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衣著背后的社會排斥與社會分層
　　
　　提到白領，我就想起我一位學界朋友：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他就致力于經(jīng)濟改革研究，參加了著名的“莫干山會議”；九十年代初中期，他參與了海南著名的洋浦開發(fā)區(qū)工作，擔任部門要職；九十年代后期至今，他轉而從事國家戰(zhàn)略產(chǎn)業(yè)研究，是非常資深的專家，最近還擔任了中國大飛機項目論證組成員。但他為人十分低調(diào)樸素：夏天所穿的襯衣總是很皺，磨得有些發(fā)毛的領口有時被汗?jié)n染成了黃褐色，再配上一雙軍用黃膠鞋，形象就與我們的民工兄弟差不多。2002年我邀請他參加我供職的單位召開的一次會議，因為走岔了路，我沒有接著他，他直接去了會場，結果被攔在了會場外遭到盤問。后來，仍然有人問我請的到底是什么人：“你看別人都西裝革履，他怎么這副打扮？”我當時想動怒，后來只是無奈地說了句：“別人當然可以穿得比他體面，但永遠達不到他的學術與思想境界！”
　　我自己也遇到過這樣的事：因為職業(yè)的原因，我上班一般穿工作制服，下班就穿很休閑的衣服。說起來可能有人不相信，一直到1997年那年我都沒有置一套西裝以及與之配套的白襯衣。但有一回被難住了：我兼職的一個學術單位邀請我參加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一個年度會議，因為一位領導同志最后要接見，所以邀請函上明確寫明男士必須穿所謂“正裝”，即西裝配白襯衣打領帶。萬般無奈，我花錢買了一件像樣的白襯衣，借了別人一套西裝，算是蒙混過關了。
　　最近還在報刊上看到這樣一則新聞：即將畢業(yè)的貧困大學生找工作時，即使吃不飽飯，也要摳出費用買一件好的白襯衣。白天穿著這件襯衣到處遞簡歷趕面試，晚上趕緊洗好晾干，第二天再穿。為了保持領口鮮白，有的學生還特地買了數(shù)個假襯領，出門前就換一條。按b1v21iJDn5uPS/sG2wfKPd7XpIERzWkwQHfePU3R3mQ=這些大學生的說法：沒有一件像樣的白襯衣，有的單位連門都進不去！
　　這些事一度使我很困惑：中國人不是講“內(nèi)在美”嗎？可外在的衣著為何如此重要呢？后來接觸了社會經(jīng)濟學中關于“社會排斥”的理論，就不再奇怪了。
　　“社會排斥（Social Exclusion）”理論最早可以追溯到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他認為，貧困的可怕之處不僅僅是缺少生活必需品，更可怕的是因此導致的被排斥在社會生活之外。比如，在英國，社會風氣已使甚至處于社會最底層的人覺得如果不穿皮鞋就無法在公共場所露面，于是，沒有皮鞋的人就實際上被排斥在社會生活之外。實際上，不僅窮人因為沒有皮鞋而不敢進公共場所，連一般人也因為買不起晚禮服而進不了貴族活動的領地。如此這般，由不同的衣著劃分了社會中不同人群的活動領地，而不同的社會領地又人為地把人群分成了三六九等，這就有了社會分層。
　　就這樣，衣著與人的社會定位聯(lián)系在了一起，竟然成了社會分層的標志：什么樣的衣著打扮對應什么樣的社會階層。黑領是在最底層干著最骯臟最繁重工作的貧民，他們中很多僅靠臨時性就業(yè)維持生計，因而他們衣服的領口通常是被汗?jié)n與污垢染成了黑色；藍領是在工廠日復一日被固定在生產(chǎn)線上只能被動按照機器的節(jié)奏工作、從而“被異化了”的無任何自由可言的產(chǎn)業(yè)工人，藍灰色的工作服與工作帽成了他們的身份特征；我們現(xiàn)在所討論的白領，則是由政府公務員、職業(yè)經(jīng)理階層、醫(yī)生、知識分子、資本市場從業(yè)人員、推銷員等構成的所謂“自由職業(yè)者”，在公眾場合，他們永遠是西裝革履，扣得很嚴實的白色襯衣一塵不染，筆挺光鮮；而高居社會階層頂端的被稱為“金領”：金色倒不是指他們領口的顏色，而是指他們的財富積累之多。于是，在資本統(tǒng)治的世界中，“衣著打扮成了使萬物各守本分的靈符”（狄更斯語）。
　　正因為“白領”是這個社會中所謂受到過高等教育、有良好的私人素養(yǎng)、工作自由度較大、收入相對較高的中產(chǎn)階層標志，因此，你的領口是否足夠白，就成了能否進入“中產(chǎn)階層”領地的通行證。你想成為政府公務員、企業(yè)經(jīng)理、高校教師、研究人員、銀行職員、醫(yī)生、保險推銷員、新聞記者編輯，首先要能進入這些人員活動的領地，“白襯衣”就成了通行證！
　　據(jù)經(jīng)濟史學家海爾布魯納“考證”：美國最有名的大富豪羅杰斯與老洛克菲勒年輕時也曾是窮光蛋，但他們有的是發(fā)財夢。而要發(fā)財?shù)牡谝徊剑斎皇紫仁悄芙咏蝗?。盡管他們非常窮，有時吃了上頓愁下頓，但即使借錢也要講外表上的排場：除了衣著要很得體之外，在某些社交場合，他們?yōu)榱孙@示闊綽，甚至也用百元鈔票卷著煙絲抽！這一故事應該可以為我們那些同樣渴望成為企業(yè)領袖或白領的中國大學生提供些許安慰吧。
　　不過，我始終認為，當我們社會中已經(jīng)成為白領的人士在為自己的社會地位而自驕時，當我們社會中那些還沒有成為白領的人士渴望自己的社會地位能更上一層時，我們難道不應該首先懷疑這樣一個以衣著劃分出社會階層的社會是否正常嗎？
　　我相信我們很多人都認為不能憑衣帽取人。但我們很多人卻這樣做了?？磥磉@沒有辦法！還是馬克思講得對：是社會形態(tài)在決定社會意識，而不是社會意識在決定社會形態(tài)！
　　
　?。ǘ┌最I的身份焦慮：無根的一群
　　
　　我曾經(jīng)被一位“白領”朋友拉入過某城市的一個主題餐廳。這餐廳模仿的竟然是監(jiān)獄的管理。進去的人按自己的意愿被戴上手銬腳鐐，被裝扮成監(jiān)獄警察手里拿著皮鞭等刑具的服務員吆三喝四任意擺布。在這個我覺得會令正常人不安甚至窒息的環(huán)境里，我發(fā)現(xiàn)了那些“白領”竟然十分受用：其中一位女性白領在號啕大哭中吃著所謂“監(jiān)獄相思飯”。事后說自己終于完全放松了，明天又可以以新的面貌面對工作了。
　　一位心理學朋友告訴我，這些到監(jiān)獄餐廳用餐的白領，都或多或少存在心理問題，這種心理問題直接表現(xiàn)為他們覺得生存空間與生活環(huán)境對個人的逼壓。他們進入模擬監(jiān)獄，就是對這種精神受逼壓的一種物理確認，然后再通過自身進入被監(jiān)禁者的角色后的情緒放縱，而將受逼壓累積的不滿盡情發(fā)泄出來。這就是監(jiān)獄主題餐廳受到白領青睞的重要原因。
　　實際上，除了這種監(jiān)獄主題餐廳之外，現(xiàn)在的城市還為白領階層準備了各種其他發(fā)泄的場合：包括群魔亂舞的迪廳、情調(diào)曖昧的酒吧甚至還有供白領發(fā)泄心頭怨恨的真人擊打場所。
　　我在“百度”搜索中填入兩個詞“白領”、“心理問題”，出現(xiàn)的網(wǎng)頁多達二十二萬三千個；再填入兩個詞“白領”、“自殺”，出現(xiàn)的網(wǎng)頁竟多達一百八十三萬個。有一份報告稱，在上海，白領感覺有壓力的占總人數(shù)百分之六十七，因壓力大考慮過自殺的高達百分之二十三！
　　那么，從經(jīng)濟社會學的角度看，“白領”們的心理壓力到底來源于何處呢？我稱之為“身份焦慮”。
　　 “白領”第一次被作為社會經(jīng)濟學研究對象被系統(tǒng)地予以研究，應該歸功于C·懷特·米爾斯（C.Wright.Mills）。在其名著《白領——美國的中產(chǎn)階級》的開頭，他就這樣描述白領階層：“這些人的內(nèi)心是分裂的和支離破碎的；在外部的生活中，他們要依附于更強大的勢力。縱使他們得到了行動的意志，由于缺乏組織性，其行為與其說是一場運動，倒不如說是由互不關聯(lián)的競爭交織成的糾紛。作為一個群體，他們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作為個體，他們的生活方式很難說有什么獨立性。”
　　這段話點明了白領在經(jīng)濟社會中面對的現(xiàn)實：白領是社會中最沒有歸屬感的一群。
　　首先，白領階層中的大部分，在經(jīng)濟社會地位上是依附于比他們地位更高的階層的。在工商企業(yè)界，經(jīng)理階層依附并聽命于大資本者；“在政治家的身旁，他們是系著領帶、拎著公事包和計算尺的口齒伶俐的領薪水官員”；而在高校與研究機構從業(yè)的知識者，其地位也同樣取決于其他人的評價。至于推銷員這樣的角色，更是要看客戶的臉色行事。
　　
　　可能有人會說，藍領產(chǎn)業(yè)工人在經(jīng)濟上更加依附于資本者，白領階層應該不算這個社會中依附性更強的。
　　但是，有兩個社會學現(xiàn)象值得注意：第一，我們常常聽藍領工人罵白領是資本者的走狗，我們何曾聽過白領認為藍領會成為資本者的走狗呢？第二，某位“白領”經(jīng)理剛對著工人罵罵咧咧，一轉身被老板罵了個狗血噴頭，回個頭來還要在偷著樂的工人面前表現(xiàn)出“老板很賞識我”。
　　對于這種現(xiàn)象，米爾斯這樣解釋：白領在經(jīng)濟社會地位上尤其在心理上對別的階層的更大的依附，首先表現(xiàn)為白領人員比藍領人員更不能自主地控制自己的工作。生產(chǎn)線上的工人，他的操作是固定的，他只要跟上機器的節(jié)奏做好屬于自己的這部分操作就行，這使他與其他人在工作性質上的依賴其實很低；而白領人員完全不同，他們的工作表面上自由度高一些，但每一項工作幾乎都來自于他所服務的對象的命令。
　　此外，使白領變成心理上更大的依附的更為重要的原因，是白領人員所做的工作結果更加依賴于外在的評價，這使得“白領的工作和最終產(chǎn)品之間幾乎沒有直接聯(lián)系”。當一輛汽車從企業(yè)投放到市場上去時，藍領工人知道哪一個螺絲是他擰上去的，哪一個輪胎是他安上去的。與此同時，藍領工人一般是固定工資工人，在雇傭期間他做好了他的生產(chǎn)線上的工作就不必擔心上面的評價。而與此完全相反的，白領并不知道他與這輛汽車有何具體的聯(lián)系，他的工作績效只能取決于上級的評價。現(xiàn)代公務員制度中，低階的公務員也取決于上司的評價；而知識分子的工作更依賴于外在評價，如果在同行中得不到好評，在讀者中得不到反應，他所有的付出都是白搭。
　　如果要用一句話概括白領的這種依附性，可以套用一句老話：白領是“皮上之毛”，常常不得不面臨“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窘境。農(nóng)民的根在土地，藍色工人的根在現(xiàn)代企業(yè)，而土地與現(xiàn)代產(chǎn)業(yè)是恒常不變的。只有白領階層根植于其他人群，是變動不居的。因而，白領是社會中最沒有獨立性的階層。
　　因此，盡管表面上看，白領的經(jīng)濟社會地位高于藍領產(chǎn)業(yè)工人以及農(nóng)民，但由于以上兩個原因，使得這個階層出現(xiàn)了“文化意義上的更高的依附”；這種依附讓白領的安全感與保障感普遍低于藍領產(chǎn)業(yè)工人及農(nóng)民，這反過來又使得白領總是企圖更緊地依附于為他（她）提供了白領地位的“主子”。
　　米爾斯在著作中還這樣描寫白領的“主體意識喪失”。白領為了更緊地依附于其“主人”，“不僅需要出賣時間和精力，同時還要出賣人格。這些人以周或以月為單位出售自己的微笑和友好的表示，他們必須時刻約束自己的憤激和冒犯傾向。他們是新型的馬基雅維利式的小人物，為了受雇于他人并為他人創(chuàng)造利潤，他們可以按照那些把他們踩在腳下的人制定的規(guī)則來訓練自己在風度方面的技能”。而“奴才”的形象也就是這樣“練成的”！
　　問題在于“主子”并不總會領“白領”的情。往往在這種情況下，身份焦慮就出現(xiàn)了：“我是誰？我屬于誰？我工作的意義到底是什么？”而所謂壓力，也是在確證自我身份過程中必須依附于他人而不得不超出自己正常能力范圍去聽命于他人，承擔起那些找不到自我且無法實現(xiàn)自我的任務所形成的。
　　正因為“白領必須承認他們的工作本身是沒有意義的。他們完成工作時或多或少都會帶有某種怨氣”，所以“他們只能到工作之外的什么地方去尋找生活的意義”。柏格森曾這樣描述過白領的這種心境：“我們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我們自身之外度過的，除了我們自己的幽靈、無色的影子以外，幾乎感覺不到我們自己的任何東西。因此我們是為外部世界，而不是為我們自己活著的。我們談話，但沒有思想，我們在別人的操作下行動，而不是自己決定如何行動，但是只有自由地行動才能使我們重新?lián)碛凶晕摇?br/>　　既然白領“只能到工作之外的地方去尋找生活的意義”，“只有自由地行動才能重新?lián)碛凶晕摇?，前面提及的那些專為白領設計的業(yè)余活動領地才如此受到白領的追捧，而白天是紳士淑女、夜晚是野獸魔鬼的白領形象才如此深入人心。
　　值得一說的是，白領階層的身份焦慮除了來源于人格與文化意義上的依附外，還來源于對自身身份喪失的憂慮。當然，這二者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正因為依附，才時刻面臨被拋出白領這一階層的危險，而被拋出的危險又再度增加了依附性。
　　實際上，在歷史與現(xiàn)實中，有很多的白領在為著維護能穿“白襯衫”的體面而受盡艱辛，正如魯迅筆下的孔乙己為維護讀書人的尊嚴而整天穿著那件標志其身份的破長衫一樣。
　　有一天我辦公室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推銷紀念郵票的。雖然穿著白襯衫，打著領帶，但一看襯衣與領帶都很舊，起了皺。大概看出我對于這種上門推銷流露出討厭的表情，他竟然從挾在腋下的包里拿出幾張俱樂部會員證，有些神經(jīng)質地說：“看不起我是不是？要不是因為一筆生意被騙賠光了積蓄，又讓老板炒了魷魚，我也是開著私家車到俱樂部打保齡球的部門經(jīng)理呢?！蔽衣詭嫘Φ鼗貞艘痪洌骸翱床怀鰜恚€是高級白領啊。”他回答道：“車與房都賣了，就剩下白襯衣還證明我是白領！”
　　米爾斯在其著作中也曾經(jīng)以工業(yè)化國家的文學作品為例，說明白領時刻面臨被拋棄的可能性所造成的身份焦慮。漢斯·法拉達（Hans Fallada）創(chuàng)造了一個深受通貨膨脹和經(jīng)濟蕭條之害的簿記員形象。盡管賓尼貝格一輩子都在為維護其白領地位而奮斗，但最后還是和他的老婆孩子在貧民窟里結束了一生，留下了沒有解答的問題：“小人物，現(xiàn)在你們該怎么辦呢？”普雷斯特利（Priestley）在《天使之路》中描寫了倫敦的一群受盡折磨而又得不到任何保障的白領職業(yè)者。這些人經(jīng)受著生活的磨難：他們最渴望得到的恰恰是由于他們自身的狀況而根本無法得到的。當然，最典型的還是喬治·奧維爾在《為了自由》當中，通過他筆下的波林先生——一個白領推銷員，說出了或許能夠代表白領共同的心聲：“到處都有人在說工人階級如何如何受苦的廢話。我本人對此并不感到怎么難過……無產(chǎn)者受的苦是體力方面的，他不干活的時候就是一個自由人。可是在那些灰暗的水泥墻板隔起來的斗室里，卻坐著一些終日得不到自由的窮鬼。這種人只能在夢里尋找那種把老板推到井底下去，再往他身上扔煤塊式的自由。當然，我們這種人的煩惱主要還在于我們都有些患得患失。說到底，我們的煩惱來源于我們成不了資產(chǎn)者，卻又不愿意當無產(chǎn)者！”
　　就這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白領其實是這個社會中最無根的一群人。
　　
　?。ㄈ┥鐣只邪最I階層的歷史使命及未來
　　
　　然而，白領階層當時在西方世界中的出現(xiàn)卻被認為是一件大事。在二十世紀初葉，因為“白領”這一所謂“中產(chǎn)階級“的崛起，西方政治學與社會學者曾經(jīng)認為，穆勒與馬克思描述的十九世紀社會已經(jīng)瓦解，無產(chǎn)階級與資產(chǎn)階級之間的鴻溝終于被“中產(chǎn)階級”填平了！新社會的輪廓已出現(xiàn)在我們曾經(jīng)預言快要死亡的資本世界！
　　對此，米爾斯在其著作的開頭就寫了這樣一段話：“正是在這個白領世界里，我們才能找到二十世紀生活的主要特征。由于他們在數(shù)量上日益表現(xiàn)出來的重要性，白領職業(yè)者已推翻了十九世紀認為社會應由企業(yè)主和工資勞動者兩部分人組成的預測……他們是一群新型的表演者，在供他們表演的舞臺上推出的都是二十世紀的主要劇目?！?br/>　　白領階層在中國的出現(xiàn)同樣被中國學界看成是一件大事。
　　我參加過一個關于轉型期中國社會發(fā)展的理論討論會。在會下與一位社會學者有過深入的交流。在這位學者看來，中國社會發(fā)展的轉型，即由傳統(tǒng)的金字塔型向未來理想的所謂橄欖型轉變，有賴于一個中產(chǎn)階級的產(chǎn)生，而目前中國的白領階層就是中產(chǎn)階級的最初成員，盡管目前這批成員人數(shù)還很有限，但其在推動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的歷史使命非常重大，而且也是基本力量。
　　
　　與他持同樣觀點的還有一位老經(jīng)濟學家。他更是認為，所謂中產(chǎn)階級，不僅僅是財富的標志，更是負責任的標志，而中國社會轉型有賴于這一負責任的中產(chǎn)階級的崛起。他也認為白領是中國的中產(chǎn)階層。
　　由此看來，在一個因自由市場“馬太效應”而出現(xiàn)貧富分化進而出現(xiàn)不同人群之間重大利益沖突的社會中，白領作為一個階層被賦予了非同尋常的使命：整合階層分歧，彌合階層鴻溝！
　　白領階層之所以被認為應該擔當這樣的歷史使命，其原因可以用三個隱喻來說明：
　　一是“看門狗”。不可否認的是，白領的確受惠于市場經(jīng)濟與市民社會。市場經(jīng)濟給了他們施展才華的舞臺，市民社會使他們享受到世俗給予他們的地位。米爾斯說過，這二者的結合，使得“他們可以不受干擾地對自己的能力形成深以為然的幻覺，對制度體系產(chǎn)生共同的信賴感”。即他們一般情況下是崇尚能力本位的，因而也對根據(jù)能力分配資源的正常的市場制度抱以歡迎的態(tài)度。而也正因為他們對市場如此信賴，他們的狀況又更取決于市場正常運作的程度，所以他們對于類似權錢勾結、黑箱操作等等可能侵蝕正常市場體系的任何異常，也格外敏感與反感。但另外一方面，他們卻能在更大程度上容忍一次分配中因能力不同造成的社會分化，更大程度上支持政府在二次分配中提供更傾向于弱勢的公共服務。所以，白領階層被認為是一個健康的市場經(jīng)濟的“看門狗”：當市場運作不健康時，他們會發(fā)出警告；當社會出現(xiàn)分化的趨勢時，他們利用這一階層自身更大的張力與彈性，仍然維持著共同體的存在；同時，利用自身的政策影響力，引導政府出臺有利于社會整合的政策。
　　二是“螺絲釘”。從大的格局看，十八、十九世紀的資本社會被認為呈現(xiàn)出兩大板塊結構：一邊是資產(chǎn)階級，一邊是無產(chǎn)階級。兩個板塊之間的鴻溝使得社會也呈現(xiàn)出分裂的態(tài)勢。而“白領”的出現(xiàn)就像是螺絲釘將兩大板塊拉近并擰在了一起。實際上，在任何一個階層分化的社會中，“白領”都是連接斷裂面的“螺絲釘”。有了這一階層的緩沖，資本者再也不直接面對工人，而是通過與工人相對來說更為接近的白領經(jīng)理與管理人員與工人集體談判；政府科層制體系，也使得高高在上的政客可以通過中下級公務員接近百姓了解民意；知識人不再停留在“象牙塔”中間，可以通過文化市場中較低階的“白領知識掮客”使知識、思想與觀點更深入民眾。白領填充了這個社會幾乎所有的罅隙。也正因為這些“螺絲釘”的存在，社會階層之間的沖突不再呈現(xiàn)出板塊碰撞時的劇烈程度與顛覆性，而主要通過談判與妥協(xié)達成“最低共識”。
　　三是“管道”。市場經(jīng)濟給每個人最大的“心理安慰劑”就是保存了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人上人”的夢想。而白領階層的存在在保存這一夢想中又發(fā)揮了最大的效用：因為白領被認為是每個小人物成為大人物的“管道”。白領階層流動性強固然使得這一階層本身出現(xiàn)“身份焦慮”，但卻使更低階的“小人物”看到了希望：當邊上的“小人物”上升為“白領”然后經(jīng)由“白領”進一步升為“金領”時，更多的“小人物”會認為自己也有上升的可能性；即使看到“白領”下滑到“小人物”時，更多的“小人物”也會認為，看來“白領”與我們所處的階層并不遠，因而我們上升到“白領”是可及的。在一個社會中，白領階層越強大，“小人物”上升的“管道”就越為暢通，社會也因此更加有活力。而一旦“管道”封閉后，“小人物”因為意識到無法通過正常的途徑成為“人上人”，一個階層分化的社會同時將是一個分配性沖突激烈、充滿暴戾氣氛的社會。
　　然而，盡管在一個階層分化的社會中，“白領”階層的存在承擔著彌合分歧、整合社會的功能，但如果白領人群在資本世界本身受到無盡的擠壓，因而自身都不是一個自在的階層更不是一個自為的階層，“白領”就無法承擔起這樣的功能。而我們遺憾地看到，在西方社會中，由于新自由主義與全球化的影響，“白領”階層正日益縮小。有統(tǒng)計表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中期，英美等國每年都有百分之十四左右的白領的確被拋向了社會底層。于是，連西方社會學家自己都承認：原來是左右翼都拉“中產(chǎn)階級”為友，現(xiàn)在左翼理論家可以更理直氣壯地把他們歸為潛在的無產(chǎn)者一類。“讓我們給卡爾·馬克思捎個信：自由主義秩序下白領既不平等也不安全”！當然這也構成了西方左右翼政府更替的重大背景。
　　在轉型期的中國，白領職業(yè)者悄無聲息地步入了現(xiàn)代社會，無論歡迎與否，這本身就是市場化的一種結果。我們不必對這一階層的狀況做更多的描述，但我們知道目前中國白領階層比任何一個階層都弱小。米爾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描述美國白領階層剛剛出現(xiàn)時的話也適用于中國當下的白領階層：“他不清楚自己的過去，他的歷史單純得根本就談不上有什么英雄業(yè)績可言；在他的生活中從未發(fā)生過那種可以讓他在困難的時刻加以留戀和回味的黃金時代。可能正是由于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將向何處去，他的行為才表現(xiàn)得狂亂而匆忙；可能正是由于他不知道威脅著他的東西是什么，他對恐懼的反應才是遲鈍的?！?br/>　　中國的白領階層在分化的社會中同樣“兩頭不搭”：當人們說到弱勢群體時，白領似乎是強勢；但當人們說到資本與權貴的強勢時，與白領階層其實沒有什么關系。
　　但現(xiàn)在，我們也要建設和諧社會，所以，學界同樣也寄希望于“白領階層”能“搭上兩頭”，同樣起到“螺絲釘”與“管道”的功能，以彌合這個社會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分化。從這個意義上講，在最后達到無階層社會之前，善待“白領”階層，使之發(fā)育成熟并壯大是一個“不得不”的選擇，而白領階層本身也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