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校啥都好,就是冬天早晨跑步這條規(guī)矩我受不了。你想想,外面北風呼呼地吹著,窗玻璃上的冰花結得老厚,焐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把被窩焐暖,可鈴聲一響,就得從暖暖的被窩里往外鉆,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呀?反正每天早晨我從被窩里往外爬的時候,想死的心都有。
你叫我不起床?班主任倒是從不檢查,可是管理員管得太嚴了。每天早晨六點,起床鈴準時響起。十分鐘后,宿舍大門一鎖,他挨個宿舍檢查,一個也別想漏網。
還是我們宿舍的老四聰明,他發(fā)現(xiàn)管理員檢查的時候一般不進宿舍,只是隔著門上小窗的玻璃往里看看。他靈機一動,自己跑到走廊里隔著窗戶往宿舍里左看右看,終于在壁櫥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觀察的死角。
為了這個發(fā)現(xiàn),我們倆跑到學校門口的小飯館里好好地撮了一頓,當然是我請客。
第二天早晨,鈴聲一響,上鋪的兩個家伙一溜煙地躥出去了。我和老四相對一笑,仍舊弛然而臥。不一會兒,聽到了鎖大門的聲音,我們倆依舊巋然不動。又過了一會兒,聽到了管理員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和手里鑰匙串的聲音,我們倆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穿著褲頭背心緊擠著貼在壁櫥后面。腳步聲在我們門前停了兩三秒鐘,就漸行漸遠了。
等那兩個家伙又是搓耳朵又是跺腳地回到宿舍,看見我們倆還在被窩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老四故意裝出苦大仇深的樣子說:“管理員愛怎么處理怎么處理,我們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愛咋咋的!”我則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哼起了小調:“從此不再受那奴役的苦,哥倆雙雙把被窩鉆……”
以后的早晨,對我就不再是地獄般的煎熬了。慢慢地,我甚至感覺到了生活的甜蜜。
這樣大概過了有一個月,很快春天就要來了,忽然有一天早晨,管理員的腳步沒有按照固定的節(jié)奏離開,這一次在我們宿舍門前停留的時間特別長。我們倆正在疑惑,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我壯起膽子探出頭一看,天哪!那兩個家伙臨走的時候竟然沒有把門上小窗的簾子拉開。管理員看不見宿舍里的情形,他能不敲門嗎?
敲門聲開始不耐煩了。我看了一眼老四,那家伙臉已經綠了。
終于,響起了令人絕望的鑰匙的聲音。
老四咬咬牙:“兄弟,對不起了?!闭f完,一頭鉆進了專門放臭鞋襪子的最底層的壁櫥里。
我剛哆嗦著走出“隱蔽點”,門被打開了,一陣陰冷的風鉆進我只穿著背心的胸膛。我晃了一下,意識里有暈倒的沖動。管理員一把扶住了我。也許是我的臉色嚇住了他,他丟下手中的鑰匙串,把我慢慢地扶到床上,給我蓋好被子,關心地問:“同學,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絕處逢生的巨大幸福感直從心底沖上眼睛!我還能說什么呢?我流著淚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這時候,我上鋪那位仁兄放在桌上的一大堆白加黑、康泰克、嗎丁啉、云南白藥、金嗓子、安神補腦液等亂七八糟的藥品配合著我的眼淚發(fā)揮了神奇的作用。管理員盯著那堆藥,皺著眉頭,同情地說:“既然有病,跟你們班主任說一聲,讓他到學生處打個報告,以后早晨就別跑步了?!?/p>
我心里暗自好笑,能過了今早這一關就不錯了。請病假?班主任那里真真假假的病條不知堆了有多少,可是沒有一個能逃得了他的火眼金睛。像我這樣的,那就更沒戲了。
管理員起身要走,我做出努力掙扎的樣子要坐起來送他。他趕緊擺手:“快躺下,別加重了病情?!边@時候,我忽然想起了演小品的范偉,便把嗓子憋著學著東北腔調沙啞地說了聲:“謝謝噢,老師!”
管理員忽地轉過身來:“你剛才說什么?”
我的腸子都快梅青了,干嘛弄這點幽默呀,這下子要前功盡棄了。
管理員的眼睛放出攫取的光來盯著我,我囁嚅著回答:“我說……謝謝你……老師……”
管理員喃喃自語:“老師,老師!這么多年了,學生都叫我老王、王師傅,你是第一個叫我老師的人……行了,你不用再去跟班主任、學生處請什么假了,這里我說了算,你以后早晨不用跑步了,什么時候覺得身體好了什么時候再說!”
管理員走了,我好像還是在夢里。我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相信這是真的。呵呵,我放開嗓門吼了一聲:“緣分吶!”
這時候,從壁櫥里傳出一個壓抑的哭腔:“命……苦……哇……”
指導老師/匡立慶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