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我應(yīng)邀去美國“戰(zhàn)略暨國際研究中心”參加研討會。邀請函上說,講演者是日本著名的某鐵路株式會社的社長。
我提前5分鐘到了會場,看到與會者大都是日本人,用日語親熱地聊著天。有位白人小伙獨自站在那兒,我就過去和他寒暄,才知道他就在這個研究中心日本部工作。
會場突然安靜下來。一位滿頭白發(fā)、風(fēng)度翩翩的老先生在前呼后擁下進了會場,旁邊陪同的是美國“戰(zhàn)略暨國際研究中心”日本研究部主任Breer。看來這位老先生在日本是個人物。
在會議開始前,研究中心給每個與會者派發(fā)了演講者的簡歷和在公開刊物上發(fā)表過的作品。我一看,有不少文章是批評中國的。
演講者剛開始似乎想用英語講,但客氣話說完進入正題后明顯感到英語吃力了,便干脆用日語講,由帶來的女翻譯譯成英語。
不聽不知道,一聽,我還真有些坐不住了。這位老兄哪里是在演講啊,分明是在挑撥離間嘛!他一再與美國套近乎,甚至顛倒黑白,美化日本的侵略歷史。多次咒罵中國是希特勒式的共產(chǎn)國家,專制獨裁,威脅世界和平。稱中國在東亞搞東亞高峰會,將美國排除在外,目的是在亞洲建立自己的霸權(quán)地位;日本是美國在東亞的不可或缺的可靠盟友,有義務(wù)幫助美國及民主世界遏制這個希特勒式的國家;美日應(yīng)攜手幫助臺灣抵抗共產(chǎn)中國的野心,等等。
可能是他對中國的攻擊太明目張膽了,演講過程中,我身邊的美國小伙子不斷地轉(zhuǎn)過頭來,用詢問的目光觀察我的反應(yīng)。我盡量保持平靜,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我做了個鬼臉,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演講者 “自豪”地講,日本歷史上曾做出了三個決策:一個是1854年應(yīng)美國將軍佩里的要求,實施開關(guān)政策;第二個是1905年日本擊敗沙俄,阻止了沙俄在遠東的擴張,并將朝鮮半島成功地變成了日本與沙俄之間的緩沖區(qū),有效捍衛(wèi)了美、英等西方民主國家的利益;第三是1951年日本與美國簽訂了《舊金山和約》,成功地加入了世界民主陣營,等等。
在回答問題時,有一個聽眾問,難道你不認為中國也會像韓國那樣,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政治上會逐步走向民主?但演講者斷言,中國太大了,有13億人,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擁有13億人口的國家能成功地實行民主制度,因此他不能想像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會使未來的中國變成一個和平民主的國家。他主張應(yīng)將中國分裂成七八個小國,這樣才能實行民主。
我越聽越不舒服,在腦中飛快地思索著如何回擊他的挑釁,最后決定正話反說。在討論階段,我多次舉手要求發(fā)言,一直沒被點到。我真急了,要是我什么都還沒說就散會了,我會郁悶一輩子!趁著主持人起身去餐臺邊取飲料的機會,我追了過去,告訴他我是中國使館的外交官,有話要說。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對我說,放心吧,我一定給你說話的機會,你最后一個說吧!
果然,主持人在宣布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時點了我的名。我向他表示了謝意,然后假裝謙恭地說:“我很欽佩日本歷史上一貫正確的智慧和勇氣,總能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選擇正確的朋友。日本在二戰(zhàn)中曾是希特勒納粹德國的盟友,現(xiàn)在成功地變成了美國的盟友,恭喜你,先生!”我言下之意是,日本是個反復(fù)無常的國家。作為外交官,要是像張飛那樣橫矛馬上,高聲大罵:呂布,三姓家奴!爽是爽了,似乎與身份不合,我只有耐著性子,繞著彎子挖苦。
“我欣賞日本的三個歷史決策,尤其是第二個。日本為了英國和美國等西方民主國家的利益,成功地遏制住了封建沙俄在遠東的擴張,捍衛(wèi)了當時世界民主陣營的利益。而且尤其可貴的是,日本還成功地把朝鮮半島變成了與沙俄的緩沖區(qū)。當緩沖區(qū)不夠大時,日本又把中國的東北變成了緩沖區(qū),進而又把整個中國都變成了緩沖區(qū),當它仍不夠大時,再把東南亞變成了緩沖區(qū),最后把麥克·阿瑟也踢出了菲律賓。你演講結(jié)尾時那句格言讓我印象深刻:只有準備戰(zhàn)爭才能避免戰(zhàn)爭。我相信1941年的這個月,日本正是抱著此種堅定的、要避免戰(zhàn)爭的信念襲擊了珍珠港。日本成功地避免戰(zhàn)爭了嗎?似乎沒有。戰(zhàn)爭這個機器是個怪獸,一旦你卷進了它的齒輪,你就不可能毫發(fā)無損地出來。輕言戰(zhàn)端是十分危險的,先生?!?/p>
“你說無法想像像中國這么大的國家會成功地演變成民主國家,在人類史上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事。倒退200年,你能想像到今天會有飛機、衛(wèi)星、電腦、互聯(lián)網(wǎng)嗎?你肯定想像不到??墒鞘虑槿匀话l(fā)生了。世界的變化不因為人類想像力的有限就停止進步了。先生,我想,你應(yīng)該做的是拓寬你的思維,而不是將中國分割成小塊來適應(yīng)你狹小的想像力。”
有趣的是,當時會場在座的幾十人中,只有我一個中國人,兩個美國人,剩下的全是日本人。我挖苦講演者的時候,我旁邊的美國人笑聲不斷,日本人中也有人忍不住跟著笑。講演者的臉色很不自然,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他想反擊,被主持會議的美國人Breer制止了。Breer說,他的話是評論,不是提問,你不用回答??芍v演者還是忍不住要挽回點顏面,先解釋說演講結(jié)尾的那句話不是自己的原創(chuàng),而是阿米蒂奇(美國前副國務(wù)卿)說的,然后又質(zhì)問我:中國為什么要發(fā)展核武器?我回答說:“別忘了,世界核俱樂部成員中只有中國公開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不對無核國家使用核武器?!绷硪蝗毡救藥颓粏?,那為什么中國還要大力發(fā)展軍力呀?我毫不客氣地說:“那是因為中國的生存環(huán)境不好,周圍有一個充滿敵意的鄰居,一直打算肢解中國。”講演者還欲羅唆,被Breer打斷了,他可能怕我再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讓客人下不來臺,宣布會議結(jié)束。
會后,我旁邊的老美立刻開心地拉住我與我攀談,有幾個日本人也跑過來主動與我交換名片。講演者在隨從的簇擁下從我旁邊經(jīng)過時,站在我面前,紅著臉看著我,似乎不知該怎么辦。我立刻主動伸出手來,寬厚地與他握手。他拿出自己的名片和我交換,嘴里說:“有機會我們再來過?!蔽覄t禮貌地回答:“樂意隨時奉陪。”
我從會場出來,感覺那天的天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