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有一搭沒一搭地下著,黃爺撐著兒子從南方捎回來的大花傘,愣愣地瞅著朱家灣橋下湍急的河水,時不時發(fā)出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長嘆———
提起朱家灣橋,以前只是兩根松木拼成的雙木橋。那時候,別說家家窮得叮當(dāng)響,就連生產(chǎn)隊(duì)里也是可憐兮兮的。住在橋邊的旺財(cái)一家子,旺財(cái)是個盲人,老婆長年癱臥在床,唯一的兒子來寶算是個健全人,可想而知,他們一家子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生產(chǎn)隊(duì)長召集大伙兒開會說,以后大家?guī)蛶屯?cái)家,咋幫呢?晴天就免了,只要天下雨,路過雙木橋時,按一人一雙腳踩在橋上算,都給旺財(cái)家兩分錢,萬一誰家一時沒有錢,給個雞蛋也行。大集體的年代,隊(duì)長的話就是圣旨。每逢雨天,學(xué)生上學(xué)、大人趕集經(jīng)過雙木橋的時候,都會自覺地給守在橋頭的來寶兩分錢,或拿一個雞蛋。那時,一人只能養(yǎng)一只雞,雞蛋就是奢侈品。如果遇到連陰雨,許多家庭拿兩分錢或者拿一個雞蛋都很困難,只得繞五六里路才能過河。不過,旺財(cái)也是一個通情達(dá)理之人,只要他家里能勉強(qiáng)糊口,有時下雨他也不讓來寶去橋頭,大伙兒相處很和睦。
不過,有一年很糟糕。老天爺連續(xù)兩個多月不掉一滴雨星,旱地里的莊稼干得冒了煙,水田里都渴得裂開一個個大嘴巴,糧食顆粒無收。灣子里鬧饑荒,旺財(cái)只得在來寶的陪伴下出外乞討。水井和堰塘都抬著頭看著老天爺,看了兩個多月,終于盼來了一場雨,一場少有的大雨。朱家灣河一下子漲了一人多深的水,黃爺領(lǐng)著一個兒子和兩個姑娘上學(xué),身上只有兩分錢,來寶蹲在橋頭說啥也不讓過橋,黃爺回家翻了一個遍,終于在雞籠糞堆里摸出一個雞蛋,但來寶說還不夠,只能過去兩個人。兒女們喊著上學(xué)要遲到,黃爺一激靈,陡然想起隊(duì)長說過的一雙腳過橋給兩分錢的話,連忙先背著兒子過了橋,回過頭來又后面背一個,前面抱一個。雙木橋由于下雨很滑,眼看就要過橋時,突然一個趔趄,黃爺?shù)粼诹撕永?,兩個姑娘也同時跌入河中,抱在懷里的姑娘就在眼前,黃爺一把拽住了,而背著的那個一下子竄出一兩米遠(yuǎn),黃爺趕緊把懷里的那個放在河岸,轉(zhuǎn)身去追另一個,可那個姑娘只露了一下頭,就再也看不見了。
黃爺沿著朱家灣河哭啊喊啊,搜尋了一個多月,走了幾十里路,可連那個姑娘的影子都沒找著。
黃爺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頭發(fā)也像染了霜一樣。半年后,黃爺從廣播里聽到那次大雨期間,朱家灣河下游曾有人救起一個姑娘,黃爺激動不已,連夜找到那里,但那姑娘不是他的女兒……
朱家灣橋已不是過去的雙木橋,過橋也沒人收費(fèi)了,黃爺種了一輩子田,老了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樣拿退休金了,可黃爺心里那個苦結(jié),一直蠶食著他,他心里一直流淌著朱家灣河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