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將自己的高中,看成“夢開始的地方”;而每當我回望夢開始的地方,總能依稀看見他的身影。
私下里,我們都叫他“宗富先生”,而不叫李老師。他曾經是知青,恢復高考后第二屆大學本科畢業(yè)生。我有幸作了他兩年的學生,從高二開始,到畢業(yè)。
后來我也像他,當上了語文老師,在高中一呆就是九年。從我的切身感受來看,語文老師,重要的不在給學生知識,而在于陶冶他們的情操,引領他們的靈魂。語文老師,應該為學生打下精神的底子,應該成為對學生未來生活影響最大的人,這是責任,也是榮耀。
高一時,我就開始感受到他的影響。我并非優(yōu)生,只是因為喜歡寫,也敢寫,有些虛名。他并未給我們上過課,但某一次課間休息時,在走廊里遇見,他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并讓我把自己的“作品”給他看看。
作品!他說的是作品,而不是我們習慣說的作文!這是對我的涂鴉之作的充分肯定。而他說時,始終微笑著,態(tài)度友善,溫和,讓人覺得真誠和尊重。那樣的年紀里,很容易地就生發(fā)了感動,和對他的信任。
我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的涂鴉文字,畢恭畢敬地遞給他。而幾天后還給我,字里行間,改得一片鮮紅,直讓我想到那種叫作“心血”的東西。尤為重要的是,在最后,有他的評語,飽含著肯定、鼓勵和期望。不過那些文字,不是紅筆寫的,而是用了藍墨水。
一腔少年的熱血,就這樣被鼓噪起來。敏感的心越發(fā)自尊,自強。夢想的火燃得更旺,更堅定。
高二分科,似乎上天真聽到了我的祈禱,我成了他的學生。知識不說,他的課很活,聽來永遠不覺得枯燥。他并不太看重教材,而喜歡創(chuàng)新,有時還給我們讀小說。印象最深的一次,他讀《陜北的天,瓦藍藍的天》,《中篇小說選刊》上的。因為情節(jié)動人,在講臺上,他哽咽,流淚,終于不能堅持,便讓我替他讀完。文學作品以其純粹的力量,引人向善、向真、向美,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
被他點燃的熱情越來越旺,被他喚醒的夢越來越多。因為共同的愛好和激情,我們辦起了文學社,那是學校有史以來的第一個。他自然是指導教師,從外出采風,到指導寫作,再到手抄報,他全程參與。有好的文章,就鼓勵我們投稿,或親自推薦,給相關報刊發(fā)表。是他,拓展了我們的視野和世界。
青春時期,總易于沖動,更何況,有夢的支撐。一直教我們英語的老師請假,新來的代課老師讓我們留戀不舍,于是聯(lián)名上書給學校挽留,而我是首當其沖者。學校對此不能容忍,清查,批評,并說要開除我,但最終,卻不了了之。后來我才知道,是他向校長說情,并聲稱,如果真開除我,他就辭職。聽到這事,我半晌無言。我家在農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如果真被開除,后果不堪設想。而他,居然用這樣的方式,保護了一顆火熱的心,保護了一個熱血青年的前程。
對我們一幫農村孩子,他特別關照。偶爾的星期天,總要我叫幾個同學,到他家里,說是談寫作,其實是給我們改善伙食。這才知道,他也出身農村,對農家孩子的命運,他有切膚的感觸。這也影響到我后來作老師的態(tài)度,我的那些學生們,也得到了他所給我的恩惠。
高中畢業(yè),我報考了師范專業(yè),而且就是他大學時的母校。教我的老師,有許多是教過他的;而他為我點燃的夢想之火,也因此得到了進一步的飛升。每次回家,我總要去看他。每次,他都主動談起我的“作品”,說在哪里看到了,然后說他的感受。言辭里,仍是當年一樣的肯定、鼓勵和期望。
到現(xiàn)在,我已經出了兩三本自己的書,成了所謂的作家,當年的夢想,一步步成為現(xiàn)實。雖然其間有很多苦累艱辛,但一直沒有松懈和怠惰,只因為,在夢想開始的地方,一直有他守望的身影,有他期盼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