伏,真是催人哪!想想自家的陽春沒有牛耕耘了,肥婆更是著急。盡管新搭的田塍上還布滿了稀泥,很滑,但她的腳步簡直是小跑。她走到岸柳下,果然看到一只小船睡在柳樹下,一個小伙子橫著篙竹坐在船頭上望著河中來去的白鵝和麻鴨。肥婆跨上船就催著小伙子說,過渡??!

        小伙子把頭偏了一下,瞇小了眼睛,斜斜地認了一眼肥婆說,不過渡。

        肥婆說,剛才那個司機說,在你這兒過渡??!

        小伙子說,不過就是不過!

        肥婆說,幫幫忙,送我過去吧。

        小伙子說,也不問一聲——我是你養(yǎng)的?

        肥婆這才明白小伙子正為什么生著氣。她趕忙賠不是,說,我不知道河邊的規(guī)矩,原諒原諒。

        小伙子臉色稍稍好了一些,但仍沒有把船調(diào)頭,他說,你現(xiàn)在懂得規(guī)矩了?

        肥婆說,我是山里人,不知道過渡還有什么規(guī)矩。

        小伙子說,錢!

        肥婆說,我要給的。

        小伙子說,拿來!

        肥婆說,是先給錢再過渡嗎?

        小伙子說,廢話!

        肥婆說,多少?

        小伙子說,20!

        肥婆說,這么貴?

        小伙子說,你找別人去!

        肥婆朝河面上下看了看,明白這小伙子的船在這兒獨一無二,說,小老弟啊,誰人沒有個為難處?。∧氵€不知道我是有急事哪!

        小伙子說,你的急事又不是我的急事!是急事才要你20元。市場經(jīng)濟!

        肥婆不是舍不得20元,而是感到這小伙子居心不良,有點趁人之危,于是,跟小伙子爭吵起來。這時候,有一聲彎彎曲曲的咳嗽從油菜花里出來,肥婆一看是一位老人朝這兒走近。

        老人緩緩地走上船,問,吵什么?

        肥婆說,老人家,你來了就好。我們一起過渡。這小伙子問我20元渡錢哪!

        老人轉(zhuǎn)過臉來認一眼小伙子。

        小伙子一硬頸根說,要20元怎么了?

        老人罵小伙子,你下船去!

        肥婆說,老人家,這船是你的?

        老人說,我的。他狠狠地指了一下小伙子說,我孫子。老人又對著小伙子罵道,你下去!

        小伙子說,我偏不!

        老人說,誰叫你問她要20元渡錢?

        小伙子說,我自己!

        老人說,不知丑!

        小伙子說,那么多大官小官都在要人家的冤枉錢,我給人渡河要20元丑什么?

        老人說,社會這么大,什么好人沒有?你偏要學當官的!老人火了,揚起竹篙橫掃過去,連續(xù)幾篙就把小伙子打下水去。老人用竹篙指著他罵道,你眼紅貪官的日子,你跟他們?nèi)ミ^!

        小伙子在水里往岸上泅渡,肥婆嚇著了,說,老人家,河里水深,快讓他上船。老人根本沒管小伙子,而是把船朝著對岸劃去。一邊劃船,一邊跟肥婆說,年輕人到外面打幾年工,好的沒學到,賺得一肚子的怨憤,一個土里扒食的人,什么稅都不要交了,還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這也不平,那也不平。哪朝哪代能有老百姓事事滿意的?有現(xiàn)在這么個太平日子過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肥婆說,老人家,年輕人想事和你不同哪!

        老人說,不同?他不是吃飯穿衣?

        說著,船頭輕輕撞了一下河岸。肥婆著急地要往岸上跳,老人說,你慢點,靠穩(wěn)了再下。老人提起拴有一塊大石頭的棕繩子先上岸,將船靠穩(wěn)了才讓肥婆下船,說,看你這樣子,是有急事吧?肥婆說,牛被盜了,追了一天了。

        老人說,追盜牛賊辛苦哪!

        肥婆說,腳跛手軟了!

        老人說,往哪個方向追?

        肥婆說,追不上啊!有人告訴我到獅子巖蹲卡去。

        老人點著頭說,這辦法好。在后面追是追不了的。我們這里也有好幾頭牛被盜,也是蹲卡追來的。

        肥婆摸10元錢遞給老人說,謝你老人家了。老人沒有接,輕篾地看了一眼10元票子,說,大妹子啊,有零錢,就給我一塊錢,沒有就算了。我沒有零錢找你。

        肥婆說,都給你了。

        老人說,作事情只圖自己心里安然,不管別人心里安不安然,也不好?。?/p>

        肥婆拿了一塊錢給老人家說,你這么好的心腸,你會坐一百歲??!

        老人接了錢,笑捋著胡子說,七十歲就夠了,再坐都是修陰功賺來的?!湍阋粋€人追?

        肥婆說,我男人和兒子在另外兩條路上追。

        老人若有所思地從船艙里提出一個小袋子來交給肥婆,說,這個,你帶上。

        肥婆說,這是什么?

        老人說,你別問,也別看,到時候會用得上的。

        肥婆看著老人那不由推辭的樣子,又不知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也許是抓盜牛賊的什么工具?她只好收下,說,那就太謝謝你老人家了。

        老人說,偷搶的人都心毒,蹲卡子可要小心哪!

        肥婆在河岸上走了幾步回過頭說,知道了,如果他們先動手,我就把他們朝死里打。

        老人說,你要先動手,他們先動手你就打不了他們了。

        肥婆說,老人家你放心,我有的是力氣!

        老人說,在獅子巖蹲卡危險哪!

        肥婆按照守魚的男人給她畫好的路線圖,一直往前趕,天還沒有完全黑下,她就到了獅子巖險處。她站在谷底看了地形,沿著左右山勢走下來的懸崖峭壁真像兩條雄獅守住峽谷的出口,一條小溪流過深深的峽谷,僅有的那條小路像一根細線牽過陡峭的崖壁,彎彎曲曲的樣子就像被風吹動著搖搖晃晃。肥婆選在一個最險要的地方蹲下來試了試,她躲在一塊怪石后面,離小路又很近,如果有人過路,幾乎是伸手就可以扯到衣服,這樣的位置,盜牛賊再狡猾也逃不脫她的眼睛。

        她找好了藏身地方,天黑了。她又想起自己的男人和兒子,不知他們現(xiàn)在追到哪兒了,有什么線索沒有。如果男人和兒子在她身邊,抓盜牛賊她是不愁的,現(xiàn)在她一個人在這兒蹲卡,要是盜牛賊有兩、三個,她怎么辦?她只有一個人對付。她應(yīng)該用什么樣的方法對付?這些賊徒要是起了歹心會把她怎樣呢?于是,她把渡船老人給她的那個小袋子打開一看,里面是兩個煎熟了的糯米粑粑。食物一下子喚醒了她的饑餓,她還是在路途一個小店鋪里吃過一碗面條,現(xiàn)在她才明白,那位老渡公真是把事情想得很細,老人是否經(jīng)常遇到人過渡去追盜牛賊?

        吃過兩個又香又糯的粑粑,勁又像泉水一樣往腳腿手臂上冒出來?,F(xiàn)在就等著盜牛賊從她這兒過路了。

        天黑之前,峽谷遠處的鳥兒們輕浮著滑過天幕落進了它們筑在懸崖峭壁上的巢窠,近處有很多鳥的絮語,但看不見鳥兒,綠色很深很濃,溪邊有一只黃鼠狼咬到了一條花蛇,它使勁地咬,蛇就使勁地蜷身子,搏斗得你死我活。她看著看著,蛇就成了盜牛賊,黃鼠狼就成了她自己。今夜里,只要盜牛賊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就要像黃鼠狼那樣咬住盜牛賊不放,把自己的牛奪回來!

        等待使她的聽覺非常敏感,任何一丁點兒聲音就能變成她的牛蹄聲,都能使她的耳朵豎直起來。然而,所有的聲音又都在她的等待中消失。長時間的奔走和高度敏感過后,她的上眼皮沉如灌鉛,似乎是睜不開了,瞌睡像洪水那樣漫過來,要淹沒了她。她抗爭的辦法就是使勁地掐自己的腳腿,讓自己清醒,鼓起精神浮在這瞌睡的上面。

        終于等到有真實的牛蹄聲響來了。她輕輕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因為蹲得太久而感到酸痛的兩腳,她怕兩腳使起來不靈便,誤了她抓盜賊的機會。牛蹄向她響近來,聲音有些特別,一會兒急進,一會兒緩慢,總這樣重復出現(xiàn)。為什么會是這樣呢?牛已經(jīng)連續(xù)走了這么遠的路了,那么,是什么辦法還能讓它那么急走呢?又沒有聽見趕牛的鞭響!

        峽谷里的夜里很黑,看不清走來的牛是不是她家的黃牯,但是,當牛走到她眼前時,憤激的她不再管這些,她沖出來,一把扭住了牛鼻子,大叫一聲,背時剁腦殼的!還我牛!到底有多少盜牛賊跟在牛屁股后頭,她也沒有看清,只聽得隨著她的那聲呼喊,有一陣慌亂的腳板往遠處響去。看來,他們是逃走了,肥婆這才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盜牛賊逃路了,看來,這次蹲卡是有驚無險。牛站著不動,將它的臉放在肥婆的身上摩擦著。這果然是她家那頭肥壯的黃牯,但是,才兩天,已瘦了一圈。見沒人來她手里奪牛,她高興了,跟牛說話,牛長長地哭了一聲。她去摸牛的臉,竟然摸到了一手的淚水,牛哭了。她也把臉貼在牛臉上哭了。她和她的牛都受苦了。

        這時,突然一個沉重的東西落在她的后腦勺上,她全身麻了一下,昏了過去,牛從她的的手里滑上去,她的身子往下軟在了地上。她昏昏迷迷地聽到自己的牛長哞了一聲,是無奈的哭喊,然后就是兩個人的說話聲。

        一個女人!

        我還以為是個男人呢,牛高馬大!

        我們快走!

        兩人趕著牛越走越遠。牛不知挨了什么痛,又急忙地走起路來。牛的蹄子每一下都踩在肥婆的意識里,越踩越遠,越踩越輕,最后消失了,可她就是爬不起來。

        她蘇醒過來的明顯標志是感到有一只蟲子在臉上爬行,爬幾下又停下來咬一口。她抬起手拍打那只蟲子,手果然被她抬起來了。意識之門這才一下拉開了,明亮了,她清楚地記起了自己被打時的情景:那好像是一根杉樹棍子打在她的后腦勺上,盜牛賊是兩個人,他們說過的那些話她還記得一些……她吃力地坐起來,摸摸衣袋里的錢,幸好,錢還藏在她的鞋底里。她摸了摸后腦勺,還有些悶悶的痛,但是,她現(xiàn)在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牛被盜牛賊趕走了,還見到了自己的牛,摸到了自己的牛,知道自己的牛也在流淚,也在哭喊……

        天慢慢地亮了,她要站起來,但感到腳下軟軟的,這才看明白自己是被一蓬葛藤兜著,要不,早就掉進谷底的溪里沒命了。她小心翼翼地從路坎下爬上來,在小路上尋找著昨夜里打她的木棍子,沒找著,但在路上發(fā)現(xiàn)一個木柄鐵鉆子。她拾起來一看,鐵鉆上沾滿了血肉,她聞了聞,一股牛肉味。她明白了,原來盜牛賊是用這樣的鐵鉆子鉆她黃牯的屁股,難怪黃牯是那樣地急步走路。她的牛被盜牛賊趕了這么遠的路,屁股一定是叫盜牛賊鉆得傷疤累累了。這些剁腦殼的盜牛賊實在是該千刀萬刀剮割!無論如何,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她就得上路去追趕。

        她開始還有些步子搖晃,但慢慢地就越走越穩(wěn),越走越快。

        趕到江口,牛市還剛剛開張。牛市在鎮(zhèn)邊的一個斜坡上,周圍是矮矮的磚墻,圍墻內(nèi)到處都是水泥做的栓牛柱。肥婆走進牛場時,站了好一會兒,那么多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牛讓她有些眼花,有水牛,黃牛,有高個的,矮個的,有長身子的,有短身子的,有彎角的,有直角的,有長尾巴的,有短尾巴的,有黑的有黃的,有白的有花的,有老的,有小的,有站著的,有臥著的……幾個牛屠夫就在牛場里面殺牛割肉,那里有一大攤從牛肚子里掏出來的碎草,牛在臨死前的那種哀鳴讓肥婆不敢聽,她只好捂著耳朵往前走。

        牛場里面很寬,一眼看不到邊,如果盜牛賊今天要賣掉她家的黃牯,那么,她家的黃牯現(xiàn)在就一定在這里面了。她把整個牛場遠遠地掃視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自家的黃牯,但這不能使她斷定她家的黃牯沒在這兒,這么多的牛,肯定是看不清。于是,她繞著牛場轉(zhuǎn)一圈。買賣牛的很多,談生意的嘈雜聲讓她什么話也聽不清。買牛的大都不是農(nóng)民,而是牛屠夫,他們談牛的價格是先把牛折成肉,然后才還價。肥婆把每一頭牛都要仔細地看一遍,有的牛已經(jīng)老了,有的牛因為趕走太遠的路程顯得非常疲倦,眼角都結(jié)了眼屎,很多牛還拉稀,大約是在??褪掷餂]有吃到像樣的東西。特別是那些母牛,有的還帶著小牛,有的還身懷有孕,它們照樣被牛客趕著走遠路,照樣沒有吃上想吃的東西。她心里有了一種酸楚。

        把牛場看遍之后還沒見自家的黃牯,肥婆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樣的復雜心情,她首先去牛場進出口的那個小房里問牛場的經(jīng)紀人,是不是已經(jīng)賣出去牛了,經(jīng)紀人說,剛開場,還沒有賣出去。這讓肥婆心里又稍稍輕松了一些,那么,盜牛賊就還沒有把她家的黃牯趕到這個牛場上來。她在牛場進出口處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蹲了下來,等待著盜牛賊來到她眼前。

        買牛的開始牽著牛走了,牛場上的牛漸漸變少,只剩下一些還沒有賣掉牛的??涂葜樁自谂5纳磉叀_@些??徒K年以賣買牛為生,低進高出,趕的是“圈兒場”,他們也很辛苦,臉額就像牛糞一樣的青黃,身上帶著長袋子,袋里裝著雨傘、鞋子和毛巾。肥婆在那里蹲了一天才明白,這些人能把自己的牛說出很多的好處,關(guān)于牛的牙齒,關(guān)于牛的尾巴,關(guān)于的牛的蹄子,關(guān)于牛的走步……他們能說出很多很多的學問。但是,肥婆非常地痛恨他們,就像是他們盜了她的牛,打了她的后腦勺。昨夜里她只看清了自家的牛,沒有看清盜牛的人,也說不定今天這些??屠锞陀斜I她家牛的賊。幾乎是從她眼前走過的每一個???,她都要狠狠地瞪一眼。

        直到牛場上最后一位??驮谙﹃柪镖s著他那頭老得四腳發(fā)軟的水牯走出牛場的出口,肥婆才徹底地失望了,盜牛賊沒有把她家的牛趕到這個牛場上來。盜牛賊不到這兒來賣牛,一定是因為昨夜里被她發(fā)現(xiàn)的原因,盜牛賊一定是改變了主意,改變了路線,追牛的事一定會變得更加復雜和麻煩。

        肥婆想了想,就去問管理牛場的那位老人,這么多的牛,就可以這樣隨便買進賣出了?

        那老人一邊掃著地上厚厚的牛糞,一邊跟她說, 你說現(xiàn)在還有什么不可以賣???

        肥婆說,這牛要是偷來的呢?也讓他們這么隨便賣?

        老人說,那你有什么辦法?除非牛主人追來了,認識自己的牛!

        肥婆聽這老人這樣說,才得到點安慰。這老人在這里管理牛場,關(guān)于牛的事,他一定是見得很多,于是,肥婆就跟他談起自家的牛被盜,這幾天追牛的苦處,昨夜里被打昏的經(jīng)過。老人皺了一下眉頭,但立刻就非常自信地笑了一下,說,算你命大!

        肥婆在老人的神情里看出了什么意思,說,老人家,你告訴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老人說,你一個人來追?

        肥婆說,我男人和兒子還在另兩條路線上追。

        老人說,那你就別想我告訴你。

        肥婆說,老人家,沒事的。你一定要告訴我該怎么追!你今天不告訴我,我就跟在你后頭不離開了。

        老人想了想說,你先去幫我把那塊水泥板移開一點。

        那是一塊很大的水泥板,肥婆走過去,把它扳起來移到另一處。老人見她牛高馬大,牛頭馬面,又這樣有力氣才點了點頭跟她說,這個盜牛賊是個惡賊哪!

        肥婆說,不是惡賊哪敢昨夜里打昏我呢!

        老人說,他不是一般的惡賊,你最好不要惹他。

        肥婆說,我不怕!我就是死在他手里,他也得坐牢吃槍子兒!

        老人說,那也不一定!如今在下面胡作非為的壞人,都像《西游記》里那些妖怪,全是在上面有依仗的哪!

        肥婆說,一個盜牛賊他會有什么依仗?

        老人說,現(xiàn)在和你還說不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唉——老百姓想過太平日子,但是上界下來的妖怪多哪!

        肥婆說,我打不了好多妖怪,偷我牛的這個我難道也打不倒他嗎?

        老人說,你打不倒的!

        肥婆說,我拼了命也要打倒他!

        老人見她是個做事果敢的人,就說,那好吧,我告訴你該往哪兒去找。讓你打一回試試。老人就像那個守魚的男人一樣,給她畫了張草圖,叫她沿著那個路線走,走到一個叫重陽村的地方就會找到自己的牛。

        又是一個黃昏。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她站了一會兒。正好一位老人趕著一群鴨婆娘過來。她問牧鴨人,重陽村往哪兒走,牧鴨人給她指了路。她朝重陽村追去。

        重陽村村口有幾棵合抱的重陽樹,樹下是青石板路面,有位老婆婆背著一個哭著的小孩從樹下走過,肥婆說,伯娘,哄孫兒啊?

        老婆婆說,爹娘都在外打工,丟這么個東西作賤我這把老骨頭!老婆婆說著就嚇孩子說,你再哭,我把你送人了!

        孩子大約是見了新人,不再哭了,于是,老婆婆就和肥婆說起話來,說得很投機,就有了份親熱。肥婆就問老婆婆,最近村里有人買進過牛沒有。一問到這事,老婆婆就沒有了剛才那份親熱,開始躲躲閃閃,最后,一轉(zhuǎn)身朝村里走了。肥婆尾隨著她走了很遠,老婆婆見自己甩不掉這個女人,又掉過頭來看看周圍沒有別人才悄悄告訴她,你自己去村里找就是嘛!

        肥婆在老婆婆的眼神和語氣里聽出那種意思來了,那就是已經(jīng)有人買進過牛了,不過她不敢說。于是,肥婆就在村里找起來。

        這個村子是上千人的大村,沿著村口那幾棵巨大的重陽樹往里走,就走進了深深的石板巷。這里曾經(jīng)一定出過很多的富人,古老的封火屋一棟接著一棟,磚墻高得讓人看不到頂,大門都是飛檐翹角的石大門,只是現(xiàn)在的人很不講究,把東西放得十分的零亂,柴火、農(nóng)具、豬草桶、狗飯缽、舊鞋子、棺材、木器都圍著房子四處堆,讓人很難找到每家人的牛欄在哪兒。這個地方有很多拖拉機在村外的田畈上耕田,因此牛欄很少。肥婆猴腰斜眼的樣子往暗處找,已經(jīng)引起了村里人的懷疑,她又不好跟人解釋。正好來了一位和她年紀相仿的女人挑著一擔舊筐子,邊走邊喊,收爛銅爛鐵廢舊報紙啊——肥婆一想,何不跟在她后面走呢?

        肥婆跟著這個收荒貨的女人走了一段,收荒貨的女人說,你有事無事地跟我跑什么?肥婆說,我又不要你背,不要你抱,你管我干什么?收荒貨的女人聽她說話很正常,就給自己找輕松,說,你愿意跟我走你把我這筐子挑上。肥婆一時沒答應(yīng),稍一想,她就挑上了。她想,這樣會更有利于她找到自己的黃牯。

        挑上了這擔舊筐子,肥婆干脆就代替收荒貨的女人喊,收爛銅爛鐵廢舊報紙啊——

        她們滿村子里轉(zhuǎn),滿村子里喊,不再有人懷疑。全村快要走完了,肥婆還沒有發(fā)現(xiàn)她家的牛就有些失望??删驮谶@時,一聲牛叫讓肥婆站住了。肥婆又喊,收爛銅爛鐵廢舊報紙啊——她的喊聲一落,牛又叫了一聲。她再喊,牛再叫;她又喊,牛又叫,她連續(xù)喊了幾聲,牛也連續(xù)叫了幾聲。牛和她遙相呼應(yīng)。這是她家的黃牯在叫。黃牯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在回應(yīng)她,在喊她去解救它,它是被關(guān)著?被拴著?還是被捆著?……肥婆丟下肩上的舊筐就飛了起來,她順著牛的聲音飛去,一邊飛一邊喊,她喊著,你在哪里?黃牯你在哪里?黃牯也一聲一聲地回應(yīng)著。她朝著牛的叫聲越飛越近,她飛過青石板屋弄,飛過高墻,飛過雄偉的石大門,飛過碼頭,飛過大樹,她終于飛到了牛欄門口落下了。果然是她家的黃牯被人關(guān)在一個嚴嚴實實的黑屋子里,門口只有一個供喂料的窗洞。牛見主人到了,長長哞了一聲,叫得非常地悲戚。它受苦了,它肯定受了比找它的人更多的痛苦,它的腳蹄走壞了沒有?它的屁股上挨了多少鐵鉆?它餓瘦成什么樣子了?……肥婆從窗洞里看進去,但一時還看不清。她深情地喊著,黃牯,你過來,讓我摸摸你!快讓我摸摸你!黃牯似乎聽懂了她的話,把嘴巴從窗洞里伸出來,肥婆摸了牛嘴巴,然后把臉貼在牛嘴上訴著:黃牯啊,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嗎?我鞋走爛了,腳走痛了,胃也餓得病了,還被人打昏了,還遭人欺負了……牛伸出長長的熱舌頭舔了舔她的臉,算是對她的安慰。她對牛說,你快把屁股轉(zhuǎn)過來,讓我看看你挨鐵鉆子了沒有。牛在欄里轉(zhuǎn)了幾個圈,讓她看見了屁股上到處是細細的傷疤,好像還凝結(jié)著一些血點。肥婆心痛得哭了。她迫不及待地要把門打開,把牛放出來,這時候,一個男人兇聲兇氣地走來說,你要干什么?瘋子!

        肥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地說,這是我的牛!

        男人說,碰你鬼了!

        肥婆說,這是我的牛!

        男人說,我昨天從柳溪村光頭那兒買來的!

        肥婆說,這是我的牛!

        男人說,我花兩千塊錢買來的!

        肥婆說,這是我的牛!

        肥婆抓住牛鼻子,邊說邊開牛欄門,男人抓住她的手不讓她開欄門,男人覺得這個女人很倔,于是用了勁,但不料女人只掙扎了一下就暈倒了下去。男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以為自己這下惹了大禍,要是這個女人死在這兒,他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哪!他急得似哭非哭地喊鄰居,不好了,快來人哪!周圍的鄰居們趕來了一些,看她披頭散發(fā),臉色蠟黃,嘴唇和臉上都干裂得起了龜紋的樣子,大家圍著她議論起來,有的說,這恐怕是個瘋女人,有的說,這個女人是不是來偷牛的,也有人說,她可能是來找牛的,在村口問過牛的事……于是,大家決定將她抬進屋里,讓她躺下來休息,可是誰也解不散她抓牛的那只手,只好就地給她喂些熱水喝。

        肥婆喝了些熱水下去,慢慢睜開眼說話了,她還是說,牛,是我的!

        男人現(xiàn)在明白了什么,問她,你是來找牛的?

        肥婆點了頭。

        男人問,你一個人來的?

        她點頭。

        男人說,你一定是餓昏了吧?

        她點頭。

        男人說,那我扶你進屋去吃點東西。

        她仍不松手,她說,我的牛!

        男人說,牛在這兒,你放心。你先把命保住,然后,我們再說牛的事。

        她這才松了手,由幾個女人扶進了屋里。

        肥婆吃了飯下去,坐一會兒,精神和力氣又慢慢地長大起來。她說她要把牛趕走。

        男人說,只要牛真是你的,遲早是得歸還給你;不過,我是買來的,花了兩千塊錢從柳溪光頭那兒買來的。你得和我一起去光頭那兒對質(zhì),你要牽走牛,他得退我錢。

        肥婆自然不答應(yīng),說,那要是光頭不肯退你錢呢?

        男人說,這你放心,他就是再偷再盜,也還是兔子不吃窩邊草。我當初買這頭牛時就說過,如果是偷的,我就不要!他說是從牛市上買來做生意的,如果是偷的,他分文不少退我的錢。

        肥婆聽這么說得有理,就不怪這個男人,和那男人一起去柳溪村找光頭算賬。她也很想看看這個狠心的盜牛賊到底是什么樣子,自己后腦勺挨那一棍子可不輕?。?/p>

        肥婆跟著那個男人走進一個又矮又黑的木屋里,木屋里圍著火塘放了幾件炊具,看來不大用,都落滿了灰塵?;鹛晾餆鴰讉€濕柴蔸,一屋的煙子熏得讓人睜不開眼,但是,那張木靠椅上斜躺著一個中年人卻睡得很死。這些日子,為了盜走這頭牛,怕是幾天沒有睡過了。那男人示意肥婆,光頭就是他。這是一個又瘦又小的光頭男人,臉色死黃。自己后腦勺的那一棒就是他打的?肥婆恨不得一下咬住他,掐住他,揍死他,撕碎他!肥婆咳嗽了一聲,光頭才絲絲地睜了一下眼,紅紅的白眼仁亮了一下,但又馬上關(guān)閉了。這就應(yīng)該說明他并不認識肥婆。肥婆心里說,不認識更好!就可以打他個冷不防!

        那男人說,光頭你睡死?。∧悴槐犻_眼看看是誰來了。

        光頭閉著眼笑了一下,像在夢里。

        那男人說,牛主人站在你眼前了。

        光頭說,廢話!我看見了!

        肥婆沒有想到,原來光頭認識她還能這么冷靜。

        肥婆說,是你偷我的牛嗎?

        光頭說,廢話!你后腦勺上那一棒也是我打的。

        肥婆一手抓住光頭的衣領(lǐng),一手抓住光頭的褲襠,將他橫橫地提在手里抖了幾抖,說,你害得我好苦啊!

        光頭連眼都懶得睜開,笑了笑說,誰叫你天天把牛喂尿吃,喂得那么肥呢!

        肥婆哭笑不得,將光頭重重地丟在那張木靠椅里說,你還我的牛!

        光頭仍躺著說話,牛已經(jīng)賣掉了。

        肥婆說,我找到牛了!

        那男人插話說,光頭,這女人要把牛牽走,你得退我錢!

        光頭說,不可能!光頭這時候好像才被吵醒過來,他坐起,屁股挪了幾挪,挪到水缸邊,舀了一勺涼水灌下肚去,然后就開始提神了,站起來說話。他說,你想把這頭牛牽回去?

        肥婆說,我不想牽回去,我這么沒命地追?

        光頭說,你能把這頭牛牽回去嗎?

        肥婆說,我自己的牛!

        光頭說,除非買主不要我退錢,又讓你把牛牽走,那就不管我的事。

        那男人說,你不給我退錢,她是決不能把牛牽走的!

        肥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大膽、放肆、不知廉恥的家伙!她再次揪住光頭說,走,我們到派出所去!

        光頭喜得兩腳猴跳起來,說,那好那好。你跟我走吧!那男人連忙給肥婆示眼色,但肥婆看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吵得越來越兇,來了好些人看熱鬧。有好心人就暗里把肥婆拉到一邊貼在她耳根上說,光頭常被找牛的人拉到派出所去,別拉他上派出所,沒用!肥婆聽不懂,以為是當?shù)厝藶楣忸^打內(nèi)攻,就堅決要拉他到派出所去。光頭就在肥婆面前一蹦一蹦地走得特歡快,肥婆就摸不清這個壞蛋盜牛賊光頭為什么就這么高興往派出所里走,就算他姐夫、姑爺當鄉(xiāng)長、縣長也不該這么高興去派出所啊?

        派出所在鎮(zhèn)子的中心地,房子門口停著一輛吉普車。走進派出所,所里人就都朝著光頭笑了一下,笑得很有意思,肥婆看出這笑里很有內(nèi)容,但不知道是什么內(nèi)容。肥婆指著光頭跟派出所人說,他偷了我的牛!

        干警們又復雜地笑了一下,好像早就知道這事情,跟肥婆說,你跟所長說吧。

        肥婆正準備把她如何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牛被盜,這么些天如何追趕盜牛賊,一路吃過的種種苦頭才找到牛都訴說一遍,坐在辦公桌前的一位大個子干警阻止她說,還要這位大嫂說什么?把他扣了!

        幾個干警輕手輕腳就把光頭扣在了窗子的鐵桿上。

        肥婆感到這個所長真是疾惡如仇的大好人,不要她多說話,就把光頭給扣了。這樣的壞蛋就應(yīng)該讓這樣的所長來這樣整他。肥婆感動得跪了下去給所長作揖磕頭,所長將她拖起來,惡狠狠地說,搞什么搞什么?這里不興這一套!快起來牽?;厝?!于是,就叫,小陳,你去陪這位嫂子牽牛,不然,他牽不動的!如果買牛的人不讓牽,就把他帶到所里來。告訴他,這是銷贓!

        肥婆跟著小陳剛走到門口,光頭怪怪地叫了她一聲,揚了揚手說,肥婆,再見!我們一定要再見!在你家門口再見!

        肥婆不愿聽他這些胡話,扣在這派出所的人還這么說胡話!真不是個東西!真不要臉!

        肥婆趕著?;丶业哪欠N勝利、愉快、輕松、得意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她幾乎飄起來了,飛起來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路兩旁的油菜花、草子花、梨花、桃花全都開放了,開得那么艷;犁田的、割草的、搭田塍的、整秧田的到處都是,完全是春耕大忙的時候了;燕子在新搭的嫩田塍上銜泥,螻蟻在嫩田塍上拱洞,田螺在水田里爬出很長很長的彎彎路……幸好她把牛找回來了,不然這樣的春天,沒有牛,坐在家里會比火燒腳背還難受。回到家讓黃牯好好休養(yǎng)幾天,喂點煮黃豆和白糖糯米粑,就可以下田背犁了。現(xiàn)在她最擔心的就是男人和兒子不知找到哪去了,她得想辦法四處帶信,告訴他們,牛找回來了,叫他們趕快回家。

        肥婆把牛趕進牛欄關(guān)好,看見家門開著,她心里一喜,以為男人和兒子早就回來了。?;貋砹耍悄腥撕蛢鹤右不貋砹?,那就真是太好了!

        肥婆走進門去興致勃勃地說,巖筍子,牛我找回來了!話音一落,卻突然吃一驚,男人正躺在床上呻吟。男人有氣無力地說,我受不了,肥婆?。》势琶腥说那邦~,高燒得不行。男人說,路上又冷又餓,病重了,我就回來了。肥婆說,你回來了就好。平兒呢?男人說,還不知道他在哪兒。肥婆說,你都受不了這種苦,平兒能受得了嗎?當初不讓他一個人去就好了。肥婆正準備給男人熬點姜糖湯喝,村里四嫂就來叫她了,說,肥婆,有個光頭坐在曬谷坪里等你呢,他說是你的老熟人。肥婆真是吃了一驚,說,什么樣子的?四嫂說,小個子,光頭,臉上死黃死黃的。肥婆簡直嚇癡了,難道那個盜牛賊又來了?肥婆想了好一會兒還是說,不可能!他扣在派出所窗子的欄桿上了!他還不會飛吧?肥婆這么說著,腳就不由自主地跟著四嫂往曬谷坪這邊走了。

        曬谷坪里圍了好多人,都在聽光頭說話。肥婆一看,果然是那個光頭盜牛賊。肥婆嚇呆了好一會兒。光頭竟然是那樣悠閑自得地坐在那一堆杉樹上,抄著二郎腿,嘴角叼著一支煙,翹得高高地,時不時抽一口,然后對著垂到他頭頂?shù)闹袢~噴怪怪的煙圈。肥婆還沒有想好要咒罵他的話,光頭倒笑著先說話,肥婆,你信不信?我說我們要再見就要再見!

        肥婆這就感到真是奇怪,一肚子的疑惑怎么想都想不清白。

        光頭越來越神氣地站起來手舞足蹈地說,肥婆,我今天特地來告訴你,那位所長是我親哥。我被丟牛的人抓到派出所多少回了你們知道嗎?說出來嚇死你們,我就不說了!你以為扣了我就會把我怎么樣?嘿!你前腳一出門,我就跟你后腳出門了!那是扣給你好看的。本來我只想偷你家這一頭牛,因為你這頭牛確實很肥,有好幾百斤肉,知名度很高,其他的牛我還看不上,太瘦了,我懶得辛苦!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你把我弄到派出所去扣了,這你就把我惹惡了,我也得給你點厲害看看。我對所有把我弄到派出所去的人,都要報復報復。這是我的規(guī)矩!這么跟大家說吧,哪天要是你們?nèi)迦说呐6疾灰娏?,那就是我光頭盜走的,千萬別去冤枉別的盜牛賊。但是,你們不要空手來找我光頭。我非常清楚,現(xiàn)在農(nóng)村只剩下老人和小孩,最多也就還有幾個像肥婆這樣的女人。你們這些人能把我怎樣?你們追得腳跛手軟還找不著我,就是找著了也沒用!我就是讓你們放開腳手打,你們也打不死我!你們到了牛不見了的那一天,直接找她肥婆要牛就是!辦法嘛,簡單,只要你們把這個肥婆的雙手反捆著,送到柳溪村我家門口來讓我看一眼,牛,我保證會全都退給你們!一頭都不會少。我絕不會傷害肥婆,你們放心!我只是要出口氣?,F(xiàn)在啊,政府的人也好,社會上的人也好,都喜歡說話不算數(shù),但我光頭喜歡說話算數(shù)!絕對!

        肥婆真是氣得無話可說,要不是自己的牛已經(jīng)找回來了,她這會兒肯定要和他拼死!老老少少的村民聽他這樣說狂話,都哈哈大笑,像聽什么上天的神話,什么時候見過盜牛賊敢當眾說這樣的話?沒有!從來沒有!這簡直是瘋話。誰也不相信這樣的瘋話!這樣行事的人肯定不會這樣說話,這樣說話的人就肯定不會這樣行事。村民按照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來作出判斷。但是,大家笑,肥婆沒有笑,她是看著光頭扣在那兒的,怎么就真的在她之前到了村子呢?她想起自己后腦勺上挨過的那一棒,想起在光頭家里見到光頭的那種無賴樣子,想起光頭進派出所時的情景,想起管牛場的老人說過的話……覺得這里面的事情不是村民想像的那么簡單,光頭的話,說不定哪天真要兌現(xiàn)。

        盡管村民不相信這個光頭說過的狂話,但是,在肥婆的催促下,第二天,村里還是派人到燕子洞門口去看了他們的牛,果然,十幾頭牛全都不見了,只剩下牛在洞門口過太平日子時自由自在的活動而留下的跡象,重重疊疊的腳蹄印,大堆大堆的糞山,橢圓形的肚模窩……

        山村的春天雖然腳步遲了些,但也是塞壩管水犁田下種的日子了,一個村子的牛全都丟失了,這意味著一年陽春沒法做了……全村人的太平日子全都沒有了,大家聚在曬谷坪里,說的說,罵的罵,咒的咒,哭的哭,反反復復地議論和琢磨光頭昨天在這兒說過的話。既然是光頭偷走了牛,當然,大家就都要去找光頭要牛,就開始安排人員分途去追盜牛賊,去找光頭算賬。但是,肥婆一句話也沒有說。平時喜歡大聲說話的她,現(xiàn)在卻變得木訥了。兒子還沒有回來,男人因找牛病倒在床上,她沒有一點輕松。她認了認自己身邊的這些人:老人、女人和小孩……她突然哭了,越想越傷心,有些泣不成聲。

        四嫂說,肥婆啊,你平時像個男人,又有找牛的經(jīng)驗,你今天怎么這樣了?我們喊你來是要商量如何追盜牛賊,你要多給我們出好主意才是呢。

        肥婆似乎是憋得太久太久了,四嫂這句話一下拉開了堵在她胸口的荊棘,她放開喉嚨大哭了一聲;哭得大家莫明其妙。但她的哭聲又像刀剁斧砍一樣,嘎然而止。之后,仿佛她一肚子苦痛、怨怒,憤恨全都被那一聲大哭帶走了。她扯起自己的衣擺抹了抹淚臉,認著那些老人、女人和孩子,她把自己所受的痛苦和委屈放在這些老人、女人和孩子身上來想像,她心里一硬,說,你們不能去追盜牛賊!

        一雙雙疑惑的眼睛凝望著肥婆。

        肥婆說,那不是人過的日子!

        四嫂問,那牛呢?不要了?

        肥婆說,你們把我雙手反捆起來送到柳溪村光頭那兒去讓他看一眼,讓他出了這口氣!

        四嫂說,這不可能!

        肥婆說,這是盜牛賊光頭說的。

        大家說,他說的我們就聽了?

        肥婆說,不聽不行。

        大家說,我們就是不聽!

        肥婆說,不聽,你們要吃虧。

        四嫂說,吃什么虧?

        肥婆說,找不回牛!

        四嫂說,我們鬧到他家里去!

        肥婆說,他家里什么都沒有。

        大家說,我們把他抓起來打!咬!

        肥婆說,咬傷了,你們要出醫(yī)藥費;打死了,要一命賠一命。他那命本來就不值錢,但你打傷他了,他會比誰都值錢!

        四嫂說,那我們找到派出所去。

        肥婆說,派出所會馬上把光頭扣起來,但是,我們還在回家的路上走,光頭就會先到我們村子。

        四嫂說,那不可能!

        肥婆說,我自己經(jīng)歷過了。

        四嫂說,那沒法了?

        肥婆說,有!你們按照光頭說的,把我雙手反捆起來送到柳溪光頭家去,讓他看著我被捆,讓他出了這口氣。

        大家不同意。肥婆說,不是我們?nèi)遣黄鸸忸^,是我們?nèi)遣黄鸢庸忸^的人。只要他還了你們的牛,讓我們過太平日子,我挨一次捆比你們?nèi)プ繁I牛賊要好得多。我們老百姓還求什么?只求過太平日子。如果照他說的做了,他不還牛,還不讓我們過太平日子,我再帶領(lǐng)你們用別的毒辦法跟他干!

        于是,大家?guī)侠Ψ势诺穆槔K,丟牛戶每戶派了一位代表“押送”肥婆往柳溪光頭家趕路。走出去不遠,肥婆又回頭喊四嫂,說,四嫂,你去給我男人倒點開水喝;另外,我兒子要是回來了,你叫他先洗個澡,然后好好睡一覺。

        四嫂說,你放心去吧!

        責任編輯:夢天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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