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少女蔡敏敏不得不頻繁出入手術室的時候,她已經(jīng)20歲了。從14歲到20歲,在珠海市度過的這六年,只怕將成為蔡敏敏生命中最黑暗、最恐怖、最艱難的一段光陰。法律對傷人者的宣判并不能減弱她內心的痛苦。接受采訪時,她說:只想在手術后盡快離開這座城市,徹底忘了這六年。
但遺忘或許只是弱者的自欺欺人,沒有專業(yè)心理學工作者的指導和援助,要真正走出這一段黑色的生命經(jīng)驗,恐怕十分困難。14歲到20歲,是一個人形成獨立健全人格的關鍵期,而恰恰是這一時期,她的經(jīng)歷使她開始懷疑甚至不再相信人性的善良,這些僅僅靠對創(chuàng)痛的麻痹,真的能得到修復嗎?
在這里,我們對受傷者給予強烈的同情,并愿意透過簡要的剖析來幫助受傷者揭開覆蓋,直面“原痛”(OriginalPain),尋回自我。
傷人者魏娟的辯護律師在法庭上提出,蔡敏敏為什么始終不逃走,不告發(fā),這無法解釋。魏娟說:“她是個正常的人,疼痛、癢啊,甚至喜怒哀樂,都會表達出來,如果打她,應該會喊。”她反問,能給我解釋這是為什么嗎?魏娟的鄰居告訴記者,他們從沒聽到過隔壁傳來慘叫或打斗的聲音。
從心理學的專業(yè)角度,特別提醒大家注意的是,蔡敏敏剛剛到魏家時14歲。正常14歲孩子的獨立人格還沒有完全生成,在精神層面上仍舊具有依賴他人的傾向,需要在一個健全的家庭中繼續(xù)成長,由成年監(jiān)護人提供盡責的保護、引導與規(guī)范。或者說,從精神層面看,她和“魏姐”之間的關系很難是簡單的雇傭關系,而是介于相當“姐妹”或“母女”之間的擬親屬關系,不幸的是,蔡敏敏在這期間遭遇了魏娟人性深處埋伏著的魔鬼。
在蔡敏敏六年的悲慘經(jīng)歷當中,過于強烈的連續(xù)暴力刺激使她已無法想像擺脫支配和逃離痛苦的可能性。她咬緊嘴唇,強忍著不喊出聲,因為傷人者魏娟已成功地制造了一個用偽善調節(jié)暴力的封閉系統(tǒng)——接受采訪時,蔡敏敏說,每次打過之后,魏娟又會給自己上藥,甚至會抱著自己痛哭。魏娟要蔡敏敏相信,“魏姐”打她,是為了她好,蔡敏敏也相信這是娟姐在教育她。
“習慣性的無助感”(約翰·布雷蕭語)使她的個人意志變得軟弱無力,她不能自救,甚至期待著“魏姐”能偶爾給她一點溫情。這種病態(tài)的依賴關系,被專業(yè)人士稱作“共依存”成癮癥。“共依存”的核心沖突是控制與馴服,情感層面的嚴重匱乏讓“控制者”(Manipulator)而非自己做了靈魂的主宰。
一個有清楚的精神邊界的人才是真正獨立的人。不幸的是,對蔡敏敏來說,她還沒來得及建立自己的精神邊界,就遇上了最積極、最具侵略性的脅迫者。
面對蔡敏敏在受虐中的“失語”,除了震驚、憤怒與不解,提請每個人省思一一我們該如何面對生活中的控制者?尤其是控制者當中最可怕的一種:“脅迫者”(Intimidator)。如何在生活中創(chuàng)造自己的精神邊界,嚴格地守衛(wèi)自己的身體邊界。在無可避免地受傷以后,又如何真正獲得內心的真正平靜?
假如有機會見到蔡敏敏,我想對她說:將魏娟告上法庭,這是她勇敢走出的第一步,但接下來,不是所謂的遺忘而是直面,才可能真正療愈這段痛苦記憶。不管是否能夠遺忘,能夠看起來如常人一樣生活,內心深處刻骨的傷痛依舊存在,像一個躲在角落哭泣卻無人問津的孩子,渴盼你的撫慰,而不是茫然地趕路對他(她)視而不見。這就是交互作用分析學派的“內在小孩”理論所要表達的。
請鼓起勇氣,給心中“哭泣的孩子”寫封信,告訴她,你可以保護她,撫慰她,你不會拋棄她,請把這封信讀出來。然后,請再代筆這個“哭泣的孩子”寫封回信,暢快淋漓地說出她在最恐怖時刻的感受,她的恐懼、憤怒和急迫等待援助的心情。再把這封信讀出來。盡情地哭,大聲地喊,都會幫助你療傷。最后,請對著鏡子大聲說出你本應當面告訴魏娟的話:一切都已經(jīng)結束了,你輸了,而我贏了,你再也不可能控制我了,你毀了我的容貌,但你毀不掉我的希望和尊嚴!
受傷者在處理“原痛”的道路上如果能再向前一步,就會感到:她和傷人者共同被一個更廣大的生命所包容。在這個宇宙間,我們的憤怒和痛苦原是被包容、體恤和接納的。傷人者必須在法律的意義上為她的惡行承擔后果。但他或她只怕在某一時刻,也曾經(jīng)感到恐懼甚至絕望,他或她的內心也藏著一個“哭泣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受傷者能夠洞察到傷人者人性中的可悲與可憐之處,這將是徹底終止重演控制與被控制的游戲的標志。一個尋回自我的勇者,將在此處會重新開放她關閉許久的心靈。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