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君《親愛的深圳》,中篇,《中國作家》2007年第7期
打工一族在城市里除了承受著現(xiàn)實的嚴酷創(chuàng)痛外,還承受著內(nèi)心的壓抑和屈辱。小說中的李水庫便是打工族里的一員,所不同的是,他去深圳并不是為打工,而是去接負氣出走的妻子程小桂回鄉(xiāng)。在遭到程小桂的拒絕后,他被迫滯留在深圳,等待程小桂回心轉(zhuǎn)意。他雖然成了打工一族,但在心理上、情感上始終難以融入城市。他與程小桂以及“化蛹為蝶”的張曼麗之間錯位的價值觀,更拉大了他與城市的隔閡。小說中的人物渴望過上受人尊敬的體面生活,卻淪落到失去自我的境地,字里行間隱含著強烈的批判意識和現(xiàn)實主義精神。
在吳君筆下的深圳摩天大樓里,我們看到了一絲鄉(xiāng)情,但這鄉(xiāng)情微弱而又無力。還是為了利益,為了在繁華的都市保住一塊立足之地,幾乎所有的人都將那可憐的鄉(xiāng)情隱匿。一對年輕的夫婦,竟然要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偷情。我們在這個“親愛的深圳”,看到了發(fā)展,看到了輝煌,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一種無形的霧靄,這霧靄環(huán)繞在深圳的大街小巷,填充在那座高貴的摩天大樓,在這霧靄當中,李水庫、程小桂們無不感到莫大的壓抑,就連不可一世的張曼麗,也會在壓抑之下喘息,程小桂戴上白色的手套,張曼麗藏起粗大的骨節(jié),誰也不敢對“親愛的深圳”表示絲毫的反抗……在那“親愛的深圳”,“我正用幸福藏住了我的疼痛”。
趙光鳴《穴居在城市》,中篇,《清明》2007年第4期
趙光鳴的《穴居在城市》令人感動,這個小說描寫進城打工人員的艱辛生活,但并不渲染他們在城市壓力下的心理扭曲與不平衡,而是在艱難困苦中發(fā)掘出了他們的“人情美”與“人性美”,展示了底層人們美好的心靈和相互扶助的精神,讓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的艱苦中感受到了一抹亮色,一絲溫暖。
這篇小說的故事性不強,它通過“民辦教師”王繩祖和他的新搭檔小馬一天的活動,展現(xiàn)了他們生活的各個側(cè)面,從住宿條件的惡劣到找工作的艱難,從工友之間的競爭到草根小店的溫暖,從工作的勞累到對客戶的誠信,在這些斷片式的描述中,我們看到了他們的生活和他們接人待物的態(tài)度。王繩祖和小馬之間是父子式的相互關(guān)愛;他們跟孟糊糊、孟條件叔侄以及青海的撒四十與河南的鄭小毛這些工友之間,既相互競爭又惺惺相惜,還在一起說說笑笑;對待草根店的草根嫂、香香與寒露,既有異性相吸的溫暖和朦朧的愛情,也有底層人們相互扶持的溫情;對待找他們運貨的城里人,他們干活傾盡全力,在發(fā)現(xiàn)運錯了貨物時沒有敷衍了事,而是主動告訴了他們,正是在這些人際關(guān)系的細致描述中,讓我們感受到了他們的生活和靈魂的美。“滿倉很愛他的女人,出了事,仍然愛”,這是超越于夫妻感情之上的一種更博大的愛,在小說中,我們處處可以體會到這種人性美與人情美,相對于城市里冷漠、敵對、疏遠的人際關(guān)系,這是一種更為溫馨和諧,也更為先進的文化。
溫亞軍《花弄影》,中篇,《上海文學》2007年第7期
溫亞軍的都市題材小說似乎從來都是緊張的,一旦他將視野從鄉(xiāng)村轉(zhuǎn)向都市,筆端飽蘸的溫厚蘊藉也隨之消散?!痘ㄅ啊芬廊?。小說圍繞著女主角莊曉然與四個男人的情事展開。小城出生的莊曉然為大學畢業(yè)后能順利留在省城,接受了高于同學喬明章的追求。在察覺對方分手的意圖后,她鋌而走險私自懷孕并生下了兩人的孩子,反遭徹底拋棄。爾后她隱瞞了從前經(jīng)歷嫁作人婦,過了一段頗安逸慵懶的日子,其間還與老同學發(fā)生了一次出軌插曲。然而好景不長,私生女事件的敗露使她被迫與丈夫離婚。又因照顧女兒上學,她結(jié)識了小自己十歲的外聘體育教師,隨之一頭腦熱地扎進了這場注定失敗的情事。人生路上,充滿欲望、心比天高的莊曉然卻走得跌跌撞撞越來越糟,是運,也是命。
小城記憶的暗沉、心酸、不能觸碰,童年自卑造成長大后的孤傲偏執(zhí),已先自描繪出莊曉然身上裹挾的悲劇氣質(zhì)。在強大冷漠的城市面前,莊曉然再用凌人的氣勢武裝自己,亦是矮了半截,她的惡毒兇狠更反襯出其外強中干的底子。表面看來,她對付男人姿態(tài)搖曳如花弄影,卻最終成了一次次的弄巧成拙,于是我們看著她氣急敗壞、憤世嫉俗,看著她時而強悍,時而柔弱,時而潑辣,時而疲累,漸漸體會到她小奸小壞后的無助悲苦。這個雖不可愛的女人,一點點地顯露出她的可憐可嘆。小說最后,在莊曉然就要和體育教師成其好事的當口,未來的婆婆從鄉(xiāng)下趕來,以死要挾不許兩人結(jié)婚,在這荒謬尷尬的時刻,兩人曾經(jīng)蜜語甜言的恩愛情義,瞬間全現(xiàn)了原形。哪里有愛呢,作者無限冷漠地撕開了人世灰涼虛妄的本相?;蛘撸幢闶怯羞^愛,對這兩個背景相似、生存多艱的“外省”男女,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
在這個搖曳多姿的故事中,強烈地滲透出一種“外省”的疏離感,莊曉然的永不安分不得善終,渾似一個女版于連,但溫亞軍卻不是司湯達。后者筆下寬容悲憫的大情懷,對人物的深深理解和體恤,前者尚不能及。作者對莊曉然懷著油然的“不同情”,莊曉然大開大闔的情感歷程中,定有沉郁驚心的暗流涌動,作者卻流利地繞過了這些更應逡巡皴染的地方,致使小說從未深入莊曉然的內(nèi)心,探究她悲劇命運的復雜與必然性。
鄧一光《天堂》,長篇節(jié)選,《人民文學》2007年第8期
《天堂》是鄧一光長篇新作的一個章節(jié)。小說以新中國成立前夕的戰(zhàn)爭場面為鋪陳敘事的坐標,塑造了極具浪漫色彩的英雄人物,三一三師師長烏力圖古拉。就單章而言,鄧一光避免了過往戰(zhàn)爭小說直露的國家、民族、歷史等政治傾向性,轉(zhuǎn)以主人公人格魅力的多方面探索與挖掘。一是愛情。烏力圖古拉的蒙古血統(tǒng)與韃靼女人薩努婭的國際身份,最先討巧地給人一種新鮮感。烏力圖古拉粗獷、率性,對薩努婭一見鐘情。他單刀直入,即言婚配,全然不顧女子怯怯羞羞之心。而薩努婭亦無退讓,對初時胡攪蠻纏的師長難免心懷執(zhí)怨。然而,兩人你進我退,雖無纏綿悱惻,卻似歡喜冤家。尤其薩努婭,在硝煙彌漫中漸漸清晰了烏力圖古拉勇猛野性的魅力,無聲無息地滋長出對他的無限愛意。二是友情。在三一三師,烏力圖古拉以武功,政治委員葛昌南以文治。兩人常以言語相爭,互不相讓。然而,離別時刻的無助與不舍,表明了兩人最深厚的情誼。在此,鄧一光頗為機智地以這種旁敲側(cè)擊的方式,將烏力圖古拉強力、英雄式的形象與偶爾的含蓄、脆弱交織起來,使人物飽滿、生動。
(秦萬里評《親愛的深圳》,云雷評《穴居在城市》,王穎評《花弄影》,解芳評《天堂》)
(作者單位:《小說選刊》雜志社,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