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剛平被汽車撞了。
葛剛平是在過斑馬線時被汽車撞的,當(dāng)時天下著小雨,葛剛平撐著雨傘,那時走在斑馬線上的人有很多,由于馬路很寬,南北向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東西向有穿梭來往的汽車,你借我的縫隙,我鉆你的空子,盡管有紅綠燈在閃爍,但習(xí)慣了的人群和習(xí)慣了的駕駛員和我們習(xí)慣了的城市生活,葛剛平被撞倒在馬路上。
照理講,過斑馬線時,汽車的速度不是很快,但葛剛平被撞得很厲害,他走在了斑馬線上卻倒在了離斑馬線有五米遠的地方,汽車頭把他頂出了斑馬線,他倒下去后自己沒有爬起來,而是被120直接送到了醫(yī)院。
葛剛平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他是博田通訊電纜公司的老總,雖然是個鄉(xiāng)鎮(zhèn)規(guī)模級的股份制企業(yè),但他的產(chǎn)值已經(jīng)超億了,由于他人緣人品都在好評之列,所以他不但是省級勞動模范,還是這個城市政協(xié)委員會的委員。
一霎時醫(yī)院的特護病房里堆滿了鮮花和禮品,前來探望他的人群絡(luò)繹不絕,有親朋好友,有政界要人,更有生意上的朋友和伙伴,但從人們憂慮的表情和嚴(yán)肅的臉上可以猜測到,葛剛平還沒有蘇醒過來。
醫(yī)院里連夜從省城請來了醫(yī)治因腦傷而昏迷的專家。這個城市并不大,最好的醫(yī)院里也沒有腦損傷方面的專家,所以醫(yī)院里的領(lǐng)導(dǎo)遵照市領(lǐng)導(dǎo)的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請最好的專家來醫(yī)好葛剛平的病。
如果不是葛剛平出現(xiàn)的意外,葛剛平的妻子盧靜娟多數(shù)人是不認(rèn)識的,看見了盧靜娟,大家才意識到葛剛平還有這么一位白凈漂亮的妻子,可大家又有些不相信葛剛平的妻子如此年輕漂亮,要是在街上看到還以為她是個未婚的女孩呢,其實盧靜娟和葛剛平只有兩歲之差。漂亮的女人自然要多看幾眼,但大家似乎都在回憶,跟葛剛平在一個圈子里混了如此長的時間,怎么從沒有看見過呢?作為一個老板,外出交際應(yīng)酬的日子很多很多,可從沒看見葛剛平攜妻帶兒的出現(xiàn)在公眾場面。而且葛剛平又不是那種拈花惹草之徒,這在葛剛平的交際圈子里大家都是公認(rèn)的。在這個欲色充滿了每個角落的時代里,要做到這點其實并不容易,正因為不容易,你做到了自然就多了一份別人對你的尊敬,因為你比常人多了一份智慧,多了一份毅力。
此時,葛剛平的聲音消失了,葛剛平的意識也消失了,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似乎告別了這個世界,但他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心臟仍在有規(guī)律地跳動。妻子盧靜娟握住丈夫的手,輕輕地握住,輕輕地松開,往復(fù)循環(huán),這是醫(yī)生叫她這樣做的,如果吃得消的話,一直這樣做下去。
由于葛剛平的意外,葛剛平這個名字的擴散像水中的漣漪一圈又一圈蕩漾開來,雖然葛剛平不是個時尚的歌星影星什么的,但他是省級勞模,政協(xié)委員的的頭銜足以讓人們認(rèn)同了他的品德,連醫(yī)院里的醫(yī)生護士也從人們的言談中多了一份對病人的尊敬,尊敬之余人們窺探的觸須迅速伸展開來,漸漸地包圍了葛剛平,漸漸地包圍了葛剛平的現(xiàn)在,葛剛平的以前,葛剛平的將來。
葛玲,葛剛平的女兒,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躺在一張狹小的木床上,不過這張木床有點特別,有點像高低床的上鋪,床外側(cè)也有高高的欄桿。
葛玲的臉蛋白極了,像剛剝開來的熟雞蛋那樣白,你再仔細(xì)看下去,白臉蛋下忽隱忽現(xiàn)著瑩藍色的靜脈,細(xì)細(xì)的,柔柔的。小女孩的臉蛋不但白,而且還很嫩,是一點就破的那種嫩,嫩得你很害怕去抱她,害怕一抱起來會使你心慌,懷疑她會不會變形。
六歲的葛玲從沒有離開過她的這只小床,她是躺在這只小床上長大的。
只要爸爸媽媽奶奶不在的時候,她會把嫩蔥似的小手指伸進嘴里吮吸著,她會一直這樣吮吸下去。她兩只烏黑的眼睛看著天花板,眼神卻是定定的,不會轉(zhuǎn)動??伤种傅淖彀屠?,卻會發(fā)出一種會有點飄蕩的聲音。
嗚……嗚……嗚……
也許是遺傳的緣故,六歲的孩子長得特別長,床也換過了,原來的小床太短了,已經(jīng)容不下這個像水晶一樣欣長白嫩的孩子了。每當(dāng)她母親盧靜娟給她換尿不濕時,她總是要默默地看著露裸著的女兒,從放在膝蓋上換尿不濕開始,到現(xiàn)在盧靜娟已經(jīng)拎不動女兒的兩條雪白稚嫩的大腿了。為此,盧靜娟給女兒穿一種特制的褲子,就是褲管上有拉鏈的褲子,在給她換尿不濕時,無需脫掉褲子,只要拉開拉鏈就可以換尿不濕了。
盧靜娟驚異于女兒的皮膚竟然是如此之白,臉蛋的白已經(jīng)是不多見的了,但臉蛋的白嫩是所有的人能看到的呀,可脫下衣服后呈現(xiàn)出來的白,是只有她母親能看到,身體上的白自然要比臉蛋白很多。健康的孩子,皮膚的白肯定有所不同,手腳和脖子因為裸露在外,受陽光的照射和風(fēng)的吹佛,自然要增色不少,只有那些永遠被衣服遮掩住的地方,才是無暇的潔白。
可葛玲沒有什么不同,她全身上下是一樣的白,不管是衣服遮蓋住的地方,還是裸露的手腳,都這個樣子。因為他一直躺在這里,她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即使有陽光照到她,也只有窗戶那么大的一方框,眨眼就過去了。尤其在熱天,盧靜娟給她洗好了澡,用浴巾給她擦干身子,再用爽身粉搽身,也許是皮膚太白了,皮膚的顏色跟爽身粉的顏色甚至相混淆了。盧靜娟要睜大了眼睛才能看清楚哪里還沒有搽粉。
看著女兒漸漸長大的雪白的軀體,盧靜娟心里掠過一絲不安,女兒的形體已經(jīng)有模有樣了,雖然生理上的特征還沒有出來,但已經(jīng)能勾起聯(lián)想了,老公葛剛平早已暗示過她,我再也不能給女兒洗澡了,六歲的女兒長這么高,要我抱起翻倒地給她洗,你看她的兩條大腿,簡直跟你不相上下了,拿著沐浴球洗她下身的時候,我總是不敢睜開眼睛,一睜開眼睛,總有點異樣的味道。
有啥異樣,她可是你女兒,又不是別人家的女孩。
看你說到哪兒去了,正因為是女兒,是我們的寶貝,雖然她是個癡呆,六年來我們自始至終在呵護著她,疼愛著她,所以面對她漸漸長大的身體,我做父親的心里難過。
你難過我比你心里更難過,為了她我放棄了工作,我放棄了打扮,我放棄了一切,難道還不難過嗎?
葛剛平?jīng)]有聲音了,老婆已經(jīng)擺出了吵架的架勢,葛剛平不能再說什么了,這時候不管說什么都是錯的了,不管說什么都是導(dǎo)火線。葛剛平知道盧靜娟生氣的原因,生孩子那年,家里還是很窮,沒有錢,所以就去了一個小醫(yī)院,目的是想少花點錢,可想不到產(chǎn)科醫(yī)生不是很有經(jīng)驗,孩子長時間下不來,羊水早已破了,孩子還是生不出來,結(jié)果導(dǎo)致孩子吸進了大量的羊水,等生出來后才知道闖下了大禍,由于吸進的羊水太多,造成腦部缺氧,留下了如此嚴(yán)重的后遺癥。
那年,正好也是葛剛平想走出單位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那一年,起因是外甥的分配。那年外甥剛好畢業(yè),學(xué)的是光纖光纜通訊專業(yè)。借著舅舅葛剛平在電信單位上班,他想找個比較合乎自己特長的工作,葛剛平自然是熱心有加,憑著他這張臉,去說說估計問題不大??闪罡饎偲綒鈶嵉氖牵フ翌I(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都答應(yīng),可就是不給你辦事情,無奈中葛剛平慢慢醒悟了,領(lǐng)導(dǎo)要好處,怪不得領(lǐng)導(dǎo)暗示你外甥可以進來,不過工作嘛只有去裝電話機。這下把葛剛平逼火了,我哪有錢來進貢?葛剛平不熟悉官場這一套,所以他不吃這一套。可外甥總得有個地方去呀。去跟外甥說實話,當(dāng)舅舅的多沒面子呀,可外甥就是聰明,一眼就看出了舅舅的無奈,他給舅舅指了一條路。
舅舅,你如果弄得到貸款,我們自己干,艱苦三年,保證發(fā)財。
真的?
真的,我們上屆有幾個同學(xué)就在自己干,生產(chǎn)普通的通信光纜,銷路供不應(yīng)求。技術(shù)上你放心,我完全有能力給你把關(guān)。機器設(shè)備你也放心,我有同學(xué)幫忙。
逼上了絕路的葛剛平似乎看到了希望。
我到鎮(zhèn)政府去跟他們商量,他們是舅舅最好的朋友,如果他們肯幫忙的話,錢就有希望。
還有土地。
錢有了,還怕沒有土地?你知道鄉(xiāng)鎮(zhèn)干部他們就是土地老爺。
就這樣葛剛平當(dāng)上了博田通信電纜公司的老總。
生產(chǎn)通信電纜,葛剛平抱了個聚寶盆,三年基本還清了貸款,第四年盈利,年底轉(zhuǎn)為股份公司,第五年產(chǎn)值翻了三倍。
剛開始幾天盧靜娟可以說是懵懵懂懂,等來來去去的人,熱熱鬧鬧的場面消失后,等病房里寂靜無聲后,盧靜娟才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思想起來。葛剛平能醒來嗎,難道真的不醒來了,如果真的變成了植物人,那我怎么辦,公司怎么辦,女兒葛玲怎么辦,一霎時,盧靜娟感覺到有些沉重,有些無助,那些無情的現(xiàn)實像一把把利劍向她刺來。
老公,難道我們真是命中注定沒有錢財?shù)?,剛剛買了房子,買了汽車,我剛剛開始享福,你就出事了。有時夜深人靜時,盧靜娟喃喃自語,像是在對葛剛平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過去可是苦了再苦的生活,我是真的苦怕了,再回到從前那樣的日子,我寧可死掉算了。兩行淚水不知不覺地在盧靜娟俊俏的臉上滑了下來。
在家庭生活中,盧靜娟的節(jié)約可是出了名的。她記住了母親的一句話,會賺不如會節(jié)(約)。再加上她是在百貨商場里做會計,會算,所以用斤斤計較來形容盧靜娟算計家里的日常開支,是名副其實的。她聽人家介紹經(jīng)驗說,把水龍頭里的水控制在一滴一滴的時候,水表是不會轉(zhuǎn)動的,為此她特地叫老公換了個新的水龍頭,每當(dāng)睡覺前把這個水龍頭開成滴水的狀態(tài),再去觀察水表是否在轉(zhuǎn)動,然后在水龍頭下面放一個大塑料桶,到了第二天早上,剛好積了滿滿的一大桶水。
每當(dāng)商店里有削價商品或者有便宜貨時,盧靜娟可從沒有拉下過。
所以盡管那時盧靜娟絞盡腦汁地節(jié)約,但兩個人的工資實在是太少太少了,想要存幾塊錢也沒有辦法存起來,因為他們的女兒葛玲的費用比人家兩個孩子的開銷還要大。
突然,被盧靜娟一直捏住的那只手有一絲顫動。盧靜娟感覺到了葛剛平的手是有一絲顫抖,盧靜娟放開葛剛平的那只手,立起了身,飛快地跑向醫(yī)生值班室。
醫(yī)生來了,來了一大幫醫(yī)生,專家翻開葛剛平的眼皮,用醫(yī)用手電在反復(fù)看。終于醫(yī)生轉(zhuǎn)過了頭看著盧靜娟,并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老公葛剛平有救了。
此時的盧靜娟聽到了這句話,嘴唇有些微微的抖動,但并沒有說出話來。她的雙腳像被釘在了地板上,一動都沒有動,近十天的勞累和辛酸此時一起向她襲來,她感覺到渾身沉重,便癱坐了下去,并發(fā)出了撕裂似的哭聲。
經(jīng)歷了大難的葛剛平,昏迷了十一天以后,竟然奇跡般蘇醒了過來,當(dāng)人們又一次捧著鮮花擠擁在他的病房里時,發(fā)現(xiàn)葛剛平的眼睛里竟新增了一層完全陌生的眼神,這眼神和過去葛剛平那謙遜平和,寬厚溫存的眼光沒有相同之處,在這眼神里似乎蘊含著哀怨和零亂,尖刻和詭異,人們從沒有感受到他的這種眼神,他的肉體里似乎走進了另一個靈魂。
一個月后,葛剛平出院回家,家里一百八十幾平方米的復(fù)式樓層早已被打掃得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從體力上說,葛剛平已基本恢復(fù)了,所以走到家里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奔進了葛玲的房間。
嫩白的小葛玲并沒有什么兩樣,她側(cè)身向外躺著,兩只睜得大大的眼睛直直的,一只小手放在嘴邊。看見父親過來,她并沒有表情上的反應(yīng),只是兩只小手在無意地拍打蓋在身上的被子。
葛剛平顯得有些激動,他彎下身去抱起了葛玲,在她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玲玲,爸爸想死你了,葛剛平眼淚流了出來,成串成串的淚水。他把頭埋進了女兒的胸口,肩膀在急速地抽動。
盧靜娟感到有些突然,他知道葛剛平是不大會流眼淚的,除了他母親去世時流過眼淚,而且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動情,從來沒有發(fā)出嗚咽的抽泣聲音。而且和女兒玲玲隔開的一個月的時間,是沒有記憶的一個月,是消失了記憶的一個月,怎么現(xiàn)在見了女兒如此激動呢?
要說分開的時間,還是那辦廠的日日夜夜里,要銀行貸款,跑土地批文買運設(shè)備,調(diào)試機器,基本上不回家,有時甚至是一個星期不回家,即使回家了,也沒有精力去看一眼女兒,每當(dāng)盧靜娟給他說起女兒的事情,葛剛平根本沒有聽進去,而老婆一定要他聽時,葛剛平不耐煩地說,是我媽在喂養(yǎng)她,你難道還不放心嗎?
孩子剛出生時,是葛剛平的母親來領(lǐng)養(yǎng)的。
不是不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現(xiàn)在哪有時間去關(guān)心玲玲的事情,銀行貸款幾百萬,機器還沒有轉(zhuǎn)動起來。
說得也對。
所以在盧靜娟的印象中,丈夫葛剛平的心思從來沒有用在女兒葛玲身上,也沒有用在妻子身上。
盧靜娟的印象里,葛剛平似乎不是兒女情長的那類男人,即使在一年多談戀愛的日子里,盧靜娟也沒有什么難忘的印象,既不說纏綿的情話,也沒有溫柔的眼神,唯一的就是寸步不離跟在屁股后面,吃好冷飲或者看過電影后跟在屁股后面把盧靜娟送回家,然后把自行車放進車棚就算完成了任務(wù)。
有時候盧靜娟真想示意他,你看人家牽手,攬腰,甚至接吻,你呢只知道跟在屁股后面,只知道扛自行車。
可今天葛剛平的舉動確實令盧靜娟很是意外,這種親昵的舉動可從來沒有在盧靜娟的眼睛里出現(xiàn)過。
突然間飛來的橫禍又在茫然期待之中消失了,盧靜娟似乎作了個長長的夢,這個夢以恐懼開場卻以喜悅結(jié)束,盧靜娟在極短的時間里經(jīng)歷了冰火兩重天,當(dāng)然這只有盧靜娟一個人感覺得到,而葛剛平?jīng)]有,葛剛平只是睡了一覺,現(xiàn)在醒來了,有了知覺,有了感覺。夫妻倆面對面坐著,默默無聲,只有用眼睛,用眼神在交流,在審視。
我們睡覺去吧,葛剛平立起了身,走到了妻子身邊拉起了盧靜娟的手。
盧靜娟把手伸給了丈夫,可沒有立即站起來,她抬起頭看著丈夫,似乎在詢問,這是真的還是玩笑?多少年沒有了,依稀記得在新婚的那段日子里,或許有過這樣的場景,葛剛平每天處于亢奮之中,看好了新聞節(jié)目,就拽著老婆往床上拖,葛剛平一邊拖一邊還說,我給你扛了十一個月的自行車,連手指都沒有碰過,現(xiàn)在你是我的老婆了,我要把我的付出補回來。
有一段時間盧靜娟真給累垮了,她上班時總算錯帳目,算盤打了一遍又一遍,還是對不上號,挨了領(lǐng)導(dǎo)的不少批評。她知道這是睡覺太少的緣故,這種事情做得太多了,精力耗盡,體力透支,但葛剛平我行我素,不管你醒著還是睡著,一個翻身就把盧靜娟壓在下面。有時盧靜娟發(fā)火了,你有沒有毛病,明天還要不要上班?
走吧。葛剛平把盧靜娟拽了起來,盧靜娟從回憶里緩過神來。
你先進去,我把客廳里的燈關(guān)掉。
此時,盧靜娟的心里確實感慨萬千,意念里的一股酸楚無法抹掉。在新婚期間葛剛平僅僅發(fā)瘋了幾個月,看見盧靜娟的肚子漸漸隆起來了,這種瘋勁一下子消失了,這使盧靜娟心里有些難過,但難過在哪里似乎表達不出來,只感覺到愛情這東西來得很慢,去得卻是如此之快。
肚子凸起來了,愛情卻凹進去了。
這是盧靜娟最最直接的感受,戀愛一年來苦心經(jīng)營起來的感情大廈頃刻間崩塌了。怪不得一位同事告訴她,女人在男人眼里充其量不過是個倉庫,沒有打開時千方百計,甜言蜜語要想打開,等打開倉庫把里面所有的東西全部翻遍后,一把鐵將軍鎖門,倉庫便被封存了起來,什么時候再打開只有天知道了。
但今天盧靜娟感覺到,葛剛平想重新打開這個倉庫。
不關(guān)燈?
葛剛平不但不關(guān)床頭燈,連頂燈也打開了。
你要干什么,開這么亮的燈,我連眼睛都睜不開。
你把眼睛閉上好了。
剛平,我真的不習(xí)慣,你過去不是這樣的,我難為情死了。
葛剛平根本不去理睬老婆,他仍在不停地解盧靜娟衣服上的紐扣。
盧靜娟嘴上雖然在反抗著,但她行動上還是順從著老公把衣服一件件脫下來。
閉上了眼睛,刺眼的燈光還是呈現(xiàn)了一片暖烘烘的亮色,盧靜娟再也不想睜開眼睛來了,此時葛剛平的舌頭正在盧靜娟的肌膚上,一寸一寸地犁滑過去,可以說盧靜娟是本能地繃緊了全身的神經(jīng),舌頭越往下移動,她繃得越緊,突然盧靜娟抱住了葛剛平的頭。
剛平,不要這樣,我實在不習(xí)慣。
阿娟,我辦工廠辦得把你忘了,從此以后我得補回來,我要好好地關(guān)心你。
可你過去不是這樣的,還是像過去那樣做吧。
阿娟,你慢慢會喜歡的,你閉上眼睛吧,說完又俯下了頭。
也許補回來的那句話起了作用,盧靜娟慢慢地放松了下來,她心里在默默地給自己打氣,今晚不管老公如何放蕩,我都要滿足他。
盧靜娟感覺到今晚再也沒有激情了,今晚唯一要做的是順從,一個姿勢又一個姿勢順從,一個動作又一個動作順從,盧靜娟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她的大腦停止了思維,剛開始她還意識到自己的肢體在不停變換著,到后來,她連肢體變換的感覺都沒有了,她完全成了一團面粉,任憑老公葛剛平在上下地揉捏。
折騰了大半夜到平靜地躺下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看著鼾聲起伏的葛剛平,盧靜娟覺得自己的丈夫陌生了,她不敢回憶起剛才在床上的一切,從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一切,從什么時候?qū)W會的這一切,這可都是三級片里的東西,盧靜娟雖然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但她多次聽說過,而且她從來沒有去在意過,她知道她和丈夫都遠離這些垃圾。
可今天晚上,丈夫全都把它當(dāng)成了寶貝。
而令人無法理解的是,丈夫赤身裸體跑到小房間里,把女兒葛玲抱到了大床上,赤身裸體的父親和赤身裸體的母親,中間放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兒。
老婆,你看女兒的皮膚比你的還要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等她長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葛剛平,你今晚發(fā)什么神經(jīng)了,盧靜娟哭著喊著,抱起了女兒回到了小房間。
舅媽,我要跟你說件事情。
小軍你來了,坐吧,看外甥的臉色不大好,盧靜娟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事情,盧靜娟盡量裝得很平靜,因為今天外甥小軍直接要跟舅媽說事情,盧靜娟感到有點意外。
舅媽,小軍看了看舅媽,欲言又止。
看到小軍面有難色,更加重了盧靜娟的猜疑。
小軍,是不是你舅舅有事情?
外甥小軍點了點頭。
舅媽,舅舅在辦公室里做了糊涂事。
在他自己的辦公室里?
在辦公室里,舅舅抱住了來叫舅舅簽字的劉小萍,剛好被我碰到。
你舅舅?
是的,舅舅把劉小萍的衣服都扯掉了,劉小萍嚇壞了,當(dāng)時如果不是我在場,劉小萍可能無法控制住自己,一旦跑出了經(jīng)理室,事情就無法收場了。
盧靜娟腦子轟的一聲,一片空白,這次她感覺到是老公開著汽車把人家撞了。
舅媽,好在劉小萍是咱自家人,她也知道舅舅是個名人,而且也知道舅舅的為人,舅舅可從來沒有拈花惹草。
那他今天是鬼迷心竅了還是什么呀?
我來告訴你就是為了這事,從不花心的人突然之間會這樣,我估計舅舅的腦子被汽車撞壞了,腦子有毛病了。
盧靜娟自然想起了晚上在床上的事情,小軍說對了,他腦子有毛病了。
舅媽你放心好了,劉小萍也是通情達理的女孩,如果她知道了原委,絕對不會有事情的,不過我想給她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表示歉意。
小軍,那邊公司里的事情全靠你了。
公司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來告訴你的意思,就是要送舅舅到醫(yī)院去。
盧靜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舅媽,送他到省城最好的精神病醫(yī)院里去看病。
在葛玲剛出生時,是葛剛平的母親,葛玲的奶奶來喂養(yǎng)的。但在葛玲三歲時,奶奶卻意外去世。
奶奶的意外去世,似乎與葛玲有關(guān),和盧靜娟葛剛平都有關(guān)。
奶奶來養(yǎng),自然是老式的養(yǎng)法,每天一溜排的尿布晾滿了陽臺,還有蠟燭包的小衣服,黃黃的顏色,像廟里和尚的袈裟的那種顏色,也飄蕩在尿布中間。由于母親盧靜娟不肯喂奶(據(jù)說喂奶喂多了乳房會下垂),葛玲基本上是喝粥湯當(dāng)奶水,每天都是奶奶在煤氣灶上熬一鍋粥,很薄的那種,然后把上面的湯舀出來放在奶瓶里,再放少許糖就當(dāng)是葛玲吃的奶水了。
那時候家里還沒有錢,住的房子也是兩室一廳,最普通的那種。奶奶就住在靠陽臺的那間,這是為了晾曬衣服尿布的方便,奶奶和小葛玲睡在一張大床上,在葛玲睡的那邊,鋪上了一塊方方的厚厚的墊布,墊布下面再裹上了一層尼龍紙,就是為了防止小葛玲晚上尿太多濕了床。
葛玲的奶奶生得粗眉大眼,肩寬手大,所以兒子葛剛平也是虎背熊腰,魁梧高大。雖然奶奶年紀(jì)大了,但身體很好,吃得下,睡得著。奶奶在鄉(xiāng)下,粗茶淡飯胃口大,剛到城里不習(xí)慣,跟媳婦面對面吃東西很是拘束,看到日漸消瘦下去的母親,葛剛平說話了,為了葛玲,你已經(jīng)沒辦法睡好了,再不把肚皮撐飽,你老命都要沒了,你看媳婦什么臉色,這是你兒子的家,又不是盧靜娟的家,你是來養(yǎng)孫女的,不是來吃飯的。
自兒子跟她說過后,她也慢慢習(xí)慣了在兒子家里的生活,該做的做,該吃的也就吃了。
老人是閑不住的,到了兒子家以后,家里的衛(wèi)生也變了面貌,玻璃窗干凈了,桌子上的灰塵沒有了,柜子里的物件變整齊了,特別是廚房間里的油膩,慢慢地在消失,老人今天擦一點,明天刨一點,后天剔一點,原來不堪入目的廚房間也完全變了個樣子。
到實在沒事干的時候,老人家就捧著孫女的尿布,有太陽的時候,她立在陽臺上,翻個面曬一會兒,再翻過來曬一會兒,重新又翻回來再曬一會兒。碰到下雨天,她就立在廚房間里,把沒有干的尿布放在鋼精鍋上,有時放在高壓鍋上烘烤,烘會兒換個位置再烘,過一會兒再換個位置,這樣不停地烘干,小葛玲屁股底下的問題基本可以解決了。
南方的天氣里,總有段時間是要經(jīng)常下雨的,那就是梅雨季節(jié),要整整一個月時間,在這段時間里,老人無法到陽臺上去了,只得天天窩在廚房間里,為了孫女每天要干燥的小屁股,沒有辦法。
為此,老人動了很多腦筋,首先,她又扯了二十幾塊新的尿布,這樣可以加長換洗的周期,雨天的尿布實在干得太慢了,其次,她在小客廳里拉了幾根繩子,把那些薄的容易干的尿布晾在繩子上,而把那些厚的放在鍋子上烘烤。要說烘烤,高壓鍋最好了,即使煤氣灶不燒了,鍋還是很燙的,所以那塊厚厚的小墊毯一定要放在高壓鍋上才能烘干。
那段時間里,正是兒子葛剛平最忙的日子,一兩天不回家是常事,有時甚至一個星期也沒空回家,而家里只有盧靜娟在,兒子沒有回家,和媳婦沒有話可說,老人心里自然不是很高興。
到兒子家里來已有近兩個年頭了,看來孫女一直要在床上躺下去了,孫女為什么會這個樣子,老人認(rèn)為是家里祖墳上的風(fēng)水不好,老人找不出更合理的理由,老人自然不會相信吃進了羊水才這樣的。
孫女的命苦老人自然聯(lián)系到了自己的命苦,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要受媳婦的白眼,要是孫女不這樣的話,我也用不著常住在兒子家里了
畢竟是年紀(jì)大了,有時做事情有點丟三落四,顧前不顧后,那天她連燒了兩鍋粥,高壓鍋里燒了,鋼精鍋里也燒了,或許老是下雨,老人一心想著孫女葛玲的尿布和墊毯,所以她最希望廚房間里的鍋子一直燙著,這樣才能把那些濕的全烘干。
老人照例在高壓鍋上烘烤那塊小墊毯,當(dāng)時她一邊翻烤著墊毯,一邊看著窗外陰霾的天氣,心里在喃喃自語,這個天氣什么時候才能看見太陽啊?
正當(dāng)老人默默無語,雙手壓在那塊墊毯上時,慘劇發(fā)生了,烘烤著墊毯的高壓鍋突然炸開了。
盧靜娟畢竟多了一個心眼,她不想把老公直接帶到省精神病醫(yī)院里去,她怕帶到這種地方,本身對他就是一次極嚴(yán)重的精神沖擊,不管丈夫有沒有這種病,都不合適。盧靜娟相信,即使有,也是輕微的,不會很嚴(yán)重,去了這種地方,精神壓力肯定比病本身還要厲害。
吃過了晚飯,盧靜娟盡量克制住內(nèi)心的屈辱,通情達理,心平氣和地認(rèn)認(rèn)真真地和葛剛平談了一次話。
剛平,你難道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你也算是個公眾人物了,省勞模,政協(xié)委員,你的一舉一動,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而你……
別說了,葛剛平打斷了妻子的話。
你倒說說心里話,你做這種糊涂的事你當(dāng)時心里怎么在想?你如果確實是腦子糊涂我做妻子的也會原諒你的,而且對別人也有個交待。
盧靜娟有點動情了,她握住了老公的手。
剛平,你過去可沒有一絲一毫的魚腥味,別的有錢男人天天花心,夜夜笙歌,可你是從不沾邊,連我這個應(yīng)該說是漂亮的老婆你也是懶得記掛讓她空著。
葛剛平?jīng)]有反應(yīng),只是抽出了被盧靜娟握住的手。
剛平,我們?nèi)ヌ酸t(yī)院,有可能被汽車撞過以后你的頭部還沒有完全好。
這段時間你不要去上班了,在家里我們一起陪陪女兒好嗎?
說到女兒,葛剛平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些什么,他順從地點了點頭。
剛平,我們睡覺去吧。
跟上次葛剛平拉盧靜娟的手一樣,這次盧靜娟拉住了葛剛平的手,盧靜娟心里有種愿望,她希望通過一個妻子的魅力和柔情,來拉回丈夫滑出去的一顆心,那怕是一顆不正常的心,她也有決心。她還很年輕,而且也很漂亮,雖然生過女兒,但很慶幸自己的形體沒有變,兩個乳房仍然飽滿圓挺,沒有絲毫的下垂,腰圍還是做姑娘時的尺寸,沒有超過二尺。
為了丈夫的病,她愿意改變自己,也愿意在丈夫面前做一個放縱的女人,盡管很痛苦,但為了丈夫的病,值得。
剛平,今天晚上不要關(guān)燈了,我是你的妻子,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你的要求。
剛平,你給我脫衣服,慢慢地脫,一件一件地脫,我做你妻子這么多年,你還從來沒有好好地欣賞我的身體,每次都是關(guān)燈做,今晚你要看仔細(xì),我做姑娘時和現(xiàn)在到底有多少不一樣。
剛平,你下次去借些三級片來讓我看看,這樣我會更加投入地配合你滿足你。
盧靜娟盡最大的勇氣說出了挑逗丈夫性欲的這些話,她雖然不知道怎么去醫(yī)治精神方面的病,但她意識到只要心里高興,對精神肯定會起到好的作用。撞擊以后的葛剛平對女人有了一種近乎色情狂般愛好,作為妻子的盧靜娟沒有退路了,她唯一的路只有迎上去。
葛剛平去了省人民醫(yī)院看了精神科的專家,看病結(jié)束后,盧靜娟要求單獨跟醫(yī)生談?wù)?,醫(yī)生明確告訴盧靜娟,僅憑葛剛平的這一行為,還無法判定精神有問題。因為這種性侵犯的沖動每個健康的男人都存在,你丈夫長期應(yīng)酬在交際場所,這種聲色犬馬,情色往來已是司空見慣了,正因為這長期的浸潤,發(fā)生這樣的行為并不奇怪。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你丈夫的行為與社會的影響,性的開放有內(nèi)在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的報章雜志,廣告媒體,都浸透著性的成分,至于那些地下的,更是赤裸裸地影響著人們。量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很有可能發(fā)生質(zhì)變。
所以我的意見是,你丈夫沒有病。還有一點,我也要提醒你,你對丈夫性生活上的照顧愿望很好,但你也無需刻意地在床上去迎合他,因為長期的迎合會造成他的心理定勢,這種心理定勢會助長他的性放縱,對他沒有幫助。
我明白了,醫(yī)生。盧靜娟的臉立刻紅了。
醫(yī)生斷定丈夫沒有病,這使盧靜娟非常高興。但丈夫現(xiàn)在簡直成了個花花公子,又使得盧靜娟憂心忡忡。
可更令盧靜娟意想不到的是葛剛平做了一件幾乎要毀滅家庭并置她于死地的事情。葛剛平到了公安局,要求立案偵查他母親的死,他懷疑是老婆盧靜娟害死的。
葛剛平是名人,公安局既熱情接待又大感意外,局長用調(diào)侃的語氣說,葛總,你什么玩笑都能開,這種玩笑不能開,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啊。
我不開玩笑,我母親是被高壓鍋炸死的,而引起高壓鍋爆炸的原因是在高壓鍋上面壓了一塊濕棉毯,由于壓住了放氣閥,才導(dǎo)致爆炸。
公安局長的臉色凝重起來,葛總,那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報案呢,隔了這么多年數(shù)才來報案。
當(dāng)時我正在建廠,在最忙的時候,母親的突然去世,我根本顧不上來,只是草草地料理了喪事,我雖然當(dāng)時就懷疑,但我實在沒有精力去想這件事情。
你懷疑什么?
我懷疑我老婆有意讓我母親這樣做,因為我母親是農(nóng)村來的,不知道悶住了高壓鍋放氣閥有什么后果,可我老婆卻是非常清楚把這么重的一塊濕棉毯放在高壓鍋上面意味著什么。
那你老婆的動機是什么呢?
因為那時家里太沒有錢了,而我老婆又是吝嗇得出了名,是那種要把一分錢掰做兩半的人,我母親一來,她是怨聲每天掛在嘴上,嫌母親會吃,不但飯會吃,連小菜也會吃,這樣吃下去家里肯定要吃沒了,她多次在我面前要求我,叫我母親回鄉(xiāng)下去,但當(dāng)時不可能,孩子誰帶,所以我沒有答應(yīng)。
葛總,這也不能成為我們立案的理由,要立案得有證據(jù)。
我知道我母親死了,死無對證了,但事實就是這樣,我母親死得很冤。
葛總,沒有證據(jù)不能立案,立案不能憑想象,也不能憑邏輯推理。再說,你起訴的是你妻子,我們公安局一旦立案,那意味著什么你很清楚,家破人亡了,你是有身價億元資產(chǎn)的老總,又是社會名人,這種事情一公開,你肯定身敗名裂,因為這是我們這個城市里的第一樁丑聞,我想這里的利害關(guān)系嚴(yán)重后果你不是不知道。
好了,這件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們就當(dāng)它沒有說過,你回去吧。
你們公安局不受理,我找法院去。
臨走時,一向謙和微笑的葛剛平還板起了臉孔。
公安局長覺得事態(tài)有些嚴(yán)重,馬上打電話給盧靜娟,叫盧靜娟立即到局里來一趟。
對著盧靜娟,公安局長直接了當(dāng)?shù)馗嬖V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并斷定,葛剛平腦子有嚴(yán)重問題。
小盧,你要堅強,我們不會去相信他的話,現(xiàn)在迫切的是要穩(wěn)住他,不能讓他東跑西跑,東說西說,他是名人他說話可能有人相信,這樣對你們整個家庭危害很大。
我想這樣,我給法院去個電話,取得共同意見,給你老公去做個司法鑒定,鑒定一出來就向社會公開,這樣,即使他到處去說,對你家庭也沒有多少危害了。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盧靜娟早已淚流滿面,她現(xiàn)在相信老公真的有病了,不管是老公有病還是沒病,處在現(xiàn)在這種兩難的境況里,盧靜娟都想放開聲嚎啕大哭一場。
小盧,你回去要千方百計穩(wěn)住你老公,在沒有去醫(yī)院前不要讓他亂跑,最好也別讓他用電話了。
謝謝局長,盧靜娟抹著眼淚走出了局長辦公室。
第二天,帶葛剛平去省公安廳作司法鑒定,是強迫帶去的,葛剛平不愿意去,他說他沒有病。
上次我去過省人民醫(yī)院了,醫(yī)生說我沒病,我腦子清楚得很。
我母親是被我老婆害死的,我要還我母親一個清白,你們反而說我有病,還剝奪了我打電話的權(quán)利。
盧靜娟和外甥小軍分別坐在葛剛平的左右,不管葛剛平怎么說,車子里的人都沉默無語。
經(jīng)過鑒定,基本確定是:“器質(zhì)性精神病伴隨妄想癥”。主要由腦部組織受傷而引起,葛剛平并不嚴(yán)重的性侵犯和后來的胡言亂語,是此類精神病的典型表現(xiàn)。
鑒于葛剛平是個名人,還有許多政治頭銜,所以現(xiàn)在還不宜公開,待經(jīng)過一些必要的行政程序,辭去一系列的職務(wù)后才能公開病情,至于公司財產(chǎn)上的事情,要由律師來處理。
現(xiàn)在葛剛平在女兒面前表現(xiàn)得異常溫柔,而且很高興,他似乎忘記了一切,所以盧靜娟就讓他陪在女兒身邊。
女兒是睡在復(fù)式樓層的上層,盧靜娟在女兒的房間里又加了張床,如果葛剛平喜歡睡在女兒身邊的話,那就睡在上面好了,如果葛剛平要盧靜娟睡在一起的話,那么一家三口就都睡在了上面,反正女兒是沒有意識的人。
盧靜娟曾經(jīng)想要請個保姆,但被葛剛平拒絕了,有妄想癥的人特別容易猜疑,盧靜娟怕引起意外,所以沒有請,至于吃飯問題,她已聯(lián)系好了一家快餐店,自己點菜叫他們送來,錢當(dāng)然不成問題。
市人民政府關(guān)于葛剛平變故的一系列文件,全都放在了公司里,由盧靜娟簽收,這絕不能讓葛剛平知道,以便引起不必要的刺激。因為鑒定的醫(yī)生曾經(jīng)說過,這種病會好的,只要生存的環(huán)境平和,精神上再不受刺激,慢慢地慢慢地會變好的。
律師也給盧靜娟辦理了一系列的財產(chǎn)移交文件,葛剛平已經(jīng)沒有了行為能力,他的董事會職務(wù)已由妻子盧靜娟來接任,總經(jīng)理職務(wù)經(jīng)過董事會決定,由葛剛平外甥郎小軍擔(dān)任。
盧靜娟現(xiàn)在唯一的事情就是要給葛剛平一個答復(fù),要不要再生個孩子,每當(dāng)睡在床上相擁在一起時,葛剛平就纏著盧靜娟要個孩子。
阿娟,我現(xiàn)在公司里也不用去了,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每天在家里了,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再說現(xiàn)在不像以前,家里沒有錢,生出孩子來怕養(yǎng)不好,現(xiàn)在不愁錢了,那怕再生幾個孩子都能養(yǎng)好他們了。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盧靜娟沒有答應(yīng),她知道老公有這種病,孩子要遺傳的,再說她也沒有想過要生孩子。
剛平,你現(xiàn)在的事情就是看好女兒,養(yǎng)好自己的病,至于要不要孩子,等你病好了再考慮。
我沒有病,是你們認(rèn)為我有病。
就是你沒有病,也得過一段時間,等我忙好了再說。
你忙什么呀,公司里有小軍在,你不去也沒關(guān)系,你又不懂公司里的事情,你去了也沒有用處。
葛剛平就是這樣每天纏著盧靜娟,盧靜娟被纏得沒有辦法了,只得說謊了。
好吧,我答應(yīng)你我們再要個孩子,但你也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從此不能再提高壓鍋爆炸的事情了。
只要我們再生個孩子,我愿意不再提這件事情了。家庭的變故似乎暫時告一段落了,猶如寒冷的冬季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在過去,轉(zhuǎn)眼間已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人們身上的羊毛衣都可以脫下來了。
盧靜娟發(fā)現(xiàn)葛剛平變白了,變胖了,簡直有點兒大腹便便了,可能是藥物的作用吧?,F(xiàn)在的葛剛平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家里的生活,看書和看體育節(jié)目打發(fā)他的全部時間,他看書的時候基本在女兒身旁,有時他會念出聲來,念得抑揚頓挫,瑯瑯上口,也許是女兒在身旁,他有一股子激情。
盧靜娟真的懷孕了,她希望是個兒子,繼承家里的產(chǎn)業(yè),到了公司一段時間,她也改變了一些想法。她曾經(jīng)咨詢過有關(guān)精神病專家,不是先天的不會遺傳,所以她要了孩子。
她現(xiàn)在比較放心老公的生活了,每天按部就班,飯菜準(zhǔn)時送來,一個星期鐘點工來兩次打掃衛(wèi)生,女兒玲玲的生活用品定期有人會送來。家里不會有大的波動了,特別是盧靜娟真的懷孕使得葛剛平非常興奮,他覺得妻子聽了他的話,很尊重他。
后方穩(wěn)定了,她想出去深造一下,正如葛剛平所說,她不懂公司里的業(yè)務(wù),她得趕快熟悉起來。因為現(xiàn)在再指望老公重返公司幾乎是不可能了,老公現(xiàn)在連公司里來電話都懶得去接聽了。
盧靜娟在出去三個星期后匆匆回了一趟家,當(dāng)時她曾想到要去看一眼女兒,但老公告訴她女兒睡著了,她也就沒有上樓去,因為她深信老公確實比她更愛女兒。
其實樓上已經(jīng)起了變化,首先葛剛平托鐘點工買來了一只浴缸,然后再托鐘點工買來了好幾百斤干石灰。鐘點工是個外地民工,每次買來東西后,葛剛平給她好多錢,她高興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根本沒有去想買干石灰有什么用處。
葛剛平把干石灰用紙包成了像黃磚大小的一包一包,然后齊整地碼在了房間里。
女兒葛玲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有吃東西了,是葛剛平特地不給她東西吃,她白嫩的臉上明顯地瘦了下去,連小手拍打的力氣都沒有了,到了這天晚上,葛剛平把女兒放在浴缸里洗了一個澡。
葛剛平洗得特別仔細(xì),首先洗頭,他用洗頭膏洗了兩遍,然后洗身子,看得出葛剛平眼睛里含著淚水,他克制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洗好了身子,再洗手洗腳,他把每個小手指每個腳丫子都認(rèn)真地洗了,最后洗了屁股和前面的大腿,洗好之后,用新毛巾逐一擦干,然后把她的頭發(fā)梳理整齊。
女兒玲玲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放在小床上基本沒有什么動彈,葛剛平首先舀干了浴缸里的水,而后再洗了一遍,再用毛巾擦干了浴缸。
葛剛平做好這一切后,整了整衣服,走到了玲玲的小床邊,他俯下了身子,用嘴在玲玲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說道,玲玲我的女兒,不是爸爸我狠心,是爸爸幫你解脫苦難,是爸爸幫你從地獄里解救出來,讓你得到永生。從此你可以永遠地在爸爸身邊了,再也不用擔(dān)心人世間的苦難了,而爸爸也會永遠地陪伴在你的身旁。
隨后葛剛平轉(zhuǎn)過身來,在一只臉盆里拿出了浸濕了的薄綢布,一塊又一塊地覆在了女兒葛玲的臉上。女兒葛玲基本上沒有什么掙扎,偶爾看見小腿抽動幾下,一會兒功夫便陷入了死亡的平靜。
葛剛平跪在了女兒的床前,他長跪不起。
他把石灰包一包包平整地放在了浴缸底下,放好了之后,在石灰包的上面鋪上了一塊浴巾,然后抱起女兒放在了浴巾上面,再在女兒的身上蓋上了另一塊浴巾。葛剛平跪在地上來回拿著石灰包,他很整齊地又很輕輕地把石灰包一包一包放在浴缸里,放在了女兒葛玲的尸體上面。
他心里很清楚,在這么多的石灰包下面,女兒的肉體不會腐爛,一個星期不進食,腸胃已經(jīng)很干凈了,再加上吸潮性極強的石灰包包圍著女兒,女兒身上的水分會慢慢地被干石灰吸走,等石灰包吸足了潮氣,他再重新?lián)Q一批石灰包,直到把女兒身上所有的水分吸干為止。
要女兒永遠地留在身邊,是葛剛平最大的心愿,也是葛剛平永遠的夢想,現(xiàn)在這個夢想終于要實現(xiàn)了。
等所有要做的事情做好后,葛剛平打掃了房間。然后他走出了女兒的房間,進了客廳拿起了電話機,撥通了妻子盧靜娟的手機。
阿娟,我是葛剛平,對。你什么時候有空回家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講,再見。
【責(zé)編 王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