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橫街兩里地長，筷子樣的直溜，站在東口一眼能望到西口。街不寬，兩旁擠滿了店鋪、飯館兒，從早到晚熱鬧得厲害。

陳六是五橫街上的痞子，心狠，見了生人從來不笑，一張臉繃著，掛了霜，仿佛人家欠了他的錢。

習(xí)志遠剛到五橫街開驢肉館子時就聽說過陳六，知道他會來搗亂，可開張都一個月了還沒來，習(xí)志遠心里就有點惦記，不知道這小子肚里憋著什么屁?

這也難怪習(xí)志遠惦記。凡是在五橫街上開店，不管你賣什么，開張那天，陳六肯定要帶人來湊熱鬧，嘻嘻哈哈，連說帶鬧，影響得你生意干不好，你就是開個小食品店，他們也得一人白蹭一盒煙。你要是小氣，他們夜里準(zhǔn)惦記你，砸了你的玻璃決不稀罕。開飯館就更甭提，誰沒長著嘴呢，白吃你一頓是客氣。一般的店主都能忍讓，虧倆錢兒或虧點東西，買個安全。

習(xí)志遠不想買那安全。痞子是人，他習(xí)志遠也是人，憑什么讓他白占便宜，再說，占成了毛病，往后伺候不了。習(xí)志遠插過隊，回城后在家小廠當(dāng)工人，廠子不景氣，散了伙，為弄口飯吃才開這驢肉館子。館子不大，十張桌子，面條、涼菜、火燒、驢肉，價格公道，干凈實惠，開張后生意一直不錯。

那天中午，驢肉館里的顧客不少，四個伙計忙前忙后。習(xí)志遠在柜臺后邊剝蒜，習(xí)志遠不是個能閑得住的人，手里總得有點活干，而且細心。他把小瓣的挑出來炒菜，大瓣的放在盤子里，那些盤子里的蒜就像一群小白胖子，過一會兒就會變成蒜片，再過一會兒，就會被放在小碟子里送到顧客的面前，別小看這點細致，很多顧客就是因為習(xí)志遠的細致才到他的館子里來。

2

林明友好吃驢肉，尤其好吃習(xí)志遠館子里的驢肉，因為那兒的驢肉味道純正，軟硬適口，林明友要是三天不吃就饞得厲害。習(xí)志遠的驢肉館子從開張到現(xiàn)在，林明友已經(jīng)來過六回，不但自己吃，還給習(xí)志遠到處做廣告，至少林明友的親朋好友們都知道。光知道不算什么，他還給他的親朋好友們品嘗，在這一點上，林明友十分熱情，因為他非常清楚，在眼下的社會里，關(guān)系就是一切。這沒辦法，因為林明友就是街道辦事處的一個小辦事員，沒什么權(quán)力，再沒關(guān)系，你讓他怎么混呢?林明友還算比較會混，至少在他的那些親朋好友間混得不錯。那些親朋好友們嚼完了驢肉，沒有一個不沖著林明友翹大拇指的，仿佛林明友就是那個美味，因此習(xí)志遠的驢肉在林明友的親朋好友間已經(jīng)算得上是遠近聞名。

林明友每次到習(xí)志遠這里來買驢肉時，總是先掏出個紙條看看，把上面的名字和要買的重量牢記在心，如果沒這細致，他林明友在親朋好友問的名聲也就不值得夸耀了。

林明友的親朋好友們的日子過得都不錯，雖說像他一樣沒大權(quán)力，但小權(quán)力還是有的。他們有的是工商所的科員，衛(wèi)生防疫站的監(jiān)察，也有在城管部門里當(dāng)巡邏的，別看身份算不上什么，可在街上做買賣的那些人們的眼里，卻很是些人物。

他們都沒見過習(xí)志遠，但是都知道習(xí)志遠的驢肉，而且倍加欣賞，這就夠了，他們贊賞習(xí)志遠的驢肉就等于贊賞習(xí)志遠，習(xí)志遠怎么能不感恩戴德呢?所以習(xí)志遠的臉上就有了十分恭敬的意思。

正是中午，林明友剛在街西口的一家飯館里吃完飯，那家飯館的味道不錯，林明友經(jīng)常在那里吃，幾乎把飯館的老板吃成了朋友。

順便說一句，林明友從來不吃習(xí)志遠館子里的面條，也不吃他的涼菜，只吃驢肉，而且買了帶走。

林明友一邊打著飽嗝兒一邊晃蕩著朝習(xí)志遠的驢肉館子走來，陽光在他黑亮的頭發(fā)上閃閃爍爍，也照耀著他那胖嘟嘟、紅乎乎的臉盤子。牙簽的尖端已經(jīng)禿了，似乎在林明友的牙縫間不好使了，林明友舉起來在明亮的陽光里仔細看，好像沒找到補救的辦法，便皺了下眉，憂郁著又把牙簽塞進了嘴里，卻讓一個飽嗝把牙簽噴了出來。林明友愣了愣，直到飽嗝的氣息消失了，才繼續(xù)他牙床上的清理工作。

日子真他媽不錯，林明友覺得自己很幸福。

習(xí)志遠剝完了一些蒜后站到飯館門口張望，正巧就看到了林明友那張幸福的臉，還隔著老遠習(xí)志遠就沖他笑了，雖說那笑里藏了點晦澀，但還是充滿了恭敬：“林哥，今兒怎么著?”習(xí)志遠大聲說。

林明友淡笑，說：“老主意，誰讓咱愛吃你那驢肉呢!掏出紙條瞄瞄，又揣進口袋，似乎這一揣自己更有了吃驢肉的資本，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一種攙雜著莊嚴(yán)的快活，朗聲說：“瞧，不光是我老愛吃你那驢肉，我的那幫哥們兒、姐們兒、小舅子大姨都愛吃，這不，又給我下指示了，叫我嚴(yán)格執(zhí)行。咱能不執(zhí)行么?咱不執(zhí)行咱成什么人了?我給你背背，說老實話，‘文革’中背毛主席語錄我都沒這么大的勁兒!”

習(xí)志遠趕緊擺手說：“甭背，甭背，您肯定是剛喝完酒，還有點暈糊，背錯了倒麻煩。把條子給我，我照單子切肉。你是誰呀!我就是再傻，也得把您的哥們兒伺候好!”

林明友瞇著眼瞧他，嘴角蕩出好幾層笑來，說：“還是那個規(guī)矩，先記上帳，月底一塊還?！?/p>

習(xí)志遠沒吭聲兒，上個月林明友來過兩趟，共提走五斤驢肉，老說還，可月底都過去十幾天了，也沒見錢的影子。習(xí)志遠不敢催他，一催就是打人家臉。再怎么說人家也是街道上的辦事員，上你這兒來買驢肉是看得起你，雖拖欠著，可沒說不還。習(xí)志遠想到這些臉上的笑紋又多了起來，拗著心說：“不急，不急，甭說是林哥，就是別人，欠點小帳，也是有那交情!……把您那條子給我?！?/p>

林明友掏出了條子，沒急著遞給習(xí)志遠，卻伸出一根手指朝條子上使勁點著，把滿嘴的笑紋也點成了厚厚的褶子，說：“張顧，知道吧?我的中學(xué)同學(xué)，工商所的，你猜怎么樣?這小子，眼看要當(dāng)副所長了。昨天說了，只要單位里一公布，他就請我們哥兒幾個喝酒，喝酒不算什么，關(guān)鍵是在什么地方喝。你猜猜他訂在哪兒了?……真他媽的有能耐!”

習(xí)志遠也笑，而且真誠，說：“肯定不會是這條街上的飯館，這條街上飯館都不夠檔次?！?/p>

“就是!”林明友說，“連我也沒想到，這小子訂的‘大世界飯店’!知道‘大世界飯店’一次的最低消費是多少嗎?八千!就算他小子有門路，打六折，六八四千八，還得掏小五千塊錢呢!他能更有門路嗎?白吃?不會吧?昨天晚上我就老琢磨這小子的門路有多大?越琢磨越琢磨不出來!這年頭兒，能混的哥們有的是，誰敢小看誰啊!”

習(xí)志遠使勁點頭，臉上也有了欣賞的意思，口氣更謙卑起來，說：“就是。就是。這年月誰也不敢小看誰!歸了包堆還是那句話：和氣生財。當(dāng)然，人要是使性騎在你脖子上拉屎，也就不能那么和氣了。那就得硬氣，硬氣也是為了生財。林哥你說對不對?人得活泛。”

林明友覺得這話很對口味，于是笑得更加爽快了，說：“你是聰明人，你懂這個道理，人是得活泛，一活泛，朋友就多，真遇見什么事兒就好辦了!”

習(xí)志遠點點頭，閃進后面的灶間給林明友切驢肉去了。

很快，習(xí)志遠就從灶間里出來了，手里提著沉甸甸的塑料袋，笑笑說：“挑的都是最好的，六斤半。林哥你踏踏實實地吃去，我保準(zhǔn)你嘴上舒服心里也舒服!”說完半張著嘴，好像還想說什么，愣愣，卻又抿了嘴唇，仿佛怕嗓子里的東西一不留神竄出來似的，眼神呢，就狠盯住林明友的臉了，似乎極想在那張胖嘟嘟的臉上看出能夠讓自己開心的意思來。

林明友明白他的心思，但他不會順著他的心思說，只是淡笑了一下，半玩笑地嚷道：“要是嘴上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下回就不來了，我要是不照顧你，你琢磨去。……總共欠你十一斤半驢肉錢了，我惦記著呢，到了這個月底肯定一塊兒還!”歪起頭看習(xí)志遠，又笑，說：“你不會嫌我賒著你這十一斤半驢肉錢吧?”

習(xí)志遠立刻顯出誠惶誠恐的樣子，把剛才嗓子里的東西壓到了肚子底下，仿佛那不過是口沒喘上來的涼氣，存在肚里也不敢放出來，非但不敢放出來，連臉上的笑也沒了一絲隱晦，變得極清爽了，說：“林哥你這是那里的話?賒帳是你看得起我!再說，十一斤半驢肉總共也不過是二百六十塊錢。再說，今天才十六號，到月底還早著呢!”

林明友沒再說話，拿過習(xí)志遠手里的塑料袋子，三步兩步跨出飯館，轉(zhuǎn)眼就在明亮的陽光里走掉了。

習(xí)志遠看著林明友徹底消失后，才轉(zhuǎn)過身來，心里很不舒服，不由就嘆了口氣。那時習(xí)志遠極想朝誰破口大罵，或者打上一架，可是，飯館里除了那些喝酒吃飯的人，沒誰準(zhǔn)備招惹他。習(xí)志遠使勁搖了搖頭，就又站在柜臺后面剝蒜了。

3

陳六那幫人進來時，已經(jīng)過了中午，驢肉館子里的顧客還剩下四五個人?？匆娛顷惲?，那些人都好歹吃完了緊走。

一個伙計悄悄告訴習(xí)志遠，干瘦的那個人就是陳六。

習(xí)志遠急忙迎上去陪了笑臉說：“早就知道陳先生大名了，今天光顧咱這小店，真是給足了面子。我習(xí)志遠是個愛交朋友的人，幾位想吃什么盡管說?！?/p>

陳六冷著臉看他，并不開口，旁邊一個小子笑道：“盡管說?我們幾個想吃天鵝肉，你這有嗎?”

習(xí)志遠干笑，半天答不上話來。

“甭難為老板?！标惲f。

“把菜單拿過來給咱們看看。”陳六又說。

習(xí)志遠急忙把菜單放到他手里，垂手站了，等著人家吩咐。

菜上來后，幾個人狼吞虎咽，眨眼就盆干碗凈。抹凈了嘴，都坐著抽煙，半天沒人付帳，習(xí)志遠只好把帳單遞到陳六面前，謙卑地笑著：“我給陳先生算好了，總共是一百二十三塊七毛八，舍去零頭兒，陳先生給一百二十塊錢就行了?！?/p>

陳六不吭聲兒，連看也沒看他。

習(xí)志遠憋著氣，卻有耐心，又笑，說，“咱的店小，利薄，看哪位給付了?”

幾個人都沒動靜。

習(xí)志遠又說了一遍，才有個小子半陰半陽地說：“你怎么這么羅嗦!沒看出我們陳哥的意思是讓你今天先給賒上帳嗎?！?/p>

習(xí)志遠愣愣，知道這是存心要占便宜，真賒了，這種人會還?他們跟林明友不一樣，給林明友賒帳，就仿佛是賒給了和尚，跑了禿頭跑不了廟，真鬧翻了能找他單位去。當(dāng)然，林明友欠得再多也不會那么干，真要那么干，除非這驢肉館子先關(guān)張。讓陳六也賒帳，就是肉包子打狗了，什么進了狗肚子也沒能要回來的時候!

習(xí)志遠把臉上的笑弄得更加燦爛，口氣卻是央求的聲調(diào)：“諸位肯定知道開個小店的本錢不多，一賒帳，連明天早上買青菜的錢都沒有了!不是我不想賒，實在是沒有辦法!”見仍沒有搭理，想想，又說，“這樣行不行?我再切二斤驢肉讓諸位帶走，算是我的一點心意?！?/p>

幾個人悶著頭抽煙，誰也不看他。抽完了，都站起來，晃蕩著膀子朝門外走，似乎眼前就沒他這個人。習(xí)志遠心里的火兒“忽”地著了，燒得他臉上通紅，幾步跨到門口，伸開兩臂，口氣也昂揚了一些：“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們非要賒，就是不講理了，光天化日的不講理怎么也不行!”

“你說什么?!”陳六歪著脖子看他，“這條街上敢有不講理的?有我陳六，誰敢和你不講理?說出來我拾掇他!”

習(xí)志遠說：“就算是都講理，可我沒賒帳的規(guī)矩!”

陳六說：“我給你立個規(guī)矩不就行了!”

“你是顧客!”習(xí)志遠說，“吃了飯就應(yīng)該付錢，這規(guī)矩自從有飯館的那年就立下了!”

“你這是不打算讓我出去?”陳六說。

“付了錢沒人會攔你!”習(xí)志遠說。

陳六點點頭：“好，我也不用你攔了。哥兒幾個，還坐回去，聊著，等他的晚飯!哼，敢給我哼唧，哼唧吧，我有的是工夫兒聽著!”陳六回到桌子旁邊，又點上煙，瞇縫起眼瞅習(xí)志遠。其他的小痞子也都跟著坐下了。

習(xí)志遠不是個窩囊人，年輕時在鄉(xiāng)下插隊，也跟人打架，菜刀都動過，可如今已不是那個年頭兒，再說，四十幾歲了，就是肚里窩了火兒，拳頭也沒了力量。習(xí)志遠愣怔，把手摁在陳六坐著的桌子上，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習(xí)志遠的四個伙計站在灶間門口站著，都不敢過來說話。其中一個朝他努嘴，意思是打電話報警，習(xí)志遠搖了搖頭。他不想驚動警察，就是警察來了，他們掏了錢，可是仇也就埋下了，他們想多會兒來搗亂就多會來搗亂，也吃也喝也給錢，雜帶著起哄，你這生意還怎么做?習(xí)志遠非常明白，報警是實在沒了辦法的事兒，有一份奈何他也不愿意那么干。

習(xí)志遠把煙掏出來，遞給陳六一根，陳六不接，習(xí)志遠就自己抽起來，那煙不錯，可習(xí)志遠這時抽著卻覺得又苦又澀。

一個小痞子忽然嘴角上旋了笑，用根手指把桌子中間的蒜碟勾過來，緩著推到習(xí)志遠的面前說：“把這盤蒜干吃了，不咳嗽，不齜牙咧嘴，我們陳哥準(zhǔn)把飯錢給你!”

習(xí)志遠瞧那碟蒜，又瞧陳六，見陳六嘴角上浮了笑。

習(xí)志遠說：“吃了就給飯錢?”

陳六還笑，可不說話。

勾蒜的小痞子說：“還不相信是怎么著?吃!不吃咱就坐到晚上，看誰耗得過誰!”

干吃一碟蒜能要回來一百二十塊錢，對習(xí)志遠眼下的情景來說，算是便宜。習(xí)志遠捏起一片來，慢慢地送進嘴里，這些蒜都是他忙里偷閑剝的，純正的紅皮蒜，味道足，可是辣，就著面條吃，誰都說有滋有味兒，干嚼可就不好下咽了。習(xí)志遠已經(jīng)管不了那么多，狠著牙根子使勁嚼，一股子辛辣直竄進喉嚨，難受，叫心里也猛地一抖。再捏。那小子卻攔住了他，說：“這么吃不算!整碟子倒進去一塊兒嚼!”

“憑什么?”習(xí)志遠忍著氣說。

“就憑你敢攔我們陳哥!”小痞子說。

習(xí)志遠不想跟他說廢話，把蒜碟子端起來．一仰脖子，全倒進了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嚼完的那碟子蒜，只知道被辣得眼淚滾了滿臉，心里也火焦焦的難受，擦了淚，瞧著陳六，苦笑了笑說：“我也是個大老爺們兒，能這么聽你們吩咐，真是窩囊了自己!這事兒總該了斷了吧?”

陳六也笑，說：“行!你夠氣派!可這不是我讓你吃的?！?/p>

習(xí)志遠說：“你想讓我f嘛?”

陳六說：“我想讓你放我走?！?/p>

習(xí)志遠說：“交了錢你讓我攔你我也不會攔你!”

陳六又笑，說：“你他媽不開眼，為這倆錢兒都不給爺面子!你到街上打聽打聽去，除了你，準(zhǔn)他媽敢!今天不讓你知道厲害，我就不叫陳六!”說著，把手里抽剩下的煙頭摁在了習(xí)志遠的手背上。

一股鉆心的疼痛叫習(xí)志遠頭上冒了汗，心里憤怒，肝火上升，一股不可遏制的力量橫貫全身。習(xí)志遠提起手邊的高腿方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噼里啪啦，左右開弓，渾天一圓把陳六那幫人全打倒，五個爬在地上起不來，其余的三、四個從不同的方向撲過來。習(xí)志遠又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身，打倒了三個起不來。陳六傻眼了，在街上混吃混喝六、七年，還沒見過這么不要命的。

陳六拍了拍手，無可奈何的哈!哈!大笑幾聲，連聲說：“好樣的，是一條漢子?！?/p>

習(xí)志遠愣住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一時從怒氣沖霄的情緒中轉(zhuǎn)不過彎。陳六慢慢地走過來，拍拍習(xí)志遠的肩說：“哥兒們，算了，不就是一百二十三塊七毛八分錢么……?豁子，還不趕緊給習(xí)哥掏錢!就你他媽磨磨蹭蹭!”

豁子就是那個讓習(xí)志遠吃蒜的小子，這時早就沒了痞勁兒，掏出錢來數(shù)數(shù)，放在桌子上，朝習(xí)志遠笑得諂媚，說：“習(xí)哥您收好了，下回咱還得來，一回生，二回熟，再來咱就是好朋友?！?/p>

習(xí)志遠從豁子手里接過一百二十五元錢，給豁子退回了二十五元錢，說：“零頭不要了，我拿個整的。那二十三塊錢給陳哥和弟兄們賠禮了”。

陳六笑了，說：“福哥兒，大氣是條漢子。兄弟們用得著哥兒們的盡管講話。咱也開了個公司，叫名正言順討債有限責(zé)任公司?！?/p>

習(xí)志遠不由想起了林明友的賒帳，可那是賒帳，不能算是欠債。賒帳跟欠債到底有多大的區(qū)別呢?習(xí)志遠不由苦笑了笑。

陳六帶著一伙人走了。習(xí)志遠站在飯館門口愣怔，似乎下了狠心，自己給自己嘟囔道：“甭管顧什么了，林明友欠的那二百六十六塊錢，下次得要回來，不要，賒多少算是夠呢?小本兒生意折騰得起么?這么想著，不由皺了眉，再一想，人家林明友說到底也是街道辦事員，不是陳六這樣的痞子，要那錢，能比挨煙頭燙還費勁么?不能!陳六相信林明友．就像他相信自己的飯館里肯定要賣最好吃的驢肉。

責(zé)任編輯 胡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