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 曾
《黑暗中的笑聲》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著 龔文庠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假如在某個眾人相聚的場合,一個你不相熟的人,講個湊趣的謎語助興。他說出謎面后,隨即又慢條斯理地道出謎底,如此直截了當,刪除了最饒有興味的猜謎過程,你就得注意了。這個"不按常理出牌"者必然是個"人物"。他接下來八成會有一番不同凡響的"作秀"。
《黑暗中的笑聲》可以說也是這么一本"不按常理出牌"的小說。開卷伊始,就三言兩語和盤托出故事概要,包括從人物到情節(jié)終結(jié)的安排。用"墓碑式銘文"從容終結(jié)主人公全部人生,丟棄"懸念"這個挑逗讀者的"法寶"。要知道一部以"偷情"為情節(jié)發(fā)展的小說,是容不得如此調(diào)戲的。然而,一旦人們以"大膽"或"蠻橫"形容作者的作為,會馬上暴露出自己的淺陋。"沒有金剛鉆就不會攬瓷器活。"《黑暗中的笑聲》的作者納博科夫敢于這么輕薄讀者,只是顯示自己的"涂色"技巧。他將一個常見的,看似淺薄的三角戀愛故事圖像,涂抹上自己精心調(diào)制的色彩。至于小說以正劇開始,以喜劇延續(xù),用悲劇結(jié)尾的構(gòu)思,他仿佛是信手拈來。他在意的是色彩,人物的色彩、場景的色彩,連小說中的笑聲,他也髹上一層閃爍著黑色幽默的光澤。盡管他不可能意識到18年后,他寫的《洛麗塔》會使他因"色情"、"亂倫"的虛名而揚名世界文壇。
小說遵循"偷情"的情節(jié)蔓延:有名、有錢,有妻、有女的藝術(shù)評論家和鑒賞家歐比納斯先生擁有幸福生活,可他對妻子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他企求"艷遇"。有賊心又有色膽的這次出軌,產(chǎn)生于某個消磨無聊時光的電影院里。那個領(lǐng)位姑娘瑪戈使歐比納斯入迷,隨即他一頭扎進那個"血紅色的水坑"。歐比納斯幾十年營造的"幸福生活"由此而被終結(jié)。
瑪戈漂亮性感。歐比納斯被她的艷麗征服時,她已不是個純情淑女了。她企求被有錢人包養(yǎng),又有個做電影明星的浮華夢。一旦認定歐比納斯具備包養(yǎng)和助她拍電影的潛力,瑪戈立即判定以身子投資這個買賣不會吃虧。原本如此以金錢對美色的交易,符合公平的原則,完全可以按部就班地行進。冷不防殺將進來個諷刺畫家雷克斯--瑪戈的前情人。女第三者加上男第三者,故事的戲劇性立即被強化到無以復(fù)加的地步。意識到自己受騙的歐比納斯舉起了子彈上膛的手槍,然而瑪戈的美色又讓他下不了手。當一場車禍后,歐比納斯喪失了視力。他的厄運才真正開了頭。
或許這么個從偷情開始到喪命的人物故事,頗有些道德教化的意味--盡管不少人說"家花沒有野花香",但"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倘若這么讀《黑暗中的笑聲》就有些會錯意了。納博科夫的理念是:"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看待一個作家:他是講故事的人、教育家和魔法師。一個大作家集三者于一身,但魔法師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納博科夫在講解奧斯丁、狄更斯、福樓拜、斯蒂文森、普魯斯特、卡夫卡和喬伊斯的作品時,提出如上觀點。他最欣賞的是藝術(shù)的想象力和靈感。在《黑暗中的笑聲》里,他仿效20世紀二三十年代電影中常見的廉價三角戀愛故事,勾勒出小說人物關(guān)系的框架。小說的章節(jié)、跳躍仿效電影鏡頭的剪接;對景色、衣飾場面的色彩涂抹,含有寓意的象征意義;情節(jié)的插敘,有類似揶揄的前后互相模仿。凡此種種,都流露出納博科夫調(diào)侃式的機智文風。至于后來的納博科夫研究者們,寫了不少闡發(fā)他小說中戲仿的黑色幽默的論文,臆斷,揣摩,甚至附會作家的藝術(shù)構(gòu)思。這些才是納博科夫謎面背后深藏的謎底。他用這些謎語式的機智,測試讀者的水平。
《黑暗中的笑聲》故事中,歐比納斯對瑪戈的著迷溺戀,除了他從藝術(shù)鑒賞者職業(yè)角度所養(yǎng)成的"好色",對生活中美麗形體的"眼睛吃冰淇淋",掩飾不住對女性的情色貪婪無饜的男性本能。此外,是否還因年輕女性形體和容貌,象征著生命的青春和生機活力呢?中年男性癡迷于青春少女的美色可餐,是否隱藏著他潛意識中對自己人生余下時光不多的一種遺憾,因此而表現(xiàn)出燈蛾撲火的狂躁?《洛麗塔》中亨伯特的迷戀對象也是個美麗少女。這或許會引發(fā)人們更多的思考,而且超越男女之情的習(xí)慣思維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