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同志提起,說有校長在教育局的會議上轉述我的一段話。我記起來了,那段話的確是我對一位中年校長講的。那一年我受委托參加對他的評審,工作結束時,我對該校的黨委書記和其他干部說了自己的意見,然后說:該同志的基本修養(yǎng)是好的,根據(jù)我對他的了解,三五年內,他不會出什么事;三五年后,希望同志們對他嚴加監(jiān)督,不要讓他犯錯誤,這是真正的愛護。我離開時,又把這番話當面對這位校長說了一遍,還加了一句:希望永遠不要脫離教學一線,要堅持上課。
我不會倚老賣老,我也并不老;我不會以勢壓人,我也從未和權勢沾邊。我說的是心里話。我承認個人沒有精力和能力戰(zhàn)勝腐朽和虛偽的社會風氣,但是,保持教育者的尊嚴,則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才會對那位校長直言。我的確看到一些原本的優(yōu)秀教師成了二三流的校長(原本就不優(yōu)秀的教師成了幾流校長我就不好說了),業(yè)務荒廢,為掙榮譽稱號,不得不靠“碰頭、吹風、打招呼”;更有一些撈錢好手,貪污受賄,同時又膽顫心驚地害怕被舉告……
紀檢部門的同志說起教育界一些怪現(xiàn)象:為什么現(xiàn)在的校長可以迅速致富?一個中學校長,怎么買得起兩套住房的?子女留學花費動輒百萬元,憑工資怎么付得起?嫁女娶媳,場面豪華,全家出國旅游,哪來那么多錢?而回答往往令人意外,經常都是“做生意的兄弟支持的”,“小舅子搞房地產賺的”,“老婆炒股中了簽”……某市教育局有位老處長開玩笑地說:我們現(xiàn)在不少校長有意無意地說自己有發(fā)大財?shù)挠H戚,真有意思。
如果校長把相當?shù)木π乃加糜谥\私,他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地去從事教育管理?
校長不正派,業(yè)務上不會有什么出息。最近,有教師講起一名校長在聯(lián)歡會上鬧的笑話。校長是文科教師出身,可是連婦孺皆知的文化常識也不知道,青年教師眼見平時夸夸其談的校長如此無知,震驚之余都感到羞恥。聽到一位校長攻擊語文教師買書讀書,感到不解,和這件事一聯(lián)系,我有點明白了。這是個簡單的道理。作為校長,他多么希望屬下的教師愚昧、馴服,像山西的黑窯奴工那樣易于控制啊!
校長應當是教育專家,至少應當是某個學科稱職的教師。校長不肯上課,除了近年教育行政效率低下,事務過多之外,與一些校長缺乏教學追求有關。教學上是外行,權力又過于集中,這就給一所學校的發(fā)展帶來嚴重問題。這類校長為什么不肯上課?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可以藏拙,可以掩蓋業(yè)務上的虛弱。比如,有些教師業(yè)務基礎比較差,教學態(tài)度不認真,連備課筆記也不會寫,不肯寫,——如果他是普通教師,處在同事、備課組長和教研組長的注視下,他的壓力很大,不好混;遇上有關方面檢查,便不得不借別人的備課筆記照抄或者從網(wǎng)上下載打印。而如果他進入“管理層”,那在校內就永遠不會有人敢查他的備課筆記,而他卻有資格去查普通教師!我到過不少學校,幾乎在每一所學校都聽到教師諷刺這種惡劣現(xiàn)象,這可能正是如今一些教師渴望“進入管理層”的重要原因。
幾年前看到北京一位校長的文集,這位校長可能有點夜郎自大,他聲稱“教育產業(yè)化”是他第一個提出的,很有點搶功表功的意思。沒想到北京的這位校長這回搶到的是個頂罪的資格,社會正在追究誰是“教育產業(yè)化”的作俑者呢,雖然充其量他不過是跟著吆喝了幾聲。這件事很有代表性,它體現(xiàn)出一些校長的無知和妄自尊大。當然,由此也可見,在他們眼中,學校是可以生錢的地方。這些校長對“收費”有一種莫以名狀的興奮,說起話來往往不像校長,而像老板。
因為不懂教育,沒有敬業(yè)意識,所以管理無力。比如,他們總是對教師學生提出不切實際的要求,他們不懂教學中體現(xiàn)的教育精神,不懂教學法和教學藝術,他們不懂一節(jié)課和三年的關系,不懂課內與課外的關系,因而總是作出錯誤的判斷和選擇。他們并沒有教育理想,何以能培養(yǎng)出一流的學生呢?我聽到一些畢業(yè)生對母校的意見,認為學校教育的特征是“土、俗、奴”,——這三個字耐人尋味。
要求學校培養(yǎng)精英,要求教師有培養(yǎng)精英的意識,可是作為校長,沒有獨立的人格,沒有起碼的學習意識,這就必然會祭出荒謬絕倫的“教育觀”。一些校長為了推行應試補課,口口聲聲說現(xiàn)在的教育不是做詩,而是為了“吃飽饅頭”;可是另一方面,他們又在公開場合吹噓學校的高層次育人目標,以之為“政績”。對教育界這類怪現(xiàn)象,我認為應當從教育道德層面上去檢討。一批缺乏政治道德和人格修養(yǎng)的人在教育界掌握管理權,是中國教育巨大的災難。
無意間聽到學生議論,他們都希望學校能有一位值得讓他們記憶的校長,像蔡元培那樣,像陶行知那樣,像蘇霍姆林斯基那樣,總之,應當是一位高尚的人,因為畢業(yè)證書上得有他的簽名章,可以作為一生的美好記憶??墒牵绻iL是個庸人,是個笑話百出的不學無術之輩,甚至是個臭名昭著的貪腐之徒,甚至后來進了大獄,你說,拿出那張畢業(yè)證書,看看那簽名,心里該有多窩囊??!
中國的普通教育需要富有人格魅力的、有理想的教育專家來做校長?!覀冞€可以把話說得更簡單一些:校長至少得是個正派人。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