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夏天,在中國大地上,突然之間冒出了數不清的大學。始終狂奔在全國前面的河南省,先是一個地區(qū)辦一個大學,后來一個縣一個,再接下來一個公社一個。徐水縣不僅辦起了一個擁有12個系的綜合大學,而且全縣每個公社都有一個紅專大學。這種大學是怎么辦的呢?徐水,還有山西平遙的綜合大學,是把原來縣里的中學掛上大學的牌子,中學的老師變教授,再配上些老農,算是土專家,教室原封不動,只是原來的教研組變成了系。
比起縣里的大學,公社辦大學更有熱鬧看。當時河南省遂平縣衛(wèi)星人民公社的紅專綜合大學是上過報的典型。衛(wèi)星公社的這個大學有10個系,共有學員529人,這10個系分別是:政治系,主要學習黨的政策和基本知識;工業(yè)系,學習煉鋼鐵、機械和電氣,學生主要集中在工業(yè)區(qū)(煉鋼鐵的土高爐所在地)和拖拉機站;農業(yè)系,學習農業(yè)基本知識,怎么種高產作物;財會系,學習財務管理;文藝系,學習歌曲、戲劇、音樂,自編自演,在學習之余,要上田間地頭演出;衛(wèi)生系,學習衛(wèi)生保健和防疫,以及接生知識;科學技術研究系,學習氣象、土壤、作物栽培、病蟲害防治、品種雜交;林業(yè)系,學習苗圃管理、果木雜交;文化系,所有各系的人員都是文化系的學員,按照各自的文化程度分為高小、初中班,大概是專門為紅專大學的學員補習文化課的;政法系,學習黨的方針政策和政法文件,是專門培養(yǎng)各個生產隊公安干部的。
這個大學的校舍就是社員騰出來的民房;學生都是各個生產隊選拔出來成份好、覺悟高的青年;教授按他們的話來說是“土洋結合”,土教授可能連字都不識幾個,是群眾推舉出來的能人,所謂的洋教授,就是原來的小學教師。上課,土教授有講不出來的時候,就由洋教授講,土教授在旁邊操作。這個大學據報道還很有成績:工業(yè)系的不少人學會了開拖拉機、鍋駝機;文藝系的編了很多快板、相聲和戲劇,什么《排山倒?!?、《幸福燈》、《姑娘們的心》、《躍進老大娘》,等等;政治系的當然錯不了,學會了怎么“拔白旗”(大躍進時的術語,指批判或者掃除對大躍進有抵觸情緒的人和事);最為顯赫的是科學技術研究系,打破書本教條,一畝芝麻上100斤化肥(極限是30斤),據說畝產達到1000多斤(對芝麻而言,相當于稻米的畝產萬斤),而且還搞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嫁接,比如槐草接在稻子上、紅芋接在南瓜上、蓖麻接在芝麻上,等等。
農村的土大學如此,城里的洋大學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著名的武漢大學,1958年物理系猛然由原來的3個專業(yè)增加到9個專業(yè),有的新專業(yè)連一個教師都沒有,就找來出身好又特別紅的學生當教研組長;教師沒有先空著,有的專業(yè)連名稱都沒有弄清楚,就“先辦起來再說”。
那時候甚至連正規(guī)大學的科研成果,都跟土大學非常相似,多快好省,既攀高峰,又放衛(wèi)星,像當時地里的莊稼一樣,人有多大膽,地就有多大產。北京大學中文系一群學生(加上青年教師),花了僅35天,就寫出一部78萬字的《中國文學史》;生物系40天編出一本《河北省植物志》,據當時報道,說是法國大科學家拉馬克編面積跟河北差不多大的法國的植物志,用了十多年,意思他們比拉馬克強100倍不止。北大放了衛(wèi)星,其他學校當然也不甘落后。北師大編出了100萬字的《中國文學史》,還編了100萬字的《中國現代文學史講義》和《蘇聯(lián)文學史講義》。中國人民大學弄出了一部100多萬字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下限寫到1958年,把大煉鋼鐵都寫進去了。清華大學幾個月內,編出各種教材與專著95部,其中《水工概論》、《農田水利工程》、《水利工程測量》、《工程水文學》、《水工量測及模型試驗》是10天工夫就寫出來的。最了不起要屬武漢大學物理系,成立了一個攻關小組,要在短時間內破除“舊”的物理體系,把從牛頓到愛因斯坦的所有定理、公式一掃而光,在幾周內“建立世界一流的具有武大獨特風格的新物理體系”。
歷史是面鏡子。對照40多年前的高教大躍進的種種荒唐,想想今天我們的所作所為,其實沒有什么資格嘲笑我們的前輩。當年徐水和平遙把中學升格辦大學,和我們今天中專升大專,大專升本科,本科競相辦“研究性大學”,其實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區(qū)別。
(摘自《歷史的壞脾氣》中國檔案出版社出版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