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魯迅散文詩集《野草》中最為明朗的一篇,作者以抒情的筆調(diào),描寫了江南與北方的雪景。兩幅雪景圖各以明麗的色彩、張揚的個性,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和震撼力。
《雪》起于一場雪。1924年12月30日,北京下了一場大雪,魯迅在日記中寫道:“雨雪?!挛珈V,夜復(fù)雪?!钡诙焯鞖夥徘纾纹鹆藙C冽的朔風,滿地白雪被吹得漫天飛舞。魯迅在他的日記中激情滿懷地寫下了這樣的文字:“晴,大風吹雪盈空際。”大自然壯美的景象和蓬勃的力量,攪動了魯迅心中塵封已久的激情。大家知道,其時五四運動早已退潮,新文化陣營也分化瓦解得無影無蹤。面對昏暗沉悶的社會,魯迅的心情異常苦悶。恰逢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而下,那朔方的雪花,“如粉,如沙……決不粘連”的孤獨,和它“旋風忽來,便蓬勃地奮飛”“旋轉(zhuǎn)而且升騰,彌漫太空”的氣魄,正暗合了作者“荷戟獨彷徨”的心境。于是借朔方雪抒寫自己內(nèi)心的動因,促成了《雪》的誕生。
然而魯迅并沒有立刻從正面去抒寫朔方雪,而是采取了迂回蓄勢的手法,從“暖國的雨”起筆,轉(zhuǎn)入對記憶中江南雪景的描寫。一開始用“滋潤美艷”四個字概括出江南雪的特質(zhì)。接下來,為了讓人感覺江南雪“滋潤”的韻味,魯迅連用兩個比喻,以“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作比,一虛一實,給人留下遐想的空間。為了讓人領(lǐng)略到江南雪“美艷”的精彩,作者又如畫家一般,以豐富的色彩對比,描繪出了一幅絕妙的畫卷:雪野中,一片潔白的背景上,點綴著“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磬口的蠟梅花;雪下面還有冷綠的雜草”。作者又以“仿佛看見”“聽得”蜜蜂們忙碌地飛著、鬧著,為江南雪的“美艷”平添了許多生機。
作者記憶中的江南雪景充滿童趣,富有詩情。“孩子們呵著凍得通紅,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個一齊來塑雪羅漢?!痹诖笕藗兊膸椭?,最后雪羅漢“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紅地坐在雪地里”了。這歡樂、這情趣都一齊融入“滋潤美艷”的江南雪景圖里,能不讓人魂牽夢縈?
隨著雪羅漢的消釋,作者思緒從記憶之中飛回現(xiàn)實,如夢醒一般,以一個“但是”突兀而起,一改描寫江南雪景圖時的舒緩、平和、纏綿的語氣,以急促、昂揚、剛勁的筆調(diào),橫掃千軍之力,描畫了朔方雪景圖:“朔方的雪花在紛飛之后,卻永遠如粉,如沙,他們決不粘連,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這樣?!薄靶L忽來,便蓬勃地奮飛,在日光中燦燦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zhuǎn)而且升騰,彌漫太空,使太空旋轉(zhuǎn)而且升騰地閃爍?!边@樣江南那種“滋潤美艷”、寧靜娟秀的雪景圖,一下子由近退至遠處,成為朔方雪“蓬勃地奮飛”“旋轉(zhuǎn)而且升騰”的背景,從而凸現(xiàn)出朔方雪那種獨立不羈、昂揚奮發(fā)、不屈不撓的個性特征。
作品中作者并非著意使用對比手法,卻恰到好處地完成了兩種雪景圖的全方位對比。兩種雪景圖的對比,又是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自動完成的,隨著作者對朔方雪景圖的描繪,讀者會不由自主地把江南雪景圖拿來對比:這里有句式變化帶來的情感上的對比,作者描寫江南雪多用長句,多修飾詞,給人平緩、安謐、溫馨的感覺,描寫朔方雪句式簡潔有力,讓人感覺急促、粗獷、果決;有色彩上的對比,江南雪滋潤美艷,晶瑩娟秀,朔方雪枯燥單調(diào),孤獨蒼涼;更有動靜上的對比,江南雪寧靜秀雅,宛如一幅靚麗的工筆畫,朔方雪則“蓬勃地奮飛”,“旋轉(zhuǎn)而且升騰”,好似玉龍騰空,有一股擎天撼地的力量。正是因為江南雪的對比反襯,朔方雪獨立不羈、奮發(fā)向上的形象,才格外有一種磅礴浩然之氣,才格外地動人心魄,令人神往。朔方雪所噴發(fā)出的力量,正是作者“荷戟獨彷徨”心中所郁積的力量。
作者將對比的藝術(shù)巧妙地融入描寫之中,使兩幅雪景圖在對比中彰顯著獨特的個性魅力,從而完成了不同凡響的雪之絕唱。因此可以說,《雪》的魅力是對比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