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陳獨秀雖然離開中央領導崗位,但他沉重的思想包袱卻難以自卸,總是沉陷于歷史責任的追詰之中,他不能接受中央和共產(chǎn)國際的批評,又和新的中央路線格格不入,以至發(fā)展到后來,公開組織黨內(nèi)反對派進行分裂活動。中共中央在對其說服教育無效的情況下,將他開除出黨。
不得不說
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武漢召開緊急會議,時在武漢的陳獨秀本應參加會議,可共產(chǎn)國際的代表羅明納茲卻嚴詞拒絕,將他排斥于會議之外。會議批評了右傾機會主義路線,并產(chǎn)生了以瞿秋白為總負責人的臨時中央政治局。這次會議對于中國革命具有積極的意義,但也隱含著沉重的危機,羅明納茲的“中國革命不斷高漲”論影響所及,必然產(chǎn)生左傾盲目主義的路線和策略。會后,瞿秋白和李維漢來到陳獨秀處,向他轉(zhuǎn)述會議的情況,并希望他接受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去莫斯科討論中國革命問題。他當即予以拒絕,并對羅明納茲將大革命失敗的責任全部歸咎于他一人,表示強烈不滿,認為共產(chǎn)國際也難辭其咎。
不久,陳獨秀在汪原放等人的陪同下,悄然由武漢回到上海,住在浙江北路的一個小弄堂里,整日閉門不出,用他自己的話說:“經(jīng)過一年之久,我差不多完全在個人的反省期間?!背酥?,他多數(shù)時間便是研究中國文字拼音化和音韻學。陳獨秀是個學有所長的知識分子,對文字學獨有造詣,剛剛卸掉政治責任,失落之余,倒也有精力和時間專心于文字學的研究和著述。凡是黨內(nèi)同志去看望他,他首先要和來人校讀其所在地的方言,如鄧穎超校讀過北京話,項英校讀過漢口話,沈雁冰和陸綴文校讀過上海話,楊殷和羅綺文校讀過廣州話。他的中國文字拼音的專著,曾交由商務印書館。然而,由于他是國民黨通緝的“共黨首領”,這部書稿自然不能出版。
11月9日至10日,臨時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羅明納茲做政治報告,瞿秋白做補充報告。會議通過了《中國現(xiàn)狀與共產(chǎn)黨的任務決議案》,認為“全中國仍處于直接革命局勢中”,命令黨員和群眾在城市中舉行“武裝暴動”,左傾盲動主義路線正式形成。陳獨秀讀罷《決議案》后,立即給中央寫信,指出:“國民黨雖然不能長久統(tǒng)治鞏固,而眼前尚不至崩潰,因此,我們以群眾力量掃蕩他們奪取政權的時機尚未到?!彼J為中國革命已走入低潮。其實,黨內(nèi)持這一認識的不乏其人,毛澤東在《井岡山的斗爭》中便說:“現(xiàn)在全國是反革命高潮時期,被打擊的中間階級在白色區(qū)域內(nèi)幾乎完全附屬于豪紳階級去了,貧農(nóng)階級成了孤軍?!薄拔覀円荒陙磙D(zhuǎn)戰(zhàn)各地,深感全國革命潮流的低落……紅軍每到一地,群眾冷冷清清,經(jīng)過宣傳之后,才慢慢起來。”
陳獨秀認為,革命既已進入低潮,那么,黨的政策和策略也應隨之改變,再也不能用“以暴動取得政權”的口號去動員工農(nóng)民眾。在饑寒交迫中掙扎的工農(nóng),最能引起他們關注的是柴米油鹽的生存問題。“因此,我以為此時的工農(nóng)運動,應偏重經(jīng)濟的爭斗,當然不回避政治(更不是階級爭斗與民族爭斗對峙),以發(fā)展我們的實在力量?!痹谵r(nóng)村,最能喚起廣大農(nóng)民群眾的口號是“不繳租,不完糧,不納捐,不還債”。他提醒新的中央注意:“我們此時若不用最徹底適合于農(nóng)民自身經(jīng)濟利益的口號深入廣大農(nóng)民群眾,而只是幻想政治暴動,暴動失敗了(當然的失?。?,我們什么都得不到?!?/p>
莫斯科近郊中共六大會議會址
于是,陳獨秀本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精神給中央寫信,而沒有過多地去計較個人得失。他說:“我見到于革命于黨有危險的,我不得不說,我不能顧忌你們說我是機會主義者?!敝醒胱x了陳獨秀的來信后,于12月9日作了復信,也認為“以‘四不’口號(不繳租、不完糧、不納捐、不還債)發(fā)動農(nóng)民群眾非常之對,非常之必要”。但他們?nèi)匀粓猿直﹦拥恼螛?gòu)想,尤其不同意陳獨秀所說的“以暴動為不得已而用的方法,而不可以為目的,此時尤不可存以暴動奪取的幻想”。
中共六大召開前,共產(chǎn)國際考慮到中共的內(nèi)部團結(jié),特意提名黨內(nèi)的不同意見者為六大代表,如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鄧中夏和羅章龍。但陳獨秀卻向中央明確表示不去莫斯科,因為共產(chǎn)國際已有犧牲他的決心,八七會議對此也有所響應,此時去參加會議,又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呢?他說自己無意反對共產(chǎn)國際、反對中共中央,有心做些工作,諸如在《布爾塞維克》上發(fā)表些文章,也厭倦為自己辯護和過多地批評別人。如果中央和共產(chǎn)國際執(zhí)意要他去莫斯科的話,那也只能作為政治難民,否則決難從命。他雖然不去參加六大,但他對六大的展望是樂觀的,認為六大可能會糾正盲動主義的錯誤。因此,他一再堅持要張國燾、蔡和森、鄧中夏和羅章龍去參加會議。
中共六大后,瞿秋白、張國燾、鄧中夏和王若飛被留在莫斯科,組成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這時,中央主席為碼頭工人出身的向忠發(fā),黨內(nèi)的一些高級領導人如彭述之、尹寬、何資深、鄭超麟、汪澤楷等,不滿意于黨內(nèi)的領導現(xiàn)狀,便打著陳獨秀的旗號,進行一些自由主義的活動,并且還自稱為“陳獨秀派”;他們對新的中央極不信任,試圖重新恢復陳獨秀在黨內(nèi)的領導權,還盡力爭取陳獨秀來做他們的頭。但是,陳獨秀拒絕了,表示不屑于暗中串聯(lián)、秘密活動,主張所有言行都應見諸天日,公之于眾。所以,直到1980年鄧小平在回顧黨的歷史時,還深有感觸地說,陳獨秀“不是搞陰謀詭計的”。
被開除出黨
被開除黨籍的彭述之 尹 寬
1929年7月,張學良以武力接管中東鐵路,這便是著名的中東路事件。中東鐵路是沙俄侵略我國東北的產(chǎn)物。十月革命后,蘇俄雖再三聲明歸還中東路主權,但也只是僅僅停留在口頭上,中東鐵路的主權實際上一直由他們把持。中東路事件后,共產(chǎn)國際立即作出強烈的反應,指示各國共產(chǎn)黨要發(fā)動一個“保衛(wèi)蘇聯(lián)”的運動,中共中央積極響應,頻頻發(fā)出宣言、決議和文章,提出很多難以為一般民眾所理解的過左的口號,如“擁護蘇聯(lián)”、“武裝保衛(wèi)蘇聯(lián)”、“反對帝國主義國民黨進攻蘇聯(lián),成為中國革命最迫切的主要任務”等,為此還強行組織群眾游行抗議。
陳獨秀對此大惑不解,他于7月28日致信中央常委,批評中央在中東路問題上的宣傳“太說教式了,太超群眾了,也太單調(diào)了”。他認為,中東路的收回是國家主權的回歸,中央應該考慮到民眾的民族感情,在宣傳上要注意“解答群眾心中所需要解答的實際問題”。如果僅僅“拿‘反對進攻蘇聯(lián)’、‘擁護蘇聯(lián)’做動員群眾的中心口號”,那么,國民黨便會“把他們‘擁護中國’的口號和我們‘擁護蘇聯(lián)’的口號對立起來”,那樣的話,“反而使群眾誤會我們只是盧布作用,而不顧及民族利益”。他甚至擔心中東路事件如處置不當,將會釀成國際糾紛,會使“帝國主義間的第二次大戰(zhàn)在中國做戰(zhàn)場”,“把中國做成塞爾維亞,在戰(zhàn)爭中最受直接蹂躪的自然是中國人民”。他在信中還表示出這樣的意向,“我以后對于重要問題,都想有點意見貢獻于黨,并且希望能夠把我的意見全文都在黨報上發(fā)表出來”。
當時,各國共產(chǎn)黨都要把蘇聯(lián)的利益置于至高無上的神圣位置,中國共產(chǎn)黨當然也不例外,唯有陳獨秀能從實際出發(fā),站在本民族和本政黨的立場上,審時度勢,無所畏懼,敢于發(fā)表不同意見,給僵化、凝重的政治氛圍吹進了一股清新的風。向忠發(fā)等非但不能耐心傾聽不同的意見,反而將中東路事件即收回中國鐵路主權的問題,硬性地拉到“將是帝國主義進攻蘇聯(lián)”的戰(zhàn)爭問題,硬是將陳獨秀的信無限上綱,“不只是部分策略問題的討論,而且也包含了很嚴重的原則的問題”,已“離開了積極的觀點,走入了社會民主黨的,實際上就是資產(chǎn)階級的國家觀點”。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當時在蘇聯(lián)國內(nèi),托洛茨基與斯大林在政治上已形若水火,但他們在維護蘇聯(lián)本民族的利益,在對于中東路事件的態(tài)度上,竟是驚人的相同和一致,托洛茨基甚至號召中國托派“要完全犧牲自己來保護十月的勝利”,保衛(wèi)蘇聯(lián)。此時的陳獨秀并不因為剛剛接受托派觀點便放棄原則、隨波逐流,而是嚴守自己的民族立場,這是他與中國托派分子的不同之處,也是他一生中最可敬頌的浩然正氣。
托洛茨基
僅僅一個星期后,8月5日,陳獨秀又致信中央,奉獻“我一年來慎重考察的結(jié)論”,對盲動主義路線進行了分析和批評。他說:“廣州暴動失敗后,我們分明是失敗了,當時應該馬上取得好的退守政策,以保存積極的戰(zhàn)斗力,即是我們從戰(zhàn)場上退出來,整理我們的隊伍,積聚我們的力量,以圖革命之再起?!钡?,盲動主義者“反而是在主觀上肯定革命潮還正在一直高漲”,仍然高喊“暴動!暴動!繼續(xù)暴動!”以致使革命“受了一時不能回復的損傷,黨中最積極的戰(zhàn)士亦因之喪失殆盡,黨和群眾也斷了聯(lián)系,至今還不易恢復”。他認為廣州暴動前后的形勢,正是“列寧所謂‘革命兩個波間過渡期’”,即革命處于低潮,也是高潮的待發(fā)期。可是,中央?yún)s仍在對“革命高潮過分的估量和宣傳”,這樣的判斷錯誤,“自然要發(fā)生盲動主義”。
陳獨秀在信中說:“因為我不忍眼見無數(shù)同志熱血造成的黨,就這樣長期的在不正確路線之下,破滅消沉下去”,“所以我現(xiàn)在又只得不避忌諱,向你們詳細說明一下”。他認為盲動主義必然產(chǎn)生命令主義,必然抹煞黨內(nèi)的民主作風,“排除一切意見不同的分子”,“對于不同的意見,禁止討論”,“更或者給他戴上一頂帽子,如‘反對派’、‘托洛茨基派’、‘某某派’等,來鎮(zhèn)壓住他”,如此下去,“便是有意的或無意的阻住了黨的進步”。黨內(nèi)正常的民主作風受到破壞,于是,“蒙蔽,庇護,腐敗,墮落,營私舞弊,粉飾太平,萎靡不振,都是相因而至的必然現(xiàn)象”。
這封信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8月28日,中央派人與陳獨秀談話,批評他不應該發(fā)表和中央不同的意見,堅持“中央政治路線沒有原則錯誤”。共產(chǎn)國際代表也派人和他交流意見,談話中甚至以開除黨籍相威脅,希望他與中央保持一致。但陳獨秀依然執(zhí)拗、輕率地表示:“我不應再為尋常組織紀律所拘囚,更不必阻止同志們傳觀我的信稿?!?月,他和彭述之、尹寬等人竟然成立獨立的托派小組織,即中國共產(chǎn)黨左派反對派,又稱中國共產(chǎn)黨布爾塞維克列寧派,公開扯起黨內(nèi)反對派的旗幟。
10月6日,中央致函陳獨秀,對他在上海黨的基層組織中的反對派活動提出嚴重警告,并告訴他:“中央決定你在黨的政治路線之下,在中央擔任編輯工作,限定你一周內(nèi)作篇反對反對派的文章?!彼曋醒雭硇湃缜镲L過耳,置之不理,甚至說,中央讓他寫批評反對派的文章,是“發(fā)狂鬧笑話”。他表示將繼續(xù)“結(jié)合下層的革命群眾和機會主義的上層領導機關奮斗,而不計其他”,“如果因此造成黨的分裂,是應該由你們負責的”。10月15日,中央政治局作出了《中央關于反對黨內(nèi)機會主義與托洛茨基反對派的決議》,再次向陳獨秀發(fā)出書面警告,希望他不要把寫給中央的信“自由在同志中間宣傳”,并指出“必須馬上解散”黨內(nèi)反對派組織,凡是參加者,“須予以組織上的制裁”,堅持其“取消主義思想,不執(zhí)行黨的策略,不服從決議的,應毫不猶疑的開除出黨”。
共產(chǎn)國際對托洛茨基反對派的態(tài)度則極為明朗、堅決。8月,共產(chǎn)國際“六大”作出決定:“凡參加托洛茨基反對派和宣傳其觀點的人,都不能留在布爾塞維克黨內(nèi)?!痹诜磳ν新宕幕膰H斗爭的大背景下,陳獨秀固執(zhí)己見,一意孤行,他的被開除出黨也僅僅是時間問題了。10月21日,江蘇省委將對抗中央勸告、繼續(xù)進行分裂活動的彭述之、汪澤楷、馬玉夫、蔡振德開除出黨,并“請求中央開除陳獨秀”。陳獨秀和彭述之非但不懸崖勒馬,反而向中央挑戰(zhàn),宣稱:“你們說我們是反對派,不錯,我們是反對派,我們的黨此時正需要反對派,而且正需要勇敢的對革命對黨負責的反對派,堅決的不和機會主義冒險主義威嚇手段腐敗官僚的領導機關同流合污。”
中央考慮到他的歷史作用,還是一再挽救,不愿將他排斥于黨的組織之外。然而,陳獨秀卻自以為是最革命、最正確的,一直與中央分庭抗禮,且在分裂黨的歧路上越走越遠。11月15日,中央政治局通過《關于開除陳獨秀黨籍并批準江蘇省委開除彭述之、汪澤楷、馬玉夫、蔡振德四人決議案》,鄭重宣布“開除陳獨秀黨籍”,并號召全黨同志行動起來,“肅清一切反列寧主義的機會主義與托洛茨基主義的取消派的思想與小組織”。中國共產(chǎn)黨的清除托陳反對派的斗爭也由此揭開序幕。
百思不解
陳獨秀被開除出黨后,于12月10日發(fā)表了《告全黨同志書》,反駁中央開除他出黨的決議案,指出:“我知道中央開除我的黨籍,完全是他們少數(shù)人為掩護他們自己錯誤的一種手段?!薄澳瞄_除我向黨員群眾示威?!彼€批評左傾路線的中央,“甘心做斯大林的留聲機器”,其結(jié)果必然是“斷送黨,斷送革命”。他公開煽動黨內(nèi)同志“毫不隱諱的站在托洛茨基同志所領導的國際反對派……旗幟之下,堅決的、不可調(diào)和的、不中途妥協(xié)的和國際的及中共中央的機會主義奮斗到底”。
距離《告全黨同志書》僅5天,陳獨秀又和彭述之、尹寬等人撰稿,拋出《我們的政治意見書》。這份兩萬多字的文件,詳盡地表述了他們的政治態(tài)度,公開批評共產(chǎn)國際和斯大林的中國革命的理論,指出盲動主義并非是“中國的國貨”,而是“斯大林布哈林所主持的國際領導機關之所賜”。他說自己主持過的中央領導機關的錯誤,恰恰在于“忠實的可恥的執(zhí)行了國際機會主義政策,這是應該負責任的”。他認為盲動主義之所以能流布極廣,根本的原因是黨內(nèi)缺乏民主的精神,并尖刻地將這種政治現(xiàn)狀嘲諷為:“從支部到國際活像君主專制之下從地保到皇帝一樣,只許說一聲‘是!’否則馬上便有不測之禍,因此所有黨員都不敢說一句心中所想說的話?!?/p>
陳獨秀還嚴厲地批評了斯大林的肅反擴大化,“許多與列寧共同奮斗多年的老布爾塞維克,許多十月革命的戰(zhàn)士都受斯大林官僚統(tǒng)治的種種虐待”,這些人被“濫用政府權力監(jiān)禁并放逐并槍殺”。他說,現(xiàn)在黨內(nèi)所表現(xiàn)的“壓制,欺騙,蒙蔽,籠絡,收買等官僚政客的方法,都是從斯大林學校中學習出來的”。他指出,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面臨著兩條路線的抉擇,一條是“斯大林所領導的機會主義官僚主義路線”,一條是“托洛茨基所領導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路線”。他要求“恢復中國黨內(nèi)因反對中央機會主義路線而被開除的同志之黨籍,并立即公開的討論根本政治問題”。
共產(chǎn)國際也考慮到他的歷史和現(xiàn)狀,曾致電說:“決定予你以機會來參加政治書記部審查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開除你的黨籍的決定的會議?!笨墒?,他對于去莫斯科總有一種莫名的厭惡之感。他給共產(chǎn)國際復信說,他的“不可調(diào)和的意見”,決非是“到莫斯科便可解決的”,對共產(chǎn)國際將中國革命失敗的責任“單獨歸咎于中共中央‘陳獨秀機會主義’”,還是不能釋懷和理解。
1932年10月,陳獨秀又被國民黨特務逮捕。他一生奔走革命,多次被捕,每次的關押時間也僅幾十天或幾個月,而這次的監(jiān)禁卻是經(jīng)年累月,大牢一蹲便是5年。1937年8月,他被提前釋放,出獄后即給《申報》去信聲明:
鄙人辛苦獄中,于今五載。茲讀政府明令,謂我“愛國情毀,深自悔悟”。愛國誠未敢自夸,悔悟則不知所指?!軆?nèi)無罪而科以刑,是謂冤獄。我本無罪,悔悟失其對象。羅織冤獄,悔悟應屬他人。鄙人今日固不暇要求冤獄之賠償,亦希望社會人士,尤其是新聞人物勿加我難堪之誣蔑也。
同時,他又致函《中央日報》說:“陳獨秀,字仲甫,亦號實厴,安徽懷寧人。中國有無托派我不知道,我不是托派。”這兩紙聲明,明白昭告社會,國民黨對他的囚禁,純是羅織罪名,乃一冤案。他已是獨立的個人,超然于任何黨派之外。老友胡適為他的晚年生計著想,曾和美國一家圖書公司聯(lián)系,請他去美國寫自傳,被他拒絕。又有人勸他重返上海,重整四分五裂的中國托派,他明確表示這種宗派組織已沒有出路,決定不回上海。他最為關心的是抗日救亡的民族大計,表示贊成中國共產(chǎn)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此時,他的學生羅漢也來到南京,陳獨秀請八路軍辦事處的葉劍英、李克農(nóng)等幫助營救尚在獄中的托派分子,并重提與中共中央“合作抗日”的建議,希望中共中央“重新加以考慮”。中共中央領導人對此極為關注,并作出了熱情友好的表示,毛澤東和張聞天代表中央對陳獨秀等表示出歡迎的態(tài)度,同時又提出了三個前提條件:
一、公開放棄并堅決反對托派全部理論與行動,并公開聲明同托派組織脫離關系,承認自己過去加入托派的錯誤;二、公開表示擁護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三、在實際行動中表示這種擁護的誠意。
恰在此時,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主席團成員、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王明和康生回到延安,他們的到來干擾了團結(jié)陳獨秀等人共同抗日的工作進程。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當討論到是否恢復與陳獨秀合作抗日的問題時,王明聲色俱厲地說:“我們和什么人都可以合作抗日,唯有托派是個例外?!谥袊覀兛梢耘c蔣介石及其屬下的反共特務等人合作,但不能與陳獨秀合作。”他還恫嚇道:“斯大林正在雷厲風行的反托派,而我們卻要聯(lián)絡托派,那還了得。如果斯大林知道了,后果是不堪設想的。所以,反對托派,不能仁慈手軟,陳獨秀即使不是日本間諜,也應說成是日本間諜。”會后,康生即在《解放》周刊發(fā)表《鏟除日寇偵探民族公敵的托洛茨基匪徒》,誣指陳獨秀等人是每月領取300元津貼費的日本偵探。接著,《群眾》和《新華日報》等媒體也發(fā)表了一些不負責任的文章。社會上許多知名人士對此困惑和不平,聯(lián)名致信《大公報》說:
鄙人等現(xiàn)居武漢,與陳獨秀先生時有往還,見聞親切,對彼蒙此莫須有之誣蔑,為正義,為友誼,均難緘默,特此代為表白,凡獨秀先生海內(nèi)外之知友及全國公正人士,諒有同感也。
令陳獨秀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贊成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舉動,竟然無端地引來如此是非、如此惡名。于是,他立即致信《新華日報》進行辯白,信中說到他出獄后,曾和葉劍英、秦邦憲和董必武交談過,“他們從未議及我是否漢奸的問題,并且據(jù)羅漢說,他們還有希望我回黨的意思。近聞貴報及漢口出版之《群眾》及延安出版之《解放》周刊,忽然說我接受日本津貼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拔姨拱椎馗嬖V你們:我如果發(fā)現(xiàn)了托派有做漢奸的真實憑據(jù),我頭一個要出來反對……我一生不會干這樣昧良心的勾當”。
陳獨秀一再表白:“我在南京和劍英談話時曾聲明:我的意見,除陳獨秀外,不代表任何人。我要為中國大多數(shù)人說話,不愿意為任何黨派所拘束。來到武漢后,一直到今天,還是這樣的態(tài)度。為避免增加抗戰(zhàn)中糾紛計,一直未參加任何黨派,未自辦刊物?!彼芙^發(fā)表脫離和反對托派的聲明,“從前我因為反對盲動政策,被中國共產(chǎn)黨以取消主義而開除,此全世界周知的事。所以有人要求我公開聲明脫離‘赤匪’,我曾以為這是畫蛇添足而拒絕之。我現(xiàn)在對于托派,同樣也不愿做此畫蛇添足之事”。陳獨秀終究沒有集聚到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旗幟之下,這是復雜的歷史原因使然,也是他個人的不幸和悲哀。
(責編 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