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光輝/翻譯
原著/約翰·亞歷山大·波普(美國)
翻譯/裴光輝
托布卡普宮藏品的檔案清單
藏品的基本資料在宮殿的檔案清單中,我們得費點兒時間從頭開始說起。一號檔案是清單891/1486,(注:以伊斯蘭風格標注日期的材料先是標出伊斯蘭歷紀元,后跟著一個斜線,然后是相應的公元紀年。其他所有日期均為公元紀年。)這也是第一個和現(xiàn)存最早的檔案,因為穆罕默德二世完成新皇宮的建設大約是在1467年。在最初的文件中沒有關于中國瓷器的參考資料;但在不到十年后的第二份文件中出現(xiàn)了,其日期標注是901/1495。這份檔案的條目很簡單,文字如下:碗一,酒瓶一,酒瓶一,大口水罐一,酒壺一。該記錄顯示了土耳其王室收藏的五件瓷器,其中最早的可追溯到十五世紀末期。
第三個檔案是907 /1501年的收藏目錄,列出11件藏品:Fagfur大口水罐兩件,F(xiàn)agfur酒瓶一件,F(xiàn)agfur酒瓶一件,碗五件,盤兩件。
土耳其語言中關于中國陶瓷的術語數量有限,而且含義常很模糊。Fagfur一詞的意思是中國的皇帝,從這個詞又派生出Fagfuri一詞,該詞則泛指中國的瓷器。(注:該詞似乎源于伊朗,與俄語中表示瓷器的單詞ФАРФОР相似。)另一個含意籠統(tǒng)的詞是Cini,意思是中國或漢語的,還可用來指瓷器;該詞語源于波斯語,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就是著名的Cini-hane, 即阿巴斯大帝(Shah ‘Abbas the Great)在阿德比爾城(Ardebil)建造的撒菲(Safi)酋長清真寺里的瓷器室。Hatayi一詞在許多情況下,意為“中國的、中國人的、漢語的”,因而有時也意為瓷器。它可能來自于Khitai一詞,系中亞的土耳其人對中國的稱謂,后被早期的西方作者誤為Cathay 一詞。它指的是從中亞傳到安納托利亞的蓮花裝飾,現(xiàn)一般用來指長有寬大葉子的各種花。Martabani指青瓷器皿,該含意廣泛使用于土耳其、近東地區(qū)以及早期西方瓷器貿易家中,顯然他們是從貿易旅行中聽到這個詞匯并且采用了它。在歐洲,該詞還用來指從唐朝至明朝各個時期,在整個東南亞隨處可見到的某種龐大的、笨重的、涂有褐色釉的儲藏罐。這個單詞的詞源可以追溯到緬甸的馬達班港,正是從那里,中國和暹羅生產的眾多器皿被裝船運送到印度、非洲和早期的近東。(注:正如科里斯(Collis)指出的那樣,馬達班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地作為港口。1400年后,橫貫半島的墨吉-坦納舍忍要道(Mergui-Tenasserim route)更為常用。在當地的方言里,其中的后幾個名稱的發(fā)音發(fā)生變化,聽起來像馬達班(Martaban)音;因此,有可能后來這一詞語被籠統(tǒng)地用來泛指來自東方的此類型的所有器皿。)這些單詞中常會出現(xiàn)在指稱瓷器的清單目錄中,其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是Fagfuri。這種狀況表明根本沒有辦法確定任何單件瓷器的性質。描述時,有時使用了表示顏色的形容詞,有時卻描敘成“具紋飾的”,而這似乎是不加區(qū)分地泛指青花瓷及釉面上涂有彩飾的器皿。
第四個檔案上記載的伊斯蘭日歷是“10 Saban 910”,即相當于公元1505年1月10日;該卷被稱為王宮國庫的清單目錄。目錄的概述中,包括有金器、銀器、織物、長袍、武器、銅器、地毯、掛毯、錢幣、鏡子、燭臺、各種飾品、歐洲素窗簾、歐洲圖案窗簾、薄紗、扇子、瓷器(Fagfuri)器皿、雕刻的木制盤子、依茲尼克(Iznik)大水罐、康亞(Konya)的陶杯和黃銅碗。那些引人注目的具體條目翻譯如下:具裝飾的瓷酒器兩件,瓷瓶(裝在一個容器里)一件,中國淺瓷碗(裝在一個容器里)一件,瓷大口水罐兩件,白色淺瓷碗(裝在一個容器里)一件,白色大瓷盤一件,具裝飾的瓷碟兩件,小瓷盤(裝在一個容器里)七件,白色小瓷碟三件,瓷盤(裝在一個容器里)一件。
這二十一件藏品表明了瓷器收藏的穩(wěn)定增長;而一起收藏在國庫的其他物品的性質也給瓷器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敖疸y之物”當然會同外國的稀罕之物“歐洲窗簾”一樣被珍視,但是粗劣的本國產品,像“依茲尼克大水罐、康亞陶杯和黃銅碗”之類,不禁使這個讓人充滿期待的以為會發(fā)現(xiàn)真正的東方奇觀的清單黯然失色。
約十年之后,出現(xiàn)了另一份文獻。這是第一份也是唯一的一份能夠揭示瓷器來源的文獻。記載的日期是伊斯蘭紀年920年即公元1514年,文獻記錄了塞利姆一世(綽號“格里姆”)擊敗波斯王沙·伊斯邁爾(Shah Ismail)后帶回來的戰(zhàn)利品。列舉的瓷器多達62件:大小中國器皿35件,大盤10件(其中白色2件,青瓷4件及彩瓷4件),小盤17件(其中白色4件,彩瓷13件)。
很明顯,在阿巴斯大帝在阿德比爾城建造著名瓷器室(Cini-hane)的近一個世紀之前,伊朗高原的貴族們早已收藏了這些來自遙遠中國的精美、神秘的瓷器;而這些來自大不里士的沙·伊斯瑪儀的黑希特·倍黑希特宮(Hesht Behesht Palace)的62件瓷器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了。提到的品種有白瓷、青瓷和彩瓷。前兩種器皿易于辨識,因為今天還能在阿德比爾的藏品里和伊斯坦布爾發(fā)現(xiàn)白瓷和青瓷;但是,“彩瓷”也許指的是青花,或者至少包括青花,因為對青花瓷的辨識沒有加以說明,而且當時釉上彩瓷器雖然出現(xiàn)在藏品中但為數不多。
這一時期后,瓷器在清單中出現(xiàn)較少,實際上在其后的一百五十年的文獻中,似乎根本沒有提及瓷器。但是十六世紀見證了土耳其帝國最強盛的時期,有理由相信瓷器還是源源不斷地運往首都,而且數量越來越多。1516至1517年間,亦即塞利姆取得大不里士城的勝利后,塞利姆又征服了埃及,幾個月之中,占領了阿勒頗、大馬士革和開羅。這些戰(zhàn)役的籠統(tǒng)的記述僅僅提到了大量的戰(zhàn)利品落入了土耳其人手中;但是,如果給出細節(jié),對這些戰(zhàn)利品的來源進行仔細的調查,將會非常有益。因為大家還記得早在公元1170年,四十件中國青瓷從埃及運往大馬士革的事件曾被寫進歷史,而且從七世紀開始,阿拉伯的商人就忙著把中國的瓷器銷往整個阿拉伯世界。
也正是在塞利姆一世(1512-1520)統(tǒng)治期間,一位穆斯林商人在伊斯坦布爾定居下來,開始了他的游歷和著書立說。這位商人與他的同伴剛剛從中國回來,并且曾被允許在北京居住一段時間。他把游記冠名為Khitai Nameh,共有二十章,于紀年922即公元1516年完成。游記記錄了他在中國的經歷和見聞。在最后的一篇摘記中,他謙卑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世人才知道他叫薩伊德·阿里·艾克拜爾(Sayyid ‘Ali Ekber);他還獲得別名“契丹”(Khitai)。據傳,他帶回了兩個瓷碗,上面飾有阿拉伯文字,是正德年間(1506-1521)中國皇帝武宗送給蘇丹的禮物。(注:本人在伊斯坦布爾口頭獲得此信息,未能考證文獻記錄。)這樣的器皿并不讓今天的世人感到驚訝。這些瓷器和那些數量不菲的刻有阿拉伯文字的明朝青銅器早已讓人們注意到另一個事實:即伊斯蘭教在明朝時的中國存在著廣泛的影響。薩伊德·阿里·艾克拜爾的敘述不但證實了這一事實,而且實際上是研究這一問題的第一手史料之一。 他以其親身經歷描寫了當時中國官員的生活,一些野心勃勃的穆斯林太監(jiān)飛揚跋扈,長期操縱宮廷生活和品味,這些都有助于我們理解正德時期出現(xiàn)的一些品質超群的伊斯蘭風格青花瓷。(注:此處不能不提到‘Ali Ekber所謂正德年間在位的中國皇帝皈依了伊斯蘭教的令人吃驚的說法。雖然,據了解這位皇帝是個性格乖戾、反復無常的年輕人(十五歲時當上皇帝,卒于31歲), 但是,考慮到中國皇帝的起居生活都是在密不透風、無法撼動的習俗陳規(guī)中度過,如此重大的信仰事件的發(fā)生似乎根本不可能。此外,一個很大的可能是,這位皇帝身居官場和儒教的龐大體系中,如果他皈依伊斯蘭教確有其事,也不會被公布于眾,更不會載入史冊。這一時期的年鑒(《明史》)沒有相關記錄,如果后來的歷史學家竟能容忍這一史實隱藏于史冊,確實難以讓人置信(參考《明實錄》)。綜合各種可能性,對于這一問題,我認為有待進一步探討研究,盡管我傾向于Laufer和Kahle的觀點——他們在這一點上對Sayyid ‘Ali Ekber的誠實表示懷疑。當時,每個到東方的穆斯林教徒都希望能記錄他的見聞經歷;而且,教徒提供證明自己在不信教的人群中傳播伊斯蘭教的證據越多,就越能博得君主的喜愛,得到的獎賞也就越多,這也是順理成章的情況。大量的證據證明,正德年間穆斯林教徒很受朝廷恩惠,Sayyid 從這些人中搜羅些消息也就不足為怪了。他的敘述難免會偏離事實的嚴謹邊緣。)
塞利姆死后,他的兒子蘇萊曼一世(Süleyman I)繼承王位,土耳其人稱之為“立法者”(the Lawgiver),而在西方他卻以“華貴者”(the Magnificent)而著稱。這位君主所用之物,皆精美極致,美侖美奐,因此中國的瓷器成為他的宮廷收集的禮物,也絲毫不讓人奇怪了。(注:應該提及的是,在蘇萊曼漫長的執(zhí)政生涯中,分別于1534年、1548年和1553年向波斯發(fā)動了不下三次的軍事出征;前兩次的軍事出征中,他的軍隊曾一度占領大不里士,其中一次占領長逾一年。盡管沒有詳細的史料記錄,但仍不難相信由于戰(zhàn)爭,另有瓷器落入土耳其人的手中并被運到君士坦丁堡。)事實上,蘇萊曼在餐桌上使用瓷器,已為人所知。因為一位意大利游客在他的土耳其帝國首都的游記中記錄下了這一幕:“……每人端著一個用來盛食物的具有銀制罩子的大瓷盤,還帶著個大木頭湯勺,廚師就是用這種湯勺供上所有的食物。接著,他們隨同侍長來到蘇丹用餐的房間。在這里,這位偉大的土耳其人盤腿坐在地毯上,三位年輕人在地板上鋪上一塊長長的臺布,然后在蘇丹的膝蓋上鋪上一塊薄的臺布?!?/p>
為了儲藏這些餐具,建筑師希那(Sinan)為他的主人建造了瓷器室(Cini-hane),作為皇宮廚房的一部分;眾多的瓷器就是儲存在那兒及皇家糧食補給處的糖食部。1574年,塞利姆的繼任者穆拉德三世(Murad Ⅲ)在位時,一場大火吞噬了廚房,大量的瓷器被毀。損失的程度難以用數字來衡量,但是根據記載,那些損失的器皿被更換了。據此人們可以猜想十六世紀的大部分器皿都是在這時進入收藏之列的。
盡管瓷器在皇宮的某些地方似乎成為了平常的用品,然而十七世紀的文獻表明瓷器仍是備受尊崇的商品。例如,1600至1650年的一段歷史記錄提到國庫里放了個盒子,盒中裝了兩個小瓷杯,還有伊斯蘭紀年1092即公元1681年的入庫明細上列出了大量藏品,一部分存放在廚房,還有一部分存放在國庫里。此外,另一份歷史記錄,時間是伊斯蘭紀年1102即公元1690年,講述了克里米亞可汗派來的烏茲別克大使給蘇萊曼二世帶來了禮物,其中就有兩個中國的瓷碗。這些只是此類許許多多的無足輕重的條目中的幾個例子而已,并沒有給人們帶來多少細節(jié),至多也只是使用一些像“兩只白碗”或者“一只黃碗”這樣的語句。這些檔案記錄的介紹最后以兩條十八世紀的信息結束,而它們的意義不可低估。在伊斯蘭紀年1145即公元1732年(注:伊斯坦布爾口頭提供的信息,無法獲得文獻參考),據報道,一百二十八件中國瓷器從伊斯坦布爾的Ummü Gülsün王宮運到了皇宮國庫。其清單包括如下物件:黃杯二十八件,瓷杯十四件,飾有寶石的杯子兩件,瓷碟七件。
十八世紀即將結束時,伊斯蘭紀年1176-1207即公元1762-1792年間,一份數目龐大的入庫清單出現(xiàn)了。這就是王宮目錄中的2175號檔案,它顯示了這些年間王宮藏有10,000套瓷器,因而也為收藏形成的最終日期基本畫上了一個句號。讓人感到遺憾的是,這份龐大的清單上缺少細節(jié)的記錄,我們能夠獲悉的只是這些器皿有大的、中的、小的,或者飾有鮮花、動物圖案或其他樣式。
在阿卜杜勒·邁吉德(AbdülMecid)時代(1839-1861),王宮各處的所有瓷器都放置于珍寶室(Treasure Room)。第一次對外展覽是在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1876-1909)在位時,即1909年四月革命前,較少的一部分藏品在國庫的展覽廳展示。1910年,時任伊斯坦布爾博物館館長的哈利·愛德赫姆先生(Bey Halil Edhem)邀請德累斯頓的約翰紐姆(Johanneum)收藏館館長厄恩斯特·齊默爾曼(Ernst Zimmermann)教授對珍寶室的所有瓷器和存放在文物博物館(Museum of Antiquities)的瓷器進行鑒定。阿卜杜勒·哈米德建造了伊爾迪茲涼閣(Yildiz Kiosk)后,搬了一些瓷器做裝飾。后來他被推翻并遭到流放,這些瓷器就存放在了文物博物館。當時的局勢并不能讓齊默爾曼教授完成他的工作。1912年巴爾干戰(zhàn)爭(Balkan war)后,這些瓷器被放置在兩個大房間里,并且成立了一個特別的委員會,為瓷器制作臨時的安放裝置,置于舍佛哩(Seferli,軍事出征期間伺候蘇丹王宮的侍從們)們的寓所。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不久,哈利歐拜伊(Halil Bey),時任托布卡普宮博物館(Topkapu Sarayi Müzesi)館長,分別于1925年和1927年再次邀請齊默爾曼繼續(xù)他的工作;當完成對瓷器分門別類的工作后,這些安放瓷器的裝置完工了。
二戰(zhàn)時,出于安全的考慮,博物館的藏品都被轉移了。當藏品重新搬回時,在塔赫森拜伊(Tahsin Bey)的領導下,藏品被仔細的鑒定,數量不少的仿制品被清除,一批精美絕倫、最富代表性的瓷器展露出來。結果,大約百分之五十的瓷器存放在了王宮的地窖里,而其余的瓷器重新擺放在老地方,即毗鄰二號宮殿東南角的原王宮的廚房里。
藏品的范圍
這批完整的瓷器藏品,數量約為一萬件,盡管沒有囊括瓷器器皿的全貌,卻包括了其中的許多類別。藏品中近八千件源自中國,其中也有一些來自日本。伊斯坦布爾和附近的伊爾迪茲宮(Yildiz Palace)制造的土耳其陶瓷擺放在毗鄰的陳列室,一同擺放的還有來自意大利、葡萄牙和俄羅斯的陶瓷;后者和那些代爾夫特、邁森、塞夫勒及維也納的陶瓷大多是十九世紀歐洲君主送給土耳其宮廷的禮物。
來自中國的器皿可以分成三大類:青瓷、其他類別的明代瓷、清代瓷。青瓷的數目約為一千三百件,其中某些可能為宋瓷,例如有些制作得極薄的瓷碗和一些蓮花型深碗都不帶有后期瓷器的呆板工藝。只要瀏覽一下藏品或齊默爾曼的圖版,就會清楚地發(fā)現(xiàn)這些器皿很大部分是元、明時期的產品,但從歷史角度看,仍有理由相信其中的一些瓷器可以追溯到宋代。這就是那些又大又重的大肚花瓶和盤碟,其中不乏壯觀可賞者。大維德藏品(David Collection)中頗有代表性的就是數目不菲的體態(tài)魁梧的大花瓶,瓶頸修長,瓶口呈喇叭狀。這些藏品可追溯到公元1327年,其中許多被認為產于十四世紀,也不足為奇。一些花瓶將圖案周圍的地削去,讓圖案顯示出浮雕一般的感覺;其他花瓶也有同樣的裝飾,卻是將圖案貼敷在瓶體的表面。(注:有人提出,這種切去表面,以浮雕法來表現(xiàn)花草卷曲的裝飾方法,如大維德的花瓶上的,出現(xiàn)得更早(比如元朝);并且認為在花瓶表面貼敷浮雕裝飾屬于明朝。但其所提供的例證似乎不足以成為這樣空泛歸納的依據。)而兩種瓶的瓶底制作方法卻是如出一轍。制坯時,花瓶似乎并未制底,而是在準備烘烤時,用一塊大于瓶底孔徑的厚碟,上釉后置于瓶底,兩者一同烘烤,堅固融合。這種技術常適用于制作此類大青瓷花瓶。大盤和碗有兩種標準底部類型:一種是器外底完全上釉,而平坦的器內底卻有一大圈未上釉的露胎,這一圈有時寬至一英寸,烘烤時,或成紅褐色;另一類型則是器底足未上釉,而內底則全部上釉,中央呈凹形。有些花瓶飾有各種圖案,或做成浮雕般貼花,貼花部分或留深鐵紅色的本色胎土,與青瓷的灰綠色相映成趣。這些圖案內容包括花草、游魚、云龍。飾有龍圖者,邊緣配有等距間隔的露胎貼花玫瑰花紋。其他類皆有相同的釉下浮雕狀的圖案。從釉下刻劃、模印的圖案經典樣式中能看到設計的多樣性;其中有些模仿了十五世紀青花瓷的式樣和裝飾,似乎表明他們是明早期的產物。
有一兩個青瓷底部的釉上刻有一個土耳其人的名字:斯拉哈達·阿里·帕薩(Silahdar ‘Ali Pasa),記錄下一位曾經擁有這件青瓷的十九世紀將軍的名字。后來他把它們貢奉給了君主;這些瓷器也有可能是來自他這一階層或者以其他的方式進入王宮的。(注:此處提到這些瓷器并不是因為它們本身固有的優(yōu)點,而是因為,正如將在阿德比爾(Ardebil)的藏品中看到的一樣,許多瓷器的胎或釉上刻有姓名,而這位十九世紀的將軍能夠給我們提供一個以前只能依靠猜測辨別的歷史悠久的有名例證。)
第二類瓷器被籠統(tǒng)地列在“其他類別的明朝瓷器”標題下,數量約達2600件,而且毫無疑問,是所有瓷器中最為精彩的部分。此類瓷器中,青花瓷顯然是最多的。那些可以歸于十四世紀的瓷器,將成為本次研究的課題,在下文詳細討論。十五和十六世紀瓷器的完美代表,不僅有歐洲和美洲的藏品中的常見類型,顯然還有不為西方所知的許多類型。這些瓷器有些可以歸入人們熟悉的類別,它們在形式或圖案性質上變化甚微,例如,一只優(yōu)雅的細頸瓶,瓶身繪有蒙古人在大地上舞蹈,飾有康乃馨(中國的石竹花)。若是看其照片【注26:參考書目56,圖版36、37;及34,編號1496、1505?!浚H難讓人相信其系真品,但若置于手中細鑒,則疑云頓失。這應該是十五世紀上半葉的產物。另一方面,還有一些瓷器不易歸類,這就凸顯出一個重要的問題。
近東地區(qū)收藏的青花瓷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瓷器上沒有發(fā)現(xiàn)真正的明朝早期年號。洪武和永樂瓷極其罕見,此期大多瓷器頗讓人疑惑其真?zhèn)?,因此這時期的瓷器難覓蹤影,也不足為怪。雖然不可能對每件展品逐一鑒別,但從整體上看,標有早于嘉靖年代的瓷器仍是罕見。僅在十六世紀后期為數不多的瓷器上發(fā)現(xiàn)了宣德年號,一件刻有阿拉伯文字的頗為典型的瓷碗上標有珍貴的正德年號。嘉靖年代的瓷器眾多,包括七十件有年號的器皿;而萬歷年代的瓷器則是十六世紀末期瓷器的標準樣式,盡管數量并不出眾,只有少量的帶有年號。其中明朝末年的青花瓷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同時還有一大類紋飾滿密的既薄又脆的瓷器。這些瓷器曾在十七世紀大量涌入歐洲,當時被荷蘭人稱之為“克拉克瓷”。在結束對青花瓷的收藏范圍的簡介之前,同樣惹人注目的還有約十五件罐,裝飾粗獷,肩上綴有四個環(huán)形小系,此種樣式曾出口到菲律賓。所有這些瓷器的底部都粘有粗砂礫,而這正是某些淺碗的特征,它們又大又沉,碗身狂放花哨,俗稱“汕頭瓷”。
明朝的瓷器除了青瓷和青花瓷,還包括為數眾多的白瓷,這些瓷器始于十五世紀早期,分屬于各個時期。有些樸素異常,不著雕飾;有些釉面下飾有刻花圖案;有些有釉下印花圖案。最不尋常的是,在這些無圖案的瓷器釉面上,刻滿了阿拉伯文字,字跡細小,如同給整個瓷碗飾上了花邊一般。(注:上面的大碗通常被認為是十五世紀初期的造型。)彩瓷中,一些黃瓷盤和碗,如同人們所期望的那樣,帶有弘治和正德的年號;少量的瓷器著有五彩,當中有一件黃、綠、茄紫相間的精美瓷碗,帶有成化年號。上文所提及的汕頭瓷,還有一種典型的類別:有些數目可觀,形狀相似的盤碟,著濃厚的咖啡及褐色地釉,其上繪白色和青色相間的圖案;彎曲的邊沿飾有樣式固定的花紋圖案,中間則是飛龍在云霧中盤旋。最壯觀的是那些鑲嵌黃金和寶石的瓷器,約有兩百多件,有盤、碗和小杯,分為白瓷、青花瓷、五彩瓷以至青瓷。這些黃金和寶石是在何處鑲嵌的,依然無從知曉,但瓷器大都是十六世紀的式樣,因此,認為鑲嵌是同一時期進行的似乎也很有可能。(注:對于這些作品的產地人們幾乎是一無所知。有人曾提到過伊朗和印度,而博物館的員工說有些是在土耳其本土制作的,但是找不到任何真實的資料來證明。如果是在伊朗制造的,奇怪的是當地卻沒有留下任何瓷器,但在阿德比爾(Ardebil)藏品中,伊斯法罕(譯按:伊朗城市)的齊黑爾素圖(Chihil Sutun), 馬什哈德(譯按:即伊朗東北部城市麥什德)的阿斯坦闊德斯博物館(Astan Qods Museum),以及谷里斯坦王宮(Gulistan Palace)的后期瓷器中,本人都未發(fā)現(xiàn)。認為產于印度的說法很有意思,有必要深入研究。齊黑爾素圖(Chihil Sutun)有一只弘治年代的瓷碗,白色,無圖案,精巧,有字“Shah Johan Shah Akbar”,堪稱此類中的佼佼者。)
清朝瓷器在藏品中占據了極大的數量,藏品雖然未能全面涵蓋各朝,卻是很好地體現(xiàn)了康熙、雍正和乾隆這三個偉大時期的優(yōu)秀瓷器。大量出現(xiàn)的青花瓷中,有一些引起了異常的關注,因為這些瓷器,使稱不上是完全復制明朝早期的著名樣式和圖案,至少也算是極為逼真的模仿。在彩瓷中,有數量不菲的綠地五彩和胭脂地五彩瓷器,有些造型奇異,是西方藏品中難得一見之物。在西方備受推崇的單色釉瓷器在這里卻難覓蹤影,或許是因為不能迎合土耳其人的品味,或許因為直到十八世紀末中國才開始向國外輸出此類清代單色釉。另一方面,某些瓷器一定是由于土耳其宮廷的定購才供給的,因此在別處難得一見。一些青花小碗特意用深色藍料彩在釉面上書寫土耳其銘文。一套餐具用大面積的深藍裝飾,中間是留白大勛章,邊上鑲著條紋;藍色部分牢牢地覆蓋著金制的星辰和月牙,瓷器的底部和蓋緣裝飾五彩花卉,而其余的白色部分寫滿阿拉伯文的《可蘭經》文。
以上簡短的概述只能部分地介紹這批宏大的藏品的范圍。對于陶瓷研究者來說,這批藏品一直讓他們驚嘆不已,而且可能藏著作為貿易物品的陶瓷的生產歷史及其一些重要的未解之謎,這些將需要更多的人去研究。本研究的目的是研究陶器領域的一部分,雖只能堪稱冰山一角,但希望能喚起人們對默默無聞的青花瓷的關注,并致力于對其在中國陶瓷史上地位進行恰當的定位。(連載二)
文物天地200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