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形成于東晉的山水詩,是我國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的發(fā)展。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中,專門對山水詩作了系統(tǒng)的研究,提出了如“隨物宛轉”、“與心徘徊”、“以少總多”和“江山之助”等一系列的理論。這些理論不僅是對當時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總結和概括,而且它還深刻地影響到后來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并且,后來的批評家們在劉勰“物色”論的基礎上,又進一步提出了“意境”說。
關鍵詞: 山水詩;“物色”論;盛唐山水詩;“意境”說
作者簡介:孫蓉蓉(1953-),女,上海人,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從事中國古代文論研究。
中圖分類號:I222.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7)06-0124-07收稿日期:2007-03-05
東晉時期出現(xiàn)的山水詩,是我國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的發(fā)展。山水詩不僅將自然山水作為其主要的描寫對象,而且在表現(xiàn)手法上也形成了自己的藝術特色。正是由于山水詩的出現(xiàn),使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以《物色》篇專門研究了自然山水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問題,并提出了一系列相關的理論。這些理論不僅是對當時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理論總結,而且劉勰還揭示出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方向。盛唐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實踐,使唐代的詩論家們在“物色”論的基礎上,又進一步提出了“意境”理論。本文將對以上這些問題作出分析和評論,并由此說明劉勰的“物色”論在我國文論史上的地位和影響。
一、山水詩的形成與劉勰的評論
山水詩是我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一朵奇葩。所謂山水詩,是指以自然山水為主要審美對象與表現(xiàn)對象的詩歌。它所描寫的其實并不限于山水,而是與山水密切相關的其他自然景物和人文景觀。山水詩的出現(xiàn),是古代詩人對自然景物的審美意識和藝術創(chuàng)造能力達到一定高度的產物。而劉勰是我國文論史上最早對山水詩作出評論的批評家,他對山水詩的研究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山水詩創(chuàng)作進行了直接、具體的評說。如《明詩》篇:“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盵1](P49)又如《物色》篇:“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fā),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故能瞻言而見貌,印字而知時也?!盵1](P494)這兩段文字,劉勰說明了山水詩形成的具體年代,又指出了其藝術上的特色。關于山水詩形成的具體年代,按照劉勰的“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說法,那么山水詩是形成于劉宋初年,是以謝靈運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為標志的。劉勰的這一看法,為后來的詩論家所采納。如清王士禎曰:“迨元嘉間,謝康樂出,始創(chuàng)為刻畫山水之詞,務窮幽極渺,抉山谷水泉之情狀,昔人所云‘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也?!盵2](P115)然而,范文瀾在《明詩》篇注中案曰:“寫山水之詩起自東晉初庾闡諸人”[3](P91)。與劉勰的看法不同,范文瀾以為山水詩是形成于東晉初年。因為當時像庾闡等詩人,除寫游仙詩以外,還創(chuàng)作了不少描寫山水的詩作。如《三月三日》、《觀石鼓》等,這些詩作對自然山水的精細刻畫、對人生閱歷的感悟抒發(fā),其內容和風格極似后來謝靈運的詩作。因此,山水詩應形成于東晉初年,而并非是劉宋初年。錢鐘書也以為我國山水詩是形成于東晉,《管錐編》指出,“嘗試論之,詩文之及山水者,始則陳其形勢產品,如《京》、《都》之《賦》……終則附庸蔚成大國,殆在東晉乎”[4](P1037)。我國古代詩文中的山水描寫,到東晉時才由最初的作為詩作的附庸、點綴,而成為詩人真正的、獨立的審美對象。因此,現(xiàn)在學界一般都將山水詩的形成定于東晉。如陶文鵬、韋鳳娟的《靈境詩心》一書指出:“山水詩作為一個詩歌流派、一種文學潮流,終于在東晉形成,這比歐洲出現(xiàn)風景詩早了一千多年。”[5](P2)山水詩的形成從劉勰定于劉宋初年,到現(xiàn)在一般認為是東晉初年,時間上推前了近百年。而劉勰認為山水詩形成于宋初,與他對山水詩和玄言詩關系的認識有關。
對于山水詩與玄言詩兩者的關系,劉勰以為“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山水詩是在玄言詩消失之后,才出現(xiàn)產生的。劉勰的這一看法,也不完全符合山水詩發(fā)展的實際情況。因為玄言詩與山水詩的關系,并非是后者否定前者的產物,而是后者由前者嬗變的結果。玄言詩興起于西晉,而極盛于東晉。對于千篇一律的“詩必柱下之旨歸,賦乃漆園之義疏”的玄言詩[1](P479),因其“理過其辭,淡乎寡味”而為批評家們所鄙夷[6](P2)。但是,玄言詩中卻也有以描寫自然山水而表現(xiàn)玄理、玄趣的詩作,其代表作品是謝安、孫綽、王羲之等人創(chuàng)作的《蘭亭詩》。這些詩作與純粹大談抽象玄理的玄言詩不同,詩歌生動地描繪了玄學家們徜徉林泉、縱情山水,表現(xiàn)出他們擺脫人世羈絆,與自然山水渾然一體的情景。玄言詩中對山水的描繪,與玄學對自然山水的認識密切相關。因為魏晉的玄學,將老莊作為哲學概念的抽象的“自然”與具有形象體征的山川河流結合起來,他們通過對自然山水的描繪,借此表達他們所體悟的玄理。正如孫綽《三月三日蘭亭詩序》所曰:“屢借山水,以化其郁結。永一日之足,當百年之溢?!盵7](P1808)所以,玄言詩中對山水的描寫,正是玄學家們“悟道”的一種方式。他們在自然山水中放浪形骸,從山水中領略到“悟道”的愉悅。此后,玄言詩中對山水的描寫越來越多,而表現(xiàn)玄理的成分則越來越少。到宋初謝靈運的山水詩,還依然有玄言詩的痕跡。從山水詩發(fā)展的源頭來看,固然其產生的因素有很多,但是這一時期的玄學,在使詩壇上盛行“淡乎寡味”的玄言詩的同時,也使人們對自然山水的審美意識得到空前的提高,山水詩也因此得以興起。因此,山水詩并非如劉勰所說是“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而是從玄言詩中脫胎而形成的。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山水詩的評論,看似比較客觀,那么他對山水詩的態(tài)度如何呢?對于這一問題,學術界有截然不同的觀點。有以為劉勰對山水詩是肯定的,如牟世金以為,六朝時期開始注重“形似”,“在理論上當時也對此多所肯定和提倡。如:‘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以形似之言來‘巧言切狀’,是詩人們才發(fā)現(xiàn)不久的妙用”[8]。而另有研究者則以為劉勰對山水詩是否定的,如劉永濟則指出:“因近世文人風尚,專工體物,為之太過,遂成繁蕪,乃暢論體物之理”[9](P180)。這兩種意見顯然是完全不同的。然而,綜合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其他各篇對山水文學的評論,可以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劉勰對山水詩既肯定了它在詩歌發(fā)展史上具有開拓題材、藝術創(chuàng)新的意義,同時又指出了其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問題。
劉勰首先充分地肯定了山水詩在詩歌發(fā)展史上的開創(chuàng)意義。以“通變”論作為認識的基礎,劉勰認識到文學有一個繼承革新、不斷發(fā)展變化的過程,所謂“文律運周,日新其業(yè)。變則其久,通則不乏”[1](P331)。特別是在山水詩出現(xiàn)以前,在詩壇上盛行有百余年之久的玄言詩,“江左篇制,溺乎玄風,嗤笑徇務之志,崇盛亡機之談”[1](P49)。在充滿“玄風”的詩壇上,山水詩正是“體有因革”的產物,它的出現(xiàn)無疑給沉悶乏味的詩壇帶來了生機和活力,由此奠定了山水詩在我國詩歌史上的地位。從這一點上說,劉勰對山水詩的肯定是毋庸置疑的。至于劉勰評論山水詩的“文貴形似”,能夠做到“瞻言而見貌,印字而知時”[1](P494),這是劉勰對山水詩描寫手法和藝術效果的總結,并非寓有貶義。因為當時有許多詩論家在評論作家作品時,運用到“形似”或“巧似”一類的詞語。如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云:“相如巧為形似之言?!盵10](P215)鐘嶸評顏延之詩曰:“其源出于陸機。尚巧似?!盵6](P13)這些詩論家不約而同地運用到“形似”一詞,這正說明“形似”就是當時山水詩表現(xiàn)手法的顯著特點。因此,劉勰的“文貴形似”說,也是一種客觀評論而已。
然而,在題材和手法上都有創(chuàng)新意義的山水詩,卻仍然存在著嚴重的不足。雖然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并沒有明確指出山水詩存在的問題,但是從他對自漢魏以來描寫山水景物作品的評論中不難看出,缺乏諷喻比興的內容、表達虛情假意的情志,以及繁復冗長的描寫,這些問題也同樣存在于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中,對此劉勰深為不滿。在《文心雕龍》中,劉勰強調了詩歌創(chuàng)作是“持人情性”、“感物吟志”和“順美匡惡”等等。因此,劉勰提出詩歌創(chuàng)作應運用“比興”,“比則畜憤以斥言,興則環(huán)譬以記諷”[1](P394)。然而從漢代的辭賦開始,“詩刺道喪,故興義銷亡”以后,詩人們的創(chuàng)作無不是“圖狀山川,影寫云物,莫不纖綜比義,以敷其華,驚聽回視,資此效績”[1](P395)。于是就有了像潘岳《螢火賦》“若流金之在沙”、張翰《雜詩》“青條若總翠”[1](P398),這種對自然景物的形貌、音聲的比喻,實際上就是一種簡單的“形似”。這些作品所描寫的山水,既無益于諷喻美刺,也并非是抒情吟志。而且更有甚者,在描寫山水的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卻是虛情假意。如《情采》篇:“故有志深軒冕,而泛詠皋壤;心纏幾務,而虛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況乎文章,述志為本,言與志反,文豈足征?”[1](P347)劉勰在提出“為情而造文”的創(chuàng)作原則之后,與之相對立的卻是“為文而造情”?!爸旧钴幟?,而泛詠皋壤”,熱衷于功名利祿,卻大寫山水的隱居詩,正是“為文而造情”之作。結合當時山水詩人的實際情況來看,劉勰在這里所指出的問題是有現(xiàn)實針對性的。因為“志深軒冕,而泛詠皋壤”的作品在漢魏就有,如劉歆的《遂初賦》、石崇的《思歸引》等。而到山水詩興起之后,以山水詩的代表詩人謝靈運而言,其具有強烈的仕進功名心,但卻時時在模山范水的詩作中表現(xiàn)出遁隱山林之情。這在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中,也是一種比較典型的現(xiàn)象。對于這種“言與志反”的山水詩,劉勰以為不足以作為文學作品的典范之作。
此外,山水詩在描寫景物上還有繁復冗長的問題。在描寫手法上,劉勰主張“貴乎體要”[1](P535)、“善于適要”[1](P494),反對“繁華損枝,膏腴害骨”[1](P81)。但是從楚辭開始出現(xiàn)描寫煩冗的傾向,到漢賦就更加發(fā)展,如《物色》篇所指出的:“及離騷代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舒狀,于是嵯峨之類聚,葳蕤之群積矣。及長卿之徒,詭勢瑰聲,模山范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1](P493-494)這種創(chuàng)作上的發(fā)展趨勢,到山水詩創(chuàng)作時就更無以復加,所謂“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1](P49)。劉勰所指出的這一問題,在當時詩論家對山水詩人的評論中也有論及。如鐘嶸評謝靈運的山水詩有“頗以繁蕪為累”之語[6](P9),而蕭綱在《與湘東王書》中則以為,當時詩人“學謝(謝靈運)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10](P327)。由此說明,山水詩在藝術手法上創(chuàng)新的同時,也存在著繁蕪的缺點。
由上可見,劉勰對山水詩的認識和看法是比較客觀、正確的,他既肯定山水詩在我國詩歌發(fā)展史上的創(chuàng)新意義,同時又指出了它在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問題。正是基于對山水詩的這些認識,劉勰對山水詩作了理論上的總結和探討,并提出了有關“物色”的理論。
二、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物色”論
對于山水詩創(chuàng)作,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以“物色”名篇,專門論述了文學創(chuàng)作與自然景物的關系問題。所謂“物色”,“物”即自然萬物;“色”,指色彩、聲響、狀貌、景象。我國南北朝時,往往將文學作品中描寫的客觀物象和自然景色稱之為“物色”①?!段锷菲蔀槲覈膶W批評史上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專論文學創(chuàng)作與自然景物關系的論文。劉勰的“物色”理論,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當詩人把自然景物作為主要描寫對象時,人與自然之間處于一種怎樣的關系呢?劉勰首先說明了客觀自然對人的主觀心靈會產生重要的影響?!段锷菲唬骸按呵锎颍庩枒K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蓋陽氣萌而玄駒步,陰律凝而丹鳥羞,微蟲猶或入感,四時之動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清氣,物色相召,人誰獲安?”[1](P493)自然界四季氣候景物的變化,對各種動物都有一種誘發(fā)的作用,它更觸發(fā)了人的情感發(fā)生變化。情因物感,文因情生,文學創(chuàng)作正是人受客觀外物的感召而引發(fā)的。劉勰的這一觀點在《明詩》篇和《詮賦》篇中都有所闡述,如“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1](P48);“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辭必巧麗”[1](P81)。劉勰在這里所闡發(fā)的就是一種“物感”的理論。然而問題是,自然界四季氣候景物的變化為何會對人的情感有著強烈的誘發(fā)作用呢?對于這一問題,劉勰的解釋顯然是運用了我國傳統(tǒng)的“陰陽五行”的理論?!瓣枤饷榷x步,陰律凝而丹鳥羞”,冬至后陽氣萌生,黑蟻開始走動;八月里陰氣凝聚,螳螂吃蚊蚋。這兩句出自《大戴禮記·夏小正》,其曰:“十有二月,玄駒賁。玄駒也者,蟻也。賁者何也?走于地中也。八月,丹鳥羞白鳥。丹鳥者,為丹良也。白鳥者,謂蚊蚋也。羞也者,進也,不盡食也?!盵1](P495)這一記載對節(jié)氣變化與動物狀況關系的說明,正是運用了“陰陰五行”說。按照這一學說,宇宙萬物都是陰陽流轉變動的產物,自然界之所以有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也正是陰陽變化的結果,所以說“春秋代序,陰陽慘舒”。這種陰陽變化而產生的四季景物的不同,也必然會引起人內在的感應。因為處于天地中的人,為“天地之心”,是“五行之秀”[1](P1),人與萬物有其相通之處,因而“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清氣;物色相召,人誰獲安”,自然界對人也具有誘發(fā)其情感的作用,四季景物的變化必然引起人的情感也發(fā)生變化。
我國古代關于“物感”的理論,早在《禮記·樂記》中就已明確提出?!稑酚洝吩谡劦揭魳返钠鹪磿r指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后動,故形于聲?!盵11](P1)這是從人心感物的角度論述了音樂的產生,其側重點是強調物對人的感發(fā)作用,人有感于物而引起情感的變化,然后才有音樂?!稑酚洝分械倪@一“物感”說,到魏晉南北朝時則被普遍運用于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如陸機《文賦》:“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10](P81)鐘嶸《詩品·序》:“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盵6](P2)這些觀點都說明了四時萬物對人情感的觸動,而詩人的創(chuàng)作無不是因景生情、因情生文。劉勰也采用了這一觀點,肯定了客觀景物對人的主觀情感具有重要的影響。所以《物色》篇曰:“是以獻歲發(fā)春,悅豫之情暢;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氣清,陰沈之志遠;霰雪無垠,矜肅之慮深?!盵1](P493)由此,劉勰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盵1](P493)這些觀點說明劉勰把外物作為觸動人心的主導方面,主觀的情是由客觀的物所引發(fā)的。這樣,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劉勰首先肯定了客觀外物對人的主觀心靈起著感召、觸動、引發(fā)的重要作用。劉勰的這些論述從理論上闡釋了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起因。
第二,“隨物宛轉”、“與心徘徊”。如果《物色》篇僅僅停留在“人心感物”這一點上,那么劉勰對這一問題的認識也只是沿襲了前人的觀點而已?!段锷菲诶碚撋系囊淮筘暙I是,劉勰在“人心感物”的基礎上,又進一步提出了“心物交感”的觀點。就是說,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心與物、主觀與客觀具有互相影響、互相作用的特點。即一方面是“情以物興”,作者的思想感情是因物的感觸而興起的,當外物發(fā)生某種變化時,會引起作者情感上的波動,激起他們的創(chuàng)作欲望。而另一方面是“物以情觀”,當客觀外物引發(fā)了作者的情感后,作者又要通過描寫客觀的景物,來寄托自己的情感。于是,當讀者看到作品中所描寫的景物時,這種景物已不再是自然的、客觀的景物,而是蘊含有作者情感的景物。正是在這種“心物交感”的相互作用下形成藝術形象,從而體現(xiàn)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審美特征。
《物色》篇指出這個創(chuàng)作過程是:“是以詩人感物,聯(lián)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盵1](P493)“既隨物以宛轉”、“亦與心而徘徊”兩句是互文足義,意為“寫氣圖貌”、“屬采附聲”,“既隨物以宛轉”、“亦與心而徘徊”。即作者在摹寫和表現(xiàn)自然景物時,以客觀外物為材料,又融合以主觀情感,形成一種心與物之間的融匯和交流。這里的“隨物宛轉”一語,源于《莊子·天下》篇,原文為:“椎拍輐斷,與物宛轉?!盵12](P502)莊子評論慎到的道術是:“棄知去己,而緣不得已?!盵12](P502)所謂“與物宛轉”,意為慎到主張摒棄個人的主觀見解,根據事物的實際而相應變化。劉勰借用這句話,強調詩人在描寫自然景物時,不能因自己的主觀意愿,而隨意改變客觀事物的性質和形態(tài)。詩人首先必須尊重事物的客觀規(guī)律性,才能真實地刻畫出描寫對象的特點。從這一點上來看,“隨物宛轉”一語,不只是借用了《莊子》中的詞語,它還有其內在的思想聯(lián)系。而“與心徘徊”是與“隨物宛轉”相對而提出來的。當創(chuàng)作在“隨物宛轉”的時候,詩人是以物為主,而當大量的自然景物進入詩人的創(chuàng)作構思時,詩人就要有所選擇和提煉,以更好地突出景物的特征,體現(xiàn)詩人的思想感情。與“隨物宛轉”時的以物為主不同,“與心徘徊”時詩人就要以心為主,用主觀的心靈去駕馭客觀的景物。這樣,經過“隨物宛轉”和“與心徘徊”的過程,客觀的“物”已不再是純自然的自在的物,而是經過詩人主觀的“心”改造的、蘊藏有思想情感的“物”,而作家在“感物”的基礎上所產生的情感,也通過對自然景物的描寫而得到了生動的體現(xiàn)。這一創(chuàng)作過程使人與自然由對立而走向統(tǒng)一,并由此而得到融合。正如《物色》篇“贊曰”所說:“山沓水匝,樹雜云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1](P494)被紀昀評為“諸贊之中,此為第一”的這個“贊曰”[1](P495),就是一種物我交融、情景和諧的最高境界。劉勰所指出的“隨物宛轉”、“與心徘徊”,把創(chuàng)作中心與物、情與景、意與境兩者的辯證統(tǒng)一、相反相成的過程,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了出來。
劉勰在“物感”說的基礎上,提出“隨物宛轉”、“與心徘徊”,進一步認識到“心”對“物”的支配作用,使“物”成為“心”的“外化”,劉勰的這一認識正是受到當時玄佛學有關心物關系論的影響。魏晉玄學發(fā)展了老莊哲學,把“道”直接說成是“無”,并以“無”作為現(xiàn)象世界背后的本體,把它當做一切事物產生和生成的根據。從“心”與“物”的關系來說,“物”乃是“悟道”之“心”的一種體現(xiàn)。玄學的“言不盡意”說就典型地說明了這一點。如王弼的“言意”論認為:言、象并不代表意,而只是認識“意”的媒介、工具。言和象是達到意的一種手段,“物”只是作為“心”的象征而存在。這一時期的佛教哲學也宣揚了同玄學相類似的觀點。在這種學說影響下而產生的文學藝術,也都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如佛教的繪畫、雕塑等造型藝術,就是通過具體感性的形象來宣傳玄虛、空寂的佛理,使抽象難測的佛理通過具體形象表達出來。正如謝靈運《佛影銘》所曰:“豈唯象形也篤,故亦傳心者極矣?!盵7](P2618)玄佛學的這些哲學思想及其文學藝術,都對劉勰在心與物的問題上有了深刻的影響。因此,對文學創(chuàng)作中心與物的關系,劉勰能夠從“情以物興”認識到“物以情觀”,從“隨物宛轉”認識到“與心徘徊”,從而揭示出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根本特性。
第三,“以少總多,情貌無遺”。在具體的表現(xiàn)手法上,如何描寫自然景物,劉勰提出了“以少總多”說。這一創(chuàng)作手法顯然是劉勰針對山水詩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繁蕪現(xiàn)象而提出來的。在《物色》篇中,劉勰列舉了《詩經》中十個描寫自然景物的生動例子:“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并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盵1](P493)通過這些例子,劉勰總結出一個重要的創(chuàng)作原則,即“以少總多,情貌無遺”。這里的“情貌無遺”實際上是就創(chuàng)作過程中心與物兩方面而言的。而所謂“無遺”,并非是毫無遺漏、一絲不差地全部描寫出來,而是應該按照“心”、“情”、“意”的要求,選擇與其相吻合的方面加以描寫,這就必須“以少總多”,即以個別反映一般。對創(chuàng)作中的“以少總多”,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理解。從《物色》篇來看,它主要指兩個方面:一是文辭簡潔,但它所體現(xiàn)的內容卻相當豐富,“是以四序紛回,而入興貴閑;物色雖繁,而析辭尚簡;使味飄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1](P494);二是描摹精要,而它所流露出的感情卻相當充實,“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物色盡而情有余者,曉會通也”[1](P494)。
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又如何做到“以少總多,情貌無遺”呢?劉勰也提出了兩點要求:一是“善于適要”??陀^事物是多種多樣的,而詩人主觀的思想感情則又是復雜多變的,所謂“詩有恒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1](P50)。這兩者之間并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可以任意套用,作者必須通過各種不同的途徑,善于抓住要害,既要體現(xiàn)事物的本質特征,也要表達出詩人的情感意念,并使兩者恰到好處地結合起來,以做到“物色盡而情有余”。二是“曉會通”。要吸取前人的創(chuàng)作經驗,有所創(chuàng)新。所謂“因方以借巧,即勢以會奇”[1](P494),也就是說要在吸取前人藝術經驗的基礎上,發(fā)揮自己的特長,有所發(fā)明創(chuàng)造。如果做到“曉會通”,即使前人已描寫過的景物,作者仍能創(chuàng)作出不朽的佳作來。因為,自然景物的描寫手法是多種多樣的,詩人的情感更是豐富多彩的,所以“適要”和“會通”能使創(chuàng)作做到“以少總多,情貌無遺”?!耙陨倏偠唷闭f,雖是劉勰就山水詩的具體表現(xiàn)手法而言的,但它卻涉及文學創(chuàng)作中藝術典型化的問題。
第四,“江山之助”?!段锷菲芯孔匀痪拔锱c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還提出了“江山之助”說?!段锷菲唬骸叭裟松搅指奕?,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屈平所以能洞監(jiān)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1](P494)劉勰以為“山林皋壤”蘊藏有深厚而奧妙的文思,對于這個問題,簡略說則有遺缺,詳細說則又煩瑣。人們可以從屈原的創(chuàng)作中,去體會、認識自然山水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對于“江山之助”說,劉勰給后人留下了一個很大的如何解讀的空間。從劉勰把“山林皋壤”作為“文思之奧府”來看,那么,自然山水就不僅是詩人的描寫對象,而且它更強調了自然山水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的意義,其中包括了藝術構思的醞釀、創(chuàng)作靈感的激發(fā)和思想情趣的陶冶,以及人們審美能力的提高等等。因此,自然景物是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吧搅指奕馈睘楹螘蔀槿藗儎?chuàng)作的“奧府”,對于這個問題劉勰并沒有深入闡發(fā),而只是用了屈原的例子來加以說明?!吧搅指奕馈蹦芤鹑藗冇鋹傊椋@一點早為我國古人所認識。如《莊子·知北游》曰:“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12](P340)而劉勰以屈原的創(chuàng)作來說明自然山水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就不僅僅停留在對自然山水的描寫上,它還具有更為深刻的含義。
從劉勰對屈原的評價來看,在《辨騷》篇中劉勰對屈原作品的“異乎經典”雖略有貶義,但他還是高度評價了其“雖取熔經意,亦自鑄偉辭”,從而達到了“氣往轢古,辭來切今,精彩絕艷,難與并能”的境界[1](P36)。劉勰也評論到屈原的描寫山水的作品,即“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言節(jié)候,則披文而見時”[1](P36),對山水景物的描寫體現(xiàn)出楚地的風光特色。然而,學習屈原作品的人都是“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1](P36),只重視屈原作品中對山水的描寫和美人香草的比喻,而沒有能夠真正掌握屈原作品的精髓。司馬遷評論屈原的作品是“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并說“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10](P85)。這說明正是由于屈原在現(xiàn)實生活中深受打擊和壓抑,又具有深厚的愛國之情,因而這就使得屈原在對山水景物的描寫中,深深地融合了自己的思想感情。這一點在王逸的《離騷經序》中就已指出:“《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其詞溫而雅,其義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盵10](P155)正是從屈原作品的這一特點上,有研究者以為,劉勰所謂的“江山之助”,是指屈原內心的深沉的痛苦、悲哀和遠大的抱負,這種思想感情與描寫楚國的山水景物結合起來,因而達到了《詩經》和《楚辭》具有的思想深度①。而且,在我國古代典籍中,所謂的“江山”并非指一般的自然山水,而引申有阻隔、疆域、國家之意。如《莊子·山木》篇:“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12](P291)此“江山”隱含有“道遠而險”而被阻隔之意。又如魏時鐘會《移蜀將吏士民檄》:“(太祖)拯其將墜,造我區(qū)夏……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率土齊民,未蒙王化?!盵7](P1189)此“江山”又意指國家。因此,《物色》篇所說的“然屈平所以能洞監(jiān)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這里所說的“江山”,其內涵就不僅僅是指自然山水,而應理解成屈原由于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不幸遭遇,以及他的愛國情懷,這使屈原作品中對自然山水的描寫具有了特別的意味?!敖街钡奶岢?,說明劉勰對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有著相當深刻的認識。
三、從“物色”論到“意境”說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提出的“物色”論,是對東晉以來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理論總結。這種總結既有撥亂反正之意,同時又展示出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趨向。到盛唐山水詩的出現(xiàn),于是在創(chuàng)作理論上,就由“物色”論發(fā)展到提出“意境”說。
劉勰的“物色”論,雖然是對當時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理論總結,但是從當時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實際來看,還沒有能出現(xiàn)真正的心與物統(tǒng)一、情與景交融的作品。因為這一時期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雖然將自然山水作為主要的描寫對象,對景物的描寫也鮮明生動,其中不乏寫景的名言佳句,但是詩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卻未能將景物描寫與情感抒發(fā)有機結合起來,以至于這類詩歌往往是一種敘事→寫景→議論三段式的結構。謝靈運的山水詩同樣存在這一問題。這可以說是我國早期山水詩創(chuàng)作,由于受玄言詩影響而出現(xiàn)的一種普遍性的現(xiàn)象。并且,當時山水詩的表現(xiàn)手法是追求“形似”,詩人們的創(chuàng)作是“期窮形而盡相”[10](P171)、“指事造形,窮情寫物”[6](P3),這使他們注重對景物的細膩、精致的刻畫,而忽略將情感的表達融合于景物的描寫之中。因此,雖然當時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并沒有達到“物色”論的高度,但是劉勰的這一理論卻揭示出山水詩所特有的審美特征,也預示著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方向。南朝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經鮑照、謝朓、何遜、陰鏗等人的不斷發(fā)展,特別是在山水詩的心與物、情與景的交融契合上,正逐步走向渾然一體的藝術境界。
劉勰之后經過兩百多年的發(fā)展,我國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終于迎來了它的巔峰時期,這就是盛唐山水詩的出現(xiàn)。以王維、孟浩然為代表的山水詩人,在描摹刻畫自然山水的同時,重視表現(xiàn)出山水的神韻姿態(tài),并且將詩人的主觀情感深深地融入于客觀的景物描寫之中,創(chuàng)造出人與自然高度統(tǒng)一、情與景水乳交融的意境。與南朝山水詩相比較,盛唐山水詩具有了一種全新的氣象。它呈現(xiàn)出時代的精神風貌,出現(xiàn)了一批描寫山水的天才詩人,詩歌的題材內容豐富多樣,還具有了天然清純的意象??梢赃@樣說,劉勰的“物色”論在盛唐山水詩中得到了最好的印證。正是有了這樣的創(chuàng)作基礎,劉勰的“物色”論,在唐代詩論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段溺R秘府論》:“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擊其物,便以心擊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象,如在掌中。”[13](P285)在重視外物形象描繪的前提下,又重視詩人主觀心靈的支配作用。王昌齡的《詩格》亦提出:“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14](P89)唐代詩論把山水詩創(chuàng)作中心與物、情與景的統(tǒng)一表述為一種境界,這使主觀情思與客觀物色的融合具有了理論的概念。于是,就產生了我國古代文論中最具民族特色的“意境”說。
“意境”說在中唐形成以后,經后來的批評家們的不斷發(fā)展,其內涵越來越豐富。其中關于情與景的問題,批評家們雖然論述的角度往往不同,但在強調情與景的水乳交融、渾然一體這一點上則是共同的。批評家們特別重視創(chuàng)作過程中情景之間相生相融、互相依存的密切關系。如謝榛《四溟詩話》曰:“作詩本乎情景,孤不自成,兩不相背……景乃詩之媒,情乃詩之胚,合而為詩,以數言而統(tǒng)萬形,元氣渾成,其浩無涯矣。”[15](P1180)文學創(chuàng)作是由情與景的觸發(fā)而產生的,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情與景又互為一體。王夫之《姜齋詩話》也指出:“關情者景,自與情相為珀芥也。情景雖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盵16](P6)從具體作品來看,情與景的關系,有的是情景合一,如杜甫《喜達行在所》(第三首)所寫的“影盡千官里,心蘇七校前”;有的表現(xiàn)出情中景,如歐陽修《蝶戀花》中的“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有的則為景中情,如李白《子夜吳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睂τ谇橹芯盎蚓爸星椋u家們各有偏好,評價不一,但對于情景交融之作,都是交口贊譽的。如王夫之曰:“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情中景,景中情。”[16](P11)王國維云:“上焉者意與境渾,其次或以境勝,或以意勝。茍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學。”[17](P107)因此,情景交融成為詩人們努力追求的藝術理想,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法則,也成為批評家們文學批評的審美標準。從批評家們的這些論述來看,其實都是對劉勰“物色”論的發(fā)展。
綜上所述,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提出的“物色”論,不僅是對我國最早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的理論總結,而且它還開啟了后來的“意境”理論。其影響所及,不只是山水詩、山水文學,而是涉及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則。因此,劉勰的“物色”論在我國文學批評史上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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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桂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