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嘆

秋葉紛紛

落入爬滿皺紋的河水

總算是想明白了

所有的罪過都因為：

“眾人皆醉，我獨醒

群人皆濁，我獨清”①

漁夫站在船上發(fā)問：

岸邊尋吟的可是遭貶的屈原？

你枯蒿如風(fēng)中的蘆葦

你沿岸一路北行

跟在身后的是一大群野菊

這就夠了

國無人知兮怎么樣

國有人知兮又怎么樣

回首挨你最近的

是其中最最動人的嫵媚

漁人叩舷而歌：

滄浪之水清

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

可以濯我足

你駐足聆聽

試圖從某朵浪花讀出禪機

一只白鶴拍水而起

劃亮暮靄沉沉的楚天

歷史在你的腳下打了個死結(jié)之后

便滔滔滾滾地

流進故鄉(xiāng)春天的早晨

事隔兩千多年

我所面對的正是你所面對的

我所呼吸的正是你所呼吸的

漲水與枯水

清或濁

此岸或彼岸

唱歌的漁夫去了

留下了一河的腥味

沙灘撒滿貝殼

如記憶的花瓣

當(dāng)然有許多的不同

今日的樓群是以前的山林

今日的人群是以前的鳥獸

掌夢是個什么官②

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與草木鳥獸為伍

總比與靳尚鄭袖之流打交道的好

他們在你腳下挖下無數(shù)口井

如果想念故都

便去聽林中的風(fēng)吟

或者漫步澤畔

把牢騷發(fā)泄給流水

如果我俯下身

沙土的下面依舊是你當(dāng)年的腳步

懷王的那一箭好生了得

射中了青兕③

也射中了楚國的落日

驚飛了一個王朝的心

四處流浪無家可歸

從此你散發(fā)披衫

在水中云間

你以濤聲與星月為之招魂：

“魂兮歸來，

反居故些！”

荊棘芒刺撕破你的皮膚

你以滴血的傷口為之招魂：

“魂兮歸來，④

哀江南！”

而我啊卻以杜鵑鳥的執(zhí)著為你招魂

聲聲如火

聲聲如血

歸來吧，不朽的詩魂！

在古代呼喚

在今天回應(yīng)

在天空呼喚

在大地回應(yīng)

在森林呼喚

在心靈回應(yīng)

我從一本書里知道

你昨日的滄浪⑤

便是我今日的府河

四月只剩最后一瓣桃花了

而岸邊的艾蒿

正茂盛地成長為苦澀的端陽

我沿著花草鋪蓋的小路

徑直走進你的《離騷》

或者從你的《漁夫》

走出來，在河邊讀一叢水草

如讀你濕淋淋的長發(fā)

沒有龍舟，也沒有粽子

我赤裸著胸懷

為你采摘一朵朵雪白的浪花

①見屈原《漁夫》。

②屈原在楚懷王二十四、五年間被謫遷到云夢任掌夢官，負責(zé)管理云夢游獵區(qū)及楚王游獵事宜。

③屈原任掌夢官期間，一次懷王田獵中遇到青兕，發(fā)矢射之。根據(jù)楚國習(xí)俗，王射兕不祥。懷王也因此受到驚嚇，屈原為懷王撰詞招魂。

④見屈原《招魂》。

⑤滄浪之水，春秋時之清發(fā)水（距云夢縣城西約兩千米，今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府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