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存在著裝備精良的愚蠢,正如存在著衣著時髦的傻瓜?!狈▏松懈柕倪@句名言,好像是專為司馬衷先生準備的。晉惠帝司馬衷之所以在歷史上出名,實在是因為他的愚蠢指數(shù)比高家莊還高。有次游上林苑,聽到蛤蟆叫,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蛤蟆這樣叫,為公還是為私?)還有一個更為荒唐的例子是:有一年,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特別這后一句,幾乎成了愚蠢、無知的代名詞。本文不想探討肉糜之事,只是對司馬衷先生關心蛤蟆的叫聲,感了興趣。
蛤蟆的叫聲,一般人都聽過,呱呱呱呱,像上帝隨手打出的快板。一國之君,關注蛤蟆的叫聲之為公還是為私,實在無知、無聊,我們可以說他愚蠢———但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說他天真得可愛。倘不是九五之尊,光憑那個蛤蟆叫,就可以說晉惠帝有一顆童心,一個皇帝關注蛤蟆叫,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如果那時有電視,大概會現(xiàn)場直播,并配有晉惠帝考察民情,親切關懷蛤蟆之類的解說詞。當然,司馬衷先生是一個白癡,但,這也不能怪他,實在是因為他父親晉武帝與其姨妹近親結婚的結果。細品晉惠帝這句話,還是有些意思:蛤蟆叫,為公為私,誰能分得清?據(jù)說,有一個宦官很機靈,回答說,如果在公家的地里叫,就是為公,在私人地里叫,就是為私。順著這個思路,如果在公私不分的地界叫,就是既為公也為私。倘若在公家的地里為私事叫,不知可不可以算作假公濟私?
現(xiàn)在,能親自聽到蛤蟆叫的機會也不是很多,現(xiàn)在的蛤蟆,來趟城市也不容易,一來,蛤蟆大概也分農(nóng)業(yè)戶口與非農(nóng)業(yè)戶口,晉惠帝是在上林苑里聽到蛤蟆叫的,估計那是一只城鎮(zhèn)戶口的蛤蟆。如果他微服私訪,大概會聽到農(nóng)業(yè)戶口的蛤蟆叫,說不定會問:這蛤蟆是為農(nóng)業(yè)稅在叫還是在為孩子學費在叫?如果為農(nóng)業(yè)稅叫,會不會是稅收減少政策沒有落實;如果為學費叫,是不是考上了大學卻拿不出銀子。當然,這是一個假設,時光不可以倒流,晉惠帝眼里,只有為公還是為私的蛤蟆———這也說明,那時的蛤蟆,可以簡單地活著。
現(xiàn)在一只蛤蟆,如果叫了,怕也沒有人去問它為什么叫?從這一方面來講,在關心蛤蟆這件事上,我們實在不如司馬衷先生,至少,他還有一份心情去關心蛤蟆。我們現(xiàn)在偶爾聽到蛤蟆的叫聲,怕也是默然甚至于麻木的,一只當代的蛤蟆的叫聲,肯定比古代的蛤蟆有更豐富的內(nèi)容:為喝了被污染的水導致腹瀉而叫;為吃了被藥過的蟲子而搞得內(nèi)分泌失調而叫;為好端端的住房被開發(fā)商野蠻拆遷搞得背井離鄉(xiāng)無家可歸而叫;城市的噪音把它們耳朵吵聾了,它們不得不大聲地叫嚷以示抗議;一只流浪到北京的蛤蟆,因為沒辦上暫住證,隨時有被遣返的可能,也會被嚇得哇哇大哭……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子禽問墨子:“言多有益乎?”墨子曰:“蝦蟆蛙蠅,日夜而鳴,舌干擗然,而不聽。今鶴雞時夜而鳴,天下振動。多言何益,惟其言之時也”。
這段對話,顯然是拿蛤蟆之類的喋喋不休,對比雄雞之類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事兒。告訴人們,說話要分時間、地點、場合什么的。對此,我舉雙手贊成,可是,如果大家都惜“聲”如金,又怎么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呢?一個路燈壞了,如果不打十次電話,怕是不會被有關部門換上的;街角的垃圾,如果不打爆市長熱線,怕垃圾堆上會長出莊稼來的?,F(xiàn)代社會,惟有蛤蟆一樣呱呱呱地大叫一通,才有可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前些年的孫志剛之死,正是媒體持續(xù)的報道(這多像蛤蟆持續(xù)不斷呱呱呱呱地叫啊),才引起了高層的注意,并催生有關部門制定的新的收容遣送條例;有多少草根階層,因為不會叫,才被冷落與忽視。一言以蔽之,古時候的蛤蟆要叫,現(xiàn)在的蛤蟆,也要叫———當然,不是讓晉惠帝一般的白癡聽到———實在是因為,你只有不停地叫,才不會被埋沒掉,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實在很重要。比如,現(xiàn)在你聽到一只透水煤礦附近的蛤蟆在叫,你說它是為自己在叫,還是為死去的那些礦工在叫———如果為了死去的礦工,算作為公;如果因為塌方的煤礦,把自己的居住地搞沒了,算作為私,那我更愿意認為這只蛤蟆的叫聲是既為私也為公———姑且我把它的叫聲視作公私合營。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