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張一百年前我國西南地區(qū)的老照片，沉睡在法國一個小鎮(zhèn)的地窖里不斷褪色、發(fā)黃、霉變。昆明熱血青年殷曉俊為此坐臥不寧，傾其家財，斥資百萬，帶著重達80余公斤的照相器材數(shù)次赴法，幾經(jīng)周折，終于讓600余幅云南邊陲先輩們的老照片回歸故里。

領事到中國

奧古斯特·費朗索瓦(Auguste Francois)(1857－1935)，中文名字方蘇雅。1857年8月20日，方蘇雅出生在法國洛林地區(qū)一個殷實的呢絨商人家庭，15歲時因父母死于肺病和傷寒淪為孤兒，從軍參與政變失敗后改學法律。1880年，方蘇雅被省長比胡收為義子，先后進入法國的內(nèi)務部、外交部工作。1893年，任法國外交部長私人秘書。

1895年12月，方蘇雅開始來華任法國駐中國廣西龍州領事；1899年12月，任駐云南府(今昆明)名譽總領事兼法國駐云南鐵路委員會代表；1900年3月，兼任法國駐蒙自領事；1903年9月，兼任法國駐云南省代表；1904年，任期滿回到法國。

與此同時，1904年滇越鐵路破土動工，1910年建成全長850公里的滇越鐵路，其中在云南境內(nèi)長達466公里。在一份法國政府的報告中有這樣一段話：“滇越鐵路不僅可以擴張商務，而且關系殖民政策尤深，宜控制鐵路修建權(quán)，以獲大量的礦產(chǎn)資源?！睆倪@段報告中不難看出，此前方蘇雅也許正是帶著這樣的使命來到了云南。

“這是個約8萬人口的城市。周圍有正方形的城墻，城門上有四層木結(jié)構(gòu)的樓閣，共有四層瓦頂，比我在其他省份看到的更為壯觀。城的東西南三面城墻邊上都接郊區(qū)，其中南門外郊區(qū)最大，沿著通往蒙自的商業(yè)大道延伸一公里多，只有北門面對巖石。這里的街道就如中國所有的街道一樣錯綜復雜，數(shù)條小道通往兩條連接各個城門的大道……”

以上這段文字便是中國西南地區(qū)城鎮(zhèn)留在方蘇雅極少量日記中的印象。方蘇雅特別喜歡中國的城鎮(zhèn)街道，認為街道就像中國人的生活舞臺，衣著干凈的小姐太太、打著太陽傘的官員、形形色色的小販工匠、骯臟的乞丐等都出現(xiàn)在街道上，有時還在街道進行公開審判，在公共場所執(zhí)行死刑、檢閱軍隊或招募民兵。

深厚中國情

1899年12月，42歲的方蘇雅帶著7部相機和大量的玻璃底片(1885年才問世的照相曝光器材)抵達了當時的云南府城昆明，他開始用相機注視這個城市。在此后近5年的時間里，方蘇雅將自己融入到中國社會的各階層，足跡遍布廣西、云南及川藏邊界。

他所到之處結(jié)交官吏富商，尋訪下層平民，體察市井百態(tài)，觀看戲劇表演，參加紅白喜事，閱盡了這里的山川湖泊、城鎮(zhèn)鄉(xiāng)村、街道建筑、寺廟道觀，包括上至總督巡撫，下至販夫走卒、乞丐犯人等各色人群。

方蘇雅喜歡攝影、游歷、考察，曾前往貴州的貴陽、安順等地，并踏上險峻難行的茶馬古道。他由昆明經(jīng)楚雄從元謀沿金沙江而上，進入大小涼山，穿越瀘定橋至康定，再前往川藏交界處。他拍攝了沿途的所見所聞和當?shù)氐囊妥?、藏族風情以及人背馬馱茶葉、馬幫隊伍等照片，記錄了大批隨行日記。

他準備了12只籮筐在游歷中搬運玻璃底片，還用油紙粘上牛血來做包裝，防止途中淋雨上潮。他在旅途中總是隨身攜帶圓規(guī)、六分儀、氣壓計、指南針等地理工具，遇上崎嶇的道路，還要認真作文字記錄，并在紙上畫好路線圖。他認為繪地形、畫圖、拍照三者互不妨礙，相得益彰。他將這些目光所及的重大或日常事件，盡量地凝固在他拍下的照片里。

方蘇雅當時可能不會想到，這些照片百多年后成為亞洲較早、較完整地記錄一個國家、一個地區(qū)社會概貌的紀實性圖片。1904年，當他面對如此熟悉的景象無限傷感地離開云南時，怎么也不會料到有一天這些照片會被一個中國青年萬里迢迢地帶回故土。但他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在他進入中國生活長達10年之后，中國的一切使他整個后半生永遠不能忘懷。

在華期間，隨著時間流逝，方蘇雅不斷被照片中記錄的中國古老文化和獨特風俗習慣所打動，切身感受到中華民族的苦難深重，不時流露出自己的親華情結(jié)，主張用比較懷柔的政策來對待這個民族。因他的“叛逆”與殖民主義背道而馳，引起當時法國政府的強烈不滿?；貒?，政府給他兩條出路：一是去西班牙修筑鐵路，一是就地革職為民——方蘇雅選擇了后者。按規(guī)定，方蘇雅在任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拍攝的這些照片應該上交法國政府，但由于方蘇雅與政府之間的這些積怨使他將照片私藏起來。

回到故土，深厚的中國情結(jié)促使方蘇雅在法國修建了一座名為“小中國”的庭院，他與小他20歲的埃蓮娜·馬爾芒女士結(jié)婚后隱居鄉(xiāng)間小鎮(zhèn)。他們沒有子女，只有地窖中一口紫檀木箱中珍藏著從中國帶回去的上千張照片、資料和一部30分鐘記錄他當年在中國生活情景的無聲電影膠片及中式家具等。中國的一切伴隨著他的晚年余生，直至1935年7月4日病逝。去世前，方蘇雅立下遺囑，在他死后太太要妥善保存好他的這口木箱。

1985年，年事已高的馬爾芒女士將這些遺物分成四類，分別贈送給四個國家級博物館。但是遵照丈夫的遺囑，她沒有把已制作好的照片和16毫米紀錄片送出去。不久，馬爾芒女士也離開了人世，之前她又將部分遺產(chǎn)捐贈給了法國亞洲博物館，其余的東西由侄子皮埃爾·賽都繼承保管。1989年，110幅玻璃底片制作出的照片開始在歐洲巡回展出，并在當?shù)匾疝Z動。根據(jù)部分照片、書信整理的畫冊《領事的眼光》也正式出版。

發(fā)現(xiàn)老照片

殷曉俊是昆明人，1990年代中期已通過做生意有了近百萬積蓄，正當他準備向新的目標奮進時，一件意外的事情改變了他整個的人生軌跡。

1996年6月，方蘇雅的侄子賽都為了重訪方蘇雅走過的地方而來到昆明，同時也想把方蘇雅在云南、尤其是在昆明拍攝的80余幅照片拿到這里展出，賽都還想從中方籌集展覽經(jīng)費10萬元——于是有人找到從事經(jīng)營業(yè)的殷曉俊出資贊助。殷曉俊當即答應出資10萬元，于是他見到了《領事的眼光》書中有關昆明古城的部分老照片。

在殷曉俊看來，法文就像天書，對《領事的眼光》本來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書中這些反映百年前云南地區(qū)非常清晰的老照片，可是他夢寐以求而又苦于無處所求的東西。他讓做法語翻譯工作的妻子看了此書，得知書中內(nèi)容講述的正是一百年前云南地區(qū)的事情。這一下引起了殷曉俊的興致。

此后，殷曉俊在昆明又做了幾個貿(mào)易代理項目正好都是與法國政府合作的，他與法國政界、商界的關系逐步熟悉起來。不久，殷曉俊將《領事的眼光》一書的主要內(nèi)容電傳給法國拉羅市市長巴赫先生，希望能盡快通過這些資料找到該書的出版社，追查書中照片的詳細情況和其余資料，進一步尋找照片的下落。

接近年底，巴赫先生終于發(fā)來傳真告之，在法國亞洲博物館里有多幅類似的照片，但因博物館暫時停業(yè)裝修，這些照片一時無法參觀；又因照片是館藏國家重點保護文物，法方也不會轉(zhuǎn)賣國外。但巴赫先生在傳真后面又講到，聽說有一個遺產(chǎn)保護協(xié)會保存著上千幅照片，是中國百年前西南地區(qū)的老照片。殷曉俊又來了興致，當即請求巴赫先生盡快查明相關具體情況。

不久，巴赫先生回話說，法國前駐云南領事方蘇雅去世前立下遺囑，有一批從中國攜帶回去的遺產(chǎn)由太太保護。太太去世后，友人根據(jù)法國1904年的一項法律條款，給他注冊了遺產(chǎn)保護協(xié)會，負責對遺產(chǎn)進行搶救性保護，由他的侄子賽都任協(xié)會秘書長。他們認為這些照片是很有歷史價值的，至于到底有多少價值也說不清。因此，暫且以協(xié)會名義加以收藏保護。事后，殷曉俊仔細揣摩著巴赫市長提供的線索，確信自己經(jīng)過一番努力見到這些照片并將它們帶回祖國的希望還是存在的，遂決定親赴法國探個究竟。

出國前，殷曉俊曾到云南省檔案館查閱資料，得知1925年前有關云南的館藏照片只有4張。方蘇雅攝于1896年至1904年間的這批照片至少有好幾百張，最早的照片比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館藏照片(攝于1898年的慈禧御照)還要早兩年，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搜尋老照片

1996年11月，殷曉俊托人經(jīng)與法方多番聯(lián)系，方蘇雅遺產(chǎn)保護協(xié)會終于同意他赴法看照片。

殷曉俊抵法兩個星期后，四處尋找協(xié)會成員仍屢次撲空。面對人地生疏的法蘭西和尋找線索艱難的處境，他已經(jīng)作好提前回國的準備。就在殷曉俊快要離開法國的前三天，保護協(xié)會才來電話確定見面時間。此后，又一會說外出度假，一會兒說身體欠佳，總是遲遲不肯見面，原因是懷疑殷曉俊赴法的目的和尋找照片的真正動因。

在他們將離開法國的前一天下午，他終于見到了70多歲的賽都老人。據(jù)賽都講，保護協(xié)會是極其松散、弱小的民間組織，共有60余位會員，大都是方蘇雅生前的故友、親屬，主要是想通過這些遺物來證明方蘇雅在中國期間的清白，呼吁法國政府給方蘇雅一個公正評價。

巴赫市長一直在殷曉俊與賽都之間做法語譯英語的工作。好不容易賽都才聽懂了，殷曉俊只是想看看照片，沒有別的意思，才勉強答應了請求。殷曉俊只好拋開辦展覽的商談，向賽都提出購買6本照片。賽都說方蘇雅有遺囑不能動，無任何商量的余地。殷曉俊又提出翻拍并擁有使用權(quán)。賽都思考后勉強同意了。但翻拍每張照片要價1500法郎——事情總算談妥。

殷曉俊找來各種各樣的資料、書籍，研究連法國人也不太了解的方蘇雅。抹去歲月的塵埃，方蘇雅像一張張陳舊的底片，經(jīng)過“沖洗”漸漸清晰起來。當他了解到6本相冊已無底片、僅是650多張絕版照片時，心一陣發(fā)緊：任何偶然的因素都可能導致這部珍貴的昆明歷史資料毀于一旦。如果老人把相冊捐贈給博物館，也無法拍攝。幸好照片現(xiàn)在只是他個人的遺產(chǎn)，搶救回歷史照片的機遇仍然存在。

殷曉俊與賽都老人定下了看照片的日期，他們請來一位臺灣學生作翻譯，一起來到賽都家陰暗潮濕的地窖里，一只笨重的中國紫檀木箱上面，“方蘇雅”三個漢字映入殷曉俊的眼簾，他忽然感到似曾相識。去法國前，殷曉俊在昆明檔案館查找相關資料時，曾見過一張蓋著“方蘇雅”印章的貼子，這種貼子是當時方蘇雅參加禮儀性場合顯示身份的“名片”。此前，殷曉俊曾擔心此行能不能見到真實的照片，現(xiàn)在兩個“方蘇雅”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地窖里對應得非常相似，殷曉俊懸著的心總算踏實了。

打開塵土蒙面的木箱，里面放著一部無聲電影，這是當年副手在方蘇雅外出打獵、旅行、攝影時拍下的，真實地記錄了方蘇雅在中國的生活。從片子中可以看出，方蘇雅遠行時很少坐轎，后面老是跟著六七個越南挑夫，挑著整擔整擔的照相器材。每到一處，他讓護衛(wèi)們把百姓叫到一起，這才站在木架上開始拍照。

紫檀木箱上面還放著一臺精巧的相機，據(jù)說是方蘇雅唯一沒有向政府上交的心愛之公物；旁邊擺放著兩枚勛章，一枚是法國政府授予的，一枚是大清帝國授予的；下面是用一方陳舊的白布包裹的東西，打開后是浸滿豬血的牛皮紙包著的一沓沓珍貴老照片的相冊。

相冊共有六七本，照片不計其數(shù)。其中，有一幅是四川逃難來的兩個女乞丐，相片雖已蒙塵，但殷曉俊用心注視著她們，仿佛想起小時候外婆牽著他的小手，漫步在昆明的大街小巷。照片上的乞丐很像外婆，也許就是外婆的外婆。此時，殷曉俊的那種情愫難以表達，好像百年前的祖先在同自己交流。百年前祖先們的神態(tài)被記錄下來，放在巴黎這個陰暗潮濕的地窖中，他們的靈魂得不到安息。殷曉俊暗下決心，一定要設法把它們帶回去。

看完照片，殷曉俊非常激動，但又不便流露出來。他以中國人特有的禮節(jié)，向賽都老人送了一些禮物，又花3500法郎邀請老人到凡爾賽最好的餐廳吃了中國菜。感情投入之下，殷曉俊才告訴賽都說，這些照片他全要了，讓他開個價。賽都一聽，兩手一攤說：“絕不可能，這是祖先留下來的，法國政府也不準賣，保護協(xié)會也不會同意?！辟惗紤B(tài)度堅決，殷曉俊急得一身冷汗，換了一種方式說：“你能不能帶著這些相片去中國旅行，一切費用我全掏。”賽都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十分肯定地說：“這些照片不能離開地窖，也不能離開箱子。”

殷曉俊心灰意冷地回到巴黎。事實上，殷曉俊三番五次與賽都周旋，不要說引起賽都的警覺，就連殷曉俊飛赴法國探尋歷史照片的行蹤，也已引起法國有關方面的注意，法國國家安全情報部門已派人對其行動作了詳細跟蹤記載。

無奈之下，殷曉俊再次找到在政界有一定影響的巴赫市長從中撮合。但賽都仍存戒心，總認為照片是珍貴文物，不得隨意處理。至此，殷曉俊已是山窮水盡。他心想，如果這次談不成，一旦老人死了，遺產(chǎn)再轉(zhuǎn)給其他人繼承，情況會更加復雜化，而且照片在繼續(xù)褪色、發(fā)黃。殷曉俊在法國坐臥不寧，卻不得不返回中國。

翻拍老照片

1997年4月，萬物復蘇。這時總算等來了賽都的傳真，同意殷曉俊在中國的照片使用權(quán)，但聲明翻拍只限在地窖里，拍一張照片要付費1500法郎，僅限20天時間。殷曉俊考慮到法國個人所得稅較重，如果以轉(zhuǎn)賬支票形式兌付，賽都又怕惹出麻煩，因此決定用現(xiàn)金結(jié)算。殷曉俊四處籌款，提取了自己所有的積蓄。

昆明金龍百貨有限公司董事長羅慶昌是位仗義的儒商，當殷曉俊多方尋求支持沒有結(jié)果的時候，羅先生出于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對歷史的責任和民族情感，未考慮經(jīng)濟方面的回報，義無反顧地出資40萬元，加上殷曉俊自己的37萬元，基本上湊夠了翻拍的費用。殷曉俊提著整箱的現(xiàn)金，兌換了云南所有銀行當月的全部法郎。

當時的殷曉俊只有拿著傻瓜相機胡照一氣的攝影水平，要飛赴法國翻拍百年照片，困難可想而知。他特地請一些搞攝影的專家介紹先進的攝影器材和操作技術，并列出一個詳細的清單。托人到德國科隆，花7萬多元購買了當時世界上解相度最高的哈蘇照相機，還直接從香港購進800和400兩種感光度的依爾福膠卷各400個，僅攝影器材就重達80余公斤。用于翻拍的一切器材準備工作就緒。

正當殷曉俊買好機票準備啟程時，又突然收到賽都的傳真，說他有重要活動要推延見面時間。殷曉俊實在等急了，心想要等也得到法國去等。殷曉俊作好了充分準備，攜夫人作翻譯一行三人第二次踏上法國之旅，前往法國凡爾賽。但到了那里后，賽都卻表現(xiàn)得很冷淡，他們只好先住進旅店。

當他們專程來到賽都所在的小鎮(zhèn)時，賽都才說照片不能拍了，全部照片已被法國一家電視臺購買了所有權(quán)，要拍還得跟電視臺商量。一聽這話，殷曉俊火了，顧不了賽都的情面，義正辭嚴地指著公文包說：“你不要忘了我包里還帶著你的傳真，它完全可以在法庭上作證，明天就去凡爾賽起訴你?！本瓦@樣爭執(zhí)了一周時間，賽都總算答應簽訂合同。其實，賽都老兩口年高體弱，經(jīng)濟拮據(jù)，早就想拿這些照片賺點錢，好打發(fā)晚年的日子。

賽都提出不管拍多少照片，最后統(tǒng)統(tǒng)拿到他指定的相館去沖洗，根據(jù)沖洗的總數(shù)結(jié)算。事先，殷曉俊帶著4個400瓦的燈泡照明，但被賽都阻止，理由是燈光過亮容易損傷照片。最后，賽都只許殷曉俊使用兩個40瓦的燈泡照明，翻拍難度不言而喻。然而，只要同意翻拍，再苛刻的條件殷曉俊都認了。

然而，法國一家電視臺聞訊后也趕來爭奪6本相冊的翻拍使用權(quán)，此事又在他們兩家之間發(fā)生爭執(zhí)。憑著中國人的智慧和對昆明歷史的摯愛，最終殷曉俊得到了翻拍使用權(quán)。賽都給殷曉俊在地窖提供了一個工作間，但不僅限定了翻拍時間，而且要求翻拍時限制使用閃光燈，每組照片拿出來的時間不能過長，以免見光氧化、褪色。

緊張的翻拍工作開始了，盡管殷曉俊喜歡攝影，但翻拍與攝影有著不同的技巧，何況是在如此苛刻的條件下翻拍。于是，殷曉俊用每小時400法郎的價格從當?shù)毓蛠韮擅麛z影師現(xiàn)場作指導。三天后，殷曉俊見到?jīng)_洗出來的照片時，好像被人迎面潑了一瓢涼水：照片八成偏紅而且模糊，基本上成了廢片，原因是相館未按膠卷沖洗的要求配兌藥水和相機在長時間曝光中的輕微震動所致。他們用重物重新固定好相機腳架，把相機紋絲不動地穩(wěn)住了，決定將照片拿回國內(nèi)沖洗。

一人專門裝膠卷、一人打燈、一人拍攝，他們不分白天黑夜地苦干，但還是感到時間十分緊迫。眼看規(guī)定的期限快到了，殷曉俊氣得拿出瑞士軍刀，將西裝內(nèi)襯一刀刀劃開，將每張照片翻拍在兩個膠卷上，一個按賽都的要求送指定相館沖洗，一個悄然藏入西裝內(nèi)襯里帶走，拍完后幾經(jīng)周折才通過熟人提前送回國內(nèi)。終于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把6本相冊上的650多張照片翻拍完畢，之后又抓緊時間補拍了一次。

翻拍工作總算艱難地結(jié)束，他們裝著十分滿意的樣子，帶著從相館沖洗的廢片準備返回祖國。不料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煩。在前往機場的路上，他們無故被海關扣留一個半小時，被帶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進行單獨檢查，理由是護照上的相片與本人不符。事實上，法方人員借機對他們所帶的行李進行了全面搜查，但一無所獲。

展覽老照片

六七百張一百年前的照片回到了祖國，殷曉俊想要讓更多的中國人看到這些照片，通過照片了解中國西南地區(qū)的歷史面貌。他決定舉辦大型圖片展。

幾度赴法，耗資百萬，殷曉俊已由百萬富翁變得一貧如洗。要沖洗、放大、裝裱、巡展這些老照片，并帶著照片去西南各地驗證歷史，還需要數(shù)十萬巨資，殷曉俊狠心地賣掉了房子和汽車。

為了把照片放大、裱襯、裝框，他專門租借了一間140平方米的大房子，還從香港訂購了一臺日本幸福牌放大機和法國產(chǎn)的羅登斯德鏡頭。沖洗照片的顯影、定影、清洗等工序，至少需要四五人作業(yè)，殷曉俊雇來幫工，在黑漆漆的暗室里忙碌，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二三點。

由于底片厚薄不均、曝光不一樣，放大時困難也很多，技術處理十分復雜。有的曝光長達30多分鐘，放一張照片需要兩個半小時，甚至有時一個上午只能放一張。但當他們看著一張張百年前的先輩從顯影池里“跑”出來時，頓覺身心釋然。

就這樣歷時兩個多月，他們用去藥水3600多公斤、相紙40余盒，共沖洗出成品照片600余張，分“殖民者與晚清封建社會”“晚清仕會生活百態(tài)”和“中國建筑與宗教”三部分共29類，制作成365張1.35×1.2米巨幅照片，經(jīng)過壓膜、襯裱后這些照片的清晰度甚至超過了小樣。放像師卻為此付出了代價，由于藥水刺激太大，大部分人視力迅速下降。

當年方蘇雅對照片的文字說明十分簡單，許多地方需要進一步印證。殷曉俊循著方蘇雅當年拍攝的路線，親自到實地考證，甚至帶著測量儀器到方蘇雅曾作過測量的地方，將數(shù)據(jù)進行比較研究。從昆明到廣西、到貴州、到越南，穿越金沙江經(jīng)大涼山入川西藏區(qū)，并經(jīng)常出入各地圖書館、資料室，一處處詳細考證照片上提供的史實。為了確定照片上的地點和反映的云南事件，他組織研究人員到云南省檔案館、省圖書館查對，翻閱大量史書，并請專家鑒定。

1997年12月5日，殷曉俊經(jīng)過精心整理、分類，挑選出200多幅涉及昆明古城風貌及晚清云南政治、人文景觀的照片，首次在云南省博物館舉辦“云南滄桑話百年——1896年－1904年歷史照片”展覽，昆明人幾乎是傾城出動前去觀看老照片。這次展覽既是歷時一年半搶救行動的結(jié)束，又是將這批珍貴歷史圖片進行展出的開始。

1998年6月，殷曉俊、羅慶昌決定在京隆重舉辦以愛國主義教育為宗旨的“世紀回首”歷史照片展，原中國歷史博物館被邀請出任主辦單位?！笆兰o回首”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記錄了百年前中國西南地區(qū)的各個社會生活層面，包括軍事、教育、宗教、刑罰、婚慶、戲曲、建筑及其他市井生活，牽涉人物有官吏、富商、乞丐、婦女、兒童、少數(shù)民族等等，這些珍貴照片不僅是云南及西南地區(qū)，也是整個晚清中國社會的縮影。

此后幾年，這批照片又陸續(xù)在西安、重慶、成都、鄭州等地展出。雖然在各地引起的反應不盡相同，但這批照片的價值已經(jīng)為公眾所一致推崇。專家們普遍認為，從近代史文獻看來，這批照片堪稱一部“晚清云南的《史記》”。

當問起殷曉俊對這批照片的感受時，他說自己當時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這些照片弄回中國。雖然照片上的人早就死了，但他覺得每張照片上都是一個個靈魂，他們那么活生生地看著你，卻遠在法國他鄉(xiāng)。所以，作為他們的后代，應該把他們帶回家來，讓他們有個安息的地方，也讓國人都能看到中國的歷史，記住中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