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頡剛先生在《中國上古史研究講義》中曾說：“顓頊一名我們還不知其來歷?！睏顚捪壬吨袊瞎攀穼?dǎo)論》稱：“‘ ’字，丁山又?jǐn)酁轭呿溨咀帧嗪巫阋該?jù)信？實則顓頊與堯本為一帝之分化”。關(guān)于顓頊的來歷，恕筆者直言：前輩史家好像走入了傳說古史的迷宮，始終難以走出來?？碱呿湹膩須v，涉及到傳說古史的正本清源，不是一篇短文可以說明白的，因此，這里僅摘其要者，作一簡明的辨析。

一、顓頊?zhǔn)恰笆瘛钡墓抛x音

筆者在《高陽名實考》（載本刊2006年第4期）里指出，遠(yuǎn)古的岷山之南，有一高陽氏族，他們的鳥、目、蠶三大族，建立了禹、巴、鵠三王的“三天子”古國，即“ ”國，古羌語呼它“顓頊國”。筆者又在《釋蜀》（載本刊200６第1期）中論述到，“蜀”在古羌語呼復(fù)輔音“顓頊”，其義言魚，高陽氏之魚王，即蜀王，也就是禹王；顓頊?zhǔn)怯淼那颊Z名。在這里，我們先來看看 與蜀的關(guān)系。

在《大荒西經(jīng)》作“ 鳥”，東晉郭璞注音“觸”，近人袁珂先生勘音“樹”，二者結(jié)合起來讀為“觸樹”，與復(fù)輔音“顓頊”諧音。 是否是顓頊呢？回答應(yīng)該是否定的，但它其中有“蜀”，顯然又具有關(guān)聯(lián)性。“ ”是“鳥目蠶“三族的合族徽，由于目族與蠶族合族為“蜀”，所以 為“鳥蜀”合文。《華陽國志》云：“蜀……與巴同囿”，巴是目族，蜀是蠶族，“蜀”里包含有巴和蜀。在“ ”族里，它反映的是鳥族與蜀族的合族。由于古羌語以“蜀”為魚。所以 的含義為“鳥魚”。又由于鳥族的王者為鵠族，鵠指鳧鳥，于是鳥魚又稱“魚鳧”?！洞蠡奈鹘?jīng)》定作“魚婦”。而在《蜀王本紀(jì)》和《華陽國志》里卻均作魚鳧。因此， 的本義是魚鳧，而蜀的本義只是魚?！洞蠡奈鹘?jīng)》把蜀稱為“魚”，巴稱為“偏”，鵠稱為“枯”，又將蜀呼為“顓頊”，云：“有魚、偏、枯，名曰魚婦，顓頊死即復(fù)蘇?！笨梢娛裢?、巴王、鵠王都是魚鳧王，而蜀王又稱顓頊，即禹王。禹是“鯀”的兒子，鯀字從魚，可知為蜀族。蜀為“顓頊”，傳說鯀被殛，蜀族失去頭人似如族亡，然而鯀之子禹進(jìn)入了三天子國，排名老大，稱為“伯禹”，故言顓頊死即復(fù)蘇。綜上所析，禹在三天子國中，稱為顓頊，又可謂之魚鳧大禹（伯禹）。顓頊?zhǔn)囚~，魚鳧大王為禹，魚鳧被魚（顓頊）取代，似乎是同源語之原因。

鳥魚族的族徽，我們在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出土的金箔圖飾上都能見到，人們稱之為“鳥魚紋”。其圖飾上的“蜀”，畫的是“魚”?！笆瘛痹诠徘颊Z呼“奢”（相當(dāng)于顓頊分化之“頊”言），《山海經(jīng)》把蜀伯呼“奢比”，今北川羌胞則呼為“釋比”?！笆瘛弊x音實為漢語的“蛇”，但它在古羌語里卻言魚。所以《海外南經(jīng)》說“蛇號為魚”，郭璞注云“以蛇為魚”，道出了古羌語呼“蛇”為“魚”。今羌語支呼“爾蛇”為魚，讀音亦作“爾孜”。復(fù)輔音“顓頊”，在文獻(xiàn)中又作“堅沙”、“宿沙”、“夙沙”、“沈沙”、“肅慎”、“息慎”，云南景頗族還叫它“董薩”。沙慎之音皆與“蛇”音相近。今《新華字典》審音，顓頊讀如“專虛”，其音又與北川羌胞“著”與“許”合音“著許”相似。足見傳說古史之迷宮，真是云霧繚繞。

顓頊?zhǔn)恰笆瘛弊值墓徘颊Z讀音，它的意思是魚，所以蜀王就是魚王，漢譯為“禹王”。史稱的“魚鳧”，是對三天子國合族族徽“ ”的描述，它可以代稱顓頊，但又不完全是顓頊，因為魚鳧王有三位：顓頊（禹）、窮奇（巴）和觀扈（鵠）。

二、顓頊?zhǔn)恰?王”的頭像

魚鳧合文為“ ”，讀音“鳧”，《山海經(jīng)》假字為“胡”，言“東胡”和“西胡”，翻譯過來就是“東魚鳧”和“西魚鳧”。 王即是魚鳧王。今溫江壽安的“ 王墓”，就是一位魚鳧王墓；但它不是顓頊墓，似乎是柏灌（鵠）王之歸宿。

“顓頊”二字很奇怪，字書上解釋有愚昧、謹(jǐn)貌、上古帝王名、同“?！钡攘x項。我們已知道，顓頊?zhǔn)怯淼那颊Z名，也是魚鳧的代稱，古人為何將其寫作“顓頊”字樣呢？盡管考證這個問題很復(fù)雜，我們還是試一試。

岷山之南的高陽氏族，王者登位時要制作頭像來祭天，稱為“類祭”（ ）。 國三天子登位，當(dāng)然也制作了三個天子的頭像，被叫做頂（ ），寫作“鼎”。傳說“禹鑄九鼎”，即是禹為九族王鑄了九個頭像。這種頭像，在三星堆兩坑出土很多，人們叫它“青銅人頭像”。三天子的三個青銅人頭像，肯定在三星堆里，只是我們還沒有把它認(rèn)出來，也許它們就在個頭大的有金箔貼面的頭像中。用天子的頭像祭天，《尚書·堯典》稱為“肆類于上帝”?！妒酚洝犯乃翞椤八臁?。筆者將肆作“ ”；把遂訓(xùn)為“建”，釋為“斗建”，即類祭在斗星的斗柄所指之下。斗建政事，《堯典》言“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建國立王除了用青銅人頭像，還要用“瑞玉”。瑞玉指玉琮、玉圭、玉璋等玉制禮器，《堯典》云“輯五瑞”。在三星堆出土的器物中，也有這些瑞玉。在《禮記》里，類祭作“ ”、玉祭作“禮”、柴祭作“ ”。 祭是祭天的基本儀式，青銅人頭像和玉器，都要通過 祭來實現(xiàn)，所以祭祀物往往有火燒的痕跡。我們從青銅人頭像的形制也看得出來，它們的頸項下都有插尖，當(dāng)系作固定之用。祭天完畢之后，很可能由氏族的長老把瑞玉頒授給新立的天子，《堯典》則云：“班瑞于群后”?！鞍唷庇?xùn)“頒”，“群后”指“群王”。古羌語言王呼“后”，“群后”后來漢化為“諸侯”?！秷虻洹返挠涊d，此當(dāng)為信史。所言之“群后”，很可能就是古蜀禹、巴、鵠三天子，屈原《離騷》稱其為“三后”。

現(xiàn)在，我們可以來解釋“顓頊”二字的來歷了。顓頊二字均從“頁”?！墩f文》云：“頁，頭也?！弊阋婎呿湺峙c頭有關(guān)系。類字的繁體作“ ”，也與頭有涉?！墩f文》言顓頊?zhǔn)恰爸?jǐn)貌”，是客氣的說法，用白話講就是“呆頭呆腦”。所以，它被引申為“愚昧”。如果我們把顓頊與三星堆青銅人頭像聯(lián)系起來，那些青銅人頭像多少是有些“謹(jǐn)貌”的?？梢婎呿湺值臉?gòu)件中，蓋與頭像相關(guān)。顓頊二字又分別從“耑”、從“玉”，合文而成“瑞“字，當(dāng)指祭天的瑞玉，恐怕不是巧合。由此推斷，顓頊二字是類祭與玉祭的結(jié)合，其表現(xiàn)的意蘊(yùn)與“班瑞于群后”不謀而合。顓頊二字之形，極有可能是三天子登位時類祭與禮器組合的會意。就字形而言，它是“群后”的頭像；若就讀音來講，它又是三位 王的頭像。

歷代的史家們對古蜀三天子早已陌生，甚至造成極大的誤解?！渡胶＝?jīng)》把三天子國稱為“三天子鄣（都）”，或叫做“三身之國”，注家們均作了錯誤的解釋。實際上，三天子就是古蜀的三位魚鳧王?！渡胶＝?jīng)》所言之“顓頊國”，就是魚鳧國。

三、顓頊被誤認(rèn)為另一古帝

顓頊?zhǔn)恰笆瘛?，是禹的羌語名。然而古代史家卻把他錯誤地分化為另一古帝。這就使我國傳說的上古史節(jié)外生枝，編造出一段帝顓頊?zhǔn)穪?。司馬遷《史記·五帝本紀(jì)》上說：

帝顓頊高陽者，黃帝之孫而昌意之子也……

帝顓頊生子曰窮蟬。

顓頊崩，而玄囂之孫高辛立，是為帝嚳。

帝嚳高辛者，黃帝之曾孫也。

史遷應(yīng)是根據(jù)傳說的分化編造了這段歷史。他把顓頊稱為“高陽”，而高陽是禹王、巴王和鵠王三大族的共名（請參拙文《高陽名實考》）。顓頊?zhǔn)怯?，禹的兒子叫“啟”，沒有夭折。史遷說顓頊子叫“窮蟬”，傳說窮蟬早死。顯然將三天子的巴王“窮奇”誤當(dāng)了顓頊子。在三天子里，窮奇就是“共工”，《淮南子》說“昔共工與顓頊爭為帝”，失敗后“怒而觸不周之山”自殺，所以窮奇死在顓頊前。這段歷史很重要，我們將另文專門討論。史遷說顓頊死后是帝嚳高辛接位，而人們卻不知道這就是鵠王搶班奪權(quán)，即禹死后他奪取了本該屬啟的王位。這又是一段重要歷史，還待我們專題討論。但有一點必須指出，帝嚳就是三天子的鵠王?！谤]”在古羌語讀復(fù)輔音“姑逢”或“觀扈”，分化后名稱極多，《山海經(jīng)》作“鼓”、“ ”、“嚳”等；《堯典》作“歡”；《蜀王本紀(jì)》作“ ”；《史記》作“嚳”、“扈”；《華陽國志》作“灌”等等。這位帝嚳就是三天子魚鳧王的鵠王，禹死后他在章山（即鐘山，三天子鄣都）稱帝嚳，也就是蜀史里的蜀王柏灌。今溫江壽安 王墓附近有“柏灌王墓”，其中必有蹊蹺。

禹、共工、歡兜三天子國，即魚鳧國。魚鳧國的顓頊?zhǔn)怯淼那颊Z名，本義是魚族，被羌漢融合語稱為蜀族。蜀在羌為魚，在漢則言蛇，故禹在羌為魚氏，在漢為蛇姓?！渡胶＝?jīng)》稱顓頊為“有魚”，《史記》說“禹為姒姓”。姒從以，以古文作反“巳”，巳就是蛇。筆者在《釋夏》（載本刊2007年第1期）考證道，禹在建立禹朝時，鑄了一座全身青銅像，此像是禹的立尸，由此而造出了“夏”字，繼后蜀王禹又成了“夏禹”，遂被視為史稱夏朝的首君。顓頊、蜀、夏（禹），本是一人族之故事，竟然變成了帝顓頊、蜀侯蠶叢和夏禹三部歷史，實乃我國傳說古史之大錯！這件事情也有學(xué)者發(fā)現(xiàn)過，但沒有引起學(xué)界的關(guān)注。鄧少琴先生在1983年出版的《巴蜀史跡探索》里，引溫少峰先生謂：“夏也，蜀也，顓頊也，同一族屬?！边@是從分野星所判定的地域同屬關(guān)系，而未在時間和事件上論其同一性；但它無疑是重要的證據(jù)之一。

過去的史家把顓頊誤以為是另一古帝，其現(xiàn)象正如顧頡剛先生所說：“層累地造成的古史”。造成“層累”的原因，很可能是傳說中將禹的歷史，用了不同的語言文字來表述，過程里又出現(xiàn)訛變和附會，于是蜀王蠶叢又分化出夏王禹和魚王顓頊。史遷《五帝本紀(jì)》里的帝顓頊，完全是拼湊出來的偽史。但是，這并非司馬遷有意所為，他在《五帝本紀(jì)》跋語里有聲明：“學(xué)者多稱五帝，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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