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弘一法師李叔同駐錫于晉江檀林寺,一天我去看他,他拿出兩封信給我,讓我收存。兩信一封是他寫給馬海髯同志的, 封是豐子愷先生寫給他的。
任職于漳州中國銀行的馬海髯,字冬涵,是位很有成就的篆刻家,中共地下黨員。弘法師晚年用印,多是冬涵所刻。弘一法師寫給冬涵同志的這封信,也是談篆刻、書法、繪畫的。只可惜信寄到之時,冬涵同志已被國民黨特務(wù)機關(guān)逮捕送往江西上饒集中營。于是信被退回給弘一法師。
1942年弘一法師圓寂于泉州開元寺,我草擬了一篇悼念文字,內(nèi)中曾談到這封信。這時我一位已故的畫友許霏,說是也要寫一篇悼念文字,派他侄兒許天照,來向我借閱這封信參考。我借給了他,并且改為寫挽聯(lián)致哀,不重復(fù)發(fā)表我的悼念文字。
稍后泉州《福建日報》刊出追悼弘一法師特刊,發(fā)表了弘一法師致馬冬涵的這封信,奇怪的是“臺頭”處的“冬涵居士”,竟被偷換成了特刊編者許霏的號“晦廬”。有在我處見過原信的朋友質(zhì)問許霏,他謊說是弘一法師寫過兩封同樣的信,一封給馬冬涵,一封給他。
從此許霏便借他在《我憶法師》一文中所吹噓的“弘一法師晚年用印多出于我手”,和豐子愷不明真相也曾在一篇文章里做了許霏的“傳聲筒”,一時大出風(fēng)頭。
可是信的真跡到底在我手中,他拿不出同樣的“另一封信”,于是在1957年“反右派”時,就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千方百計要把我打成“右派分子”,可是報到省里,省里不批,還有一位省里領(lǐng)導(dǎo),親自到廈門為我解圍。
1979年弘一法師一百周年紀(jì)念,北京佛教協(xié)會舉辦紀(jì)念活動,由撰寫《弘一法師年譜》的林子青先生主持。他和葉圣陶老人談起弘一法師的那封信,圣翁讓他務(wù)必到廈門找我看原信。林子清先生看到原信時,不禁大吃驚。后來在他的《弘法師》一書中,如實敘述了弘一法師原信被許霏施了“換頭術(shù)”的真相。
弘一法師原信
冬涵居士文席:惠書誦悉。承示印稿,至佳。刀尾局尖而平齊(有圖不錄,注為:“正面、以上為圓形,以下漸扁,此處平齊非斜形”),側(cè)面(有圖不錄)若錐狀者(注為:“可隨意制之,尋常之錐亦可用”),為朽人自意所創(chuàng)。錐形之刀,僅能刻白文,如以鐵筆寫字也。局尖形之刀,可刻朱文,終不免雕鑿之痕,不若以錐刻白文能得自然之天趣也。此為朽人之創(chuàng)論,亦未審有當(dāng)否耶?囑寫聯(lián)及橫幅,并李、鄭二君之單條,附掛號郵奉,乞收入。以后囑書之件,乞勿寄紙,朽人處存有至多也。仁者暇時,乞為刻長形印數(shù)方,因常需用此形之印以調(diào)和補救所寫之字幅也。朽人于寫字時,皆依西洋畫圖案之原則,竭力配置調(diào)和全紙面之形狀。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jié)構(gòu)神韻,乃至某碑某帖之派,皆一致屏除,決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寫之字,應(yīng)作一張圖案畫觀之,斯可矣。不唯寫字,刻印亦然。仁者若能于圖案法研究明了,所刻之印必大有進步,因印文之章法布置能十分合宜也。又無論寫字刻印等,皆足以表示作者之性格。此乃自然流露,非是故意表示,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靜沖選之致也。乞刻印文,別紙寫奉。謹復(fù)不宣。
舊十月二十九日
演音疏
(錚兩印)
豐子愷原信及后跋
弘一法師座下:兩示均拜領(lǐng),囑繪佛像,二三日內(nèi)當(dāng)即多畫幾幅掛號寄上,勿念。漳州宏法事忙,未能來桂,殊深悵惘,只得他日再覓勝緣。馬一浮先生本定同住桂林,現(xiàn)亦放遷居宜州(離此二日旅程),因浙江大學(xué)在宜州開學(xué)也。愷因桂林師范在離此六十里之鄉(xiāng)間,故不日亦將遷鄉(xiāng)。以后通信,仍寄開明亦可,或寄“桂林兩江泮塘嶺40號”,則可直接收到。前一師同學(xué)傅彬然君,在此與’崽同事,欲求墨寶,彼之友人洪糾咎君,亦有同愿。彬然前曾得賜,但未賜呼,今次擬乞賜題上款。上二幅(彬然、糾咎)乞于便時書寄,不勝感謝。來示捧讀后甚深感慨,豺虎逼人,使吾師友東分西散,不得時親侍奉,悵何如之。但愿玉體日健,久住此世,長為群生渡苦,則幸甚也。今日函上海夏先生,請其匯款供養(yǎng),大約即可寄到。有所需要,尚請隨時見示。敬請
法安
弟子豐子愷(鈐印)叩上
十月十四日
1947年夏,豐子愷先生在信后加題小跋,文為:
此十一年前避寇廣西時上弘一法師書,法師閱后以貽人希先生。勝利后三年余游閩南,法師已往生極樂。人希先生來晤,出示此書,余閱后瞑想前塵,欣慨交心,遂為加題、藉留遺念。
戊子長至豐子愷客廈門
(鈐兩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