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青藤攀援屋檐下的鄉(xiāng)間小屋,幾株很粗的野葡萄藤在小屋前用木樁搭起的綠蔭架上纏繞,一片綠意,一派生機!
那時我在鄉(xiāng)下小學教書,學校位于文峪河畔。每遇節(jié)假日,就近的老師回家去了,我便獨自一人坐在這青藤下的小屋,讀書寫作,做著快樂的文學夢……
初到學校教書,我被校長安排在校園不大的操場后邊的那排小屋居住,這里只有五間低矮的小屋,住著老中青五位老師。從東向西數我的小屋就在西邊最后一間,小屋離學校圍墻三尺有余,正好有一片空地。那是星期天的午后,我和學校隔鄰的一位青年去山上散心,欣賞秋山紅葉。無意間吃到原汁原味的野葡萄,品味其間,我忽生奇念,何不將這野葡萄栽種小屋前呢?第二年春天,我從山上挖回來幾株帶原土的野葡萄根,栽種在小屋西邊的那片空地上。一年之后那野葡萄藤茂盛生長,竟纏繞于我為它專門搭起的木架上,成為裝扮小屋不可缺少的一道靚麗風景。
春去冬來,冬去春來,我在那青藤小屋下居住了八年時間。在青藤木架下,一張不規(guī)則的長方形石桌,幾張山野奇石板凳圍在石桌周圍,石桌既是飯桌,也是茶幾。每遇吃飯時間,我的幾位同事圍坐在石桌旁邊,盡情品味著又鮮又香的玉米粥,調上酸菜,倒點辣椒水,吃著品著,說著笑著,不知不覺日子便從我們的眼前閃過。每有空閑時間,幾位同事坐在石桌前,聊天、品茶。聊的是天南海北,鄉(xiāng)里瑣事;品的是山野鮮茶,無污染的連翹葉茶、筆葉茶,清涼上口,綠映心頭。最多的是玩撲克牌、下象棋,活躍著有限的空間。年輕人不服棋藝過人的長輩,今日輸明日贏,今日贏了明日興。撲克牌玩的花樣也時時翻新,樂在其中。
最愜意的是站在小屋前品綠。初春,葡萄架上就顯現出淺淺的綠意,很快一根根藤條上就掛出一串串綠葉,彎彎延延,相勾相離,燦爛的三月天,最濃的是這一架葡萄綠,綠得鮮亮。夏日里,一片蔭涼,一種心境。自然,心中便有涼意生將出來,坐在石凳上頓覺心曠神怡!抬頭看那綠架,一束透著嫩黃鮮亮的光束從葡萄架空隙間斜射下來,照在我那散發(fā)著墨汁香的遠方郵寄來的新書扉頁,陽光也渴望閱讀新書,品味書香。于是,我緩緩地合起新翻開的一頁書香,生怕被那葡萄架上斜射下來的光束偷去……眼巴巴地望著那束光,葡萄架上的綠葉在動,似乎中間有吮吸陽光的聲響,從葉脈到枝藤,從枝藤到藤根,陽光浸透了整個葡萄架,也浸透了我的整個身心。周圍一片寂靜,唯有葡萄架上的青藤在呼吸在生長……
走進青藤小屋,一幅涂鴉的山野葡萄圖懸掛在小屋床頭,簡陋的書架上有茅盾的《子夜》、巴金的《春》、賈平凹的《愛的蹤跡》……床頭上散亂的是《上海文學》、《延河》、《萌芽》……每當夜深人靜時,伏案在煤油燈下與一代大師對話,聆聽他們發(fā)自內心的呼喚,來自生活的諄諄教誨,我的心潮澎湃起伏,忽而默思,忽而起身立于小屋門前,觀滿天星斗,思緒聯翩;聽山野鳥鳴,心緒似鳥兒飛翔……
這是我的青藤小屋,也是我的心靈小屋。小屋給予我的不僅是溫馨的空間,而且是心靈的舒展,是刻骨銘心的思念。雖然幾經變遷,小屋已經不復存在,拔地而起的是嶄新的教學樓,當我站在當年小屋的那片領地,眼前又顯現出小屋的模樣來,還是那條石徑小路,還是那繁茂的葡萄架,還是那一方石桌那幾張石凳,從小屋走出來望見的是那熟透了的一嘟嚕一嘟嚕的紫色酸葡萄,閃動著晶瑩的露珠兒,讓人口水也酸喲……
啊,怎能不懷戀你呢?青藤小屋!
一塊青色捶布石
在鄉(xiāng)間農村的院落里,有一種輕快、脆亮、鮮潤、歡樂的聲音,常常伴隨著我那鮮活的童年。那是一組用勞動工具的擊打而產生的樂音.這樂音就是老奶奶在院子里那塊青石板上捶布的聲音。
那時候,傳統(tǒng)的農耕文化給故鄉(xiāng)“男耕女織”染上濃濃的色彩,織布成了故鄉(xiāng)女人們的必修功課。自然,老奶奶也不例外。從河南那邊買來棉花,秋去冬來之后,男人們因地里的莊稼活兒少了,便有了娛樂休閑的機會,而女人們則從此進入了緊張的繁忙期。紡織開始了,老奶奶那啰嗦的話兒也就多了。因為,我總是愛在老奶奶紡線、織布機子前后轉悠,使得老奶奶又氣又好笑……
紡線是老奶奶織布前做的第一道工序。紡線得搓捻子,將那經過彈棉花機彈得蓬松的棉花搓成一根根似空心油條樣的東西,扎成一捆一捆堆在老奶奶自己的那個紅箱子項上,誰也別去動它。接著.老奶奶一個人盤腿坐在紡線車前,右手轉動紡車手把,左手捏拿著棉花捻子,靠左右手的有機配合,在紡車錠子上擰出一根細細的白線來,仿佛只有開頭沒有結束。一個冬天老奶奶就是那樣不分白天和深夜,只聽得紡車嗡嗡的響,誰知那線兒扯得有多長。開始的時候,我還懷著好奇心聽著那聲音進入了甜甜的夢鄉(xiāng)……時間一長,我最怕那種嗡嗡聲的響起,兒時的“惡作劇”便也產生了。那天傍晚,我趁老奶奶吃飯的空兒,偷偷地扯斷那根長長的細線。當老奶奶盤腿坐在紡車前,自言自語地說著:“怎么了,剛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斷了,好糊涂?!闭f完話兒的片刻,那嗡嗡聲又響起來。我又氣又好笑地翻個身兒睡去……時間長了,老奶奶發(fā)現了我的“秘密”。自然,沒少挨老奶奶的棒槌打,但那是嚇唬小孩子的“愛”打,至今想來讓人覺得好笑。
長長的冬天過去了,老奶奶那紡錠上卸下的線穗子又把箱子、架板上摞得滿滿當當。一有空閑的時間,老奶奶又忙活起來,手握一把工字形線拐,讓那穗子上的線兒上拐、成束,接著漿洗后晾干,把所有漿過的線重新纏在一個個短竹筒上。遇著無風無雨的晴朗日子,還算寬敞的院落里便多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幾十根線頭兒同時掌握在老奶奶的手里,好像那一縷潔白若云的瀑布從老奶奶手中飄落……
這時,老奶奶腳步來回走動著,那套在地釘上的每一根線筒隨之旋著發(fā)出悅耳的聲音。這是老奶奶在做“經布”這道工藝。為了布面設計美觀,“經線”時常配兩種顏色,一是紫線,一是淀藍,色線搭配,制成線條或格子。十分耐看。
老奶奶手中梳理好的經線滾子被架上織布機.那種單調乏味的織布機聲音就開始了,踢哩跨啦聲響起來,夜晚就別想睡早覺了。老奶奶獨坐在一架織布機上,腳踏、手扳,一只木梭在經線空間中左右穿梭,經線與緯線相互交織,一聲一聲織出了布面,織出了圖案。當織布機前的“經線”輪子轉完了最后一圈,老奶奶胸腹前的布軸上卷成厚厚一卷。這時,只見老奶奶輕松地走下織布機,用一把大剪刀,噌噌噌幾下就剪斷了還織得緊緊的線頭,嘩啦啦拉那布軸轉動起來,歡唱起來。老奶奶笑了,站在一旁的我也笑了……
此后的日子,當木棒槌響起來的時候,那靜靜地躺在院落里的一塊青石板就派上用場。那織好的生胚子布經過清水中的浸泡和淘洗,被春日的太陽曬過、風兒吹過,水份蒸發(fā)了,灰塵洗凈了,老奶奶便將稍顯潮濕的布胚子折著,疊著,平穩(wěn)地放在那塊青色的捶布石上,用木棒槌拍打起來……小時候,我最愛幫老奶奶疊布胚子,因為我最愛聽木棒槌拍打青石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響是那樣地均勻而輕快喲!這捶布聲清脆中顯得有力,響亮中沁出柔和。這時,院落里的一只老母雞正在領著小雞兒快樂地刨食,我在一旁好奇地聽那一起一落、緊緊慢慢響起的聲音,一切都顯得如此的安恬而又和諧……
時常,那塊青色的捶布石是我和老奶奶休閑的好去處。坐在青石板上,夏日的夜晚一片涼意。老奶奶的“古經”大多來自那兒,好像坐在青石上老奶奶有說不完的話題,對我的啟蒙教育至今記憶猶新……
從冬到春的漫長,白天夜晚的勞作,一道一道的瑣碎和辛苦,都隨著老奶奶那木棒槌兒的起落,與那聲音融為一體,變成燦爛的陽光、變成有滋有味的幸福與歡樂!
是啊,那故鄉(xiāng)的一塊青色捶布石依舊躺在院落里,而我那慈祥的老奶奶已去,抹不去的是那一起一落的聲音,它時常在我的耳旁響起……
責任編緝 苑 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