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我在深圳看到諸多潮汕地區(qū)書畫家的作品,又讀了一些材料,驚嘆潮汕書畫家之多,個性之鮮明,與內地藝術淵源之深。近百年來,傳統(tǒng)型書畫獲得了極為可觀的成就,但由于權力化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許多傳統(tǒng)型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被長期漠視和淡忘。譬如,人們都知道廣東有“嶺南派”,對曾與“嶺南派”并存互補的廣東國畫研究會的傳統(tǒng)派畫家,取鑒海派又自成一格的潮汕畫家群,就不甚了了。這不是對歷史的正常記憶,更不意味著被遺忘的傳統(tǒng)型繪畫缺乏價值。新時期以來,潮流和價值尺度逐漸發(fā)生了變化,金城、陳師曾、黃賓虹、陸儼少、張大千、傅抱石、吳湖帆等大批傳統(tǒng)型畫家得到重新評價,他們的作品也成為收藏家青睞爭購的對象。在藝術界,認可兼容并包、價值多元的歷史情境正在出現(xiàn),曾被忽視的近百年傳統(tǒng)書畫獲得應有的歷史地位,是合目的性也合規(guī)律性的。
于是我們看到了近百年潮汕中國畫的展覽,看到了佃介眉、王蘭若的展覽與畫集,看到了饒宗頤等前輩學者對潮汕書畫和佃介眉等藝術家的重新評價,看到了年輕學者李偉銘、王璜生、云雪梅等的專題論文。饒宗頤先生說:“晚近碑版篆刻之學朋興,談藝者競趨之,蓋以京滬風氣沾被南服,名家乃輩出,亦時運之所然也。然藝之為務,不貴徇時,而貴獨創(chuàng),懷德葆真之士,獨居深念,致力古今,發(fā)胸中之所蘊,其精神上訴真宰,所造往往不可冀及,吾于佃介眉先生見之。先生平居閑曠,寡交游,以書畫印章自娛,書學尤功深,自漆書石室,靡不涉其藩籬,錯綜變化,幾忘紙筆,直以心行而已。”這就簡要概括了近百年潮汕地區(qū)書畫篆刻藝術興盛的背景、淵源,也介紹了佃介眉的氣質個性,人生態(tài)度,以及他在藝術追求中的專注與創(chuàng)造等。在潮汕地區(qū)畫家中,佃介眉的代表性和典型性是無可置疑的。
佃介眉詩、書、畫、印兼能,在本地有“人言合比鄭虔翁”之譽。但他的印集《寶籀齋印存》,“塵封近八十載”方得面世,而佃介眉書畫篆刻集,在他誕辰百年(1987)才印行薄薄的一本。佃氏畫冊;仍付闕如??上驳氖?,介眉后人佃銳東先生廣收博征,傾其全力籌辦佃介眉繪畫書法展,并編輯出版書畫集,欲一展佃介眉藝術的整體面貌,這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佃介眉的書法篆刻最為人所稱道,畫名略被書名所掩。其實,他的繪畫也很值得關注。佃氏擅山水、花卉,擅于筆寫,兼能指墨。早年專意研摹傳統(tǒng),中年后抒寫心臆,自出機杼。縱觀其各時期作品之風格,或秀逸,或俊爽,或蒼厚,皆以閑雅筒淡的書卷氣貫之。所見早年花卉蔬果冊《五十年前手躁之作》,承常州派衣缽,恪守形似理法,亦得姿致風韻;所見《摹富春山居圖》,腴潤古秀,活現(xiàn)出大癡豐彩,另有多幅仿古山水,細密清秀,深得王石谷神意;所見中晚年小品雜畫,不論山水、花鳥還是水墨、著色,大都結景簡逸,筆墨清勁,隨意揮灑,天籟自然之趣,溢于紙絹。尤其晚年所作《指畫潮州八景》,墨色兼施,指到意隨,蒼渾古艷而稚拙,一派大匠風范。
自南宋以來,中國繪畫大抵以江浙皖地區(qū)為中心。近百年來,又形成以上海、杭州、南京、北京、廣州等大城市為畫家主要集中地的多中心格局,相應的藝術研究也多圍繞這些中心地區(qū)展開,而對其他地區(qū),特別是相對偏僻邊遠地區(qū)的畫家和繪畫缺少關注和研究。在交通和資訊不夠發(fā)達的情況下,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到今天就不正常了。對地域性中國畫的研究,特別是對相關資料的搜集、梳理和畫家個案的研究,已經(jīng)成為文化藝術建設不可或缺的迫切課題。從這個角度說,舉辦佃介眉藝術展,出版其書畫、篆刻、詩文集,對近百年中國繪畫史的研究,更有了不尋常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