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飛行的夢，但是我長大以后，已經好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直到有一天，我的女兒對我說：“媽媽，昨天，我飛起來了?！彼难劬溟W著。我皺著眉頭說：“孩子，說謊可不好，媽媽一直都教你要誠實的。”

她委屈地低下頭去，“我沒有說謊，今天我們說好，還要一起去飛的?！?/p>

我沒有聽清楚這句話，如果聽到了，我一定會好好地問問她，“我們”是誰。

夜晚的天空掛著一輪圓圓的月亮，風中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我聽到窗戶打開的吱吱聲，朦朧中，我看到我的女兒毛毛揮舞著雙手，快樂地笑著，朝窗外飛去了，她還笑著：“媽媽，我要去冒險啦!”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毛毛已經不見了，小小的被子散落在地上，留下一張小紙條：“我們去了快樂樹?！?/p>

快樂樹在哪里?天哪，我的女兒!我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去把阿湯從床上揪下來，你要知道，一個母親的力氣是很大的。阿湯——毛毛的爸爸——打著呵欠說：“做什么?”

“我們的女兒不見啦!”我的聲音足以讓所有地球人都聽到，那是尖叫。

阿湯一直在旁邊安慰歇斯底里的我，然后他想起來我們應該報警。警察來了以后，問我昨天發(fā)生的一切，我告訴了他，他懷疑地看著我，對阿湯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好吧，警察幫不上忙也不要緊，要知道，一個母親的力量是無窮的。我在頭腦中拼命想著，快樂樹，快樂樹，這個名字好熟悉。我翻開了我從出生以來所有的記憶，在里面尋找有關這個名字的信息。突然，我腦子一動，對的，在那里!我做過一個夢，夢里我也在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比毛毛還小的時候。

我沖到儲藏室，找出我小時候所有的玩具。阿湯好奇地看著我。那是一個陀螺，平凡的樣子，還顯得很古老，漸漸恢復的記憶告訴我，這個陀螺有著我們都快要忘記的秘密。

“來試試，轉動它!”我對阿湯說。

阿湯試著讓它旋轉，整個房間，突然沉入了一種奇異的光線里。我們都看呆了，然后，窗戶突然“砰”地打開，我們看到窗外有一片明亮的光，“出發(fā)吧!”我對阿湯說，頗有英雄氣概。

電話響了，天哪，還有那么多的報告要做，那么多的文件要交——但我和阿湯對電話吐了口水：“呸，我們的女兒，當然最重要!”

這個動作是那么熟悉，我們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默契了。

我記得小的時候，做夢的時候，就是用這個陀螺打開奇異的門的。

我們投身于那片光團，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居然是一條長長的小路，路中間有一只小老鼠對著我們微笑著，我尖叫一聲，把阿湯推了出去。

“決，快，打老鼠!”

這不是一般老鼠，這是一只會笑的老鼠。阿湯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你你你，做什么?要知道，我可是武術訓練班的優(yōu)秀學員，我我我，你你你……”

小老鼠狡猾地笑笑：“孩子不見了吧?”

我和阿湯不約而同地撲上去，掐住了它的脖子：“你這個拐賣人口的!”

“喂，喂，不要緊張嘛!我只是導游?！彼谖覀儍蓚€的手掌下翻著白眼。

我和阿湯好不容易放松下來，邊喘著氣邊說：“我們的女兒呢?”

“她在快樂樹，一直會在那里，我可以帶你們去。不過你們要知道，快樂樹是所有想要逃離爸爸媽媽的小孩子去的地方，不知道她還愿意不愿意和你們回來喔?！崩鲜笥纸苹匦Α?/p>

我和阿湯對它怒目而視：“我們的女兒不會不回來的!”

我們慢慢地走著，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加上一只小老鼠，我們的旅行隊伍顯得那么奇怪。我和阿湯走在一片綠色的曠野上，心情非常地輕盈快樂，直到我們面前出現(xiàn)了一棵樹。

這是一棵樹嗎?

這棵樹上有許多種類的花，每一朵花輕輕地一碰就會在風中散成許多的泡泡，這些泡泡在整個天空散開來，被這些泡泡碰觸到的人都會想起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他們臉上都會盛開美麗的微笑。

這棵樹每片葉子都有一種顏色，每片葉子的顏色都不相同，只要你能夠睜開你的眼睛看，它就會給你的心帶來寧靜。不同的孩子看到的快樂樹都不會相同，對于那些喜歡糖果的小孩，他們看到的是滿樹掛著的糖果；對于那些喜歡畫畫的小孩，他們看到的樹葉是一幅幅動人的畫面；那些喜歡游戲的小孩，他們得到的就會是滿樹的玩具。

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無憂無慮的地方，但是要找到這里真的很難，我突然感覺如此熟悉，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經來過。

快樂樹的每片葉子都輕輕地在風中碰撞，每碰撞一次就發(fā)出一陣咯咯的笑聲。我和阿湯呆呆地看著，直到我們看見樹上住滿了小孩，他們拿著許多的玩具，有風車，還有水槍，開開心心地玩著。等等，我看清楚了，原來樹上也住著大人啊!他們也穿著小孩子的衣服，和小孩子們一起游戲，笑得那么快樂，要是你搶走了他手中的棒棒糖，他就會在你的面前哭鬧；如果你遞給他一個小玩意兒，他就會在你的面前開心地笑起來。

他們都對我和阿湯叫道：“歡迎你們來到快樂樹!”這群居住在快樂樹上的居民跳下樹來，圍著我們跳起了圓圈舞。這么開心的事情怎么能錯過呢?我和阿湯哈哈地笑著，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我們一會兒就停止了自己的舞蹈，路邊出現(xiàn)了許多玻璃做成的樹，透過透明的水晶玻璃，我和阿湯看到了我們從前的生活。

我看到阿湯和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一起手拉著手，走在天空下，那是認識我之前的阿湯吧。阿湯驚喜地叫道，呀，那是我從前喜歡過的小姑娘啊!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阿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可是他還是無限懷念地看著那個從前的自己。

是啊，沒有煩惱，沒有明天要交給老板的文案，生活是多么地快樂啊。我不禁呆了。

玻璃樹輕輕地晃動著，我看到我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幸福地笑著，那時候我和我的毛毛一樣，也還是一個小孩子，那時候的我，在父母的保護下快樂地成長著。

啊，那時候的媽媽是多么年輕，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成了一彎漂亮的月牙。爸爸的手臂是多么有力啊，那種溫暖的記憶直到現(xiàn)在都那么清晰。

我多么懷念。

我和阿湯忘記了自己的責任，我們呆呆地看著。

快樂樹的居民還是那樣對我們笑著說：“加入我們吧，加入我們吧!忘記一切苦惱，忘記一切負擔，我們永遠做快樂樹的好居民!”

一個孩子神情驕傲地走向我們：“我是這里的孩子王?！?/p>

他果然有王的派頭，說的話必須由一個大人畢恭畢敬地小步向我們跑來，告訴我們。

“你們加入我們吧!只要你們唱‘快樂快樂樹，其它不算數(shù)’就可以啦!”

我和阿湯異口同聲地說：“休想!”

“想想看，你們可以擁有吃不完的糖果，玩不完的玩具，只要你們愿意，我們可以吹好多好多的快樂泡泡，這些泡泡可以讓你們永遠無憂無慮!多好啊!”

“哼，你低估了爸爸媽媽的智商啊!我們怎么會被這些小利益收買呢?”“我們要我們的女兒!”

孩子王冷冷地笑了笑：“那么你們的女兒為什么要離開你們呢?有沒有想過，你們只顧著在外面忙自己的事情，小孩子卻被你們扔在家中，你們可以創(chuàng)造世界，卻不能夠為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快樂的童年嗎?你們根本就不是稱職的父母!”

我的頭上冒出了一陣陣冷汗，我們真的是這么做的嗎?我看看阿湯，他也很窘迫的樣子，我覺得我們好像真的做錯了。

孩子王冷冷地看了我們一眼，我們被圍上來的一群孩子給關在樹洞里啦!

我和阿湯擠在小小的樹洞里。

“阿湯啊，你可不可以讓給我一點點地方?”

“喔，對不起，可是這里真的太擠了!”

想想看，一個樹洞里，關了一個爸爸一個媽媽，能不擠嗎?

我們在這里著急，但是一群群的孩子像看動物園的動物一樣涌過來，對著我們指手劃腳的，還喂我們吃花生。

“拜托，我們不是猴子?！卑珶o可奈何地說。

在快樂樹是沒有夜晚的，孩子和大人們玩累了，爬到樹上，安安靜靜地休息。每當一個小孩睡著了，快要從樹上掉下來時，樹枝就會像一個溫柔的母親一樣，輕輕地把他托起，又放回剛才的地方。

小老鼠悄悄地跑了過來：“你們肚子餓了吧?要不要吃好吃的?”

我搖搖頭：“小老鼠，我什么也吃不下，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么我在這里找不到我們的女兒?”

我想起毛毛消失前的那個夜晚，她對我說她要飛走了，我卻那么無動于衷，我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了下來。你看過在快樂樹流下的眼淚嗎?這里的居民從來都只有笑聲，不會有眼淚，這眼淚每落下一滴，就變成了一個好大的泡泡。

“這是什么呀?”

“喂，喂，這是誰在搗亂呢?誰制造的傷心泡泡?”孩子王怒氣沖沖地跑了出來，“好啊，果然是你，你不知道我們快樂樹是最討厭傷心泡泡的嗎?”

阿湯生氣了：“你這個小孩真是不懂事啊!一個媽媽的眼淚也會有錯嗎?你再這樣不講道理，我……我……就要讓你看看爸爸的眼淚了!”

許多許多的傷心泡泡在飄浮著，被這些泡泡碰到的快樂樹的樹葉突然都消失了。我不停地哭泣著，媽媽的眼淚大多是因為自己的孩子而流的。

“喂，喂，你知道不知道?快樂樹會被你毀掉的!”孩子王氣極了，“可是你的女兒是不會來見你的，不然她為什么會離開?為孩子傷心的媽媽，我懲罰你每哭出一滴眼淚，你就會老去一歲，你不要哭啦!”

可是，失去孩子的心痛，孩子王怎么會理解呢?

每次眼淚輕輕地落出來，我的額頭就會多出一條皺紋，老去一歲，過了不一會，快樂樹的奇異的美麗景象就變得漸漸暗淡了。

孩子們停下來，不再歡笑，他們好奇地看著一個媽媽變老。

阿湯拉著我的手，他也慢慢地跟著我老去。

這時，小老鼠走到我的面前，小小的眼睛里都是滿滿的淚水，她輕輕地叫了我一聲：“媽媽!”

我知道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會這樣真正地從內心里關心自己的媽媽，難道一直陪在我們身邊的小老鼠就是自己的女兒嗎?

它的眼睛就那樣溫柔地看著我們，你想象過小老鼠會有這樣溫柔的目光嗎?這就是我和阿湯最最親愛的女兒毛毛!我們終于重新找回她了。

“媽媽，爸爸，我知道我不應該走的，我愛你們……媽媽都已經變得這么，這么……成熟了……”不愧是我的女兒，知道我最怕別人說我老了。

孩子王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他問我的女兒：“你不是說你想要開開心心地生活在快樂樹嗎?你不是說過很喜歡我們的嗎?”

“可是，我更喜歡我的爸爸媽媽?！迸畠嚎粗⒆油?，“我想要回家了?！?/p>

孩子王悲哀地說：“可是你說過，要做我的王妃的?！?/p>

“什么?”阿湯勃然大怒，“這么小就要當王妃了，怎么可以不讓爸爸知道?”

“別打岔!”我認真地看著，女兒這么小居然就有如此魅力，讓身為她媽媽的我也有些得意了。

“我以后會來看你們的，讓我們走，好嗎?”女兒向孩子王請求。

孩子王又生氣了：“不，我不讓你們走!你們都要在這里陪著我!”

我們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地說：“我們要回家!”

家，這個詞好像有一種魔力。每個圍著的孩子都開始拼命地去想，什么是家呢?

一間屋子，或者說一桌吃的，還是，爸爸媽媽，孩子，自己愛的人的笑臉呢?

孩子王突然不說話了，開始拼命地克制著，直到，他終于流下了第一滴眼淚，一個傷心泡泡飛了起來。

天啊，孩子王也制造了傷心泡泡!這可是快樂樹世界最禁止的事情啊!可是他很快控制住了。

“好吧，你們走吧……我送你們走!”

他揮揮手，立刻有個小孩送來了三棵特別大的蒲公英，“讓這個送你們回家?！?/p>

“你不要緊吧?”女兒很關心地問他。

“我是男子漢，我不要緊的，你和爸爸媽媽回家去吧。記得，常常來看我，等你長大了，我會來娶你的?！焙⒆油鹾苷J真地說。

“嗯。”小老鼠——我的女兒點點頭。

“不過，你們也要好好愛自己的女兒，不然我隨時會來接走她的?！焙⒆油鹾車绤柕卣f。

阿湯差點撲上去和他打起來，我和女兒趕忙拉住他。

蒲公英開始旋轉，越來越快，我們三個就要離開，就要離開快樂樹的魔力，我們慢慢變回了從前的樣子，小老鼠變回了我可愛的女兒，我也慢慢變得年輕，只有阿湯最可憐，重新長出了他的肚腩。

我記得我曾經做過飛行的夢，也許是過去，也許是現(xiàn)在，我聽見風中傳來歡樂的歌，歡樂來自我重新得到我的孩子。但是女兒卻有些傷感。

“不要緊，等你長大了，再來看孩子王，好嗎?”我說。

她點點頭。

快樂樹被我們落在身后，我們三個人一起經歷的事情，以后還會不會想起來呢?

孩子王一直默默地看著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唱起了一首歌：“在哪里在哪里?我的快樂不見了，在哪里在哪里?我的快樂不見了。我想把它找回來，可不可以，再把它找回來?”

離開快樂樹，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還是有些不舍得，我從前是不是也曾經來過，卻被我自己忘記了呢?不然我怎么會記得來快樂樹的通道。雖然離開了快樂樹，但是我相信前面有更加讓人快樂更加讓人幸福的事情發(fā)生，因為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我拉緊毛毛和阿湯的手，我看到了快樂樹世界邊緣的第一道光芒。

飛吧，飛吧，蒲公英，我知道，我們就要回家了。

發(fā)稿／趙小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