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直白詩稿》編完了,掩卷而思,心情久久難平。實話實說,寫文章,我還馬馬虎虎;作詩么,不行;寫古體詩詞,則更是“老外”。
很早以前,一位詩界大佬告訴我:“讀書人不會作古體詩詞,不算資格讀書人?!边@話雖有些偏頗,但也有積極的一面。于是乎,我開始“攻堅”,寫起古體詩詞來。經(jīng)過數(shù)年試筆,我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深感作古體詩詞太難太難。有時為了遣詞合韻,竟弄得我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傷心透了,更無智力和勇力去追求劉勰所要求“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的高端境界。對于人來說,健康與生命是最寶貴的東西。我何苦為了一個“古”字,如此這般地蹂躪自己的腦神經(jīng),透支自己的生命。想開了,我立馬轉(zhuǎn)向,依舊寫我的直白詩。
詩歌起緣于古代勞動人民的“杭唷杭唷”之聲。倉頡造字,生出一大堆文人以后,這大千世界就有好戲看了。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歷史的演進,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長廊中便出現(xiàn)了《詩經(jīng)》、楚辭以迄漢魏樂府、唐詩宋詞和元曲等。這些古體詩歌無一不講求格律、聲韻,無一不注重蘊藉敦厚的煉意,無一不追求意境與韻調(diào)的統(tǒng)一。其優(yōu)秀詩作有如滾滾長江,奔騰不息,驚濤拍岸,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平添了耀眼的異彩,注入了無限的生機。我們完全有理由說,古體詩歌是中國古代文化的精靈,是我們的國粹。但毋庸忽視,在這些高雅極至且具有主導(dǎo)性的詩歌產(chǎn)生與發(fā)展過程中,同時又出現(xiàn)了不拘格律,寫得比較直白,為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民歌,其中包括打油詩和竹枝詞。別小瞧這些“下里巴人”的東西,它們其實受眾面極廣,社會影響力頗大,堪稱是一支異軍。唐代張打油所作的詠雪詩“天上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寫得直白,卻無比生動形象。這首打油詩傳唱千年而不衰,足見它的品位不俗,生命力旺盛。被尊為“詩仙”的李白,他寫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嚴格講來,也是首打油詩,千百年來大人小孩誰不會唱誦?延至近、現(xiàn)代,寫得好的民歌也不少。以四川為例,就有一首曾經(jīng)唱紅全川。1968年,“四人幫”把反對他們倒行逆施的干部群眾誣為“小爬蟲”,下令捕捉和批斗,到處搞得風(fēng)聲鶴唳,人人自危,逼得蜀中許多人逃到峨眉山避難。斯時有人寫了首打油詩,詩云:“人說峨眉天下秀,我說峨眉好個毬。不是天下鬧‘蟲災(zāi)’,哪個龜兒才來游!”頃刻間,全川百姓爭相傳誦,藉以發(fā)泄對“四人幫”的痛恨。這樣的直白詩,你能說寫得不好?
古體詩詞雖貴為國粹,但仍需繼承和發(fā)展。繼承容易,發(fā)展卻較難,難就難在如何去“破”,如何去“立”。現(xiàn)代經(jīng)濟和社會在不斷向前發(fā)展,我們詩人也應(yīng)該與時俱進,敢于圖新,創(chuàng)作出更多貼近時代,貼近現(xiàn)實,貼近廣大人民群眾精神需求的優(yōu)秀詩作。欲達此目的,我以為當前詩歌創(chuàng)作應(yīng)采取“兩手抓”。第一,古體詩詞在不悖守律與煉意的原則下,必要時容許“以律讓意”,并大膽吸收民歌的某些養(yǎng)料,肇創(chuàng)古體詩詞的新品類。老是跟在老祖先的屁股后面跑,跳不出某些舊的窠臼,古體詩詞創(chuàng)作就最多只能是“守業(yè)”,根本莫指望“發(fā)家”。第二,要瞄準詩歌發(fā)展的大趨勢,創(chuàng)作更多的民歌,并廣泛搜集和整理廣為傳誦的民歌民謠,其中包括反映民心民意,抨擊時弊的東西。詩壇是個大花園。大花園本身就應(yīng)該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在這個花園里,既要有像古體詩詞那樣雍容華貴的牡丹花,也要有像民歌這樣樸實可人的刺藜花,這樣才算“百花齊放”,“春色滿園”。
我這人很直白。直白人寫直白詩,再好不過。為了不玷污古體詩詞的圣潔,我把這本集子的100多首詩分成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叫做“沾邊律詩”。何謂“沾邊”?就是說這些詩按律詩要求勉可入圍。我在寫作時,感情的閘門一旦打開,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凡有礙直抒胸臆的某些條條款款,必要沖決,因之免不了有悖律的地方。讀者見之,批兩句可以,但不可大加撻伐,因為我也有感情脆弱的時候。第二部分叫做“長短句”。我填的這些詞章,都有所胎息。由于要痛痛快快地表達思想感情,包括罵人,就自然不會嚴遵詞牌,恪守規(guī)矩。為了逃避行家們的“打擊”,我玩了個小聰明,不標詞牌,讓你霧里看花,說不出個所以然,大不了罵我一句:“這小子,耍無賴!”第三部分叫做“打油詩”。這部分詩題材廣,量也大,既是打油詩,就但憑己意,隨意地“打”,毫無拘束可言,所以寫起來比較輕松,感覺十分快活。
我的《直白詩稿》先天不足,后天發(fā)育不良,但她仍有福氣。真沒想到,經(jīng)過蜀中詩詞大家張紹誠、馮廣宏、馮修齊、王定璋和謝桃坊等先生的“醫(yī)治”,她居然活了下來,并能站立在地,笑在人前。對于諸位大家所付出巨大心力,我銘懷五中,感激不盡。我不善詩,詩稿中恐怕還有一些紕漏,倘若讀者發(fā)現(xiàn),乞請教正。
“怪物文人怪物詩”,怪在詩詞出奇思。俏皮話里味辛辣,不辣不麻非我詩。今后,我決意向清末民初的蜀中“怪物文人”、“幽默大師”劉師亮先生學(xué)習(xí),奮力進軍竹枝詞和打油詩,爭取寫出點名堂。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