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德是一種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美德的崇高性表現(xiàn)為對人的情感欲望和生命的超越。從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來看，美德是一種本質(zhì)主義價值預設。因此，美德是一種精英道德和情境道德，不可能成為一種普遍的道德標準。道德建設應以底線道德為起點，以美德為歸宿，堅持先進性和廣泛性的統(tǒng)一。

關(guān)鍵：美德；自我犧牲；道德建設

中圖分類號：B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494(2007)05－0032－03

美德究竟有何價值?美德是否能夠成為當代社會一種普遍的道德標準呢?本文試圖對這些問題做一些粗淺的探討。

一、美德的崇高性

在我國古代典籍中，“美德”這個名詞很少出現(xiàn)，但并不是說沒有這個概念，相反，它有大量的同義語存在，如“俊德”、“懿德”、“明德”、“圣德”、“仁德”等等。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德”本身往往就含有美德的意思?！胺惭缘抡?，善美正大光明純懿之稱也?！薄Ｔ谖鞣絺鹘y(tǒng)文化中，美德(virtue)的拉丁文詞根是vir，意思是man(男人)，所以，美德的本意是manliness，即男子氣概、力量和勇氣。英國近代情感主義倫理學家亞當，斯密指出：“美德的性質(zhì)不是必然被無差別地歸結(jié)為人們的各種得到適當控制和引導的情感；就是必然被限定為這些情感中的某一類或其中的部分。我們的情感大致分成自私的情感和仁慈的情感?！币来怂枷朐瓌t，斯密把人類的美德分為兩種范式：一是在利己情感支配下，以謀求自己幸福為直接目標的謹慎；另一個是在仁慈情感支配下，以謀求他人幸福為直接目標的正義和仁慈。謹慎美德，既源于人保持生命的生存陸需要，也源于人希望為人尊重的社會性需要；仁慈美德是同情之情的外化，正義美德則是抑制貪欲的結(jié)果。本文所探討的美德，是指斯密所說的以謀求他人幸福為直接目標的道德品質(zhì)。它以自我犧牲為手段，以利他為目的，是一種至善的道德境界，一種優(yōu)良的品德，反映了道德的純粹性和高尚性。

道德行為與美德行為雖然都具有善的性質(zhì)。但道德之善與美德之善，屬于不同層次。道德之善是一種普通的善，美德之善是一種至善；具有道德之善的行為是一個合格的社會人的道德行為，具有美德之善的行為是一個屬于圣賢之人的至善行為，因此，美德引導著道德發(fā)展與進步的方向，為促進社會道德發(fā)展與進步提供強大的推動力。

美德作為一種價值目標一旦確立起來，對于追求者來說，它意味著一種無比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從本質(zhì)上講，美德的崇高性也就是道德的至上性，它體現(xiàn)在如下兩個方面。

首先，它表現(xiàn)為對情感欲望和利益的超越。美德充分展現(xiàn)了人性的尊嚴和完滿，為人類的自我完善提供可靠的途徑。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的善良意志倫理學就是一種典型的美德倫理學。善良意志是康德倫理學的核心概念和邏輯起點。善良意志是超越常人的而具有普遍性的特殊意志。它不是因為快樂而善、因幸福而善、因功利而善的道德善，而是因其自身而善的道德善，是一種五條件的善。善良意志是道德價值的真正來源，一切品質(zhì)和行為只有符合善良意志才有道德價值，康德為什么要求人們超越感性經(jīng)驗和情感欲望去追求純粹的美德呢?

啟蒙運動以來，功利主義倫理學、感覺主義倫理學和利己主義倫理學大行其道，美德一度為人們遺忘。盧梭是第一個對啟蒙進行反思的思想家。他提出，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展帶來了精神的不平等和道德的墮落；每個人都在他人的不幸中追求自己的利益，以至于人們只知道財富、榮譽和權(quán)勢，而絲毫不問道德如何?？档吕^承了盧梭的思想，對功利主義、感覺主義和利己主義展開了批判。他認為，經(jīng)驗、情感和功利都和個人的興趣和利益相聯(lián)系，因此，將經(jīng)驗、情感和功利作為道德的基礎(chǔ)和價值標準都是主觀的、個別的和偶然的，缺乏普遍必然性，不能成為道德法則的基礎(chǔ)。道德法則的基礎(chǔ)只能是理性的善良意志。善良意志是理性的產(chǎn)物。善良意志就是實踐恐性。實踐理性是沒有任何經(jīng)驗內(nèi)容的純粹的道德意識。實踐理性為自己立法，產(chǎn)生規(guī)律，同時又為規(guī)律所決定，服從規(guī)律，人由此而具有了超越自然的尊嚴和價值。人沉浸于尊重與被尊重的尊嚴之中，顯示出人性的高度自悟與圓滿。但是，康德又反復強調(diào)，自由、道德只是我們追求的理想，而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因為人是有限的存在物，時刻受自然規(guī)律的限制。所以，自由只是理想。不過，不要因為自由只是理想就放棄追求，在康德看來，自由是人區(qū)別于物的關(guān)鍵，是人的最高使命，是人生所能追求的最高境界。

其次，它表現(xiàn)為對自我生命的超越。美德充分展示了人類精神的戰(zhàn)斗力，為實現(xiàn)社會正義事業(yè)提供了強大的精神動力。對人而言，生命是價值之本，生命具有最高的價值。然而，某些時候，人為了成就某一事情或堅持某一信念卻寧愿犧牲生命。譬如。南宋愛國將領(lǐng)文天祥兵敗被俘，面對元軍的威逼利誘，視死不降。以身殉國，留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革命烈士夏明翰臨刑前寫了“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的光照千秋的就義詩。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思想家、科學家布魯諾，為維護和發(fā)展哥白尼的“日心說”，為堅持自己的科學觀點，于1600年2月被宗教裁判所處以火刑，在羅馬的鮮花廣場被活活燒死。這些人或為保衛(wèi)國家，或為忠誠信仰或為堅持真理，視死如歸，以生命為代價，成就了自己的美德。這種美德是何等的崇高與偉大!它恰恰表現(xiàn)出人的崇高思想的巨大感染力，以及這種精神力量能夠轉(zhuǎn)化為改造社會的物質(zhì)能量。

對自我生命的超越使生命化為永恒和不朽。人的生命是短暫的、易逝的，而人總想追求永恒和不朽。自我犧牲的美德使人對永恒和不朽的追求成為可能，也使人類的思想和精神轉(zhuǎn)化為巨大的能動力量。春秋時期，魯國大夫?qū)O叔豹與晉國大夫范宣子有過一段關(guān)于何為不朽的對話。范宣子問：“古人有言：‘死而不朽’，何謂也?”孫叔豹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薄傲⒌隆?，即樹立高尚的道德；“立功”，即為國為民建立功業(yè)；“立言”，即提出具有真知灼見的言論。這三者雖久不廢，流芳百世。這種不朽學說，不問人死后靈魂能不能存在，只問他的人格，他的事業(yè)，他的著作有沒有永遠存在的價值?！叭省笔强鬃铀枷氲暮诵?。孔子提出，為求仁不應摻雜個人的任何私欲，必要的肘候，必須犧牲個人的生命?！爸臼咳嗜?，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弊怨乓詠?，這種不畏犧牲的戰(zhàn)斗精神激勵了多少仁人志士為追求“三不朽”而犧牲生命，譜寫了一篇篇壯麗的人生華章。

二、美德的特殊性

美德是一種理想道德。美德是純潔的、高尚的、神圣的，因而是完美的。作為一種至善的道德品質(zhì)，美德具有特殊性。

首先，從美德的確立來看，它是一種精英道德，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達到的。我們并不認為人生而具有貴賤善惡之分。但人與人之間。認識水平和道德境界的差異是客觀存在的。美德產(chǎn)生于傳統(tǒng)社會，是一種本質(zhì)主義的價值預設。傳統(tǒng)社會基本上是一種等級社會。傳統(tǒng)社會倫理的一個主要特點是，雖然理論上都是面向所有人，但實際上主要是為了少數(shù)人，也只有少數(shù)人愿意承擔的。美德論者如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都把一種沉思的德性視為最高的美德。所以，這里的美德主要是個人追求德性的完善，是一部分人的追求完善和卓越。中國的儒家有一套治國安邦的方法，但主要是提倡個人成圣、成賢，是少數(shù)君子如何達到他們德性的完善。傳統(tǒng)社會的道德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上行下效，下效不要求做得很高。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鼓勵下層上升到上層的，但主要關(guān)注的是少數(shù)君子達到的道德完善，大多數(shù)人只是安居樂業(yè)。在西方貴族社會也是這樣的，貴族行為理應高尚，貴族社會對貴族、騎士有很高的要求，對普通百姓則沒有這樣的要求。也就是說，人們對社會精英和普通大眾實際上實行雙重道德標準，最重視的是在上層，無論是正名、正行都是講的君子之

現(xiàn)代社會的大趨勢是一種平等多元的社會，即便在政治權(quán)力和財富分配上還會有差別，但在觀念上是平等的，社會出身和法律地位是平等的。如果說在等級社會個人的道德義務可以是不平等的，那么在乎等社會個人的道德義務也應當是平等的。但是，美德要求個人超越自己的情感欲望、利益乃至生命，是一種非常高的道德要求，決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到，那么美德就不是一種神圣道德，而是一種世俗道德了。

其次，從美德的踐行來說，它是在特殊場合下的一種情境道德，并不是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必須遵循的道德法則。美德意味著自我犧牲，是對人的自由和欲望的一種壓抑。在一般情況下，美德并不要求個人作出純粹的自我犧牲。這是因為，一方面，人是互為手段和目的的，沒有人只是純粹的目的，也沒有人只是純粹的手段。馬克思曾經(jīng)指出：“每個人是手段同時又是目的，而且只有成為手段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只有把自己當作自我目的才能成為手段”。另一方面，從人的生活實際和思想實際來看，自我保存是最基本的需要。自我犧牲背離了人的這種需要。在一般情況下，人不可能做出有違自己本性的事。因此，在一般情況下，個人利益和社會公益應當兩相兼顧，互不損害。只有當個人利益與他人利益、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發(fā)生激烈沖突的時候，或者他人遭遇困難的時候，不犧牲個人利益，他人利益、社會利益就無法實現(xiàn)時，自我犧牲才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孟子說；“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睆倪@種意義來說，自我犧牲也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一種難能可貴的選擇，由此而表現(xiàn)出美德的崇高。

在現(xiàn)實生活當中，如果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任何情況下都向人們提出無私奉獻、自我犧牲的道德要求，那么，必然造成道德與現(xiàn)實生活的嚴重脫節(jié)。從儒家倫理到目前我國流行的某些道德主張，從古希臘的倫理學到新老基督教倫理學，都是將美德作為一種普遍的道德要求。雖然其動機是好的，但它過于遠離廣大人民的道德狀況，無限拔高了對人的道德要求，從而使道德失去了其生存的人性基礎(chǔ)。美德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這樣，反而屏蔽了人們通向道德的途徑，使道德喪失了它作為指導人們行為的可行性。從道德理想主義出發(fā)，盲目地認為道德的標準越高越好，道德的目的越純越好，最終使道德標準超出人的承受能力，難以成為每個社會成員自覺遵守道德準則，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道德虛偽。人是一種社會的存在物，當社會向人們提出過高的道德要求并否定和扼殺其正當?shù)男枰?，許多人由此陷入困境。一方面，為了獲得社會的接納與認同，不得不遵從社會的道德要求；另一方面，需要又是一種客觀存在，必須尋求滿足。這種矛盾勢必造成個體的人格分裂和道德虛偽。人們表里不一、言行不一，帶著面具做人，自欺欺人。荷蘭文學家愛拉斯漠筆下的教會人士就是道德虛偽的典型代表?！坝械娜耸鞘烛\的，虔誠到只穿一件西里西亞山羊毛外衣和一件米勒西安羊毛內(nèi)衣，另一些人一定要把麻布衣穿在呢子衣服的上面。某些教階的僧侶們，見金錢便被嚇退，好象見了毒蛇一樣。但他們在酒色面前卻不退縮。”教會的僧侶表面上奉行禁欲主義，而實際上卻過著腐化墮落的生活。我國16世紀早期啟蒙思想家李贄筆下的道學家，他們“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也”，也是道德虛偽的典型代表。道德虛偽也就是偽善。偽善的人，一方面是自己活得太累，另一方面也會給他人帶來無謂的損失與傷害。

從美德的特殊性出發(fā)，道德建設必須重視多層次性的道德要求，走出只追求美德的道德理想主義誤區(qū)。道德要求不能單純強調(diào)人的行為應該如何，而忽視人的行為事實如何。任何一種道德要求必須立足于人的生活實際和思想實際，充分考慮到人的承受能力。因此，道德建設要以底線道德——即以誠實、厚道、有良心、不損害他人和社會、遵紀守法等為起點，以美德為歸宿，堅持先進性和廣泛性、特殊性與普遍性的統(tǒng)一，充分調(diào)動人們守德的積極性，提高社會整體的道德水平。

責任編輯 任浩明

作者簡介：喻文德(1971－)，男，湖南瀏陽人，湖南師范大學倫理學博士，吉首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主要從事價值哲學和發(fā)展倫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