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
我在報上看到一條消息,題目是《投機分子以自由換健康:惡意犯罪進監(jiān)獄免費治病》,說的是四十一歲的重慶人羅萬富,自1992年始屢因偷盜十四年間在監(jiān)獄進進出出,管教民警都換了好幾輪,而羅萬富的臉卻不斷出現(xiàn)在監(jiān)獄里。
他有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邏輯:身上只要哪種慢性病一發(fā),就想法子去監(jiān)獄。十四年來他走的就是這條以自由換健康的犯罪之路。而偷盜的東西又大多是鄰居家的財物、牲口甚至是其他人根本連偷的欲望都沒有的東西。審判法官亦很郁悶,為什么他會屢教不改,不間斷地偷盜?毫無悔意的羅萬富竟輕松自如地回答:“因為身患各種慢性病又無任何親人,監(jiān)獄會出錢給自己治病?!?/p>
據(jù)獄方介紹,監(jiān)獄也的確為羅萬富治病花了不少錢。2006年6月2日,羅萬富因偷盜罪再次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他目前正在獄中服刑。但誰也不能預計,兩年后重獲自由的羅萬富是否還會再次犯案,因為這將取決于他身上的慢性病是否已好轉(zhuǎn)。
讀到這條消息時,我一時不知該做何種感想。似乎“可喜”。監(jiān)獄是令犯人失去自由的改造之地,沒有哪個精神正常的人會自愿走進監(jiān)獄。我在羅萬富的經(jīng)歷中看到,人性化的管理正逐步落實于被改造的罪犯們,這無疑是社會文明與法制的健全與進步。
然而,這似乎更“可悲”。一個普通百姓,只因為缺乏生活來源和相應的社會救助,不惜以身試法,屢次犯罪,以十多年的歲月?lián)Q來“健康”,其生命付出了何等慘重的代價!據(jù)說羅萬富最嚴重的一次犯案是偷了鄰居家的七千元,最終被判刑六年。在這六年時間里,雖然要在勞改農(nóng)場勞動,但他基本不為吃飯和看病問題發(fā)愁。
報上說,有關法律專家認為完善的醫(yī)療體制一邊在推動監(jiān)獄人性化的管理和法制進程,一邊又給了羅萬富之流可乘之機。我想問的是,怎么會有這樣的投機分子?怎么會產(chǎn)生這樣的投機現(xiàn)象?為什么當羅萬富是守法公民時得不到的醫(yī)療救助只能靠犯罪獲得?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獄中服刑是對生命權的最大懲罰與剝奪,因為自由權幾乎與生命權有著同等價值。然而,為了治病寧肯失去自由,屢次犯案,這樣的邏輯恐怕古今中外聞所未聞。而有人竟稱他為“投機分子”,這樣的稱謂透露出怎樣的冰冷!
關于百姓治病難,關于一些家庭因病致貧的故事,我們聽得太多,而醫(yī)患矛盾的上升與激化也正在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
不久前,一位朋友因眼疾住院治療。她的病房里住著三位病人,其中有一個七歲男孩,因幼時的一次意外受傷,一只眼幾近失明。幾年來父母帶著他多方求醫(yī),舉債數(shù)萬元。孩子的母親告訴我:“能借的都借到了,臉也都快丟光了?!倍舜巫≡河质且还P大的花銷,僅手術費就要八千元。
我的朋友已經(jīng)退休,退休金為一千多元,她享受的醫(yī)??梢詧箐N80%的醫(yī)藥費。這次住院,她共計花費一萬一千多元。醫(yī)保部分的六千多元中可報80%,也就是五千多元。雖然有醫(yī)保,她仍要自己負擔六千多元的醫(yī)藥費。她有點無奈地對我說:“即使有醫(yī)保,要真得了大病,還是看不起的。”
在全球經(jīng)濟不斷發(fā)展的今天,“幸福指數(shù)”已成為許多國家用來衡量人民生活水平和經(jīng)濟價值的新指標。誠然,幸福對于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群意義是不同的。古時,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是一種幸福。而現(xiàn)代,對于那些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來說,成功是一種幸福。然而,溫飽與健康卻是一切幸福最基礎的保證。一個和諧社會的建設,自然需要高樓大廈,需要奔騰不息的車流,需要令人驕傲的GDP數(shù)字,但人人都看得起病,也應是不容忽視的奮斗目標。
兩年以后的羅萬富就四十三歲了,正值壯年。希望那時的他不僅靈魂得到改造,身體也獲得健康。在重獲自由后能得到社會的妥善安置,有工做,有飯吃,有了病,能像在獄中一樣得到及時有效的救治,使其對自由與健康的選擇不再被扭曲。
希望到那時,新的醫(yī)療保障體系能惠及羅萬富這樣的貧困百姓,也能惠及我在醫(yī)院中看到的那個七歲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