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發(fā)現(xiàn)惟有小說才可能發(fā)現(xiàn)的。它永遠不會死去,不會被別的藝術(shù)手段所取代。它與人類的內(nèi)心一起成長,一起呼吸。它寫人性,也要抵達神性。這并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向上過程,它另一層的涵義是指:神性籠罩人性。過去講“小說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是對生活的藝術(shù)加工”,這話不對。這是一種寫作方法,是入門時扎下的馬步,離登堂入室距離還遠。人性通過物,通過情節(jié)的推動,通過明暗、快慢、強弱等,可以具體它,凸現(xiàn)它。神性卻無處不在,又無處可見?;蛟S可用“光”來稱呼它。上帝坐在高處吸煙。上帝沉默無言。
給小說下定義非常困難?;蛟S只能使用比喻。用一個并不那么恰當(dāng)?shù)谋扔鱽碚f,小說就是樹。樹要生長。真正的作者是“我要寫”。小說與作者一起長成樹。大地是人類所有的過去,它為樹提供養(yǎng)分與時間。天空是小說的方向。為樹提供陽光以及空間。樹因為陽光有了芳香,因為空間有了形狀。必須說,樹是有限的,不管哪棵樹都無法覆蓋整個天空。這種有限不僅體現(xiàn)在自身的體積與高度,也體現(xiàn)在時間與空間的迷宮里。讀者來到樹上。他們與天空的距離近了。他們或許因此看見了長江黃河。
小說具有無限的可能性。這是常識。如何實現(xiàn)它?這就近似于一句秘而不宣的開啟阿里巴巴山洞寶庫的咒語。當(dāng)光線投射在同一事物上,因時間、角度、顏色以及事物凹凸的表面等因素就將呈現(xiàn)出不同的大小迥異的近乎于無窮數(shù)目的形狀。把這些形狀一一記錄下來,會有助于你理解“無限的可能性”,再簡單點說:你寫一個杯子,寫一千字,寫五千字,寫一萬字,寫五萬字,寫十萬字,寫五十萬字。說老實話,當(dāng)你能用五十萬漢字來敘述一只杯子時,你不僅打下了深厚的寫作功底,還將為我們闡述別人“什么是小說的無限可能性”,那時,你就是大師。
當(dāng)一個人自命為小說家時,他得具備如下素質(zhì):基本的敘事能力。這是功底,如同繪畫中的素描;對漢字良好的語感。能把握到漢字獨有的美感與節(jié)奏;一顆敏感的心。能感受到極微小的,能在平常中發(fā)現(xiàn)不平常;與生俱來的悲劇精神,悲天憫人;對孤獨的承受力。打個不恰當(dāng)?shù)谋确健_@五者,等同于小說家的營業(yè)執(zhí)照。又或者是小說家口袋里足以維持日常生計的鈔票。此外,他還得是一個思想家。他能對三千須佗有屬于自己的總的看法。在諳熟那大衍之?dāng)?shù)之后,把握得住那“遁去的一”。他的看法不必異常嚴(yán)謹(jǐn),但必然超出一般的道德范疇,不為語言的悖論所控制,更接近日常生活中種種被遮蔽的真相。
對這些人,我愿意與他談?wù)撘幌轮腔?。小說的極處是存在的混沌之物,也一定是智慧的棲居之所。無數(shù)小徑在草叢中潛匿,葡伏,爬行。每個問題后面都隱藏著一個莫大的驚喜。虛與實不斷重疊置換。空間與時間明滅不定。小說的結(jié)構(gòu)、語言、故事等就像是一副牌的花色與大小,在手指上跳著舞。但不管這只手如何輕逸、迅速、確切,或說性格鮮明、花樣繁復(fù),牌總是得被不斷重洗。結(jié)果并不確定。攤開在桌上的牌面每一時刻都有著無窮的變化。這是一種深刻的審美體驗,是我們仰頭觀看那浩瀚星空。
(責(zé)編孔亞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