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珂

走出熙攘的廣州地鐵，地下商城的熱鬧斑斕還未從腦中散去，眼前忽然換了色彩?；ú荽負淼某鞘行蓍e廣場西側(cè)，露出青磚綠瓦的一角——這就是陳家祠堂了。

安靜和喧嘩只是一道墻的距離。

四面深青色的高檐，將這一個清雅的所在囿于繁華一隅。拂去歲月的塵埃，經(jīng)過歷史的濯洗，古老的祠堂顯得愈發(fā)深邃寧靜，預示了一次奇妙的歷史旅程。腳下的每一處青色的方磚勾起曾經(jīng)響動的足音，令人細細品味廣州的前世今生。

祠堂，過去也是書院

大門處寫著“陳氏書院”四個巍然亭立的大字。不以“祠堂”為名，實在是從前政治避禍的需要。

從清乾隆以來，廣州成為全國惟一的對外通商口岸，集中了大量的各地商人及商業(yè)資本。商業(yè)繁榮和人口頻繁流動，衍生出大量富裕的小宗族。為了通過應試中舉，進入仕途脫離“民籍”，免除賦稅、徭役，提高本宗族的社會地位，宗族書院相繼出現(xiàn)，為本族子弟或合族子弟提供進修和應試的場所。

清朝末期時逢亂世，因有大家族以修建宗祠的名義聚眾與朝廷對抗，遭到了清政府的大力絞殺。官府嚴禁興建祠堂，所以陳家祠堂是托了書院的名頭建起來的。它是由廣東省七十二縣的陳姓族人捐資興建的合族祠，供奉陳氏始祖，同時也為廣東各縣的陳姓子弟赴省城讀書應考、補習食宿的場所。

舊時祠堂格局不能隨意設置，受封建禮制約束，族內(nèi)必須有科班出身而入仕之人，才能有三重門進和石鑼、石鼓的設置。書院建成兩年后，陳氏子弟陳伯陶高中探花。歷史上，廣東地處偏僻，與中原交通不便文化比北方地區(qū)相對落后，中探花、狀元的讀書人很少，所以清政府特賜殊榮，允許在書院門邊立了兩個高2.45米、直徑1.4米的大石鼓，以示彰表，石鼓遂成為陳家祠門第與功名的象征，守候至今。

兩扇大門彩繪有廣東最大的高達4米的門神——秦瓊與尉遲恭，色彩艷麗，儀態(tài)軒昂，歷經(jīng)百年而氣勢猶在。中進的聚賢堂為書院的建筑中心，高大寬敞，巍峨壯觀，是當年陳氏族人舉行春秋祭祀和議事聚會的場所，現(xiàn)在被開辟為彩繪的常年展廳。陳家祠的后進大廳，如今是磚雕、石雕等工藝品的展示處，而其檐柱之間裝有的五個高達7米的木鏤雕龕罩，正是當年陳氏祭祀祖先之處。

書院，也曾經(jīng)淪為廠房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廢科舉后，書院改為陳氏實業(yè)學堂。民國期間，這里先后為文范學校、廣東體育?？茖W校和聚賢中學，成為近代民主、自由、科學思想的啟蒙和傳播地。1950年設立廣州市行政干部學校。幾十年來，受教的學生和科目換了無數(shù)，但學堂的本色始終得以保留。

直到1958年的一天，大卡車拉來了一車車機器，廣州市復印機廠搬進了陳氏書院東院，從此機器震耳的轟鳴聲吞沒了瑯瑯讀書聲。盡管1959年這里被辟為廣東民間工藝館，1960年又成為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但陳家祠的文物被堆在黑暗庫房里，難見天日，書院完整的環(huán)境風貌受到嚴重破壞。陳家祠堂的建筑對外雖然以高厚磚墻封閉，內(nèi)部本來十分開敞，各廳堂朝向院子都是可以完全開啟。印刷廠占用東院后，書院主體建筑通向東院和北院的七個大門也被封死，通風效果極差。5層樓的工廠把地面填高了近一米，使大量的地表水滲入主體建筑，造成了庫房潮濕難當，白蟻出沒。

1979年，廣州市決定恢復陳家祠的原貌，為此市委、市政府曾先后4次做出決定，但問題沒有得到解決。1988年陳家祠由國務院頒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時，占據(jù)陳家祠近四分之一、面積達3600平方米的復機廠還在運作，轟鳴聲依然響徹陳家祠堂。為了追回這里被占用的場地，大批有識之士紛紛奔走呼號。1997年，經(jīng)過多方協(xié)調(diào)努力，駐扎在陳家祠堂30年的廣州市復印機廠正式搬遷。在文物部門的保護管理之下，這組藝術建筑得以重見天日，發(fā)揚光大，供國內(nèi)外人士觀摩鑒賞。

祠堂，也是博物館

提到“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會讓大多數(shù)廣州人摸不著頭腦，若說陳家祠堂，卻是廣州婦孺皆知的地名。作為廣州旅游景點中人氣最旺的一處，今天的陳家祠堂正式名稱正是“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這里不僅是嶺南建筑特色的集大成者，也匯聚了嶺南地區(qū)各種民間工藝品，剪紙、刺繡、雕刻……成為廣東民間工藝的收藏殿堂。

陳家祠堂像陳年的酒，歷久彌香。院落以“三進三路九堂兩廂杪”布設，穿插六院八廊，其間木雕、磚雕、石雕、灰雕、陶塑、灰塑、銅鐵鑄藝等各種建筑裝飾藝術不勝枚舉，是典型的嶺南祠堂式建筑。細細琢磨上面的裝飾圖案，隨處可有發(fā)現(xiàn)，不僅工藝精美，而且寓意美好深長。

陶塑是廣東潮汕地區(qū)特有的建筑裝飾工藝，過去南方祠堂豪宅的屋脊都愛用它進行修飾，色澤艷麗，氣勢宏大，增添了整幢大院的飛揚挺立之感。脊飾采用黃、綠、藍、褐、白五色，明快亮麗又不失深沉厚重。陳家祠堂共有十一條陶塑脊飾，或雕琢花草瓜果、動物走獸，或描繪人物故事、舞榭歌臺，氣象萬千，凸現(xiàn)筋骨。還沒走近陳家祠堂的大門，從下仰望就能看見大門頂上的輝煌脊飾，其中最為矚目的是凌空翱翔的鰲魚，兩根長須伸向長空，顯得優(yōu)美而靈動。鰲魚造型美觀，不但符合民間防火避災的用意，同時也顯示了前人希望子孫能夠獨占鰲頭的愿望。

陳家祠堂主題建筑聚賢堂經(jīng)過修復整理，基本保留了原始風貌，裝飾沉穩(wěn)，曾經(jīng)的莊重嚴肅清晰可見。而旁邊的廂房如今隨“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的建立，已經(jīng)辟為廣州明清家具展廳。里面按照過去西關大屋的擺設，分書房、廳堂等，陳列從民間搜羅來的各種廣式家具。有的還特地按照新婚洞房布置，擺設有新娘的梳妝臺和嫁妝等，還原當時的民間風俗，蘊涵著濃郁的生活氣息。旁邊還單獨有一塊地方陳列廣東“自梳女”所居住的“姑婆房”陳設，不過是一桌、一凳、一柜，清淡之感與新娘房的喜慶生活氛圍形成鮮明對比。“自梳女”是嶺南一代的習俗。過去的嶺南女子如果自愿選擇了獨身，在自梳儀式上，會由自己或者年長的自梳女將其頭發(fā)盤起，以示不再嫁人，不再與他人往來。姑婆房就是自梳女們自己集資蓋的居所，通常陳設、裝飾都很簡單，透出她們離群索居的淡淡沉靜來。

陳家祠堂靜靜地坐落于現(xiàn)代廣州鬧市中，一堵深墻，隔絕了喧囂和煩悶。偶然進入，彷佛夏日里飲下一杯清涼甜茶，味道淡而回味，感覺清透淋漓，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