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小文的記憶里，十一歲之前，他沒吃過成熟的香瓜。他甚至不知道成熟香瓜的味道。他不敢奢望，他知道這個家無論如何是不會花錢買香瓜的。父親的病，使一切可能的事情都變得不可能了。

喬小文吃瓜的季節(jié)，比別人早大約二十天。從瓜長到鴨蛋大小的時候，他就開始了。等到瓜長香了，瓜地里有了看瓜的人，他今年的瓜就算吃完了。

喬小文吃瓜有一套屬于他的技術專利，這套技術他操練有四五年了。他只需用兩只手托著瓜的兩端，把瓜接近上齒，輕輕地用一下力，讓上齒微微切入瓜的表皮，兩只手同步擰動著瓜向外旋轉，瓜的外皮就像旋筆刀里的木屑，層層地剝落在他的嘴里。

喬小文這套技術的形成，源于他自身得天獨厚的條件。他的上齒有兩顆向外突出的門牙，這是在換牙時，他總用舌頭向外舔造成的后果。這兩顆牙出現(xiàn)后，改變了喬小文臉面的布局，使他的上唇和鼻子幾乎在同一條等高線上。開始時，喬小文也曾對著鏡子難過一段時間，等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兩顆牙竟有如此大的用途后，便有了一絲欣慰。他得益于這套技術的同時，也就容忍了這兩顆門牙的存在，并把這項技術推廣到吃一切可以拿在手里的東西。

喬小文對他吃過的生瓜并沒有什么不滿足的，如果不是他弟弟喬小武提出來要吃熟了的，他就從來沒有過吃熟瓜的想法。

喬小武沒有喬小文那樣好的自然條件，無論喬小文如何地教導他，他總是掌握不好這套技術的要領。他的牙齒剝不出來薄薄的瓜皮，他也不會循序漸進層層深入。他只會不知深淺地一口咬下去，他嘗到的只能是苦澀了。所以，每次喬小文好心好意地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瓜遞給喬小武時，喬小武卻不屑一顧地說，我不吃這種苦瓜蛋子。

前幾天晌午，莊子上來了個賣瓜的。喬小武聽到吆喝聲，就從屋里跟頭流星地跑了出來。他跟在賣瓜的驢車后面，從莊子西頭走到東頭。他看到有的人家用錢買瓜，有的人家用小米換瓜；有的人家是爹來買的，有的人家是娘來買的；有的是孩子要了，大人就買了；有的人家孩子沒說要，大人也主動買了。買完瓜的人都叫著自己的孩子走了，眼看著驢車跟前的人越來越少，喬小武就跑回到門口大聲地叫娘。他喊幾聲，娘從屋里出來。娘問他有事嗎?他說沒事，他說他渴了。娘說渴了水缸里有的是水，你去喝啊。喬小武聽了娘的話，他又跑回到驢車旁。他想看著這個驢車，不能讓他走了。他認為只要驢車跟前有人圍著，賣瓜的人就會以為有人要買瓜，就不會輕易地走掉；只要賣瓜的人不走，也許一會娘會出來。娘只要是出來了，看到他站在驢車旁，也許就能給他換一個。喬小武不奢望娘能和王鐵匠家那樣，用十斤小米換一大筐子。他知道家里沒多少小米了，那點小米還得留著給爹煮粥。家里的苞米和高粱還是有一些的，可是賣瓜的人不要，他說他只要錢和小米。喬小武就是想等到最后，等賣瓜的忙完了，他想跟賣瓜的商量一下，用四斤苞米頂一斤小米成嗎？如果賣瓜的答應了，他再回去問娘，也許娘會答應的。如果娘再不答應，他想跟娘提一個交換條件，那就是下午他上山多挖些野菜來，讓娘貼苞米面饃時，多加些野菜，少放些苞米面；如果娘再說不行，他還可以向娘提出，晚飯他少吃一個饃。

香瓜的氣味太濃了，喬小武唏溜唏溜地直提鼻子。他在感受著那種來自驢車上的誘惑，感受著別的人家大人買完瓜后領著孩子回家時的那種心情。漸漸地，驢車跟前的人越來越少了，跟前的幾個孩子，也都是家里買了瓜的。他們有的在吃，有的已經吃完了。喬小武問賣瓜的人，這就走嗎？賣瓜的人說，這就走了。喬小文說，你再等一會吧，也許還會有人來買呢。我剛才查過，還有八戶人家沒買呢。賣瓜的人說那也不等了，我還得趕到下個莊子去，那里有許多人要買的。喬小武聽了，就趕緊說，用苞米換成嗎？賣瓜的人說不行。喬小武說四斤苞米頂一斤小米也不行嗎？賣瓜的人說我只帶來一個袋子，只能裝小米，不要苞米。賣瓜人說完，就開始收拾放在地上已經賣空了的筐子。

喬小武就是在這個時候把一個香瓜摸到手里的。他站在驢車的左側，面對著賣瓜的人。他把瓜摸到手里，立即把手背到了身后。那香瓜真是太大了，他一只手幾乎是拿不住，他只好把另一只手也背了過去。兩只手在身后捧著香瓜，眼睛盯著賣瓜的人?？茨莻€賣瓜的并沒什么反應，他轉過身來向家里走去。他的腳步很沉穩(wěn)，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兩只手仍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背著。

喬小武忘記了自己手中的香瓜在他轉身之后則完全對著賣瓜的人了。

賣瓜的只需幾步，就攆上了喬小武。他用左手拎住了喬小武的背心，右手從喬小武的手中把瓜起出來。他抬起腳，朝著喬小武的屁股踢了一腳。他說，你個小種，打剛才我看你轉轉悠悠的，就沒安好心，你他媽這么大點個小屁孩，手就不老實，走，找你爹說說去。

喬小武聽說要去找他爹，他咚地一下坐在了地上。任憑賣瓜人怎么拽，他就是不起來。他害怕賣瓜人去找他爹，娘告訴過他，爹病著，不能生氣，一生氣病就更厲害了，看病就得賣糧食，再賣糧食，家里就沒吃的了。

賣瓜人拖了喬小武幾下，見喬小武不哭，也不叫，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瞅著他。從喬小武那看似驚慌和恐懼的眼神中，賣瓜人察覺到一絲仇視。喬小武的上牙緊緊地咬著下嘴唇，顯然他是在努力地堅持著。如果這時賣瓜人再拖喬小武一次，也許他就會哭起來。賣瓜的覺得真把人家孩子弄哭了，驚動了大人也不好看，就把喬小武扔在地下，趕著驢車走了。

喬小文是在傍晚時分聽人說起喬小武這件事的。人們說的不是喬小武偷瓜的事，而是說喬小武怎樣偷瓜的事，是當一個笑話說起的，說的人邊笑邊說，聽的人是邊聽邊笑。喬小文聽后沒笑，他從當街跑回家，他把喬小武叫到了房后，他向喬小武核實。

喬小武先是不承認，說我沒偷瓜，也沒挨踢。后來喬小文就把他偷瓜的事學說了一遍，他是怎樣背手的，怎樣轉身的，喬小武這才哇一下哭了起來。他撲到哥哥懷里說，哥，我不是想偷瓜，我就是想嘗嘗熟香瓜的味。

喬小文并沒有責怪喬小武，他摸著喬小武的光頭，說爹不知道這事吧？喬小武搖了搖頭。喬小文又問，娘知道不？喬小武又搖了搖頭。喬小文說，那就沒事，以后你不能這樣了，要是叫爹知道，得氣死。喬小武又點點頭。

喬小文在拉著喬小武回屋之前，他給喬小武擦凈了眼淚。他突然對喬小武說，你看著，不出三天，我保證讓你吃上熟香瓜。

喬小武疑惑地看著喬小文，他說，哥，咱還去偷嗎？喬小文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兩天后的一個中午，喬小文把目標鎖定在林場的這片瓜園上。他聽人說，那天賣瓜的那個人，就是林場的職工。

林場的這片瓜地，原來是一個苗圃。有十余畝地，四周有土墻，只在南邊有一個門，兩扇木柵欄門整天關著。園子里有一間房子，有一個看園子的老頭常年吃住在這里。這個老頭好像是不干活，干活的是林場的幾個女工。林場利用這個園子種些香瓜，和周圍的老百姓換些小米，當作一種福利再分給職工。他們這幾個女工早上八點騎著自行車上班，中午十一點多就都下班了。下午兩點多再上班，晚上五點多又下班了。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園子里就老頭一人，他就坐在大門口的那棵果樹下。地上還放了個方桌，桌子上放著茶壺茶碗還有幾份報紙。他也是林場的正式職工，只是老伴早死了，兒女又都在縣城上班，家里就他一個人。眼看著也快退休了，林場的領導就安排他來看園子。

喬小文放著沒有圍墻的瓜地不去，偏偏選一個有圍墻的園子，這對于喬小武來說，很是不可思議。喬小武問喬小文，你咋選這么個地方？喬小文說這里看瓜的是個老頭，他攆不上咱們。喬小武又問，你怎么進去呢？喬小文說，我都偵察了，我能進去。

喬小文領著喬小武在瓜園的南門前轉了一圈，他看那看瓜的老頭坐在椅子上，用一張報紙蓋著臉，好像是睡著了。哥倆放輕了腳步，順著墻根，悄悄地向北走去。

來到北墻下，喬小文指著墻根下一條排水溝對喬小武說，買瓜的走前門，我們走后門，我就從這里爬進去。

喬小武趴在地上看了看，那水溝也就是和他腦袋那么粗。他往前爬了一下，用腦袋試了試，結果弄了一嘴土。他就趕緊縮回來，一邊吐著嘴里的土一邊對喬小文說，哥呀，連我都進不去，你更進不去了。要不我?guī)湍阋幌?，你從墻上跳進去吧。

喬小文瞪了喬小武一眼，說怪不得你偷瓜挨踢，你真是個豬腦袋，現(xiàn)在我跳過去倒是行，一會看瓜的老頭來攆我，我咋跳出來？你竟出那餿主意，快去給我找一塊帶尖的石頭來，我先洇洇這墻。喬小文說著，就解開了褲腰帶，把他的雞子掏出來，沖著水溝上面的墻，開始撒尿。

喬小武找回一塊小碗大小的石頭，遞給了喬小文。他說，哥，還用嗎？我這還有尿吶。喬小文說你也撒到這吧。

土墻被尿洇濕了墻皮，砸起來也就省勁多了。喬小文也就用了一頓飯的工夫，把墻上的水溝擴大到他能鉆過去的程度了。他告訴喬小武，就守在洞口邊，別走遠了，在外面等著撿瓜吧。

喬小文仰面躺在地上，頭靠近水溝，他先閉上眼睛，把雙腿弓起來，然后交替著蹬著地，身子一竄一竄地向前挺進著。等到兩只手過了墻，他再用雙手推著墻，頭和腳晃動了幾下，屁股也移進了墻里。在墻外只剩下兩只腳的時候，他滾了一下，喬小武看見哥哥的腳后跟朝上了，一聳一聳地消失在墻里。

喬小文爬進園子后，發(fā)現(xiàn)情況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樂觀。墻的跟前不是瓜地，種瓜的地方離墻根還有大約十多米的距離。中間是一片樹苗子，種得密密麻麻的，想從這里爬過去，根本就不可能，而且他也有點舍不得他的這條褲子。他就這條褲子，這還是去年過年時，家里賣了兩只公雞后給他買的。這條藍褲子，膝蓋已經磨麻花了，他平常蹲下的時候，都不敢太猛勁了，他怕膝蓋把那里給拱破了。他知道下一條褲子可能就得等到今年過年才能到來，他還要穿著這條褲子度過今年的秋天和冬天。

喬小文只好蹲著向前走。他看過這樣走路的，戲臺上的武大郎和七品芝麻官就是這樣走的。他用兩只手扒拉著兩尺來高的樹苗子，人在樹苗之間行進著。他上身只穿了個小背心，樹苗被他壓彎后，反彈回來抽在他的身上，很疼，他不得不放慢行進速度。

出了樹苗林，前面陡然開闊起來。香瓜的秧苗被正午的陽光曬得蔫頭耷腦的，東倒西歪地躺在地里。成熟的香瓜像河套里的卵石，大大小小地滿地都是，它們散發(fā)出來的香氣，彌漫在瓜地的上空。喬小文吸了幾口香氣，這讓他立即忘卻了褲子的重要性。他趴下去的姿勢就像站在游泳池邊的跳水運動員一樣，只幾下就爬進了瓜地里。他夠到了第一個香瓜，他只用手抹了下瓜上的塵土，便用他的那套技術操作起來。

喬小文在啃完這個香瓜之后，在他想隨手扔掉剩下的瓜心之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這次吃的是熟瓜。他吧嗒了兩下嘴，體會了一下熟瓜的滋味。他看著手里這個被他扒了兩層皮后的瓜心，他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他看過別人吃香瓜時是連這瓜心都吃了的，他仍舊不敢咬下去，他害怕里面的那種苦澀。他試著再剝一層，發(fā)現(xiàn)這層比剛才的那層又香甜了一些。等到他剝第四層時，局部就有瓜籽露了出來，那絲絲縷縷的東西，好像比表皮更具滋味。他這才放開膽子，一口咬了下去，就像五六年前，他在地里摘到一個生瓜也一口咬下去一樣。

喬小文趴在地上一連吃了三個香瓜。從吃第二個香瓜開始，他會咬了。他只用五六口就把一個香瓜吞了下去，滿嘴的香甜竟讓他有一絲后悔的感覺。他認為這些年自己的瓜都算白吃了，自己以前吃的那東西，只是名字叫香瓜而已，離真正意義上的香瓜竟差著十萬八千里。他后悔以前自己為什么那么傻，怎么竟就沒想去吃熟的香瓜呢？他突然很佩服喬小武了，同時也很感激他，要不是喬小武提出來要吃熟瓜，自己吃生瓜的日子還不知要延續(xù)多少年呢？看著手中這又大又圓的香瓜，喬小文又對自己以前吃過的那些香瓜覺得可惜。本來是很好的東西，竟讓他給糟蹋了。他吃過的那些香瓜，應該是瓜地里最大最好的，這些瓜如果再等二十天后吃，或許會比現(xiàn)在吃的這個更香更甜。他覺得以前自己認為很了不起的事，其實又沒什么了不起的了，他甚至有些憎恨他的那套吃瓜的技術。

喬小文吃了三個香瓜后，他覺得他已經吃飽了，再也吃不下去了。望著滿地的香瓜，他感覺只帶走兩個有點遺憾?？墒钦嗔?，又放在哪里呢？以前他到地里摘瓜，都是把背心掖到褲腰里，把瓜放到背心里。那些香瓜就在他的前懷后背上滾來滾去的，但以前是站著，盡管走起來有點不得勁，但怎么也滾不到外邊來?，F(xiàn)在不同，他趴在地下，瓜放到背心里，爬的時候，一定會壓摔的。他剛才試了一次，把香瓜放在前胸，跟本沒法爬行。放到后背上，香瓜又不肯老實地在背上呆著。他的滿身上下，只有褲子有兩個口袋，卻早就讓他盛東西時磨碎了?，F(xiàn)在這兩個口袋，從外觀上看不出什么，但里面什么都沒了，說白了只是一條豎口了。里面的布，也都早讓他用鐮刀削去包手了。他有時候上山砍柴時，不小心把手砍出血后，他在山上找不到可包扎傷口的東西，他就把褲子脫下來，用鐮刀把兜布割下來包扎傷口，經過幾次，兜布早就讓他割沒了。

喬小文摘完兩個后，他看到眼前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大的。這個瓜比他吃過的那三個和他手中拿著的這兩個都大，黃亮亮地躺在地上。他想換一下，丟下手中這個小點的，帶走這個大一點的。他比較了手中的這兩個瓜后，竟有些舍不得扔掉，他想還是把它吃了吧。他剛把瓜放到嘴邊，突然有了辦法。嘴可以吃瓜，也可以叼瓜??！盡管這個辦法只能是多拿走一個，他仍然為之振奮了一下。他又伸手夠過來那個大香瓜，他在摘的時候，不是貼著瓜去擰的，而是貼著瓜秧子掐斷的，瓜上留了一個一寸多長的瓜把。他把瓜把叼在嘴上，左右搖晃了兩下頭，發(fā)現(xiàn)瓜把很結實，也不影響爬行，這才一手握著一個，嘴上叼著一個，爬向瓜地的外邊。

可能是受到用嘴叼瓜的啟示吧，喬小文爬行了幾步突然又有了一個主意。這個主意可以讓他再帶走兩個香瓜。他把手里的和嘴上的都放在地上，又找了兩個大瓜，這次他是帶著秧子一起拽下來的。他把瓜秧子纏在自己的手腕上，手里再拿上那兩個香瓜，他用兩個胳膊的肘子支著地面，身子一下一下地往前導著。瓜秧拖著地上的香瓜，也跟著他一下一下地往前蠕動。等進了樹苗林，喬小文終于舒了一口氣。他蹲著身，把所有的香瓜全部放到背心里，立刻，他的前懷就形成了一個大肚子，和孕婦一樣。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竟被自己的聰明或者滑稽逗笑了。

來到墻跟前，他把五個香瓜順前水溝一個個地滾到墻外，他每扔一個，都小聲地叫一下，喬小武，接著。

等到小文從墻外的地上站起來，他撲了撲身上的塵土，他看見喬小武早已把最大的那個瓜吞進了肚子里。

喬小文笑著對喬小武說，怎么樣，甜嗎？

喬小武說，甜。

喬小文說甜你就吃吧。

喬小武說，不，我吃一個就行了，我就是想嘗嘗熟香瓜的味道。

喬小文說，這不還有四個嗎，管你個夠。

喬小武說，哥，你吃吧，你還沒吃呢？

喬小文看著弟弟認真的表情，他摸了摸弟弟的光頭。他很樂意摸弟弟的光頭，只有摸弟弟的光頭時，他才感覺自己長大了。他說，你真是個小笨蛋，我進園子這么長時間，你尋思尋思，我能不吃嗎？

喬小武抬頭瞅著喬小文，目光里溢出敬佩的神情。他說哥你真行，你這第二層里面還裝著一個呢？說完，他指了指喬小文的肚子。

喬小文得意地伸出三個手指頭說，不是一個，是這些。

喬小武聽了哥的話，他又從地上抓起一個瓜來，他對喬小文說，那我得再吃一個了，原來你都吃仨了。說完，咔地咬了一口。

喬小武吃完了第二個香瓜后，他對喬小文說，哥，剩下這三個怎么辦？喬小文想了想，說給爹和娘拿回去吧。他們肯定也想吃。

喬小武說，要是他們問起香瓜哪來的，咋說？

喬小文說你真笨，咱們不會每人拿一個，等娘上山干活時，你的那個給爹，你就說娘用小米換的。等爹不在家時，我再把這個給娘，就說爹在家拿小米換的不就得了。

喬小武聽了哥哥的話，佩服得直豎大拇指。

喬小文說，剩下的那個，也歸你了，你回去找個地方藏好，等啥時候饞了再吃。

在回家的路上，哥倆都把背心脫了，把香瓜包在背心里。喬小武不住地把包著香瓜的背心放到鼻子下邊嗅著，他問喬小文，為什么香瓜熟了就甜了，生著咋那么苦呢？

喬小文也把包著香瓜的背心移到鼻子下邊嗅了嗅，他說香瓜在沒熟的時候，它是怕人吃吧，所以才苦的。喬小武聽了喬小文的解釋，他相信哥的話。他說這香瓜還挺有心眼的。

回到家里，娘正好上山去了。喬小武拿著香瓜跑到爹的跟前，說爹，給你香瓜。爹瞅了喬小武一眼，問哪來的？喬小武說是娘晌午用小米換的。爹問換了幾個，喬小武說換了四個，爹沒多想就從喬小武的手里接過來了，在前襟上抹了幾下，就咔咔地吃了起來。隨著爹的咔咔聲，喬小武的心也放在了肚子里。

爹吃到一半的時候，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喬小武，把手中剩下的一半遞過去，他對喬小武說，給你吧。喬小武說我不要，我都吃過了。爹又把手往前送了一下，爹說我不得意吃這個，吃了胃不好受，還是你替爹吃了吧。

喬小武看爹執(zhí)意要給他，他把手背到了身后。他說爹你就吃完吧，我都吃過了。說完背著手跑了。喬小武跑出門后，爹沖著門口點了點頭，說這孩子懂事了。

喬小文的這個香瓜在手里擱了兩天也沒送出去，原因是娘在家的時候，爹都在家。眼看著香瓜越來越軟，喬小文不得不下定決心，與喬小武一起把香瓜分吃了。

喬小武吃完香瓜后，他舔著手上的香瓜汁說，咱家就剩娘沒吃著香瓜了。他說完后，抬眼看著喬小文。他看喬小文的表情沒啥變化，就又接著說，哥，娘是不是也想吃香瓜？喬小文瞪了喬小武一眼，他說你簡直就是廢話連天，好吃的東西誰不想吃??？娘也饞，只是她不說。喬小武顯得很后悔的樣子，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看著就要流到嘴里的清鼻涕，再把手背往褲子上蹭了兩下，他說我們不如不吃這個瓜了，給娘留著。喬小文又瞪了他一眼，說你別再廢話了好不好，再過兩天瓜都爛了，到時候誰也吃不成了。喬小武又往里吸了一下鼻涕說，可是娘還沒吃著瓜呢，要不明天咱們再去一次吧，反正你砸出的那個洞還在。

喬小文尋思了一下，他說，那就再去一次吧。

這天下午，天突然陰了下來。從四點多鐘就開始落雨，到了五點多鐘，刮起了狂風，從西北角飄過來一塊黑云，走到合莊的上空停住了，天立時黑了下來，好像那塊云要掉下來似的。雨中夾雜著雞蛋大小的冰雹，只是一頓飯的工夫，田地里就是一片狼藉。

喬小文和喬小武趴在窗臺上看雨，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很興奮，想到下雨之后又可以上山撿蘑菇了，又可以吃蘑菇粥了。等下了冰雹后，喬小文一屁股坐到了炕上，他說今年我們又要挨餓了。喬小武則抹著鼻涕問喬小文，他說哥，這冰雹能把香瓜砸碎嗎？

責任編輯 趙劍云