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除了世外桃源，還有拒絕車輪的地方，比如說古城。謝芳相信每一座古城里都住著一個天使，天使會讓每一只尋找夢想的毛毛蟲變成漂亮的花蝴蝶?？墒牵籽﹨s說，用自己的名字做客棧的店名不是不可以，但是，你這個名字實(shí)在不怎么樣，一點(diǎn)都配不上古城的文化氛圍，謝爾米，多怪的名字啊，感覺就是糧食的一種新品種，它一定不會帶來給你好運(yùn)的。

白雪是謝芳來到古城認(rèn)識的第一個人。那時謝芳剛把店面租下來，正在請人裝修。裝修師傅一定偷工減料，劣質(zhì)的油漆弄得一屋子都是怪味，謝芳就想到門口透口氣。謝芳穿著一套淡綠色的連衣裙，那么輕輕地一抬腿就越過門檻，花一樣地站在了古城的街道上。陽光暖暖地照著，舒服極了，謝芳就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等睜開眼睛時，就看見白雪站在街的對面對自己笑呢。謝芳也對她笑了笑，白雪就很自然地走了過來。白雪說，我叫白雪，是一片天的老板，你也是開客棧的吧？謝芳說，是的，我叫謝——謝芳停了停，才笑著說——我叫謝爾米。謝爾米？白雪說，你這個名字真特別啊，以后，我就叫你小米吧。謝芳笑笑說，我也是這樣覺得的。白雪說，你正在裝修?。课?guī)湍憧纯窗?。也不等謝芳答應(yīng)就進(jìn)了客棧，看了一圈就對裝修現(xiàn)場指手畫腳了，哪里該添哪里該減說得頭頭是道，也不管裝修師傅已經(jīng)橫眉冷對。人家一片好心，你總不能把它當(dāng)作驢肝肺吧，就采納一些，等到完工，效果一出來，白雪就拍著手說，你看嘛，簡直就是無可挑剔。沒有采納的，白雪揚(yáng)著眉毛，輕輕地?fù)u搖頭，輕輕地嘆口氣，說小米啊，你怎么不聽我的？

都說同行生嫉妒，見白雪這么熱心，謝芳心里就有問號，忍不住問白雪，為什么要熱心地幫自己？白雪不以為然地說，我高興。謝芳說，這也算理由嗎？白雪說，高興還不算理由嗎？難道你覺得我有利可圖？白雪開玩笑地摸摸謝芳的臉，不過，長的還漂亮，可以考慮一下以后賣到哪個歌舞廳去做三陪小姐。謝芳就跳著要打白雪，白雪早大笑著跑開了。謝芳心里的問號就還是問號，一點(diǎn)都沒變小。

“謝爾米的小客?！遍_張那天，白雪稱贊謝芳穿得像個公主。像公主一樣的謝芳微笑著在看空中的幌子，幌子在空中輕輕飄蕩，多像一只翅膀啊。閉上眼，迎著古城涼爽的風(fēng)，謝芳真的有了飛翔的感覺。

可是新開張的客棧生意很差，很多客人就是那樣淡淡地看過，最后又那樣淡淡地路過。謝芳也就那樣濃濃地驚喜過，最后又那樣濃濃地?zé)o奈過。有時候，客人都走進(jìn)了客棧了，可是這里看看，那里看看，又很冷漠地走了出去。謝芳搞不懂，這么好的房間，這么好的態(tài)度，還有開張的優(yōu)惠，為什么看的人多而住的人少呢？白雪看見謝芳一臉愁云，安慰說，現(xiàn)在是三月，是客棧的淡季，誰家的生意都不好，況且新店開張生意不好是很正常的，人嘛，都愛湊熱鬧，想上館子想住店，都是先觀察，哪里人多往哪里擠，覺得人多就是質(zhì)量的保證，所以啊，等你有了些人氣，生意自然就慢慢好起來了，倒是那些一開張生意就好得不得了的危險，往往都是虎頭蛇尾。沒關(guān)系的，細(xì)水才會長流，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白雪說得一套是一套的，每一套都是謝芳的一顆定心丸?？墒前参坎⒉荒鼙３珠L久，因為客棧的生意還是沒有什么起色，雖說是淡季，可是其他的客棧入住率起碼也有五成，而自己的客棧最多也只有二成，清閑得一天時間里可以有大半天坐在天井里喝茶看書。白雪卻說，能閑是福，等到了七月旺季，一定忙死你。

七月還有多遠(yuǎn)，謝芳算了算，也就是四個月，四個月應(yīng)該是很快的，可是等待七月的每一天都長的像一年啊。很多時候，那么大的一個客棧總顯得空蕩蕩的，誰說話聲音大一點(diǎn)都能聽到回聲，回聲回到心里，謝芳就覺得悶悶的。心里悶著就煩，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像片葉子一樣在風(fēng)里沒有方向的瞎轉(zhuǎn)，只盼望著大勇的電話快點(diǎn)來。

接聽大勇的電話是謝芳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大勇的聲音就像一張溫暖的大床，謝芳再怎么累，再怎么煩，聽完電話就像睡了一個好覺做了一個好夢，又有活力了。大勇的電話還是一天兩個，分別在上午的十一點(diǎn)和晚上的十一點(diǎn)鐘。兩個時間都是不早不晚，恰到好處。大勇對謝芳說，我要讓你帶著我的祝福開始一天的生活，帶著我的問候走進(jìn)夢鄉(xiāng)。謝芳為了不漏接大勇的電話，將柜臺上的電子鐘上了鬧鈴，鬧鈴一響，就是自己的幸福時刻。如果謝芳在做事情，那么她就會丟下手里的一切，如果是在和誰說話，她就會打個暫停的手勢。一開始的時候，客棧里的服務(wù)員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挺疑惑地看著謝芳閃電般地消失，時間長了，也就習(xí)慣了，知道有個比她命還重要的電話等著她。白雪管這叫做定時爆破，說，鬧鐘像個炸彈，一響，你就要去逃命，看你那不要命的樣子，就像毒癮發(fā)了一樣，哎，白雪嘆了口氣說，女人中了男人的毒是多么可悲啊。謝芳笑笑，那也一定包括你。白雪不以為然地?fù)u搖頭，讓那些死男人統(tǒng)統(tǒng)陽痿吧！

其實(shí)，白雪身邊也是有個男人的，叫阿亮，喜歡在一片天的天井里邊喝茶邊看報。那的確是個帥氣的男人，只是不愛說話，謝芳已經(jīng)是“一片天”的老?？土?，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白雪讓謝芳別理他，說阿亮就這個脾氣。白雪說這話的時候還很得意，說這樣才好呢，安全系數(shù)高啊。

白雪也是有些風(fēng)姿的，可是這樣的風(fēng)姿放在阿亮面前就太普通了，如果兩個人分開站，再豐富的想象力也不會用愛情把他倆給聯(lián)系起來。自然阿亮就是白雪心頭永遠(yuǎn)的紅痣，忙碌得螞蟻一樣也無怨無悔，而阿亮看見白雪再忙也不會幫一把手，繼續(xù)好好地在天井里喝茶看報。但是，兩人愛得很熱烈，未婚已經(jīng)在享受已婚待遇了。謝芳經(jīng)常見兩人纏在一起去上街，大包小包的買東西，一副幸福得要死的模樣。

可是，愛的那樣纏綿卻又要發(fā)這樣的毒咒，可見，愛情的甜蜜是大同小異的，關(guān)起門來的苦衷才是愛情的真正滋味，就像自己和大勇不也是這樣的嗎。謝芳知道大勇也愛的不容易，他希望他的寬闊的胸膛是棵大樹，可是自己卻做不到小鳥依人，溫柔可愛，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

鬧鈴響的時候，謝芳都會飛奔上樓，進(jìn)屋把門一關(guān)，就那么脈脈地看著電話，在等著電話鈴響起的過程里，心跳得像只小兔，恍惚之間居然就有了和大勇幽會的甜蜜感覺。大勇電話里的第一句話通常是固定的：親愛的，今天過得怎么樣？想我了嗎？我已經(jīng)為伊消得人憔悴了。謝芳總是說，親愛的，我過得好極了，太希望你能立刻就來到古城，看看我的小客棧，親愛的，今天你過得怎么樣呢？真的，我很想你了。然后兩個人就互相說說各自的一天。雖然謝芳知道大勇不屑在女人面前表露什么英明神武，但是謝爾米還是從大勇平淡的話里聽出來，他的前途正慢慢地在改變著。比如，謝爾米問大勇，今天干什么了？大勇就說，今天開會了。什么會??？其實(shí)就是和一些人吃飯，你知道這年頭，開會的實(shí)質(zhì)就是感情聯(lián)絡(luò)?！澳且俸赛c(diǎn)酒啊，你三杯酒下肚就要倒的?！薄笆橇?，我的小心肝，我會注意的?！薄岸己托┦裁慈嗽谝黄鸢。俊薄鞍パ?，不就是市里那幾個領(lǐng)導(dǎo)。”“好啊，一天的陪領(lǐng)導(dǎo)吃飯，看來我是要當(dāng)領(lǐng)導(dǎo)夫人了?！薄鞍ィ墒瞧腥松碓诟Ｖ胁恢０?，芳，回來吧，回來做你的領(lǐng)導(dǎo)夫人吧。”“好啊，大勇這可是你說的，別后悔啊，領(lǐng)導(dǎo)太太可是只管上街花錢不管賺錢的?！薄靶邪?，我還怕我的錢沒人花呢?！眱蓚€人的話就這樣幸福地蕩漾著，從頭到尾，從尾到頭。

可是，什么時候回去呢？這是一個讓謝芳頭疼的問題。謝芳像是和誰賭氣，守著自己的小客棧就像守著自己海枯石爛的誓言，就算是頭破血流也是不會輕易回去的，除非真的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墒?，什么算自己的價值呢？說到底還是錢。你有一百萬，就有享受陽光空氣和水的資格，你身無分文，連上個公廁都要成問題，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shí)的問題。要回去，就必須要有錢，而且要有大錢才算揚(yáng)眉吐氣，那樣回去，才算是衣錦還鄉(xiāng)，才算是證明了自己，否則，只能是一個笑話，讓那些同事看著自己的兩手空空笑掉大牙。可是，多少才能算大錢呢？一開始的時候，謝芳認(rèn)為至少是五十萬或者一百萬，但是，當(dāng)自己的雄心壯志正遇到了艱難的挑戰(zhàn)的時候，謝芳覺得十萬或者二十萬也算是大錢了。其實(shí)，現(xiàn)實(shí)是還原劑，任何理想任何諾言在它面前都要重新尋找衡量的標(biāo)準(zhǔn)。但是，謝芳是不會把真相全都告訴大勇的，她會把好的事情錦上添花地告訴大勇，不好的事情呢就忽略不計了，人生哪能一帆風(fēng)順呢？謝芳要讓大勇放心自己一個人的飛翔，可是，自己能飛多遠(yuǎn)，謝芳心里也沒有底。

二

白雪昂著頭，一搖一搖地從“一片天”向“謝爾米的小客?！睋u過來，身后跟著幾個客人，那架勢，仿佛鴨媽媽帶著鴨娃娃吃飽了回窩。一片天的客人多得住不下了，白雪就會把他們帶到謝爾米的小客棧來。用白雪的話說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白雪的這句話讓謝芳有了一肚子無以為報的感激，眼睛一熱一熱的。幾個服務(wù)員站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就望著白雪笑了，是那種討好的笑，可是，白雪看也不看，領(lǐng)著客人進(jìn)了客棧，對謝芳一笑，站在客棧中間對客人說，看看吧，這家客棧也不錯的，裝修方面我也花了不少的心血，看看吧，簡直沒有什么挑剔的，就住這吧?？腿司透吲d地住下了。

客人走了，服務(wù)員要打掃衛(wèi)生。房間里果皮紙屑與床單一色，煙灰煙頭與毛巾齊飛。服務(wù)員的鼻子和眼睛都要擠在一起了，抱怨說，這些客人真臟，白雪姐給我們的都是垃圾，可是我們還要感激她。謝芳生氣了，說什么呢，不就多辛苦兩下。服務(wù)員委屈地說，謝姐你看嘛。謝芳看過去，什么啊，一床的嘔吐物。

謝芳就注意起白雪帶過來的人來，的確，他們大多是一些土氣的人、酒鬼或者難纏的家伙，更有無賴者，住了幾天吃了幾天，賬也不結(jié)就突然消失了。越忙越虧本，這還能叫做生意嗎？有時候，白雪把人帶了過來，說一片天已經(jīng)客滿了，可是，謝芳分明又看見有人又住進(jìn)了一片天。很顯然，白雪的客人經(jīng)過挑選的。謝芳心里就有了吃了蒼蠅的感覺。

坐在柜臺里，謝芳的眼睛穿過水一樣的人流可以看到對面的一片天，一片天的生意總是沒完沒了的好，已經(jīng)變成蝴蝶的白雪飛出飛進(jìn)地在招呼客人。白雪人如其名，真不需要化妝，膚色就好得白里透紅。也是，生意好了，想心情不好都難?？墒亲约耗?，哎，謝芳想要是自己現(xiàn)在照照鏡子，肯定是人比黃花瘦的模樣了！謝芳就有點(diǎn)生白雪的氣，說句話也和毒藥一樣厲害，說自己店名不會給自己帶來好運(yùn)就真不會給自己帶來好運(yùn)，好像江湖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似的，這個女人不簡單啊。謝芳想了一遍客棧的名字，心里就有說不出的滋味，就呆呆地坐在柜臺里。

店里店外，白雪的臉上的笑容就像塑料花一樣閃耀著光彩。謝芳突然一身雞皮疙瘩，才發(fā)現(xiàn)白雪笑的時候，眉間帶動眼神，笑得騷極了。不過，謝芳也知道，由于男人對女人的審美和女人對女人的審美的出發(fā)點(diǎn)不同，存在著審美錯位，所以，這樣很騷的笑容在男人看來也許就成了蒙娜麗莎的微笑。什么文化氛圍啊，全是扯淡，食色性才是天王老子。其實(shí)在很大程度上，白雪的臉白雪的笑容才是男人很期待很夢想的一片天！謝芳簡直看透了白雪，什么江湖經(jīng)驗，就一句話：美人計。

謝芳就為自己的小客棧傷心，本來希望著這一棵小樹苗能慢慢地長大，可是，眼見著小樹苗就要變成藤條了，就要靠攀在白雪的笑臉上度日了，很多很多美麗的未來就一下子沒有了希望，仿佛又回到了從前自己的工作上，開始那種老牛拉破車般的生活，呆板、乏味，千篇一律。謝芳想，又到了該改變些什么的時候了。

白雪又鴨媽媽一樣地帶著鴨娃娃來了，還沒有對客人標(biāo)榜一下自己對謝爾米的小客棧的功勞，謝芳就說，白雪姐，以后就不需要你帶客人過來了，這是最后一次。謝芳說這句話是鼓住了勇氣才說完的，雖然很有些不盡人情，但是，謝芳希望白雪明白自己的決心，自己需要的是把小客棧真正經(jīng)營好。幾個服務(wù)員也不再討好地笑著，一臉從此就楚河漢界的表情，很英勇地站著。白雪很顯然沒有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樣的地步，自己一片好心，全給作踐了。白雪說，怎么了，我什么地方得罪你們了？謝芳說，你沒有得罪我們，只是我想好好做我的生意，我不想靠別人，我只想靠自己。白雪說，早說啊，想靠自己還不簡單嗎，那就這次生意也別做了！叫著鴨娃娃們走人，鴨娃娃們有氣，老板娘你耍我們啊。白雪說，耍你又怎么樣？你盡管去投訴好了，我現(xiàn)在就回去洗干凈了屁股等著坐牢?？腿藗?nèi)碌酶吡?，白雪也不理他們自顧自地走了。謝芳望著白雪恨恨的背影，下定了主意，沒有你也要?dú)⒊鲆粭l血路來?？腿藗?nèi)铝艘幌?，也就在?qiáng)龍壓不過地頭蛇的感慨中一哄而散

第二天，白雪就看見謝爾米的小客棧貼出了優(yōu)惠廣告，房價五折，住兩天免一天房費(fèi)。廣告是紅色的，很鮮艷，很容易就讓白雪想到了從前自己做生意的一些片段，自己何嘗不是也有這樣一段不惜血本招徠生意的記憶嗎？那是多么痛并快樂著的一段歲月啊。其實(shí)，生活就沒有什么現(xiàn)成的東西可以模仿，別人的經(jīng)驗注定是別人的經(jīng)驗，自己要想變聰明就得接受生活的考驗，有時候，人就是被生活逼出來的。這時候，有人要住店，白雪說，滿了，去對面的謝爾米的小客棧吧，那里也不錯。

三

六月初的時候，到古城旅游的人漸漸多了，小客棧的生意也有了起色。坐在柜臺里的謝芳忙著收錢，每一張錢就是一個夢想籌碼，整理這些籌碼的時候謝芳有種苦盡甘來的喜悅。當(dāng)天的錢當(dāng)天就會存進(jìn)銀行，看著存折上漸漸往上增長的數(shù)字，謝芳就開始想象自己榮歸故里的情景，那時一定要讓大勇大吃一驚。想象幸福的時候眼睛就不知道長那里了，進(jìn)了客棧就撞到了人的身上，一看是房東。房東是個中年婦女，言行舉止都很麻利都很精明，被謝芳撞了，捂著肚子也還笑著說，看我怎么站的，把你路都給堵了。

房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了些夸獎的話，就嘆了口氣，說謝爾米啊，有件事不得不跟你說，水電又漲價了，我的房租也不得不漲了。謝芳當(dāng)然不肯，因為事先就說好的，無論如何也不漲房租的。房東笑笑，我也沒有辦法啊，要不然沒法維持了。那你說，要漲多少？房東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五百！五百？！謝芳感覺房東不是來漲水電費(fèi)的，明擺著就是來搶人的，說你怎么不講道理啊？房東的笑臉就不在了，我怎么不講道理了？難道說要讓我虧本做生意嗎？不錯，事先是說過不漲房租，可是特殊情況也要特殊處理啊。話到這里，謝芳就不知道該怎樣往下說了。這個房東當(dāng)初讓自己交房租的時候什么都好說，可現(xiàn)在要漲房租了，橫起臉來就成了另一個人了。謝芳咬咬了牙說，這個錢我不交。房東一點(diǎn)也不意外地說，那我也就沒有辦法了。

第二天晚上，有客人進(jìn)了洗澡間，剛擦了一身的香皂，結(jié)果就沒有冷水只有熱水了，洗吧，太燙，不洗吧，又一身的香皂泡泡，只好拿個盆接水，等水冷了再洗，邊洗邊大聲地罵。洗不成臉?biāo)⒉怀裳赖目腿?，起初只是一臉怨氣滿嘴牢騷，后來知道只有謝爾米的小客棧停水時，牢騷就演變成了怒罵，怎么搞的，還想不想做生意了？現(xiàn)在的客人都明白自己上帝的身份，稍不稱意，就要拿出十足的架子來，謝芳和服務(wù)員不停地賠禮道歉，結(jié)果換來的是他們更大的脾氣。他們雖然陌生，但卻義無返顧地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向謝芳開火。謝芳耐著性子跟客人解釋，可是他們根本聽不進(jìn)去，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很現(xiàn)實(shí)的回答，要么來水，要么賠錢。很顯然最好的解決辦法是來水，可是誰知道房東會這么狠心把冷水給停了呢。

水半天不來，客人的情緒也激動起來，嚷著讓謝芳給退錢，還要精神賠償，否則就要集體投訴。謝芳不停地在解釋，不過聲音只是一些軟綿綿的子彈沒有一點(diǎn)殺傷力。謝芳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了，跑回樓上的房間一個人哭。隱約中聽到了樓下的鬧鐘聲，就坐到電話旁，要在第一時間里抓起電話。電話一直沒響，謝芳忍不住了，就撥通了大勇的手機(jī)，手機(jī)響了半天才有人接，謝芳一聽是個女的，立刻就把電話掛了。

大勇的電話還是來了，說話的聲音像來自夢中，一聽就知道喝醉了，大勇大著舌頭說，親愛的你回來吧。謝芳本還想責(zé)問大勇剛才為什么有女人接他的電話，張了張嘴又沒有問出來，只說，大勇你還愛我嗎？大勇依舊大著舌頭說，愛。流著眼淚的謝芳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白雪走進(jìn)謝爾米的小客棧的時候真是恰到好處，要是再晚來一步，謝芳只有給客人下跪了。白雪對著客人說，我們客棧是有對不起大家的地方，可是，大家都是出門在外的，何必把事情搞得這么絕，房費(fèi)多大點(diǎn)錢啊，各位不至于等著這點(diǎn)錢買米下鍋吧？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說啊?？腿藗円妬砹藗€厲害的，話就不像先前那樣硬邦邦的了，那你說要怎么辦，不洗澡還可以，可是，總不能叫我們不洗臉不刷牙吧？白雪說，不就洗個臉?biāo)€牙嗎？我馬上讓人給你們拎水來，要多少拎多少，要是大家還想洗澡的話，對面一片天二十四小時免費(fèi)為你服務(wù)，只要你肯光顧，再送一個鐘點(diǎn)的按摩，至于停水問題嘛，我們馬上去解決，在沒有解決之前，你們在客棧的住宿費(fèi)分文不取，各位覺得怎么樣？白雪的話大方得體，客人得到了最大的實(shí)惠，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白雪的到來是謝芳萬萬沒有想到的，看著白雪眼淚就掉下來了，白雪說，哭什么哭啊，多大點(diǎn)事啊。

四

白雪帶著謝芳去找房東，房東家住在小巷里，謝芳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走的很沉重，她沒有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要以找?guī)褪值姆绞絹斫鉀Q的地步，太多太多的意外讓人來不及消化，手足無措了。房東家是獨(dú)家院，謝芳咚咚咚地敲門，很有節(jié)奏，敲得像小鼓，半天沒反應(yīng)。白雪看不下去謝芳的斯文，把謝芳拉到一旁，兩個拳頭嘩嘩嘩地就落了下去，沒有章法，落得像一場大雨。房東跳了出來，門一開，就知道來者不善了。

白雪也不等房東招呼就坐下了。房東大著嗓門叫出了家里的人，五六個男女很快團(tuán)結(jié)在房東的周圍，房東人多勢眾，看著白雪和謝芳的眼光也就特別有底氣。謝芳看了看房東身邊的幾個男女，都惡狠狠的樣子，就不知道事情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自己本來是來開客棧，結(jié)果卻像一不小心就參加了黑社會，來殊死較量了。白雪笑了一聲，怎么？你們以為我們是來打架的？房東說，我這房價是漲定了，你看著辦吧。白雪說，我知道有人又給你好價錢了，所以，變著法子的要漲房租?？墒?，我要提醒你，做人要講信用，不然以后還怎么混啊，都沒有立足之地了啊。哦，我都忘了，你很特殊，你本來就是一個視信用為糞土的人，你的名聲我多少是聽過的，但是，不要以為個個都怕你這個地頭蛇，我白雪啊，就專愛和那些不講信用的地頭蛇打交道，倒要看看是我怕他，還是他怕我。說完叫起謝芳就走人。謝芳看見房東的臉青色和紫色交替，以為要出什么事了，趕快跟著白雪走人，生怕那幾個男女沖上來。房東最后咬著牙齒說，咱們走著瞧吧！

回去路上，謝芳有些激動，一開始還以為是去和房東講道理呢，白雪說，和不講道理的人沒法講道理。謝芳就可惜自己一晚上想出的那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道理沒有用武之地了。白雪說，就讓它爛在你的肚子里吧。謝芳說，白雪剛才我真為你捏了一把汗，你太棒了。白雪說，都是被逼出來的，你也會有這樣一天的。謝芳覺得這樣的期待很渺茫，就搖搖頭，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白雪說，笨一點(diǎn)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有我的嗎？謝芳說，那你為什么老要幫我？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心里懸著，老覺得欠你了。白雪好吧，我告訴你，不然你還以為我真圖你什么呢，這都是因為你的眼睛！還記得那天你站在我對面，我一眼就看見了你的眼睛，你那雙眼睛就跟我十年前剛到古城一樣，透明而單純，讓我一下子就有回到從前的感覺。謝芳聽了就笑了，都人在江湖了，單純能值幾個錢？白雪說，好笑是吧？那是因為你還沒真正弄懂江湖，不怕告訴你，在古城闖蕩了這么多年，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一個朋友都沒有，自己有話也是自己和自己說，感覺特別孤獨(dú)，所以，看到你眼睛的那一分鐘，我知道我的朋友來了，事情就這么簡單。謝芳說，阿亮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嗎？白雪說，不，我感覺我和他早晚要出事。謝芳就看見白雪眼里閃起了東西?？墒牵覅s對你不是太友好。白雪說，沒關(guān)系，誰會輕易相信誰呢，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謝芳的眼淚也就掉了下來了。

古城六月的陽光依然溫柔似水，靜靜地流淌過兩個緊緊相擁的女人，傳遞著一些透明如薄翼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