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山風來,我聽見,林濤之聲恢恢弘弘,浩大無邊。
圍繞軒轅黃帝的陵墓,我腳步輕輕緩緩,左轉(zhuǎn)三匝,右轉(zhuǎn)三匝。這是我的黃土地故鄉(xiāng)祭祠祖上的崇高禮儀,俗稱為仙逝的祖先“禳院”。如今,無限的崇敬,無限的肅穆,祭奠人文初祖軒轅黃帝,我的目光輕輕撫摩墓冢上那安詳、靜穆的一寸寸黃土,撫摩中華民族肇始于五千年前的人文脈搏。我終于觸摸到了我的血脈之根,觸摸到了我們民族的血脈之源。
朝拜之后,守靈老人濃須飄動,對我言說:包一包香龕里的香灰,帶回去存在你的屋舍,那可是靈性之物哩。你想,古今中外的中華后裔,近在黃陵身邊的,遠在天涯海角的,不論高官平民,不分富貧貴賤,祭拜老祖宗的香灰都融匯在香龕里頭,各類人等的同心同愿融合一起,這香灰是有靈氣的!
老人出語不凡,言語動心動魂。
軒轅黃帝高壽一百一十與世長逝,先臣先民感念他橫貫天地的恩德,不忍心將遺體掩入黃土,便鑿制石棺,入殮存放。畢竟,身殮石棺以期久存不是長策,臣民只好集納眾意,選擇橋山筑墓安葬??梢韵胂?,五千年前的那場不平常的葬禮,是多么隆重。
葬禮的隆重和葬后對于這塊山峁墓地的珍重,有森森古柏作證。
中華黃土高原,原本就是軒轅生息成長、治政安邦的橋國之地?!秷D書集成》說:中部縣(今黃陵縣)有軒轅柏,植于軒轅廟內(nèi),為黃帝親手所植,樹圍兩丈四尺,高入云霄。
這當然是黃帝逝世以降的后人的記載。
而今,“手植柏”五丈八尺,身軀七人合抱有余,高峻挺拔,郁郁蒼蒼;陵寢周圍的開闊坡地,八萬多株古柏綠意蔥蔥,浩浩茫茫。橋山古柏之海的繁茂綿延,當始于黃帝隆重的葬禮之日。
丈許之高,繞一圈五六十步。軒轅輝耀五千年,身后的墓冢卻平實、普通得僅僅是一抔黃土。
在陜西這塊土地上的六十九位歷代皇帝的陵墓,一冢冢遠比橋陵高大。有的還有龐大俑陣,恢弘地宮;有的借山作陵,修筑歷久。但沒有哪一個能像橋陵一樣,切切地牽動著華夏民族尋根問祖的血脈心腸。
軒轅功德不是用陵墓的堂皇留存,而是流動成浩蕩的民族血脈,勃勃不息。
軒轅謝世,古柏蒼郁。古柏不朽,軒轅不朽。蔥郁的古柏蔚蔚五千年,那是軒轅黃帝偉大英靈的延續(xù),中華后裔承繼祖德的寄托,中華民族勃勃血脈的象征。
而這一切,都凝定在兩山環(huán)持,一河懷抱的橋山之上,凝定在丈許之高,饒一圈五六十步的平實、普通的土冢里。
我不相信橋陵只是衣冠冢。史家的考證分明澄清了公孫卿為討好漢武帝,編造黃帝乘龍升天時,群臣扯下衣冠、寶劍,掩埋成冢的虛幻訛傳。
這丈許高的陵丘里,靜靜安臥的實在是軒轅黃帝的血骨真身。
堆筑在黃帝陵前的漢武仙臺,不過是一種權(quán)力與虛妄的昧幻之物,漢武帝欲借軒轅黃帝的靈氣,祈求自己長生不老,羽化成仙,這哪有謁拜圣相、承延血脈的意味?
對于軒轅黃帝的親近之感,又使我覺得,我的步履仿佛與這位杰出先祖的腳印疊合一起。
橋山是中華黃土地的一座圣明之山。五千年前尚未擔當部落酋長的十二歲的公孫軒轅,在這里植下一棵幼柏,這是史家的確考。這棵被稱為黃帝手植柏的長壽樹,在向一代代中華后裔敘說著那個幼時機敏聰慧,成年智慧通達的高大漢子,在這厚重的黃土地上,閱歷世事,擔當重任,直至建樹功業(yè)的歷歷故事。
橋山柏林里那出土的漢代方石上,一雙豐滿碩人的赤腳印痕,就把軒轅黃帝的不凡足跡,永遠、永遠地留給了后人。
清風漫漫,橋山上那濃郁的柏樹之海林濤綿綿。這當然是浩貫大地的天籟。
但我覺得那是我們五千年老祖宗的濃重的呼吸。
其實,這是我們中華黃土地的宏大的力量之聲!
遵從守靈老人的誠愿,我珍重地獲取一杯橋陵香龕里的香灰。這杯香灰里,我的意愿與整個炎黃子孫的意愿融合一起。
我將永遠珍存,連同橋山林濤那隆隆的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