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詡甚為“洋派”,自小喜歡冰淇淋、巧克力乃至西點甜食,更因自小耳濡目染,并經(jīng)祖母媽媽兩位“嚴(yán)格管教”,深諳西餐禮儀,因而也特別喜歡吃西餐,一聽哪有正宗夠格的西餐,定要去開下洋葷見識一番。此次的意大利之行,令我原形畢露——自己是真正的葉公好龍。以前之所以鐘情西餐,只是喜歡西餐的氛圍情調(diào)、餐具的精美雅致,難得嘗個鮮自然意猶未盡,時日一多(其實也只不過持續(xù)了一個禮拜之久),我的腸胃就強烈地提醒我——我是米飯喂養(yǎng)大的。
出國不是第一次,但次次都有中國朋友或華人陪同,不時有中餐調(diào)劑口味,因此也不大覺得有什么不適。此次全部行程只有我和同去的另一位教授兩個中國人,其他都是清一色的意大利人陪同。
意大利美食享譽世界,除了意大利面,還有眾多我這個好吃之輩聽也沒聽到的美餐。特別在著名風(fēng)景區(qū)召開的本屆GRINZANE電影節(jié)上,一連幾天晚上都是包括有兩道主食的意大利各地名菜的盛宴。初時令我食指大動,特別是其壓軸戲——甜點,吃了方才明白,為什么意大利男人如此多情女人如此嬌媚,原來世世代代都是在這樣可口的甜點中澆制出來的,難怪意大利語的發(fā)音都是那么甜膩膩如糖絲般黏乎乎的。但如是一個禮拜之后,我嗜之如命的澆著沉甸甸的奶油的熱巧克力和那精工細(xì)作盆裝如畫的我叫不出名的意大利名菜再也引不起我的食欲,甚至發(fā)展到一坐上餐桌就想哭。那日好容易從餐單上發(fā)現(xiàn)一道意大利餃子,腦海頓時浮現(xiàn)出飄出蔥花香的餡如翡翠綠的上海菜肉大餛飩的幻景——吃不上餛飩吃餃子也好。豈知端上來的意大利餃子根本是另一回事,稱為“餃子”原來只是中西文字翻譯中的一個誤解。我開始強烈地思念起……白飯!過慣了飯來張口的日子,又軟又白的米飯按時送入口已成理所當(dāng)然,一下子幾日不見,心里真有點惶然。
一日無端端想念起上海的豬油菜飯。這種十二月的寒絲絲的日子,正合吃豬油菜飯的時令。肥豬油對健康不利,但吃菜飯就要加上肥騰騰的四喜肉熬出來的豬油,一顆顆飯粒都是肥潤剔透如翡翠,不用菜只需一碗濃稠滾燙的黃豆豬爪湯,這才叫吃飯,多過癮!哪像西餐,再屬意大利精品,光吃菜不吃飯,只有脹的感覺沒有飽的感覺:我總算體會到為什么有的人在宴席上最后還是要點飯說“壓壓肚”,原來餐中無飯總覺空虛。
意大利友人見我如此思念米飯,忙熱情推薦他們的米飯。我試了一口差點沒吐出來——這也叫飯!明明是夾生的爛飯,再澆上各種調(diào)料。
那日在佛羅倫薩,陪同的意大利友人極力以“從柴火灶里而不是電爐里”烘焙出來的比薩餅來喚醒我的食欲。我眼角一掃,意外在同一條小街不遠(yuǎn)處發(fā)現(xiàn)一排熟悉的大紅燈籠——如同有海水的地方一定有中國人一樣。果然,那是一家名為“北京飯店”的中國餐館,剎時如久旱逢甘露,立馬迎了上去。
說是“北京飯店”,其實是福建人開的。不管北京福建,菜單上一連串平時視為老土落伍的菜名已令我垂涎三尺:咕肉、宮保雞丁、榨菜肉絲、肉末豆腐……每只售價3.5歐元起,合人民幣35元以上,但與意大利一份三明治價錢差不多。
一面后悔沒早發(fā)現(xiàn)這方寶地,一面匆忙地坐下,意大利朋友在一邊有點上心事:“我對味精過敏的?!蔽覅s裝聾作啞,在國內(nèi)時還有條件挑剔,在國外還講究什么!再說上海人稱味精為“魂靈頭”,可見國人對味精早已習(xí)以為常。
我們點了兩葷一素:糖醋蝦仁(從來只吃清炒蝦仁,從未聽有糖醋蝦仁),宮保雞丁也是平時不大理會的大路菜和一個汪著油的清炒菠菜。
待盛得冒尖的白花花米飯端上桌,我?guī)缀跻吆簟叭f歲”了。說真的,不用菜光白飯我都能吃下。
那淡淡的飯香令我閉了幾天的食欲大開,飯粒充塞著我齒舌之間,泛著隱隱的甘味,這才叫“吃飯”,是一種實實在在的“質(zhì)”的感受,一如我們的人生,簡簡單單,平安就是福,不必太刻意追求榮華富貴。再稀罕的美食如意大利大餐,吃多了也會生厭,唯有那熱騰騰的米飯,我們非但不會生厭,幾日不見就會想念它了。我們常說的粗茶淡飯,意味著一種平實的隨遇而安的本份和滿足。我以為,這是最好的人生態(tài)度,知足常樂!
我吃了滿滿兩碗冒尖的米飯!
接下來我們開始有意找中國餐館,從翡冷翠到羅馬,在下半個行程中我們餐餐中國菜。生了心才發(fā)現(xiàn),意大利中國餐館原來多得是,光在羅馬,就有500家之多。
由于競爭激烈,中餐店在意大利價格十分低,通常只是一份外賣三明治的價錢。
意大利的中餐店,特別如羅馬和佛羅倫薩,做的大多為游客生意。如在羅馬有家“杭州飯店”,因為近斗獸場景點,中午吃飯的人龍排到店門外,店堂里的桌椅排得很緊,幾個大個子洋人身子塞進去都很辛苦。
而在羅馬我們酒店近處有一家叫“飛龍”,因開在高級住宅區(qū),客源就是當(dāng)?shù)鼐用瘛?/p>
意大利人偶爾會吃中國菜,但意大利是個很驕傲很自信的民族(她有一千一萬個理由驕傲),因此吃中國菜也只是偶爾為之。
“飛龍”的老板是一對溫州人。浙江溫州人的拼搏耐勞全國皆知。老板夫婦約40歲出頭,在意大利拼搏已有20多年。這家餐廳也維持了18年,房子還是租的,一個月房租8000歐元(因在高級住宅區(qū)),全靠3.5~4.5歐元一客的飯菜掙出來。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分外親,他們坦言錢是掙了不少,在鄉(xiāng)間甚至上海都置了業(yè),但在這里過日子卻是“煎熬”,意大利人很驕傲,很排外,你永遠(yuǎn)無法融入。十幾年前最苦,現(xiàn)在好多了,有中文報紙,還可收中央四套節(jié)目,唯一的娛樂是打麻將,逢年過節(jié)邀幾個華人老鄉(xiāng)一起吃飯。
意大利是文化之國,音樂會、博物館、美術(shù)館比比皆是,但這似與他們毫不相干。他們沒那個興致去感受。
一連幾天我們兩餐都在這家“飛龍”解決,米飯令我元氣恢復(fù)。只是那餐單,老是“甜酸××”、“宮?!痢痢?,這種老掉牙的餐單在上海早已淘汰,老板無奈地苦笑:“全世界中餐廳幾乎都用同一張餐單——都是‘甜酸’‘宮?!驗橥鈬丝谖镀?,我們中國人喜歡的清蒸、上湯他們不喜歡。”說話間,邊上一桌意大利人要了一盤鐵板牛排,這已根本不是中餐了,但為了市場,在外國的中菜也不得不變種,不變的,唯有那白白的米飯!
民以食為天,食之中,洋溢著濃郁的無可替代的民族文化,一如那已深深融入我血液中的米飯情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